人生的枷锁(毛姆长篇作品精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6 10:05:38

点击下载

作者:(英)毛姆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人生的枷锁(毛姆长篇作品精选)

人生的枷锁(毛姆长篇作品精选)试读:

译序

英国现代伟大的小说家和剧作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于一八七四年诞生于法国巴黎。他的父亲罗伯特·毛姆是个富有的律师,母亲则以她的美貌和出色的社交能力闻名于巴黎。就父系而论,毛姆的祖籍是爱尔兰,曾祖父把他祖父罗伯特·阿曼德送到伦敦来“碰碰运气”。祖父学法律,在伦敦很快便发迹起来,成了一位颇有名气的高级法庭律师,他的祖母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毛姆的父亲罗伯特·毛姆是八个兄弟中的老大,是一名初级律师,同时也是作家与编辑。罗伯特·毛姆酷爱艺术、文学和社交,他拥有藏书丰富的家庭图书馆,是个精通世故的人。至于毛姆的母系方面,英国家谱学家史密斯将其追溯到英格兰的爱德华一世。

毛姆儿童时代随双亲居住在法国宽敞的公寓,八岁以前他是很幸福的。毛姆在六个全是男孩的家庭中排行最小,常常跟着哥哥们到卢森堡公园和卢浮宫,从小就熟悉家中和画廊的艺术品,深受艺术的熏陶。家里虽然有英国家庭教师,但孩子们全讲法语。他们与法国小朋友一块玩耍、嬉戏,几乎是十足的法国孩子。

一八五〇年,毛姆的父亲被任命为英国驻巴黎大使馆的律师。毛姆八岁时,善良、风趣、慈爱的母亲伊丽丝因患肺病,不幸去世。毛姆有两个哥哥很小就夭折了,其余的三个在他四岁时被送回英国寄宿学校念书。因此,毛姆的母亲有四年的时间集中疼爱他一人,伊丽丝·毛姆为儿子创造了一个充满母爱、保护和安全的环境。

毛姆在母亲去世后离开了法国学校,每天被送进大使馆附近的英国牧师家里。毛姆一直热爱法国,他说:“是法国教育了我,她教我重视美、荣誉、智慧和机智,教会我写作。”他在那儿总觉得如鱼得水,毫无拘束。

两年后,即毛姆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因患癌症去世。这时,大哥查尔斯继承父业并掌管全家的财务,二哥上了剑桥大学,最后当上大法官,成为哈特菲尔德郡的毛姆子爵。

而此时的毛姆被寄养在肯特郡惠特斯特布尔的伯父家。伯父亨利·毛姆是圣公会牧师,伯母索菲出生于德国,未生育。这里很少听到笑声,宗教义务被视为一种自然法则。毛姆感到孤单、不快,伯父则认为他执拗,他的腼腆被视为绷着脸不高兴。在自己家里,毛姆口吃的毛病并不突出。可是在这儿,这个半外国化的孩子却忍受着严重的语言缺陷的痛苦,这一缺陷又增加了他的害羞及与他人的隔绝。在小说《人生的枷锁》中,主人公菲利普的缺陷被改为畸形脚。毛姆在小说中所描述的伯父的形象是缺乏公正的,伯父并不是坏人,只是脾气古怪、自私、呆板罢了。伯母是个慷慨而又软心肠的人,她把毕生的精力用来伺候丈夫。

惠特斯特布尔是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繁忙港市,以盛产海蛎闻名。尽管有上流社会的种种限制,使毛姆与现实生活相隔绝,但他常常背着伯父,溜到港口和海滩,观察工人、渔民和流浪汉的被禁止的“粗俗行为”。每年深秋,当人们涌向肯特郡农村,帮忙采摘蛇麻子时,威利(毛姆)常常骑自行车到农业工人及其家庭临时搭建的帐篷周围,对他们无忧无虑的游牧式的生活感到既好奇又羡慕。他伯父不时地警告他,千万别跟这些农业季节工人及他们那些皮肤黝黑、不讲卫生、粗野放纵的孩子接触。毛姆的这一经历再次表明了,现实的火热的生活是文艺创作的重要源泉。

少年毛姆进入离牧师住宅大约十二公里的皇家公学念书。这所学校当时注重经典著作和游戏,学生大部分是绅士子弟,他们残忍且做事不顾后果。中学时代给毛姆留下了痛苦的回忆,不过,在他上了年纪的时候,却能够客观地对待这些。他将《兰贝斯的丽莎》和《卡塔丽娜》——他的第一部和最后一部小说——的手稿赠给了这所公学,并对这所学校多次捐款。毛姆曾风趣地说:“当我在年轻时大量旅行之后,我发现全世界都讨厌英国人,因为他们的等级观念太强、性格太傲慢。我认为,英国公学应对此负主要责任。因此,我向校长建议,我应该拿出一笔钱来培养一个劳动人民的儿子。然而这项计划告吹了,原因之一是当父母的似乎不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受污染。因此,几年后,我说这笔钱应改为他用,故修建了科学楼。”

毛姆十七岁时坚决违背伯父要他上牛津大学及当牧师的愿望,在伯母的安排下,毅然前往德国,在古老的海德堡大学待了一年。这是他成长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他利用该大学的授课、图书馆和学术环境,享受到一种未曾有过的自由。他旁听库诺·费希尔的哲学课,首次观看了易卜生、苏德曼、白克的戏剧。同伴们把他引进了对艺术、诗歌、戏剧和友好争论的乐趣中,毛姆深为环境之美所感动,对旅行开始感兴趣,并终生从未间断。回国后,他决心当作家,遭到伯父的反对后便签约给会计师当学徒。但他对此不感兴趣,两个月后便辞职了。

一八九二年,毛姆以“终身学生”的身份进入伦敦圣托马斯医学院。他学习不够用功,只足以应付考试。他结交的朋友不是医学院的同学,而是画家、音乐家、作家等。这时,他涉猎英国文学和欧洲文学,为写小说搜集人物、轶事和情节的素材,而在他的笔记本上从未提及医学之事。二年级期末,毛姆做了门诊部的助理医生,曾为六十三个孩子接生。在这里,他看到了被剥去斯文和虚伪外衣的赤裸裸的生活,目睹了贫困、饥饿、疾病、苦难、失望和恐怖,同时也看到了勇气、无畏和希望。他在医学院五年级时便根据病历,写出第一部小说《兰贝斯的丽莎》。尽管他取得医生资格之后从未行医,但对自然科学的学习与研究,使他尊重科学方法;他本人的现实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天然倾向,又使他免于陷入当时唯美主义和为艺术而艺术的死胡同。

毛姆二十三岁时便写出自传体小说《斯蒂芬·凯里的艺术气质》,因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接受而将手稿搁在一边。过了十四年,在戏剧方面出了名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写《人生的枷锁》。他认为当时《斯蒂芬·凯里的艺术气质》未能出版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花两年时间写成《人生的枷锁》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毛姆在法国加入一个红十字会组织,当过裹伤员、救护车司机、特工人员,后又被派往美国执行情报搜集任务。

毛姆四十二岁时与西里亚结婚。西里亚是亨利·韦尔斯的前妻。毛姆与她生有一女,取名丽莎。十一年后毛姆与西里亚离婚。毛姆在文学上的成就驱使他漫游世界,也许这是他婚姻不成功的主要原因。

一九二〇年至一九三〇年被认为是毛姆创作的黄金时代,他广泛地、不断地旅行。文学上也是他多产的十年,有光彩夺目的喜剧《圈》、《坚贞的妻子》和《养家糊口的人》,优秀游记《客厅里的绅士》,优秀小品文集《在中国屏风上》,论文集以及最好的小说之一《寻欢作乐》等。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法国于一九四〇年春被德国占领,毛姆也上了纳粹宣传家弋培尔的黑名单,被视为“新秩序”的主要敌人。后来,他回到英国,被派往美国担任宣传和平友好的亲善使者。不久美国也介入战争,毛姆便住在美国,创作了《黎明前的时刻》和《刀锋》,并于一九四六年返回法国。

一九五〇年以前,他计划要写出最后四部小说,结果只写了三部,它们是《刀锋》《彼时此时》《卡塔丽娜》。第四部他本想回到第一部小说中反映贫民区的主题上来,但由于“所有情况都已改变了”,因此,他说已完全实现了自己的抱负,乐意就此引退,把最后这部小说留给愤怒的青年去写。紧接着的十年,毛姆主要致力于论文创作,多数为文学评论,文学创作方面的活动基本上结束了。

毛姆毕生著述甚丰,在长达六十五年的创作生涯中,共写了二十部小说、二十六个剧本、十一部非小说类文学作品和一百二十多篇短篇小说。如今,毛姆的剧本还在世界各地剧院上演,他的书共拍过十几部电影,他的短篇小说有八十多篇被搬上屏幕,他所有的著作都在美国再版,还全部被译成日文。毛姆成了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

毛姆晚年荣誉接踵而至。早些时候,他接受法国图卢兹大学的名誉学位,一九三九年他在巴黎荣获法国荣誉勋章,一九五二年获牛津大学名誉学位,一九五四年加里克历史俱乐部设宴纪念他的八十寿辰。在这个俱乐部漫长的历史中,只有狄更斯、萨克雷、特罗洛普三个成员获此殊荣。同年,英国广播公司频频播出毛姆的作品,也就在这一年,他受到伊丽莎白女王的接见,并被授予荣誉勋章。一九五八年毛姆当选皇家文学学会副会长,一九六一年他被皇家文学学会提名为英国文学指南的前五名作家之一。在日本,毛姆被捧为英国作家中仅次于莎士比亚的文学巨匠。难怪毛姆将自己的一生比喻成有着愉快结局(大团圆)的一部小说或剧本。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十六日,毛姆在他的别墅里逝世,终年九十一岁。他的骨灰就葬在他捐赠的皇家公学图书馆墙下。

世界上许多不朽的名作都不是应景文章,而是作家非写出来不可的。在毛姆为数众多的长短篇小说、剧本、游记、非小说类文学作品中,《人生的枷锁》也许是作者唯一不得不写的一部小说。毛姆在《人生的枷锁》的序言中这样写道:“正当我成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剧作家时,我又开始被过去生活中那些丰富的回忆萦绕了。它们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睡梦里,出现在我散步时、排演中和宴会上,以致成了我很大的精神负担。因此我想,摆脱它们的唯一办法,是把它们统统写进一部小说里。”

毛姆后来说:“此书问世后,我发现自己永远地摆脱了过去一直折磨着我的痛苦和不幸的回忆。”然而,一九四六年毛姆应邀为盲人灌唱片,朗读《人生的枷锁》第一章时,他因情所感,竟然泣不成声而中断,无法念下去,因为这勾起了他对那些无法摆脱的心灵创伤的回忆。《人生的枷锁》于一九一五年在英国出版时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这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每个人都失去了自由。人们有着比《人生的枷锁》的主人公菲利普更需要操心的事。《人生的枷锁》能在美国出版,则是出于机缘。专出英国书籍的美国出版商乔治·多兰把《人生的枷锁》带回美国考虑出版,可是嫌它太长了。恰好有一天他太太感冒,要拿一些书来打发时间,她看了《人生的枷锁》后欢喜不已——正因为它长,可以消磨时间,于是便决定出版。

小说出版后,西奥多·德莱塞在《新共和》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评论。他在《如一个现实主义者所看到的》的评论中,告诉读者此书在英国和美国是如何被接受的。他说,令他吃惊的是,英国的评论几乎一致采取轻蔑态度,抨击其道德的及社会的动机。而在美国,大多数评论家都看到了它的真正价值,并加以阐述。德莱塞认为,《人生的枷锁》不失为一部极为重要的作品,并一直被当作一部重要著作来对待。简洁的经历、梦想、希望、忧虑、幻灭、破裂,以及一位饿汉的哲学探索,它是彷徨者的指路明灯。什么也没有遗漏,作者像是出自内心的喜悦而写作。作品具有真实地表达内心世界的热切愿望的特征。

德莱塞总结道:“毛姆所编织的菲利普的人生图案确实是这样的。人们觉得犹如坐在一块漂亮的夕拉兹(伊朗)地毯,或一块贵重的、花纹复杂的达格斯坦(俄罗斯)地毯面前,赞叹着,抚摸着,体味着它的色调。或者,犹如一名艺术大师,施特劳斯或贝多芬,刚刚奏完一曲优美的交响乐,其音符以令人难以捉摸的旋律响彻天空,悠扬着,消逝着……读者看到的,是一块编织着生活的苦与乐的地毯。实际上,我们可以跟一个扛着十字架的人边走边谈。”

经德莱塞评论之后,《人生的枷锁》立刻在美国赢得了大批读者的赞赏。正因为《人生的枷锁》的成功是由于美国作家同行及整整一代美国读者的帮助,毛姆于一九四六年将该书的手稿赠给美国国会图书馆。毛姆说:“英国人总的说来是诚实的,他们不喜欢负债。可是有一项他们永远也无法偿还,那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妇孺因怕德国入侵而逃到美国时,美国人民对他们的善意与慷慨。因此,我将手稿赠给他们,不仅代表我个人和家庭,而且还代表曾在彼岸避难的全体英国同胞。”《人生的枷锁》是一部自传体的小说。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小说家和最好的传记作者。现实生活每日、每时都在塑造着成千上万的小说和传记,只是生活本身并不去写它们,除非偶尔涌现出一位生活的塑造者来描绘生活,毛姆就是这样一位生活的塑造者。同类小说还有卢梭的《忏悔录》、塞缪尔·巴特勒的《众生之路》、阿诺德·贝内特的《泥水匠》、查尔斯·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及戴·赫·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等。《人生的枷锁》也是一部关于学徒期或启蒙期的伟大小说。小说描述了一系列的历险事件。年轻的主人公在历险中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成熟。这类小说通常强调其精神上或智力上的发展,而不是外部的行动。主人公经过种种不愉快经历的洗礼之后,变得更加纯洁、高尚了,通过这些磨难他终于找到了自我和生活中适当的位置。《人生的枷锁》仍属传统的小说,即所谓“教育小说”,其集中表现了两方面的主题:一是幻想与情欲对人生的束缚;二是“机会是盲目的,人生无常”,然而人生却能编织成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图案。小说的前半部分着重于表现“真与美”的主题,后半部分则着重于表现“善”的主题。

在这部充满哲理的小说中,主人公菲利普是一个在精神和身体上都有缺陷的年轻人,毛姆计划让一切不幸发生在菲利普身上。他目睹一切,不断地寻求人生真理;只有他是小说主角,最后为了收场才设计出女主角萨利。!《

1

0》¥10¥(10)!1]

这种故事自菲尔丁时代以来一直是小说的一个主题。但毛姆的《人生的枷锁》比同类小说拥有更广泛的读者,主要原因是《人生的枷锁》详细地剖析了人类与生俱来的各种形式的枷锁。这是毛姆对现代自传体小说的新贡献。

菲利普经历过的人生枷锁包括家庭、宗教、情欲、金钱、职业及寻求人生意义等诸多方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情欲方面的感情枷锁了,其次是传统的、不容置疑的宗教信仰的枷锁及有关金钱和寻找职业方面的枷锁,最后,是寻求人生意义方面的枷锁。

在情欲方面,菲利普共接触过四个女人。菲利普与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老处女威尔金森小姐的那段风流韵事,实在描写得既丑恶又滑稽,有一家出版商因这一情节而拒绝出版——公共图书馆不喜欢这样的情节。菲利普与廉价小说作家诺拉·内斯比特的友情,甚至与准备与之结婚的萨利的关系都是短暂的、一带而过的描写。他并不爱诺拉或萨利,对于她们,他有一种可控制的或者有意怂恿的感情。《人生的枷锁》中描述的“爱情”,实质上指他与米尔德里德的感情纠葛,菲利普对她的感情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感情,这种感情使他与自己所憎恨的荡妇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人生的枷锁》中的“爱情”实际上是一种丢脸的枷锁,女人则是圈套或诱惑。

菲利普与米尔德里德的感情纠葛大致可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她待他“冷若冰霜”,菲利普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于是他不禁想报复,直至她失约并宣布与德国人米勒结婚。第二阶段米尔德里德被米勒抛弃,又厚颜无耻地与菲利普的同学格里菲思私奔,使菲利普对情欲桎梏的感受达到高潮,也使菲利普蒙受着极大的痛苦和感情上的创伤。第三阶段指菲利普接纳“残缺不全”的米尔德里德同住(“无性同居”)。这时,菲利普一想起米尔德里德的往事就感到恶心。实际上他这时对她已没有恋情,只剩下同情了。最后阶段指米尔德里德破釜沉舟,砸烂菲利普的家当,离他而去,重操卖淫旧业。后来菲利普再次遇到她,对她浑身染上性病而感到恐惧,只能帮她治病,再三警告她这是罪恶。可是她不听劝告,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而菲利普这时已不觉得痛苦。米尔德里德的故事是作者被迫写出来的一系列冗长、沉闷和痛苦的情节。倘若毛姆没有驱除难以忍受的、无法摆脱的记忆的愿望,是写不出这么令人痛心疾首的往事的。根据获普利策奖的美国作家特德·摩根在《毛姆传》中披露,《人生的枷锁》中米尔德里德的原型是个男青年,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揭示出毛姆早年的同性恋倾向。

应该说,囿于环境,菲利普小时候对宗教还是笃信的、虔诚的。他在公学里加入了《圣经》联合会,每天祷告好几回。一天,他读到耶稣基督的这段话:“你们若有信心,不疑惑,不但能行无花果树上所行的事,就是对这座山说,‘你挪开此地,投在海里!’也必成[

2

]就。……你们祷告,无论求什么,只要信,就必得着。”菲利普于是在祷告时便请求上帝治好他那只畸形脚,他甚至为上帝创造奇迹规定了一个日期。为了表示自己的心诚,祷告时他干脆掀起地毯,在光秃秃的地板上祷告。为了感动上帝,他甚至脱去睡衣,赤裸着身子祷告,可是上帝依然毫无反应。他大失所望,终于放弃这种努力,从此永远摆脱了宗教的枷锁。《人生的枷锁》还充分剖析了菲利普在金钱方面的枷锁。米尔德里德几乎把他的钱都要走了,菲利普曾经挨饿、露宿街头、花完最后两便士在查宁十字广场的盥洗室梳洗。在绝境中,他甚至希望伯父早点死,好继承他的一点财产完成学业。这种“谋杀念头”实在该受到全社会的严厉谴责。毛姆还借福内特教授之口,对金钱问题发了一大通议论:“金钱好比人的第六感官,没有它,你就无法充分地发挥其他五个的作用。(……)你常听到人们说,贫穷是对艺术家的最大的鞭策。其实,他们从未体会到其中的严酷,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他们不懂得贫穷使你变得多么小气,使你蒙受无穷的耻辱。它砍断了你的翅膀,像癌症一样地吞噬你的灵魂。人们并不要求巨富,只求足以维护人的尊严、不影响工作,做个慷慨、直率、自立的人。”小说中描述的普赖斯小姐及西班牙模特儿等都是说明金钱枷锁对人生的束缚。

小说中诗人克朗肖赠送菲利普的那块波斯地毯,是主人公寻求人生意义的象征。巴黎美术学校女学生普赖斯小姐悬梁自尽,成了“人生没有意义”的第一个象征。当伯母去世的噩耗传来时,菲利普首先的反应是:“人生多么没有意义啊!”当菲利普听到好友海沃德在南非战争中得伤寒死去的消息时,他认为这是又一个无用而又愚蠢的生命的完结,由此终于悟出了克朗肖那块波斯地毯的寓意:人生毫无意义。毛姆认为,地毯织工在编织图案时并非出自什么目的,只是满足自己的美感罢了。因此,人的一生也可以像织工那样度过。一个人也可以这样来看待自己的一生,他的一生只不过是一幅图案而已。从一个人的生活、行为和思想感情的五花八门的事件中,人们可以设计和织造出有规则的、精美的、错综复杂的和色彩缤纷的图案。有一种最清晰、最完美也最赏心悦目的图案,在这一图案中,一个人诞生、长大成人、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为生存而辛勤劳作,最后默默地死去。然而,也有其他式样的图案,在这些图案里,幸福不涉足,成功不问津,但从中可以领略到一种乱人心思的雅趣。还有一些人生图案尚未织完,便被冷酷的命运切断了(如海沃德、普赖斯)。还有如克朗肖提供的那种难以仿效的图案。由此可见,人生幸福也罢,痛苦也罢,事业成功也罢,失败也罢,本身是微不足道的,无论发生什么,都只不过使人生图案增加复杂性罢了。后来,毛姆在《总结》一书中又进一步地阐述了他对人生的看法:享乐不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因为我一生遭受的痛苦多于乐趣。使人生变得有意义是有其价值标准的,就是使人们摆脱人生束缚的价值标准,这些标准就是“真、善、美”。

尽管《人生的枷锁》中有些主题流露出明显的悲观情绪,然而其主要基调还是积极的、肯定的。善良的阿特尔尼一家人可以说明这个问题;菲利普在医院里的救援工作、在伦敦贫民区和在渔村的工作,都能说明这一点。

长大成人是件漫长而又痛苦的事,如今跟过去一样艰难。在此,我不禁记起高尔基在他的《童年》中描写他与同伴打赌,在教堂旁边的棺材上睡一宿之后,他外祖母对他说的话:“孩子,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去发现,否则,没有人会教你的!”菲利普经历过这一切不幸之后,确实学到了许多东西。生活中,不少人采取永远地停留在舒服的、未成熟的阶段来逃避困难。对于其他一些由于外因的作用而被迫趋于成熟的人来说,生活是不舒服的,甚至是痛苦的,直到他们向生活妥协。菲利普解决苦恼的办法不管多么富有浪漫色彩,但即便在今天也是个好的办法。乡村医生与萨利幸福地结婚,正是那个小岛为他提供的最好选择,也是他前半生所取得的经验。《人生的枷锁》还为我们提供了其他美好的东西。小说中不乏狄更斯笔下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牧师与教区居民、医生与病人、画家与模特、老师与学生、会计师与股票经纪人、顾客与售货员、作家与记者、舞女与演员、太太与小姐、妓女与嫖客、富人与穷人,等等。《人生的枷锁》自一九一五年问世以来,由于被英美学校广泛采用为教材,迄今已销售一千多万册,毛姆也认为这是他最好的著作。

当然,也有个别评论家认为毛姆是“商品化作家”。对此,毛姆曾辛辣地回答说:“与我的作家同仁不同,我除了手中的一支秃笔外,没有别的谋生手段。我没有那个福分,未能娶个足够富裕的妻子来养活我;也没有一个好爸爸,其产业既能为我提供收入,又能为我提供讽刺的素材。”黄水乞二〇一四年五月于厦门大学北村

作者序

这是一部长篇小说,如果再加个序,就更长了,我确实难为情。对一个作家来说,最感棘手的,莫过于评论自己的作品。关于这一点,法国著名小说家罗杰·马丁·杜·加德叙述过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普鲁斯特要求法国某家杂志发表一篇对自己的大部头小说加以评论的重要文章。他想,评论作品,除了作者自己,别人很难写得出色。于是,他便决定亲自动笔,请一位年轻的文人朋友署名,然后寄给编辑。青年人照此办理了。几天之后,编辑把青年人找去,对他说:“我必须谢绝您的文章,假如我发表了一篇对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作品如此粗糙而又冷漠的评论,他将永远不会饶恕我。”尽管作家对自己的作品是敏感的,也易于被不当之评论激怒,但毕竟还不至于自我陶醉。他们知道,纵然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写出的作品也往往与原先的意图差之千里。一旦深思熟虑之后,他们那种因不能完整地表达原意所引起的烦恼,会远远地超过对某些自鸣得意的章节所表露的喜悦。作家总企求于艺术表现的娴熟,结果他们发现这一目的并没有达到。

关于这部书本身,我一概不说。但我乐于告诉读者的是:一部不朽的小说,如同其他小说一样,究竟是如何写成的。如果读者对此不感兴趣,只好祈求原谅了。我二十三岁那年完成了这部书的初稿,那时我在圣托马斯医学院已经五年了。取得了医学学位后,我到塞维利亚,决心靠写作谋生。当时虽然手稿尚存,但自校正原稿以后,我一直未再过目。无疑,那是很不成熟的。我把它寄给费希尔·昂温,他出版过我的处女作(还是个医科学生时,就出版过一部名为《兰贝思的丽莎》的小说,颇为成功)。由于我索取一百镑的稿酬,他拒绝了,我只好提交给别的出版社。结果呢,哪怕我的要价再低,也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接受。为此我曾一度很消沉,岂知现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时若它们中的一家出版社首肯(书名《斯蒂芬·凯里的艺术气质》),那将由于我的年轻幼稚而失去一个未能充分利用的题材;我离上述“充分利用”的事件的距离并不太远,然而那时的我缺少后来用以充实此书的种种经历。我甚至不明白,写自己所熟悉的比自己不熟悉的来得容易。譬如,我写主人公到鲁昂学法文(我只是偶然知道这个地方),而不是到海德堡去学德文(我自己曾到过那里)。

由于遭到拒绝,我把手稿搁在一边,改写其他小说——它们出版了。于是我又写剧本,这时我竟成了很有成就的剧作家。我决心将余生贡献给戏剧事业,相信没有任何力量能使我的决心动摇。我很幸运、顺利,也很繁忙,我想要写的剧本充溢着我的脑海。令我费解的是,到底是因为成功没有给我带来我所期望的一切呢,抑或这是对成功的自然反应。总之,正当我成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剧作家时,我又开始被过去生活中那些丰富的回忆纠缠了。它们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睡梦里,出现在我散步时、排演中和宴会上,以致成了我很大的精神负担。因此,我想,摆脱它们的唯一办法,是把它们统统写进一部小说里。在应戏剧之急写了几年剧本之后,我又把热切的期望寄于小说这一广阔而又自由的领域。我知道心目中的这部小说篇幅很长。为了不受干扰,我谢绝了出版界经理们纷至沓来的约稿,并暂时退出了戏剧界。这时,我已经三十七岁了。

在成了职业作家后的漫长岁月里,我下功夫学习写作,接受无聊的训练,力求改变文章的风格,直到剧本问世了,我才中断这些努力。这时再次动笔,目的自然就不同了。我已不再追求华丽的辞藻和优美的结构,以免像过去那样,浪费大量劳动,结果事倍功半。我力求明了与扼要,因为在有限的篇幅里,有那么多要说的话,我只能尽量避免浪费笔墨,以表达清晰为原则。剧院的经验,使我懂得了简明的可贵和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危险。这样,我不懈地工作了两年,终于把小说写成。何以命名呢?我四处搜索,偶然发现以赛亚的一句引语——“灰烬中之美”为本书命名颇为贴切,可惜这一标题近来已被人采用了,我只好另辟蹊径。最后,借用斯宾诺莎的一本伦理学著作的书名,称之为《

人生的枷锁

》,我感到我没有采用率先想到的书名,又是一次幸运。

本书不是一部自传,而是自传体的小说。事实与虚构紧密交织,感情是自己的,发生的事件却未必事事与我相关。其中有的并不是我的生活经历,而是综合了周围人们的生活,然后集中在主人公身上。这部书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当它问世时(世界正陷入战争的苦难之中,人们太关注自己的遭遇及战争的恐惧了,以致顾不上关心小说人物的历险记),我发现自己已经永远摆脱了一度折磨着我的痛苦和不幸的回忆。这部书受到了好评,西奥多·德莱塞给《新共和》写了一篇评论,他还不曾写过像这样充满智慧和同情的评论。但它会不会昙花一现,几个月后便被人永远遗忘,像许多小说所经历的那样呢?事有凑巧。几个年头过去了,出于偶然的机缘,这部小说竟引起了许多美国著名的作家的关注。他们在报上经常提到它,渐渐地又引起公众的注意。多亏这些作家使这部书得以新生,同时我必须为这部小说获得的与日俱增的成功而感谢他们。威廉·萨默塞特·毛姆人生的枷锁1

拂晓,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阴冷的空气预示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女用人走进屋里,一个小孩正在里头酣睡。她拉开窗帘,机械地望了一眼对面的房子——一幢有门廊的灰泥房子,然后走到小孩床边。“菲利普,醒醒。”她说。

她掀开被窝,把他抱起来,带他下楼。孩子依然睡眼惺忪。“你母亲找你。”她说。

她打开楼下一个房间的门,把小孩带到一张床上,床上正躺着个妇人。她就是孩子的母亲。她伸开双臂,小孩紧紧地依偎在她身边。他没有问为什么被喊醒。妇人吻着他的眼睛,用一双瘦削、纤细的手隔着他那件白法兰绒睡衣抚摸着他温暖的身躯,将他搂得更紧了。“宝宝,你还困吗?”她说。

她的声音很弱,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小孩没有回答,但惬意地笑了。在这又大又暖和的床上,还有柔软的双臂抱着他,他感到很高兴。他蜷着身子,紧贴着母亲,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并且睡眼蒙眬地吻了她一下。不一会儿,他合上眼,又睡着了。大夫走过来,站在床边。“嗳,请先不要把他抱走。”她呻吟道。

医生严肃地看着她,没有答话。妇人知道孩子不允许在这儿久待,就又吻了他一下。她的手顺着他的身躯抚摸下来,一直摸到他的脚。她把他的右脚握在手里,抚弄着那五个小脚趾,然后,又慢慢地把手伸到左脚上。她呜咽起来了。“怎么啦?”大夫说,“你累啦。”

她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大夫俯下身子:“我来把他抱走。”

她太虚弱了,无力违拗大夫的意愿,只得让他抱走了。大夫将他交给保姆:“你最好把他放回他的床上去。”“好的,先生。”

小男孩被抱走了,他还睡着。这时,孩子的母亲伤心地哽咽起来。“他以后会怎么样呢?可怜的孩子。”

产褥护士想安慰她。但不久,由于她精疲力竭,哭声停止了。大夫走到房间另一端的一张桌子旁,桌上躺着一个死产的婴儿,用一条毛巾蒙着。他掀开毛巾看了看。大夫和妇人那张床中间隔着屏风,但妇人猜出了他正在干什么。“是女的还是男的?”她低声问护士。“又是个男孩。”

妇人不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保姆回来并走近病榻。“菲利普少爷一直睡着。”她说。

一阵沉默,大夫又按了按病人的脉搏。“眼下我用不着在这儿了,”他说,“早饭后我再来。”“我送你出去,先生。”保姆说。

他们默默地下楼,到了门厅,大夫收住脚步。“你已派人请凯里太太的大伯了,是吗?”“是的,先生。”“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吗?”“不知道,我正在等电报。”“孩子怎么办?我想他最好离开这儿。”“沃特金小姐说要带他走,先生。”“她是谁?”“孩子的教母,先生。你看凯里太太还能好吗?”

大夫摇了摇头。2

一星期以后,菲利普坐在翁斯洛花园街沃特金小姐家的会客室的地板上。只有他一个是小孩,他习惯自己玩耍。房间里充塞着家具,每条长沙发有三个坐垫,每张扶手椅也有一个坐垫。他把这些统统搬过来,借助几张轻便、易于搬动的镀金靠背椅筑了一个灵巧的“洞穴”。他可以把自己藏在里面,不让潜伏在帘子后面的红印第安人看见。他将耳朵贴近地板,倾听水牛群在大草原奔跑的声音。不久,听见门开了,他屏住呼吸以便不被发现。但是,一只有力的手拉开一张椅子,坐垫便纷纷落下了。“你这淘气鬼,沃特金小姐要生气的。”“你好呀,埃玛!”他喊道。

保姆弯下身去吻他,然后拍打坐垫的灰尘,将它们一一放回原处。“我要回家吗?”他问。“是的,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你穿上了新衣裳!”

这是1885年。她穿着裙撑,她的长袍是黑丝绒的,窄袖、斜肩。裙子上饰有三个大荷叶边,头上戴着鹅绒饰带的黑色女帽。这时她犹豫着,因为她所期望的问题孩子没有问,她不能按事先准备好的话回答。“你不想向你妈妈请安吗?”她终于说。“哎呀,我忘了,妈妈身体好吗?”

这下她心中有数了。“你妈妈身体很好,也很快乐。”“哦,我很高兴。”“你妈妈已经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菲利普不懂得她的意思。“为什么?”“你妈妈上天堂了。”

她哭开了,菲利普虽然还不大明白,也跟着哭了。埃玛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金黄色的头发,宽阔的面容。她是德文郡人,尽管她在伦敦帮佣多年,但仍乡音未改。眼泪更激起了她的情感,她把这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同时隐隐觉得这孩子可怜,因为他被夺走了世间唯一没有私心的母爱。现在,只好把他交给陌生人,这太可怕了。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恢复了平静。“你伯父威廉在家里等着见你呢,”她说,“去向沃特金小姐道别,我们就回家了。”“我不想说再见。”他回答说,本能地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在哭鼻子。“那好,上楼拿你的帽子去。”

他取了帽子,下楼时埃玛已经在门厅等候了。他听见餐厅后面的书房里有人在谈话,便停了下来。他知道沃特金小姐和她姐姐正与朋友谈话。他才九岁,就似乎感到要是他闯进去的话,她们准会替他难过的。“我想还是应该和沃特金小姐说声再见。”“你最好去说一声。”埃玛说。“你先进去告诉她们一下。”他说。

他想充分地利用这次机会。埃玛敲敲门,走了进去。他听到她说:“菲利普少爷想和你道别,小姐。”

谈话突然停了下来,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走进去。亨里厄特·沃特金是个健壮的女人,脸色红润,染了发。当时染发是要引起闲话的。记得教母刚改变头发颜色时,他在家里听到过许多闲话。她和姐姐住在一起。她姐姐已乐于天命,安度晚年了。另外两位来访者是菲利普不认识的太太,她们好奇地打量着他。“我可怜的孩子。”沃特金小姐说道,张开了双臂。

她呜呜地哭开了。菲利普现在懂得为什么她没有进去吃午饭,为什么她穿一身黑衣服,泣不成声。“我得回家了。”菲利普终于说道。

他从沃特金小姐怀里挣脱出来,她又亲了亲他。然后他又去向她姐姐告别。一个陌生太太问可不可以吻他,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同意了。虽然他哭了,却因自己激起这么大的哀恸而感到高兴。他本想再逗留一会儿以引起更多的同情,然而又觉得她们希望他启程,便推说埃玛正等着他,走出了房间。埃玛已下楼,正在地下室和一个朋友谈话。他就在楼梯平台等她,还听到亨里厄特·沃特金说:“他母亲是我最好的朋友,想起她的去世,真使我受不了。”“你本不该去送葬的,亨里厄特,”她姐姐说,“我知道你去了会伤心的。”

接着,一个陌生的太太说:“可怜的孩子,你想他在世界上孤苦伶仃的,太可怕了,我看到他还跛脚呢。”“可不是,他有只脚天生畸形,他母亲为此十分发愁。”

埃玛回来了。他们雇了一辆小马车,埃玛把地址告诉了车夫。

3

他们来到凯里太太去世的那所房子,它坐落在肯辛顿诺丁希尔门和海斯特里特大街之间的一条僻静、体面的街上。埃玛把菲利普领进客厅。他伯父正在给已送来花圈的人写感谢信,有个花圈因没赶上出殡,还搁在门厅桌上的一个纸板箱里。“菲利普少爷来了。”埃玛说。

凯里先生慢慢地站起来和孩子握了握手,然后,想了一下,又弯下腰吻吻孩子的前额。他中等身材,已开始发福了,长长的头发往后梳,借以盖住头顶秃去的部分。胡子刮得精光,五官端正,可以想象他年轻时是英俊的。他的表链上还挂着一个金十字架。“现在你要和我住在一起了,菲利普。”凯里先生说,“你愿意吗?”

两年前,菲利普出了水痘后,也曾被送到那儿,但那地方给他留下的记忆,与其说是有伯父和伯母,倒不如说只有一间顶楼和一座大花园。“愿意。”“你必须把我和你路易莎伯母看作自己的父母。”

孩子的嘴巴有点打战。他红着脸,没有回答。“你亲爱的母亲把你托付给我照料了。”

凯里先生不善辞令,当获悉弟媳临终时,他马上赶来伦敦,一路上不考虑别的,光想假如她的去世迫使他肩负起照顾她儿子的重任的话,将给他的生活带来麻烦。他已年逾半百,结婚也已经三十年,但妻子不能生育。他不期望家里突然冒出一个小男孩来,说不定还是个吵吵闹闹、粗野无礼的孩子呢。再说他对这个弟媳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明天我要领你去布莱克斯特伯尔。”他说。“和埃玛一道去吗?”

孩子把一只手放进埃玛手里,她将它紧紧攥住。“恐怕埃玛得离开你了。”凯里先生说。“我要埃玛和我一起走。”

菲利普“哇”的一声哭开了,埃玛也忍不住哭了。凯里先生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我想,最好让我和菲利普少爷单独待一会儿。”“好的,先生。”

尽管菲利普抱住她,她还是轻轻地挣脱出来,凯里先生把孩子放到自己的膝上,搂住他。“别哭,”他说,“你已经不小了,可以不用保姆了,我们得设法送你上学呢。”“我要埃玛和我一起走。”小孩重复道。“那太花钱了,菲利普,你父亲没有留下多少钱,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呢。每花一分钱都随便不得。”

凯里先生前天还拜访了家庭律师。菲利普的父亲是个有名的外科医生,他在医院里担任各种职务,表明他在医学界颇有地位。因此,当他因血液中毒猝然去世,人们发现他给妻子留下的财产不外乎他的人寿保险金和出赁他们在布鲁顿街的房子所能收到的房租时,都感到意外。这是六个月前的事。凯里太太当时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又发现自己怀孕,一时不知所措,一有人要租那幢房子就答应了。她把自己的家具堆藏起来,去租了一套牧师大伯认为非常昂贵的带家具的房子达一年之久,心想这样在孩子出世之前事事就顺顺当当了。然而她不善理财持家,开支不能和已改变了的家境相适应,这也花一点,那也花一点,以致如今,所有的开支付清之后,只剩下两千多镑,孩子在独立谋生之前,就靠这笔钱维持生活。现在要把这一切都解释给菲利普听是不可能的,他还在哭泣呢。“你还是找埃玛去吧。”凯里先生说。他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更能抚慰这孩子。

菲利普二话不说,迅速地从伯父的膝上滑下来,但凯里先生又喊住了他。“我们明天必须动身,因为星期六我得准备布道。你得告诉埃玛,今天把你的东西收拾好,你可以把玩具都带走。如果你想要点父母的遗物作纪念,可各带一件,其余的东西都要卖掉。”

菲利普溜出了房间。凯里先生不习惯伏案工作,现在又怀着一肚子怨气继续写感谢信。桌上的另一边有一叠账单。这些账单使他特别恼火。有一张显得特别荒唐。凯里太太刚死,埃玛立即向花店订购了大量白花,用来布置停着遗体的房间,这纯属浪费金钱。埃玛太自作主张了。即使不是考虑经济上的拮据,他也要把她解雇。

菲利普却赶紧去找她,一头扑到她的怀里,哭得非常伤心。埃玛拿温柔的话来安慰他。菲利普刚满月就由她照料,她觉得他几乎是自己的孩子。她答应有空会来看他,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她告诉他所要去的乡村以及德文郡老家的情况:她父亲在通往埃克塞特的公路上管理一个通行税征收所;猪圈里有好几头猪;还有一头奶牛,这头奶牛刚生下一头小牛犊。听着听着,菲利普竟忘了哭泣,想到临近的这趟旅行,渐渐地兴奋起来了。然后,她把他放下来,因为她还有许多事要办。他帮她把自己的衣服摆在床上,又听从她的吩咐,到育儿室收集自己的玩具。过了一会儿,他已高高兴兴地玩开了。

最后,他自己玩腻了,又回到寝室去,埃玛正将他的东西装进一只大铁皮箱里。这时,他才记起他伯父说过,他可以拿一些父母亲的遗物留念。他告诉埃玛,问她应该挑选什么。“你最好到会客室去,看看你喜欢什么东西。”“威廉伯伯在那儿。”“那没关系,现在那些是你自己的东西了。”

菲利普慢慢走到楼下,发现门正开着,凯里先生已离开房间。菲利普慢慢地兜了一圈。他们在这所房子的时间太短了,因此这儿没有什么东西使他特别感兴趣。这是陌生人的房间,菲利普看不出有吸引他的东西。但他知道哪些是母亲的遗物,哪些是房东的东西。突然,他的眼光落在一个小钟上,他曾听母亲说她喜欢它。他拿着这个钟,闷闷不乐地上楼去。到了母亲寝室的门口,他止步倾听。虽然没有人叫他不能进去,但总觉得进去是不对的。他有点害怕,心怦怦直跳。同时,某种感情驱使他去扭开门把手。他轻轻地拧动门把,好像生怕里面的人听到似的,他慢慢将门推开。在没有勇气进去之前,他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现在不害怕了,但这儿似乎有点陌生。他随手将门关上。百叶窗关着,在一月午后清冷的阳光下,屋里显得很昏暗,凯里太太的梳妆台上放着发刷和手镜。一只小盘里放着发针,壁炉架上放着一张他自己的照片和他父亲的照片。以往母亲不在房间时,他也常在这房间,可现在似乎有点异样,椅子的样子也有些特别。床铺得好好的,像是当晚有人要在那里睡觉似的,枕头上有一只套子,里面还放着一件睡衣。

菲利普打开一个装满衣服的大衣柜,一脚跨进去,张开双臂,尽可能多地抱一抱衣服,将自己的脸埋进这堆衣服中。它们还散发着母亲用过的香水味。然后,他把抽屉统统打开,里面塞满了母亲的东西,他望着这些东西:衬衫中夹有熏衣袋,香气袭人。房间的陌生气氛消失了。他仿佛觉得母亲刚出去散步。她马上就会回来,而且会上楼和他一块用茶点。他依稀可以感觉出母亲印在自己嘴唇上的吻。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他爬上床去,将头靠在枕头上,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

4

菲利普和埃玛挥泪告别。但前往布莱克斯特伯尔的旅行使他很高兴。当他到那儿时,他已随遇而安,且兴致勃勃。布莱克斯特伯尔离伦敦约一百公里,把行李交给脚夫之后,凯里先生和菲利普一起步行到教区牧师住宅。他们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菲利普一下记起了那个门。门是红栅门,上面有五根栅栏,装有活动铰链,可向里向外开关,人吊在栅栏上可以前后摆动,只是不允许这样玩。他们穿过花园走到正门。这扇门只有来了客人或者星期天,或者特殊场合,例如当牧师上伦敦或从伦敦回来时才使用。平时使用边门。同时还有一个后门专供园丁、乞丐及流浪汉出入。这幢房子相当大,黄砖、红顶,大约二十五年前以教堂建筑物的风格盖的。正门就像教堂的门廊,客厅的窗子是哥特式的。

凯里太太知道他们是乘那趟列车来的,在客厅等候,留神开大门的咔嗒声。门一响,她就马上迎出去。“那是路易莎伯母,”凯里先生看到她时说,“跑过去吻她一下。”

菲利普听话而又非常别扭地拖着畸形脚跑过去。他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凯里太太和丈夫同龄,瘦小身材,脸上布满很深的皱纹,长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灰色的头发仍按年轻时的式样梳成一绺绺的小发卷。她穿一身黑衣服,一条金项链是她唯一的装饰,链上挂着一个十字架。她生性羞怯,说话声音柔和。“你们步行回来的吗,威廉?”她一边吻着丈夫,一边以近乎责备的口吻说。“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回答,同时望了侄儿一眼。“走路不碍事吧,菲利普。”她问孩子。“我经常走路。”

他对他们的谈话感到有点奇怪。路易莎伯母招呼他进屋,他们进入门厅。厅里铺着红黄相间的花砖。花砖拼成四臂等长的十字架图案和耶稣画像。堂皇的楼梯直通门厅。这楼梯是用磨光的松木制成的,有一股特殊的气味。这些松木是给教堂安装新座位时剩下的木料。栏杆上装饰着象征四个《福音书》的著者的寓意图案。“我已叫人把屋里的炉子生好了,我想你们旅行后会感到冷的。”凯里太太说。

摆在门厅的是个黑色的大火炉。只有当天气很冷、牧师又患感冒时才生炉子。凯里太太感冒是不生炉子的。煤很贵。此外,女仆玛丽·安不喜欢到处生炉子。要是他们想把所有的炉子都生着,那就得再雇个女仆。冬天,凯里夫妇住在餐室,生一个炉子就够了。

夏天他们也改变不了这一习惯,仍住在餐室。因此,会客室只供凯里先生每星期天下午午睡用。但每星期六他的书房得生炉子,以便他写布道词。

路易莎领菲利普上楼,让他看一间正面对车道的小寝室。窗子前面有棵大树。菲利普现在记起来了,这棵树的树枝很低,因此可顺这些树枝爬得很高。“小孩住小屋,”凯里太太说,“你独个儿睡不害怕吧?”“不怕。”

他第一次上这儿时是和保姆一道来的,因此凯里太太不用为他操什么心。现在她看着他,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你自己会洗手吗?要不要我替你洗?”“我自己会洗。”他坚定地回答。“好,你下楼用茶点时我要检查你的手。”凯里太太说。

她对照料孩子的事一窍不通,决定送菲利普到布莱克斯特伯尔时,凯里太太对如何照料他想了许多。她急于想尽到自己的责任。现在他来了,她却和他一样地羞怯。她希望他不吵闹、不粗野,因为她丈夫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凯里太太找了个借口,把菲利普独自留在楼上,过一会儿,她又来敲门,在门外问他能否自己倒水,才放心地下楼按铃吩咐仆人上茶点。

餐室既宽敞又匀称,两边都有一排窗户,挂着沉重的红色棱纹平布窗帘。中间有张大方桌。另一头有一个显眼的装有镜子的红木餐具架。餐室的一角竖着一架小风琴。壁炉的两旁各摆着一张皮椅,皮面上盖有商标印戳,椅背上都罩有椅套。有扶手的被称为“丈夫椅”,没有扶手的被称为“妻子椅”。凯里太太从未坐在那张扶手椅上。她说她宁愿坐一张不太舒服的椅子,每天总有很多事要做,要是她的椅子也有扶手,坐起来舒服,她担心一时会舍不得离开的。

菲利普进来时,凯里先生正给炉子添煤。他对侄儿说,那两把火钳,其中一把是粗的,又光又亮,未使用过,称为“牧师”;另一把细得多的、明显经常用来拨火的称为“副牧师”。“我们还等什么呢?”凯里先生说。“我让玛丽·安给你煮个蛋,我想你一路辛苦,一定饿了。”

凯里太太认为从伦敦到布莱克斯特伯尔一路上会很累,她自己很少出门,因为每年只有三百镑收入,丈夫想到外地度假时,两个人的费用不够,就他一个人去了。他非常喜欢出席全国基督教大会,通常设法每年到伦敦一次。有一次他曾到巴黎参观展览,还去过瑞士两三次。玛丽·安端来鸡蛋,大家入席就座。

菲利普的椅子太矮了,凯里夫妇一时都不知所措。“我给他垫几本书。”玛丽·安说。

她从小风琴上取下那本大开本的《圣经》和牧师祷告时经常用的祈祷书,把它们放到菲利普的椅子上。“哎呀,威廉,他不能坐在《圣经》上。”凯里太太说,“你不会到书房拿一些书来吗?”

凯里先生对这问题考虑了一会儿。“我想,就这一回把祈祷书放在下面也没多大关系,玛丽·安,”他说,“英国国教祈祷书也是像我们一样的凡人写的,称不上是神圣的作者。”“这我倒也没想到,威廉。”路易莎伯母说。

菲利普坐在这两本书上。牧师做完祷告,就将鸡蛋的尖头切下来。“给,”他说,将蛋的尖头交给菲利普,“要是你喜欢的话,就把这块蛋尖吃了。”

菲利普巴不得自己吃一个蛋,但牧师没给他,只好给什么就拿什么。“我不在家的时候,鸡一直下蛋吗?”牧师问。“唉,太糟了,每天只有一两只鸡下蛋。”“鸡蛋的尖头味道怎样,菲利普?”伯父问。“很好,谢谢你。”“星期天下午你还可以再吃一块。”

凯里先生星期天用茶点时总要吃个煮蛋,这样在晚礼拜时才会更有劲。

5

菲利普渐渐地熟悉了伯父家的情况,并且,通过他们平日交谈的片言只语——有些并非有意要说给他听的,他获悉许多关于自己和已故的双亲的情况。菲利普的父亲比布莱克斯特伯尔的牧师年纪小很多,在圣卢克医院有了显赫的经历之后,他被聘为该院的正式职员,不久便开始有大笔的进款。他花钱随便。牧师着手修缮教堂向弟弟募捐时,出乎他的意料,接到了好几百镑的捐款。凯里先生省吃俭用惯了,手头也拮据,收到这笔钱他百感交集。他妒忌弟弟,因为他竟能掏出这么多钱来;他为教堂有这笔捐款而高兴,却又被弟弟的这种近乎炫耀的慷慨所激怒。接着亨利·凯里和一个年轻漂亮、身无分文的病人结了婚。她出身名门,却是个没有近亲的孤儿。婚礼上贵宾良朋云集。牧师到伦敦多次,拜访过她,对她总显得拘谨,甚至有些羞怯;对她惊人的美貌、端庄心怀怨恨。作为一个勤勤恳恳的外科大夫的妻子,她的穿戴未免过于华丽。屋里陈列着精致考究的家具,甚至冬天了,还生活于繁花之中,这说明她太奢侈了,他对此感到痛心。他听她谈到准备参加的各种宴会。牧师回家后告诉妻子,既然她接受了人家的款待,总得回请。他看到她的餐厅里摆着的葡萄至少每镑得花八先令。午餐时,她招待他的芦笋比自己菜园里的要早两个月,如今他所预料的一切都成了现实。牧师感到预言者的心安理得。这个预言者早就看出一场大火和硫黄将烧毁这座不听自己警告、一意孤行的城市。可怜的菲利普基本上一分钱也没有,而他母亲那么多亲朋好友现在又管什么用呢?菲利普听到议论,说他父亲的挥霍确实是罪过,上帝让他母亲归天这真是大慈大悲。她对金钱的无知,还不如小孩呢!

菲利普在布莱克斯特伯尔待了一星期后,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使伯父非常恼火。一天早晨,他在餐桌上发现一件从伦敦已故的凯里太太寓所寄来的小邮包。它是寄给凯里太太的。牧师打开一看,发现有凯里太太的一些照片。这些照片只照了头部和肩部,她的发式比平常朴素,云鬓垂在额前,看起来有些异常。脸显得瘦削、憔悴,但疾病并没有损害她容貌的俏丽。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充满着忧伤。这种神情菲利普记不起来了。凯里先生见到这个已离开人间的妇人的照片先是心里为之一震,接着又感到困惑不解。照片看起来是新近才照的,但他想不出究竟是谁让照的。“这事你知道吗,菲利普?”他问。“我记得妈妈说,她照过相,”他回答,“沃特金小姐为此还责怪她……妈妈说,我想给孩子留点什么,让他长大了能够记起我。”

凯里先生瞧了菲利普一会儿,孩子讲话的声音尖细清晰。他回忆着母亲说过的话,却不解话中之意。“你最好拿一张照片挂在你的房间里,”凯里先生说,“其余的我都要收起来。”

他也给沃特金小姐寄去一张照片,她的回信揭开了这些照片之谜:

一天,凯里太太正躺在床上,觉得身体比平常好了一点,早上大夫也觉得病情似乎有了转机。埃玛将孩子带出去了,女仆们都在地下室。突然间,凯里太太感到自己在世间非常孤单。不出两周她就要分娩了,她极害怕无法在分娩后恢复健康。她的儿子才九岁,怎样才能使他记住她呢?一想起儿子将长大成人,但会忘记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她简直受不了。她之所以这样深情地疼爱他,是因为他很瘦弱,又有残疾,也因为他是自己的骨肉。结婚十年来,她还没有照过相。她要让儿子知道自己临终前的模样,那样他就不会忘记她了,至少不会忘得一干二净。她知道,要是把女仆唤来,说自己要爬起来,那么女仆定会阻止她的,也许还会把大夫叫来,而她现在已没那种争辩、挣扎的力气了。她下了床,开始自己穿衣服。由于久卧病榻,双脚酥软,支撑不住身体,脚板痛得不敢踩下去,然而她咬牙挺住了。她不习惯自己梳头,当她抬高手臂梳头时,感到一阵昏眩。她不能梳成女仆梳的那个样式。一头秀发非常细软,呈鲜艳的金黄色。她穿上一条黑色的裙子,却又挑选了一件她最喜欢的晚礼服紧身胸衣:这是白缎子做成的,这种料子当时很时髦。她照照镜子,脸色很苍白,皮肤却非常白净。她脸上向来没有多少血色,因此,美丽的嘴唇反而显得红润了。她忍不住呜咽起来。但她已经顾不得为自己难过,她精疲力竭了。她穿上前年圣诞节亨利送给她的皮衣——她当时是何等的骄傲和高兴——溜下楼去,心怦怦直跳。她总算平平安安地出了门,叫了一辆车来到照相馆,整整照了一打照片。照相时,她不得不要了一杯水喝才能挺住。摄影师的助手看到她病了,建议她改日再来。但她坚持照完。照相完毕,她又驱车回到了她打心眼里痛恨的肯辛顿这所昏暗的小屋。想到要死在这样的房子里,实在太可怕了。

车子一到门口,她就看见大门敞开着。女仆和埃玛都跑下台阶扶她。她们发现屋里没人时都吓坏了,起初以为她去找沃特金小姐了,还派厨娘去找。沃特金小姐和厨娘一块回来了,在客厅焦急地等着。此时沃特金小姐也跑下楼来,满怀忧虑和责备。凯里太太经过这番折腾,已疲劳过度。需要硬挺的时刻一过去,她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埃玛怀里,被抬上楼去。守护她的人似乎觉得她失去知觉的时间太长了,匆忙派人去请医生,但没有请来。第二天,她身体稍微好一点,沃特金小姐才从她口里了解到事情的原委,恰巧,菲利普正在母亲寝室的地板上玩,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她们所谈的他并不十分明白,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这些话竟会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我要给孩子留点他长大时能记起我的东西。”“我不懂她为什么照了一打,”凯里先生说道,“两张足够了。”

6

在当牧师的伯父家里,日子过得千篇一律。

早饭后不久,玛丽·安拿来了《布莱克斯特伯尔时报》。这份报纸是凯里先生和两位邻居合订的,从十点至一点归他看,然后花匠才把报纸拿给莱姆斯庄的埃利斯先生,他可保留到七点。之后报纸又传到了马诺宅的布鲁克斯小姐手里,因为她最后拿到报纸,所以报纸就留在她那儿。夏天凯里太太做果酱的时候,常常向布鲁克斯小姐要一份报纸来盖这些坛坛罐罐。牧师一坐下来读报时,他妻子就戴上无边女帽,由菲利普陪着出去买东西。布莱克斯特伯尔是个渔村,镇上只有一条大街。街上有许多商店、一家银行,还有诊所及两三家煤船主。而小港口周围就全是渔民和穷人居住的破烂不堪的小街道。因为他们上小教堂做礼拜,所以总被人瞧不起。凯里夫人在街上要是遇到那些非国教的牧师,总要走到街的对面去,避免和他们照面;有时来不及了就低着头,眼睛紧紧盯住人行道。在一条大街上竟设立了三个非国教徒的教堂,对于这件丑闻,牧师从未听之任之。他总觉得法律本来应该出面阻止它们的建立。在布莱克斯特伯尔买东西可不是件简单的事。鉴于教区教堂离城里还有三公里这一客观事实,不信奉国教者是很普遍的。因此,有必要专门与上教堂做礼拜的信徒打交道。凯里太太深知牧师光顾哪家商店,与商人的信仰关系极大。有两个做礼拜的肉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牧师不能够同时与两个肉商做生意,他们对于牧师上半年到这家买、下半年又到那家买的这一简单的解决办法不满意。牧师不上哪家买肉,哪家肉商就常常威胁说他不上教堂做礼拜。牧师有时也针锋相对:他不做礼拜是非常错误的。但是,如果他错上加错,竟敢上非国教的小教堂做礼拜,那么,即使他的肉质量再好,凯里先生也只好和他断绝来往。凯里太太常常在银行停下来,给经理乔赛亚·格雷夫斯捎口信。他是教堂唱诗班的领班、出纳和教会执事。他瘦高个,灰黄色的脸,鼻子很长,头发全白了。在菲利普看来,他似乎很老了。他负责教区的账目,安排款待唱诗班及为主日学校办娱乐等事。虽然教区教堂没有风琴,他所带领的这个唱诗班却被公认是肯特郡最出色的。每当有什么仪式,譬如主教大人施坚信礼,乡村牧师感恩节来布道,等等,他都得做必要的准备。他甚至连草率地和牧师商量都不要,就毫不犹豫地对各种事情包揽独断。牧师虽然主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对这个教会执事办事的作风很不以为然。看来,他俨然以全教区最重要的人物自居。凯里先生常常对妻子说:假如乔赛亚·格雷夫斯不收敛点,还是一意孤行,有朝一日他要教训他一顿。凯里太太劝告丈夫对乔赛亚·格雷夫斯容忍点,说他并没有坏心眼,即使他称不上君子,那也不是他的过错。牧师以实践基督道德自慰,便采取了容忍态度。但是为了出气,他在背后老骂教会执事是“俾斯麦”。

有一回这两个人吵得很凶。凯里太太一想到那情景还有些沮丧不安。事情是这样的,保守党候选人宣布要在布莱克斯特伯尔的大会上发表竞选演说,乔赛亚·格雷夫斯把演说安排在布道厅举行以后,才跑去找凯里先生,并且对他说,他也希望他在会上能讲讲话。看来候选人已要求乔赛亚·格雷夫斯主持会议了。这种越俎代庖的做法是凯里先生所不能容忍的,他认为牧师的职权理应受到人们的尊敬,这是不能含糊的。牧师在场,却让教会执事来主持会议,这未免太可笑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