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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2 07: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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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满堂,李洲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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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边疆

爱情的边疆试读:

题记

当秋风卷走我的秋叶,青藤也愿随她远行。当青春长眠千唤不醒,闻他而来叮当起舞尽兴。一箭穿心,你可知道它的滋味,青春约定,各枕冬雪度黎明。圆满落幕,那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思念终生,那才叫人心疼。等着我,亲爱的;等着你,亲爱的。在你满头的白发里,有一根是我青春的错误。在你每一根白发里,都是我青春的长梦。

在那缠满青藤的树下,年轻的姑娘久久地仰望。梦里的青色幻想,是片片白雪落满路径。一往情深,飞翔着飞翔的声音,万物生长,如星辰日月回归身上。不离不弃,一辈子相生相息。万里深雪,挚爱而不悔。你的翅膀,她的梦想,你的白发,她的雪花。在那爱情的边疆,只留下淡淡花香。从此思念是她的家,从此她浪迹天涯。

第一章

秋风起时,正是黄叶扑向大地的时刻,当一阵阵秋风来得凶猛,簌簌落下的叶子,奔涌着投入大地的怀抱。

一九五八年的这个秋天,对于万声来说,注定来得不平凡,他在新生入学的这一天,遇见了文艺秋。

万声的脑海里,永远记得的是,那天天气很差,天空乌云密布,风很大。校园内,旗杆随风抖动着,旗杆顶端的五星红旗剧烈飘摆。

北京广播专科学校,这所著名的学府,对于来自全国各地的新生来说,他们充满了无限好奇。三百多名新生聚在操场上,他们大包小裹,青春洋溢,兴奋地互相介绍着家乡,彼此认识着,谈笑着,等待着大喇叭广播通知分班的安排。

文艺秋的包裹很重,她费力地要把包裹背在身上,一只手按住包裹。

一旁的万声看她很吃力,连忙说:“同学,你的包太沉了,来,给我。”

文艺秋说:“不用,我能行。”

万声说:“给我吧。”他说着提起文艺秋的包裹。

文艺秋说:“谢谢你。”

万声说:“不用客气,毛主席说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对了,我叫万声,上海人,你呢?”

文艺秋说:“我叫文艺秋,辽宁大连人。”

分班结束的时候,他们被分到了一个班。于是,他们一起边聊边走,只有秋风,追在身后,呼号不停。

风如巨掌,像是一把捂住了人的嘴,行走在风中,被刮得喘不过来气。

新的学期开始了,同学们迎风去操场排队,等候着升旗。大风呼呼袭来,搅了个尘土飞扬,旗杆顶端的红旗突然滑落,落到一半又停住了。几个新生跑到旗杆下拽旗绳,可是红旗卡住了,上不去下不来。

万声跑到旗杆旁,他迅速地爬上旗杆,文艺秋和众新生紧张地望着他。万声盘在旗杆上,解着旗绳,闻讯而来的老师崔雨浓和其他几位老师,立刻分开人群。

崔雨浓担心地高声说:“同学,你赶紧下来,小心摔着!”

随风而来的雨水,肆无忌惮地滴落下来,转而瓢泼而下。

文艺秋和同学们纷纷跑到屋檐下避雨,只有万声,依旧沉着冷静地解着旗绳。

崔雨浓继续高声地说:“同学,你别弄了,赶紧下来!”万声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解着旗绳,崔雨浓的叫喊声,很快就淹没在大雨里。

大雨一直下着,良久,只听万声高声呐喊:“升旗!”崔雨浓紧拽旗绳,五星红旗徐徐升起。

大雨中,万声盘在旗杆上,望着天空,激情饱满地朗诵着《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雷声轰鸣中,他的声音也像直插入闪电之中,崔雨浓焦急地冲他喊说:“赶紧下来,小心触电!”

万声依旧声情并茂地朗诵着,他就像盘在旗杆上的一只海燕,傲然屹立。这时,一个新生走进雨中,高声附和着万声,众新生看了,也都纷纷走进雨中,大家齐声朗诵,震天回响。

电闪雷鸣中,整个世界仿佛都挂着从天而降的雷电,冰冷的雨水从乌黑的天空扑扑而下,每一滴雨水都是直奔而来,噼里啪啦作响。

万声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吓得从旗杆上猛地滑下来,抱头跑到屋檐下,文艺秋和同学们也都散了去。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大家蜂拥着往教室跑去。

文艺秋、万声和众同学们坐在教室内,他们一个个都被雨淋透了。万声和文艺秋是同桌,崔雨浓走到万声近前,望着他问:“万声,你是在向维克致敬吗?”

万声不解地问:“维克?崔老师,请问维克是谁?”

崔雨浓来回踱步,良久,说:“看来我们这第一堂课要从苏联广播史开始了。讲苏联广播史,首先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苏联广播员尤里·鲍里索维奇·列维坦。一九三四年,十九岁默默无闻的列维坦被斯大林选中成为苏联的首席广播员,自此二十多年的苏联重大消息都经他之口而让世人知晓。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列维坦共宣读了两千封苏联新闻社的通告,其中战争开始和胜利的消息都是由他宣布的,苏联元帅罗科索夫斯基称列维坦的声音‘抵得上整整一个师’。”

同学们静静地听着,崔雨浓接着说:“讲到苏联的广播员,我们还需要提到另外一个人。在卫国战争的一场战役中,广播员被炸死了,通讯设备被炸毁了,苏联士兵们被枪炮压在战壕里,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斗志,播音声突然传来,那是幼稚的声音,却又是充满力量的声音。苏联士兵透过浓烟望去,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一个孩子擎着一只铁皮喇叭在播音,苏联士兵们被感动了,他们纷纷拿起枪,冲出战壕,最终取得战役的胜利。那个孩子叫维克,当时年仅十五岁,今天他已经成为苏联著名播音员。”崔雨浓动情地讲述着苏联广播史及广播在苏联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性。在那一场场战争中,广播如同一面鲜亮的旗帜,鼓舞着士兵前进。广播员不畏牺牲,穿梭在枪林弹雨之间,每一个嘹亮的声音,都是血染的风采。崔雨浓的眼前,浮动着战场的画面。文艺秋听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她仿佛看到了那场战争,腥风血雨,惊心动魄。

一节荡气回肠的课结束之后,文艺秋的双眼哭得通红。接着,崔老师又进行了班干部选举,万声不负众望,当上了班长。

文艺秋心潮难平,她向崔老师打听哪里能听到维克的播音。崔雨浓沉思了一会儿,告诉文艺秋,在卫国战争中,维克负伤了,当他养好伤后,成为了莫斯科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可最近一年他的声音消失了。

文艺秋连忙问:“为什么消失了?”

崔雨浓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他的故事让你难以释怀?”

文艺秋说:“没有,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就当学习了。”

崔雨浓说:“爱学习是好事,等他再播音了,我一定告诉你。”

文艺秋说:“谢谢崔老师。”

崔雨浓说:“眼睛这么红,不会是得了眼病吧,要不去医院看看?千万别耽误了。”

文艺秋点了点头,说:“崔老师,我没事了,您去忙吧。”

等崔雨浓的身影远去,万声说:“崔老师要是不说,我还没看出来,你的眼睛真的肿了。”

文艺秋客气地说:“万声同学,我要回宿舍了,再见。”

万声不放心地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文艺秋婉拒说:“我的眼睛很舒服,不用去医院。”

万声依旧热情地毛遂自荐说:“我知道你们女生胆子小,不用怕,我陪你去。”文艺秋再度婉拒,随即远远走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万声有点怅然若失。文艺秋的脑海里,崔雨浓所讲述的战场画面,盘旋不走,让她莫名心慌意乱。

万声追着文艺秋,是想让她参加班级联欢会。

秋夜风凉,教室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张贴着趣味剪纸,悬挂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同学们围成一圈,万声站在中间空地上主持着班级联欢会,掌声和欢呼声不断。同学们热情洋溢,各自表演拿手节目,玩得不亦乐乎。只有文艺秋,悄悄地走了出去,她的一举一动,万声都看在眼里,他紧随着文艺秋出来,叫住了她。

万声说:“文艺秋同学,你去哪儿呀?”

文艺秋说:“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万声说:“这是班级集体活动,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得有组织有纪律。”

文艺秋说:“我身体不舒服,回去休息不可以吗?”

万声关切地问:“眼睛不舒服?”

文艺秋敷衍他说:“对,就是眼睛不舒服。”

万声紧张地说:“让你去医院你不去,这回好,难受了吧,这样,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老师请个假,然后陪你去医院。”文艺秋一听躲不过,不再理会万声,径直走了。谁知万声如影随形,跟在她身后,说:“我看你就是害怕了,不敢上台演节目!”

文艺秋站住身,心想“这人真是啰唆。”转而又说:“谁说我害怕了?”

万声说:“我看你就是不敢去。”

文艺秋说:“随你怎么说。”文艺秋说完就走,这时,一位同学走了过来问:“班长,你们在聊什么呢?”

万声说:“文艺秋同学想表演个节目,找我商量商量。”

同学说:“看来要亮真本事了,赶紧进去啊。”

万声说:“文艺秋同学,我们走吧。”文艺秋无奈地瞪了万声一眼,跟着他回到教室。

教室里,万声高声宣布说:“同学们,下面请文艺秋同学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同学们笑着鼓掌,万声的掌声更为猛烈,拍得两只手都痛了。文艺秋走上台,她很紧张,良久,她长出一口气,说:“我叫文艺秋,辽宁大连人,大连俄语专科学校毕业,我给同学们朗诵一首普希金的诗。”文艺秋话音一落,在万声的领掌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文艺秋朗诵着《致大海》,万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她,也许是太过紧张,文艺秋竟然忘词了,她一下子不知所措。

万声立刻接下话,以此来化解她的尴尬,说:“这首诗太感人了,文艺秋同学朗诵得多好啊,她已经哽咽了,好了,我们进行下一个节目。我们的崔老师是延安时期的老播音员,让崔老师给我们演个节目好不好?”同学们一听,立即起哄,欢迎崔老师表演节目,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崔雨浓走上台,为同学们流利地播报《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横渡长江》,他的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引起同学们热烈的掌声。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班级晚会落幕了,万声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文艺秋,她就像落在他眼前的小太阳,光芒万丈。

新的生活,新的一天,同学们已经进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

崔雨浓站在黑板前,说:“这堂课我们讲讲播音气息控制训练,呼吸控制的基本要求是吸得多,用得少,要稳健、持久、自如。理想的状态是吸气一大片、呼气一条线,气断情不断、声断意不断。训练方式分为快吸快呼,慢吸慢呼,例如在吸气时,深深吸足一口气,然后数数,嘴上用力,发音之间不要闭住声门,不要跑气换气,能数多少是多少,尽量多数。这样,我们就数枣,一个枣,两个枣,以此类推,同学都试试,看一口气能数多少枣,看谁数得多。”

崔雨浓话音刚落,常富贵就举起手。

崔雨浓说:“常富贵同学敢为人先,很好,开始吧。”

常富贵深吸一口气,数着:“一个枣、两个枣、三个枣、四个枣……”此时,万声传纸条给文艺秋,无论他写什么,文艺秋一律回复“认真听课”,万声的纸条又一次传来,上面写着:“我想跟你学俄语。”

看着万声锲而不舍,文艺秋也有点急了,在纸条上写着:“认真听课!否则告诉老师!”万声在纸条上写字,再次挪给文艺秋,文艺秋用书盖住纸条,然后举起手。

崔雨浓说:“文艺秋同学起立。”

文艺秋站起身说:“崔老师,我想试试。”

崔雨浓说:“很好,我希望大家都能积极主动,活跃起来,开始吧。”文艺秋深吸一口气,开始数枣。万声长出一口气,静心聆听,他的心里眼里,尽是碧波荡漾,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课堂上,万声有些心不在焉,终于熬到了吃饭时间,同学们端着饭盒,递上饭票,排队领饭。文艺秋端着饭盒坐在桌前,万声端着饭盒走了过来,坐在文艺秋对面,说:“你快把我吓死了。”文艺秋没说话,万声低声地说:“你倒是看完我写的是什么再举手啊。”文艺秋白了他一眼,说:“认真吃饭!”

万声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文艺秋说:“怕你还不认真?”

万声说:“认真认真,吃饭吃饭。”于是,两个人不再多言,闷声吃饭。

直到回到宿舍,文艺秋才翻开书,望着纸条,纸条上面写着:“缴枪不杀!”文艺秋笑了,她合上书,掏出本子,拿起笔,在本子上画着,一个人脸的轮廓出现了,她又笑了,眼角眉梢处,就是一朵朵的花开。

年轻人饱得快也饿得快,吃完上顿想下顿,心眼里还总是惦记着解馋。

全聚德烤鸭,久负盛名,烤鸭店外,人群熙熙攘攘,买烤鸭的人很多,排着长队。万声、郑兴旺、常富贵也约在一起,排着队等候。

常富贵说:“这烤鸭的味真香啊,我在东北老家就听说过全聚德烤鸭,这回终于见到真的了,这色儿,这味儿,这油儿,馋死我了。”

郑兴旺说:“我馋得嘴都干了。”

常富贵说:“还能把嘴馋干了?”

郑兴旺说:“唾沫都咽没了,能不干吗?”

万声说:“郑兴旺,常富贵,你们看这么多人排队,说不定得排到什么时候呢,这样,你们把钱给我,然后回去吧。”

郑兴旺说:“那哪行,碰上困难得互相帮助,哪能扔下革命同志不管了。”

常富贵说:“就是啊,我们得共进退。”

万声琢磨着,良久,说:“人这么多,等排到咱们了,说不定烤鸭就卖没了。食堂快开饭了,你们赶紧回去打饭,给我也打一份,万一吃不上烤鸭,饭再没了,那不是鸭飞饭打了?”

郑兴旺说:“这话在理,要不我回去打饭?”

万声说:“都回去吧,不就半只鸭子嘛,我一个人够用。”

郑兴旺说:“好吧,那我们把钱给你,回去等鸭子。”郑兴旺说着,和常富贵一起掏出钱,把钱交给万声。

常富贵说:“班长,你的粮票呢?”万声从裤腰里兜掏出一沓粮票,抽出一张递给常富贵,常富贵接过粮票,和郑兴旺走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万声心里像是琢磨出了什么事情。

经过漫长地排队,万声终于买到了半只烤鸭。在街角处,他从书包里掏出纸包的半只烤鸭,脱下衬衫,把烤鸭包裹起来,然后闻了闻,又塞进书包里。

天空的云彩,像是涂抹在万声胸口的重重心事。

万声还没走入学校,就看到郑兴旺和常富贵站在门口等候着,张口闭口就是要烤鸭,万声搪塞说:“鸭子卖没了。”

郑兴旺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假的呀?”

万声说:“不信你搜。”郑兴旺也不客气,立即就翻万声的书包,万声捂住书包说:“都是革命同志,该互相信任。”

常富贵说:“算了算了,这么远的道,班长也不容易,把钱还我们吧。”

万声说:“急什么,等再放假我上午去买。”

这时,郑兴旺问:“班长,你的衣服呢?”

万声说:“走得急,太热了,扔包里了,对了,饭呢?”

郑兴旺说:“屋里呢。”

万声说:“把剩下的粮票还我。”

常富贵以彼之道还施之身,说:“急什么,下顿不吃了?”三个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地朝宿舍走去。

此时此刻,万声的心思完全不在与他们俩的争论上,他有他的谋划,找到机会,他就背着书包去找文艺秋。可惜的是,整个校园走了一圈,从文艺秋的宿舍到教室,也没有见到文艺秋的影子,万声只好背着书包回到宿舍。

郑兴旺和常富贵躺在床上,悄悄地注意着万声走了进来,又看他小心翼翼的,把书包塞进柜子里,然后端起脸盆,走了出去,两个人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微风载满星月,秋夜美得像童话里的光景。

万声守候在文艺秋的宿舍外,终于等到了文艺秋,他立即从书包里掏出用衬衫包裹的烤鸭,塞给文艺秋,转身就跑了。文艺秋疑惑地望着包裹,莫名其妙。

终于把烤鸭送出去了,万声可是放心了,开开心心地回到宿舍,看到郑兴旺和常富贵正练“狗喘气”。

万声说:“别练了,赶紧睡吧。”

郑兴旺说:“晚上吃撑了,睡不着。”

常富贵说:“我也是,练练消消食。”

万声上了床,没再和他们搭话,他蒙上被子,闭上眼睛,畅想着心里期待的场景。在万声的脑海里,文艺秋幸福地吃着他送的烤鸭,万声越想,心里就越是美滋滋的,不由自主地偷偷笑着,这个女孩,是他眼中一道亮丽的彩虹。

第二天上课时,文艺秋坐在桌前看书,万声偷眼看她,看不出她有任何表情。万声把书包塞进书桌,发现自己的衬衫包裹在书桌里。

万声低声地说:“你不用这么客气吧。”见文艺秋没搭理,万声继续说:“不吃算了,我留着自己吃。”

文艺秋问:“你想吃?”

万声说:“多好吃啊。”

文艺秋说:“那你回去慢慢吃吧。”

万声不解地问:“你不喜欢吃?”

文艺秋说:“真没看出来,你的口味挺独特的。”

万声说:“是吗?我家那边常吃,你家那边不吃?”

文艺秋说:“我家不吃那东西。”

万声说:“哦,我明白了,是你吃不惯那味道。”两个人正说着,崔雨浓走了进来,正式上课了,文艺秋认真听讲,再没和万声说一句话。

放学的时候,万声火速跑到宿舍,见屋里没人,从书包里掏出衬衫包裹,展开,里面是一双又破又臭的布鞋。万声顿时愣住了,想起昨晚郑兴旺和常富贵的异样,恍然大悟。这时,郑兴旺和常富贵推门走了进来。

郑兴旺说:“哟,这屋里什么味啊?怎么这么臭啊!”

常富贵说:“是呀,臭脚丫子味儿,谁几天没洗脚了?”

万声说:“别装了,你俩是真够狠的。”

郑兴旺笑了说:“你也够歹毒的。”

万声问:“怎么发现的?”

郑兴旺说:“一进屋,就把包藏柜里了,能不让人怀疑吗?”

万声说:“你没经过我的允许,怎么能私自翻我的包!”

郑兴旺说:“我可没翻,就是拿鼻子凑到柜子缝闻了闻,是常富贵翻的。”

常富贵说:“我说郑兴旺,鸭子你吃了,得了便宜你还赖上我了?”

郑兴旺说:“常富贵,咱俩可是一条战线上的,别为半只鸭子掰了,得一致对外啊。”

常富贵说:“对,攘外必先安内。”

郑兴旺说:“班长,咱可说好三人花钱买鸭子,回来平分,你可好,动了私心眼儿,买回鸭子不吭声想独吞,这是什么罪?”

到了这一步,万声也不再想和他们俩纠缠了,说:“算了,不跟你们计较了,我的那一份呢?”

郑兴旺说:“常富贵,给他留的鸭屁股呢?”

常富贵吞吞吐吐地说:“昨天半夜馋虫又出来了,把鸭屁股勾走了。”

郑兴旺说:“好小子,你敢吃两人份!”常富贵跑了出去,郑兴旺追了出去,剩下万声,独自叹气,这次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又到了自习课,文艺秋调侃着问万声:“好吃吗?”

万声笑了笑,硬着头皮说:“味儿不错。”

文艺秋说:“看来你们上海人的口味就是独特。”文艺秋说着翻开本子,一个人物头像显露出来,万声望见了,问:“那是谁呀?”文艺秋急忙合上本子,万声接着说:“画得不错,哪天给我也画一幅。”

文艺秋说:“上自习呢,不要说话!”

万声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说着,一本正经地看起书来。

每一天太阳都升起,每一天都希望满满地迎接新的开始。

这天,文艺秋在校园里走着,万声跑了过来,说:“文艺秋同学,我有个学习上的问题想跟你探讨。走,我们去校外说。”

文艺秋说:“有话在这儿说吧,什么问题?”

万声低声地说:“出校门往右走,第一个道口再右转,有重要的事跟你说,我先走了。”万声说完,如风一样急速离开。望着万声的背影,文艺秋跟了过去,看万声神神秘秘的,她想知道个究竟。

天上的云彩,半明半暗,郊外的秋色,更加浓烈。

万声骑着自行车,文艺秋坐在后面,她说:“万声同学,你在哪儿弄的自行车啊?”

万声说:“借的。”

文艺秋说:“管谁借的?”

万声说:“我有个高中同学的叔叔在北京,我管他借的。”

文艺秋说:“真没想到你还会骑自行车。”

万声说:“这算什么,背着手我都能骑。”文艺秋难以置信,万声松开车把,背上手,文艺秋紧紧地抓住万声的衣服,说:“别闹了,快扶住了!”万声慢慢地张开双臂,自行车飞驰而去,只听一声惊呼,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万声和文艺秋摔下自行车,惨兮兮地坐在地上,旁边倒着自行车,一个车轮子掉了。

万声的胳膊擦伤出血了,文艺秋揉着腰说:“万声同学,你要探讨什么学习问题呀?”

万声说:“本来记着呢,这一下全摔忘了。”

文艺秋说:“咱们得赶紧去医院。”

万声问:“你摔坏了?”

文艺秋说:“你都淌血了,要是感染得了破伤风,就麻烦了。”

万声说:“革命烈士流血牺牲都不怕,我这点小擦小碰算什么,咱们走。”万声说着,站起身,要扶文艺秋,文艺秋一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万声扛着自行车走着,文艺秋提着一个车轮子,跟在后面。

文艺秋说:“这得什么时候能走回去啊?”

万声说:“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红军长征都不怕,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

文艺秋说:“算了,你还是背自行车吧。”

万声问:“文艺秋同学,你在本子上画的那个人是谁呀?”

文艺秋说:“你怎么这么喜欢打听?”

万声说:“居里夫人认为,好奇心是学者的第一美德。”

文艺秋说:“可你应该把好奇心放在学习上,不应该放在别人的私事上。”

万声说:“说得好,对了,你给我画张像好吗?”文艺秋琢磨片刻,点头答应了他。于是,万声扶着缺了一个轮子的自行车站在树旁,文艺秋坐在石礅上,抱着本子,擎着笔望着。

万声说:“车大梁往下就别画了。”

文艺秋说:“别说话。”文艺秋话音一落,万声立刻就闭上了嘴巴,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文艺秋琢磨着,良久,她画了起来。

夜色如水露如月,万声和文艺秋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文艺秋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叠好,递给万声,默默走了。万声走到路灯下,展开纸,上面画的是“万声扛着自行车走的背影,自行车少了一个轮子”,看着看着,万声就愉快地笑了,这份喜悦,穿透了黑夜。

刚回到寝室的文艺秋,就听到了一个消息,崔老师来找过她,说是把维克的录音带到学校了。文艺秋一听到这个名字,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转身跑了出去,四处寻找崔老师。在学校遍寻不见的时候,文艺秋去找万声,崔老师家的地址万声知道。看文艺秋如此着急,万声也就告诉了她,还没等万声问为了什么,文艺秋一溜烟地就跑了。

文艺秋气喘吁吁地跑到崔老师家门口,她望着门牌号,然后拍着院门。

良久,门开了,崔雨浓站在门口,望着文艺秋,说:“这不是文艺秋吗?你找我有事?”

文艺秋喘着气问:“崔老师,维克的录音带到学校了?”

崔雨浓说:“是呀,我已经叫人通知你了。”

文艺秋问:“那录音带在哪儿呢?”

崔雨浓说:“先存放在资料室了,现在估计早就被同学们借走了。”

文艺秋说:“那什么时候能还回来呢?”

崔雨浓说:“就一盘录音带,好多同学等着呢。这样,你明天去资料室问问吧。”文艺秋沉默了一会儿,和崔老师告别,崔雨浓看夜深了,想着送送她,文艺秋婉拒崔老师的好意,腿脚生风一样,很快跑远了。

也许是太心急了,文艺秋在胡同里转来转去,黑暗之中,她像是迷路了。这时,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来,文艺秋赶紧藏在一处杂货堆后面,一只野猫窜了出来,她吓得大叫一声,引起了醉汉的注意,文艺秋什么也来不及想,撒腿就跑。

万声的及时出现,让文艺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惊魂未定之后,总算是去除了恐惧。万声把文艺秋送回学校,太晚了,他担心人多眼杂,不好解释,就嘱咐好文艺秋,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校外。为了让文艺秋放心,他还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说是去同学的叔叔家借宿,文艺秋没有细想,也就信了。

望着文艺秋离开,万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头游荡,冰冷的秋夜,他蜷缩一团,只是他的心里,始终是暖烘烘的,他用一颗真诚的心,守护着她。

第二天一大早,文艺秋就去学校资料室,果然不出所料,来借维克录音带的,管理员的记录本上已经排了长长的名字,就算从这一刻开始,文艺秋也要等到寒假之后,她失望地走开,心头升起一团愁云,久久不散。

文艺秋的烦恼,万声都看在眼里,他挖空心思地为文艺秋消解。当文艺秋回到宿舍,从书包里拿书的时候,又掏出一个纸包,她望着纸包,良久,打开纸包。一个录音带出现了,上面有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今天务必听完,明天还到资料室。”

文艺秋一时激动得无法言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赶紧去广播台,听到这个声音。广播台是个小平房,只有几平方米,很简陋。文艺秋背书包走了进去,她关上屋门,锁上门。

文艺秋坐在桌前,从书包里掏出录音带,她把录音带缓缓塞进播放机,她的手颤抖着。文艺秋长出一口气,打开播放机开关。

良久,炮声传来,子弹呼啸声传来,飞机声传来,维克的声音也传来了,那敏锐丰富的声音,让文艺秋陷入不可自拔。文艺秋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崔老师讲述的画面,残酷的战争,炮火轰隆,硝烟弥漫,苏联士兵们纷纷中弹倒下,英勇的红军战士,爬上电线杆,在电线杆顶端擎着喇叭播音,子弹就在他身边呼啸而过,他依旧擎着铁皮喇叭在播音。

维克的声音反复传来,打断了文艺秋的回想,她迅速捧着本子,在上面不断画着,那是她梦里的轮廓。

文艺秋反复听着维克的声音,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直到敲门声传来,管理员来提醒她,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只是这个声音,刻在了她的心里,融入了她的血液。以至于她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还紧紧地把录音带抱在胸前,像是贴住了一种温暖,与她生命相连。

在同学郑兴旺眼中,万声这两天不寻常,总不见他吃饭,怎么问都被他找借口打发了。

学校的操场上,常富贵被电视专业的孙树才撞了个四仰八叉,万声和郑兴旺闻讯赶去,只见常富贵坐在地上,孙树才带领着几个电视专业的同学围着他。

孙树才说:“我说常富贵,你服不服?”

常富贵说:“不服!”

孙树才问:“怎么个不服?”

常富贵说:“我昨晚用功学习,没睡好觉,等明天睡足了,我顶你个人仰马翻外加狗啃屎。”

孙树才说:“有本事得长在腿上,不能长在嘴上,否则嘴太沉了,抬不起头来,难道你们班的人都是这样吗?”电视专业的同学哈哈大笑。就在此时,万声带着郑兴旺等人赶来,万声厉声质问说:“孙树才,你说谁呢?”

孙树才说:“哟,帮手来了,怎么,你也想跟我走几个回合?”

万声说:“就怕你输了找借口,说我们车轮战。”

孙树才说:“那不是爷儿们干的事,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万声高声地说:“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孙树才和万声盘起一只腿撞拐子,二人撞来撞去,不分胜负。僵持之中,渐渐地,两个人都汗流浃背。突然,孙树才猛地朝万声撞来,万声闪身躲过,然后从背面顶翻孙树才,孙树才站立不稳,趴在地上。郑兴旺、常富贵等众同学叫好,万声望着众人,他眼前一黑,仰身倒地。

等万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医生告诉崔雨浓,患者是饿的,喝点糖水,按时吃饭就好了。崔雨浓百思不得其解,万声粮票够用,怎么饿成这样?无论崔雨浓怎么问,万声也只说是:“不饿,就没吃。”

崔雨浓语重心长地说:“不饿也得按时吃饭,年轻人不能凭着体力好就饥一顿饱一顿的,你们可是国家的希望啊。”万声点点头,和老师说再见。

之后,万声如往常一样,进入了学校的小树林,他从裤腰里兜掏出一沓粮票,抽出两张,对面的一个同学接过粮票,说:“加上这两张,正好。”

万声说:“有这话就行了。”万声又把粮票塞进裤腰里兜。

同学说:“我说万声啊,我就想不明白,不就是听个录音带吗?早听晚听不都一样,值得拿粮票换吗?”

万声说:“太值得了。”

同学说:“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万声说:“可舒服了。”

同学说:“你这人真奇怪。”

万声说:“是你不懂。”万声说完,就和同学分道而行,在他心里,为了看着文艺秋高兴,别说忍饥挨饿,让他做什么,都值得。

这份不自觉的欢喜让万声全心全意地付出,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坚持。

文艺秋知道万声的事儿后,万声已经安然无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了,她特意带了老家的烤鱼片,送给万声,万声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不用。”

文艺秋说:“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万声问:“你都知道了?”

文艺秋说:“除了你我想不出旁人来,录音带你是怎么弄到的?”

万声沉默着,文艺秋让他说话,他反而一句也说不出了,正好崔老师进来,开始上课了。万声笑笑,提醒文艺秋好好听课,这是文艺秋经常说给他听的。

崔雨浓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过几天,苏联的战地纪录片就能送到我们学校,到时候大家就可以观看了。”

文艺秋高声地说:“老师,能看到维克吗?”

众同学望着文艺秋。

文艺秋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是说战地纪录片里有广播员播音的画面吗?”

崔雨浓说:“我想既然是送到我们学校来的,应该有播音的画面。”

崔雨浓说完,开始讲新课程,文艺秋听着,就又走了神,进入到了维克的声音之中。这个声音,仿佛天生就成为了她灵魂的另一半,让她魂牵梦系。

第二章

冬日哈气成冰,太阳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映照在雪地上,闪闪发亮,像一把把薄薄的刀刃铺在地上,不时还有散落的雪花,不慌不忙,却是冷彻心骨。

文艺秋和万声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实习,崔雨浓也是让他们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刻苦学习,为以后努力工作做好准备。

文艺秋、万声和同学们站在播音间外,透过隔窗朝里面望着,忍不住地赞叹。试想,以他们所学习的播音专业,谁不想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那是梦寐以求的单位。

文艺秋端着一杯水走进广播间,她把水杯放在播音桌上。一个女播音员走了进来,文艺秋连忙向老师问好。女播音员刚要坐,她望见水杯,眉头紧皱,高声地说:“是谁把水杯放在这的!”

文艺秋说:“老师,是我放的。”

女播音员说:“赶紧拿到一边去!”文艺秋不断解释,这是她特意为老师精心准备的水,播音员老师并不领情,毫不客气地让她拿走。

望着文艺秋离去,播音员老师又叫住了她,说:“这位同学,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是既然你走进了播音间,那你就要遵守播音间的规章制度。播音桌是这个屋里最重要的部分,如果不慎将水洒在上面,造成设备短路等严重事故,影响正常播音,那后果可想而知。”听到播音员老师这么说,文艺秋豁然开朗,不住地向播音员老师承认错误,看着她是真心明白了,播音员老师笑了,特意喝了一口水,随即向文艺秋道谢。

女播音员坐在播音桌前,戴上耳机,开始广播,又有男播音员进来,一起进入工作。文艺秋静静地听着播音员老师的播报,捧着本子记录着。当播音员老师播报到这一条说:“今天是二月十四号,星期六,农历正月初七,今天《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中苏团结永远是牢不可破的》。今天,我国人民怀着无限的兴奋,热烈庆祝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九周年纪念日。”文艺秋猛地抬起头,认真聆听,她的脑海里,又记忆起崔老师口述的那场战争,仿佛是她亲历一样。直到播音结束,文艺秋才切断想象,在出了广播室的路上,她听到播音员老师之间的对话。

男播音员说:“听说苏联播音员维克已经病愈出院,开始播音了。”

女播音员说:“这可是个好消息,我想苏联人民一定在期待他的声音。”文艺秋一听,眼珠一转,立刻站住身说:“老师,我的笔落在播音间了,我得回去取回来。”女播音员示意她赶紧去,文艺秋一路小跑回到播音间。

播音间内,空无一人,文艺秋又朝隔窗外望了一眼,然后戴上耳机,启动设备,迅速切换波段。

良久,广播传来《莫斯科—北京》的序曲声,接着维克的声音传来。对于文艺秋来讲,这个声音像是涂抹了蜜糖,听起来就甜滋滋的。可惜的是,隔窗外出现管理员的身影,文艺秋迅速摘掉耳机,转换波段,关闭设备,等待管理员质询。好在管理员看她一副学生模样,又听她有个搪塞理由,只是提醒着她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播音桌上的机器设备不能随便乱动。”就放她走了。

走出播音室,文艺秋才意识到,自己被吓得一头冷汗,还好,一想到维克的声音,她周身都洋溢着积极向上的力量。文艺秋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躲在学校的广播台内,打开收音机,戴上耳机,迅速切换波段,聆听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轻轻哼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手中的画笔,一直描绘着他的模样。时光流转,文艺秋画了一幅又一幅,全是她想象的样子。

转眼一年过去了,那个声音,越发让她魂牵梦萦。

秋天,风吹树叶落,满目萧瑟陡然而来,空气清凉。文艺秋坐在树墩上,捧着本子,擎着笔画着,异常投入。

落日隐没了最后一条光线,文艺秋望着远方,若有所思,良久,她才往回走去,像是满腹心事,脚步有些沉重。

日复一日,如往常一样,文艺秋提着暖壶走进水房,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候。文艺秋焦急地朝前望着,她还等着工作,于是,眼看着最前面的人打水走了,只剩下她前面那一位了,文艺秋轻声说:“同志你好,能不能让我先打,谢谢。”那人像是没听见,文艺秋提高了声音说:“你好,能不能让我先打,谢谢!”那人还是没反应,递过暖壶,准备打水。

文艺秋真是有些急了,拿暖壶撞了一下他,他这才转回头。映入文艺秋眼中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俄罗斯人。文艺秋赶紧用俄语说:“非常抱歉,我急着去播音间,你让我先打吧。”

这一听,他才明白了,笑了笑,非常绅士地伸了一下手,让文艺秋先打水。文艺秋拔掉暖壶盖,放到一旁,然后递过暖壶打水,她偷眼望着他,那张脸上,冷峻而不失温暖。他也好奇地望着文艺秋,笑得如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文艺秋赶紧收回目光,她感觉到那双眼睛里,藏着如火一样的热烈,像是烫着她了。

暖壶里的水打冒了,热水溅到文艺秋手上,文艺秋赶紧收回手,差点扔掉暖壶。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暖壶,迅速拧上水阀,冲着文艺秋一直笑着。文艺秋迅速红了脸庞,匆忙道谢之后,提着暖壶就走了,只听他在身后说:“同志,你忘了你的暖壶盖。”

文艺秋停下脚步,望着他,他把暖壶盖递给文艺秋的那一刻,文艺秋痴痴地说:“你能再说一遍吗?”他反问一句:“什么?”

文艺秋说:“哦,我说你的中文真好。”

他说:“你的俄文也不错。”说完,他就打水去了,文艺秋提着暖壶急匆匆地走着,那个声音不断在脑海里回想:“同志,你忘了你的暖壶盖。”同时在脑海里响起的,还是长久以来,文艺秋听的维克的广播,这两个声音逐渐重叠,正是文艺秋心里的声音,文艺秋越来越确定,她猛地站住身,转身朝水房跑去。

水房里里外外,文艺秋寻了个遍,都是空荡无人,她的心里,瞬间像被戳了个大洞,呼呼地透着风。

自从在水房认定了那个声音,文艺秋心里万般遗憾,想来缘分,就这样不经意间错过了。

坐在课堂上,文艺秋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崔雨浓老师进来上课,他第一句话说的是:“同学们,今天我们班里来了一名新同学,我想请大家先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的到来。”伴随着掌声,众同学朝门口望去,维克走了进来,如同一束光,直接进入了文艺秋的眼睛里。

维克走到崔雨浓身旁,他朝众同学鞠躬,自我介绍说:“同学们好,我叫维克,莫斯科广播电台播音员。”文艺秋一眼不眨地望着维克,万声望着文艺秋,在一片静默之后,教室内猛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崔雨浓说:“同学们可能会问,维克同学为什么会到我们学校呢?这是因为中苏两国友谊深厚,亲同兄弟,维克同学此番前来,是要对我们的播音教学进行指导。”

维克说:“另外,我也想更加深入地学习中文,希望同学们多多指教。”

崔雨浓说:“我还得再补充一句,之所以称呼维克同志为维克同学,是因为维克同志说称呼同学比较好,更亲切。”

维克说:“我喜欢同学这个词,因为做同学比做老师更自由,犯了错也是理所应该的。”同学们听后,哈哈大笑。这时,崔雨浓叫起文艺秋的名字,文艺秋还像是在梦中,直到万声提醒她,她才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

崔雨浓说:“文艺秋同学,你是学习俄语的,我想你跟维克同学的交流会更方便。你多抽出点时间,帮助维克同学学习中文。”文艺秋点了点头,维克看着她说:“文艺秋,我想我们早就认识了。”文艺秋一听,立即低下头,说不出的羞涩,竟让她的头埋得更低,只有她的心,如花一样默默地盛开,静静地燃烧。

晚风轻轻吹着,夜色宁静,文艺秋如约去见维克。

北京苏联专家俱乐部内,飘扬着优美的歌声,维克和文艺秋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摆着俄式饭菜,还有伏特加。

维克端起酒杯说:“文艺秋老师,我们干杯。”

文艺秋说:“我不是你的老师。”

维克说:“崔老师让你教我中文,我想你已经是我的老师了。”

文艺秋说:“可是我需要跟你请教播音方面的问题。”

维克说:“文艺秋同学,我们为那个暖壶盖,干杯。”

于是,文艺秋喝了一口伏特加,她剧烈地咳嗽着。

维克说:“你很真诚。”

文艺秋抬起头,望着维克,说:“维克同学,我听过你的播音,但是没想到,你是这个样子的。”

维克说:“这听起来非常有趣,那你心中,我是什么样子的?”文艺秋从书包里拿出本子,递给了他。维克翻着本子,一张张画像展现出来,文艺秋在一旁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能够想象出的各种样子。维克翻完了所有的画像,抬起头,说:“可是没有一张像我这样的。”文艺秋笑了笑,望着窗外,轻声地说:“你穿着米白色的风衣,走在莫斯科街头,在报亭,你买了份《真理报》,边走边看;你走进播音间,脱掉风衣,把风衣挂在墙角的衣架上,你里面穿的是呢格子西装,你先倒了一杯咖啡,轻轻地闻着,喝着,咖啡的气息弥漫着;下班后,下起了蒙蒙细雨,你用礼帽遮着头,雨水顺着你的礼帽滴落下来,你上了车,客车在雨中行驶着,你望着窗外,雨点打湿了车窗,蒙眬了你的脸;在一个电影院门前,你下了车,你的父亲,一个老布尔什维克,他的身子胖胖的,脸红扑扑的,他喜欢端着一杯伏特加,慢慢地呷着……”文艺秋不断地刻画维克的样子,维克慢慢地呷着伏特加,像是进入了她所说的所有角色,他们像是久违了的朋友,早已把彼此看透,不陌生,像是早就相识过。

夜,渐渐深了,文艺秋起身告别,俱乐部内却响起了《神圣的战争》歌声。苏联合唱团排成队列,他们胸前戴着闪亮的勋章,高声地唱着。乐器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光,不断有人走进舞池,跳起了舞。

维克问:“你会跳舞吗?”

文艺秋说:“上学的时候,跟苏联老师学过。”

维克笑了:“要说跳舞,我可以做你的老师,我获得过莫斯科少年舞蹈大赛的冠军。”

文艺秋微微一笑,说:“可以跳一段让我看看吗?我想亲眼看到莫斯科舞蹈冠军的舞姿是什么样子的。”维克默默地喝着伏特加,没搭话,文艺秋接着说:“看来你喝醉了,说了大话。”维克继续沉默着,文艺秋只好说:“维克同学,再见。”文艺秋说着,起身要走,维克猛地站起身,他拉着文艺秋走进舞池,文艺秋被维克带着旋转着,她显得很笨拙,不时地踩到维克的脚,很不好意思。

维克疯狂地舞蹈着,他沉醉在和文艺秋的双人舞世界。这时,全舞池的人都停下舞步,望着维克,一脸惊讶。文艺秋突然没站稳,险些跌倒,维克一把扶住了她,紧接着一个趔趄,维克的一只腿掉了下来,假肢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声,维克的身体也重重捶地。

文艺秋呆住了,维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关灯!关灯!”舞池里的人望着维克,他爬向假肢,朝头顶上的灯光挥舞着假肢,呼喊着,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仿佛没人能懂。

秋夜越深,露浓天高,一直守候在俱乐部的万声,等待着舞会散场。

文艺秋和维克走了出来,文艺秋站住身,说:“维克同学,谢谢你的晚餐。”

维克说:“如果你吃不习惯的话,下次我们可以吃饺子。”

文艺秋一脸的惊喜,问:“你喜欢吃饺子?”

维克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中国食物。”

文艺秋说:“我家乡的饺子很好吃,尤其是萝卜丝海蛎子馅的,非常鲜美。”

维克笑着说:“我的口水快要流出来了。”望着他一副提到饺子,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模样,文艺秋也笑了。正当维克坚持要送她时,万声出现了,一边向维克打招呼,一边说:“维克同学,我想跟你请教一点专业上的问题。”

维克说:“哦,看来你是个热爱学习的人,请问是什么问题呢?”

万声说:“维克同学,我的问题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现在已经很晚了,这样吧,我明天再跟你请教,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由我陪文艺秋同学回学校,你尽管放心。”看到这样,维克只好作罢,他特意用俄语对文艺秋说:“希望今晚发生的一切不会让你感到害怕。”

文艺秋默契地用俄语回答他,说:“请你放心,我的画像里只有脸的样子。”文艺秋话音一落,两个人相视一笑,轻声说再见。直到看到文艺秋和万声的身影消失,维克才转身往回走,他的心里,莫名牵挂。

回去的路上,万声不断问文艺秋,她和维克最后用俄语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文艺秋顾左右而言他。她心里的秘密,就是秘密,即使是万声,好同学好朋友,她也不愿多说。

黑夜漫长,即使回到了宿舍躺在了床上,文艺秋的脑海里,还徘徊着维克的身影。文艺秋辗转难眠,又回到了战场之上,维克的声音,一直飘荡在战场的上空,他也就是在那一场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腿。维克的战友,曾经替他找回了炸断的腿,却被维克亲手扔了出去,残酷的战争,多少人失去生命,何况区区的腿呢。战争,最不畏的就是牺牲,每一颗战士之心,都凝固着热血与忠诚,为国为民浴血奋战,这是每一位战士的责任,枪林弹雨,铸就军魂;征途漫漫,丰碑屹立。所谓国之栋梁,命将属于国家,是好战士锻造民族的脊梁。

文艺秋的脸上,挂满泪水,战争的片段,一一在她眼前,让她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文艺秋就赶到了维克住处,维克一看到文艺秋到来,他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直挺挺地站在地上。

文艺秋说:“维克同学,对不起,那场战争一定很残酷,一定牺牲了很多人,你是英雄。如果不是战争,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痛恨战争。”

维克摇摇头,说:“不,没有那场战争,我就不能成为一个播音员,不能进入莫斯科广播电台,也就不能来到中国,不能来到北京,不能遇见你。”

文艺秋望着维克,千言万语,都在两个人的目光中深藏。

和文艺秋一样,同样无眠的,还有万声,他一个整夜,就想着文艺秋和维克那两句俄语的意思了,还想着他们之间默契的笑容,让万声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口气,心里不顺,隐隐作痛。

等万声见到文艺秋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提出:“我想跟你学俄语。”

文艺秋纳闷地问:“为什么突然想起学俄语来了?”

万声说:“因为中苏两国是兄弟,兄弟之间总不能互相听不懂话吧,为了能跟苏联老大哥更好地交流,所以我想学习俄语,难道你不愿意教我?”

文艺秋说:“学俄语很枯燥的,就怕你坚持不下去。”万声拍着胸脯保证有信心,于是,文艺秋当即发了个颤音,让万声跟着学,万声怎么也学不出来。

文艺秋说:“这样吧,你就练这个颤音,等练好了,再来找我。”文艺秋说完,转身就走。万声叫住了她说:“你这个老师怎么这么没耐心,我也算是祖国的花朵,你作为我的老师,不应该好好栽培栽培吗?”

文艺秋说:“主要是你发不出颤音,俄语没法学呀。”

万声说:“那不得在你的指导下,一点一点练吗?小鸟刚出生,它会飞吗?你得等它长大呀。走,找个安静地方,你好好教教我。”万声说着,连拉带扯地催促着文艺秋跟着他走,看他如此执着,文艺秋也只好顺着他了。

万声带着文艺秋,来到一家小饭馆门前,说要拜师请吃饭,文艺秋再三拒绝。就在两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维克走了过来,文艺秋的脸上,立刻漾起别样的光彩,说:“维克同学,你好。”

维克说:“文艺秋同学,万声同学,你们好,请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文艺秋说:“我们要去吃饭。”

维克说:“太好了,难道上帝知道我饿了,送来了面包和牛奶?”

万声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特别是文艺秋不停朝他使眼色,他只好无奈地邀请维克一起吃饭。

三个人在小饭馆内坐了下来,服务员过来点菜,万声问:“文艺秋同学,请问你想吃什么?”文艺秋想了想,维克爱吃饺子,她点了饺子,万声不解地望着她,知道她在投维克所好,万声无计可施,只好说:“好吧,吃什么馅的?”

文艺秋说:“你说吧。”

万声说:“你说,你想吃什么馅就吃什么馅。”

文艺秋说:“我不挑嘴,你说了算。”

万声执拗地说:“我请你吃饭,怎么能是我说了算呢?”

望着两个人争执不休,维克说:“你们争来争去简直太麻烦了,文艺秋同学最喜欢吃萝卜丝海蛎子馅的饺子。”维克话音一落,服务员就告知小店没有这种馅的饺子,到了最后,只能选店里有的吃了。

饺子上来,三人吃了起来。

维克说:“中国的饺子太好吃了,我想就算天天吃,也不会吃够的。”

文艺秋说:“我会包饺子,等有机会,我包给你……包给你们吃。”文艺秋想给维克一个人包饺子,这话她差点脱口而出,只是当着万声的面,不好意思出口,立即改口,把“你”说成“你们”。

维克高兴地说:“那我简直是太幸运了。对了,万声同学,你为什么要请文艺秋同学吃饭呢?”听到维克这么问,万声不知如何作答,他闷声闷气地吃着。

文艺秋说:“万声同学,维克同学的俄语比我要强多了,我看你跟他学习是最好不过了。”

维克说:“我敢对上帝发誓,只要你肯用心学习,我一定会让你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万声点点头,文艺秋却笑了,维克不解,文艺秋说:“维克同学,我想你应该让他先学会颤音。”

维克说:“颤音?颤音很好学呀,来,看着我,舌尖稍稍卷起,轻轻顶住上面的牙齿,然后让气流冲击舌尖,让舌头颤动起来。”维克说着,就做起了示范,万声很无奈,跟着学着,发出奇怪的声音,逗得文艺秋哈哈大笑。

一顿饭吃得开心,因为万声的颤音,能够看到文艺秋展开笑颜,也许就是她身边这两个男人,最值得开心的事儿。

出了餐馆,回去的路上,路过电影院,电影院贴着《青春之歌》的海报,售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文艺秋站住身,维克和万声望着她,她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被这两个男人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傍晚,一放学万声就去排队,刚要排到万声,只听喇叭里传来:“同志们,最后一批电影票已售完,请没买到票的同志不要着急,这个电影会在不久的将来继续上映,请大家安心等待。”万声听了,沉默着,良久,他追上一对青年男女,提出了要买对方电影票的要求,被对方拒绝之后,万声依旧没有死心,一个接一个地询问,甚至哀求,直至人群散去。这时,万声看见了维克,他在做着和万声一样的事情,万声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心里想着:“亮出真本事的时刻到了。”

在电影院寻不到票,维克失望地回到学校,但是他的心里,始终没有放弃。

隔天下课之后,维克悄悄地告诉她电影院见,文艺秋难以置信,也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之情,想到维克那无声的话语,心里荡起一片片涟漪。维克的话无声,只靠唇语让文艺秋听懂,这样的话,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能和文艺秋说着悄悄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懂得的语言。

心有灵犀,才会深刻懂得那些爱的絮语。

而一直处于苦思冥想的万声,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宿舍内翻箱倒柜,找出一盒“面友”雪花膏,然后立即赶往了电影院。

电影院门外,万声神神秘秘地,煞费苦心地寻找着目标,使出“面友”雪花膏的诱惑,为那难得的电影票找寻一线生机,他渴望有一个机会。可惜的是,无论万声开出什么条件,都没有人把票卖给他,他唉声叹气地站在电影院门口。

就在万声愁眉不展时,文艺秋和维克一起走了过来,万声连忙躲起来,疑惑地望着他们二人,琢磨着。

文艺秋和维克进入了放映厅,刚刚坐下来,维克就去了洗手间。维克刚走,一个男人就走了过来,他望着手里的票,又望着文艺秋,说:“同志,你弄错座位了吧?”

文艺秋拿出票,对照着座位的编号,说:“没错啊,这就是我的座位。”

男人又望望手里的票,坚定地说:“不对,这明明是我的座。”

文艺秋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座,你一定是弄错了。”

男人说:“这票上写的清清楚楚,不信你看。”

文艺秋说:“我的票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文艺秋和那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这时,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询问因由之后,看了看男人手里的电影票,没有任何问题,当他索要文艺秋的票时,维克回来了,说认错了座位,然后拉着文艺秋就走。

文艺秋莫名其妙地跟着维克来到放映室门外,文艺秋刚要问票是怎么回事,维克就安慰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马上就能看到电影了。”维克说完,就走进了放映室。

放映员在准备放映电影,维克走到他身边,说:“看来你是个具有丰富放映经验的人。”放映员扭头望向维克,愣住了。

维克继续说:“同志你好,我是来自中国好兄弟苏联的电影爱好者,我想参观一下你们的放映室,可以吗?”

放映员说:“同志,这是电影院的重要部门,你不能随便进来。”

维克说:“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多么的重要,可是我的腿不听我的话了,它执意要进来参观一下。而此时,我的嘴也不听我的话了,它让我替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所有电影爱好者,表达对你的敬意,你辛苦了。”维克说完,看放映员笑了,觉得有希望了。此时,放映员也打开了话匣子,两个人聊起了电影,维克一下子点燃了放映员的兴趣,越聊越投机,看着时机成熟,维克提醒他要开始放电影了,否则都要被炒鱿鱼了。

放映员开始放电影,放映机转动着,他刚想要和维克继续电影话题,维克说:“同志,我有个朋友在外面,我想我得陪她去了。”

放映员说:“你怎么不早说呢,让他也进来坐会儿,咱们还得聊电影呢。”维克要的就是放映员的这句话,立即走到门口,打开门,招了招手,文艺秋走了进来,向放映员介绍说:“同志,这就是我的朋友。”

放映员看了一眼文艺秋,说:“她不是苏联人啊?”

维克问:“你难道很介意?”

放映员说:“没事没事,都坐都坐。”

维克望着文艺秋,说:“你去看着放映机,有事赶紧叫我们,我要和放映员同志聊一会儿电影。”维克说着,不住地朝文艺秋使眼色。

放映员说:“这位女同志,你辛苦点,帮我盯住电影,如果画面或者声音中断了,赶紧告诉我。”文艺秋点点头,走到放映机前,透过窗口,朝外望去,她期盼的《青春之歌》放映中,她站在放映机前,透过窗户,看着电影。放映员被维克拖着,维克发挥特长,口若悬河地和放映员热火朝天地聊着,放映员聊到兴头上,忍不住地哈哈大笑,时间在愉快的谈笑声中流逝着。

文艺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影,她的眼泪模糊了双眼。突然,放映厅的观众纷纷鼓掌,有人吹起口哨,电影没有了声音。文艺秋抹了一把眼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而正在和维克聊天的放映员,被匆匆赶来的电影院经理呵斥着:“外面都吵成一锅粥了,你没看见吗?”放映员立即跑到放映机前,迅速调整放映机,维克示意文艺秋快走,两个人急忙离开了放映室。

在放映室外,经理追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找他们要电影票,维克作势在身上翻找着,却怎么也拿不出来。经理见状,只好带他们去保卫科,就在这时,万声赶来了,他拿出了两张电影票,替文艺秋解了围。不过,电影票只有两张,且是三个人,文艺秋怎么也不肯放下维克,经理看着他们三人反复纠缠,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好放他们走了,三人谢过离去。

回去的路上,文艺秋才得知,维克的那两张电影票,是他自己画的。当文艺秋问起万声的票时,万声说:“我的票也是画的,只是我的画要逼真多了。”

文艺秋望着万声,万声说:“难道你只相信维克能画得出来?”

文艺秋感动地说:“谢谢你们让我看了一场电影,我想这场电影会让我牢记一辈子。”文艺秋说着,红了眼圈。万声和维克望着她,都觉得女孩子爱哭,只是她的眼泪,像是落在他们的心里,一片潮湿。

万声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是他守在电影院门外,以“面友”雪花膏为诱饵,千方百计换回来的。这是两张电影票,也是他的一份心,心气在,爱的火焰不灭。

第三章

天空飘起了小雪,纷纷扬扬。

文艺秋和维克坐在教室里,望着飘雪,她用俄语朗诵着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维克纠正着她的发音,文艺秋的声音里 ,充满了无限忧愁。

维克亲切地问:“你怎么了?”

文艺秋反问说:“维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呢?”

维克接着问:“你想让我回去?”

文艺秋说:“我想你一定很想念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也同样会很想念你。”

维克说:“我非常想念他们,可是如果我回到莫斯科,那我又会非常的难熬。”

文艺秋问:“为什么?”

维克说:“因为在中国,在这里,也有一个让我想念的人。”文艺秋不解地望着他,维克深情地望着文艺秋,四目相对,文艺秋仿佛能看见维克眼中溅出的火花,她瞬间又躲开了目光。

维克沉默片刻,他又启动了唇语,这种无声的知心话,他只要文艺秋懂。维克说:“秋,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希望上帝能听见。”

文艺秋同样无声地说:“我想上帝已经听到了。”

维克笑了,说:“秋,我觉得这样说话很有趣。”

文艺秋说:“哪里有趣?”

维克说:“这样说话,谁也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文艺秋说:“你有什么话怕被别人听到?”

维克说:“难道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吗?”文艺秋沉默了下,维克继续说:“秋,我可以忍受战争的残酷和战后留下的记忆和病痛,但无法忍受对你的想念。”

文艺秋问:“你说什么?”

维克说:“哦,看来这是件非常困难的事,需要更加努力地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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