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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2 11:4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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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安娜・加瓦尔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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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8穿越家族

异乡人.8穿越家族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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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8:穿越家族(上)

异乡人8:穿越家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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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1 许多

Part 02 充满激情

Part 03 破裂的关系

返回总目录Part 01许多Chapter 01空气稀薄牛津,1971年4月“不,”罗杰肯定地说道,转过身去,把电话贴在耳朵上,看着窗外雨淋淋的天空,“不可能。我下周就要出发去苏格兰,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哎呀,好了,罗杰,”埃德温娜院长在电话里哄劝道,“这件事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而且并不会把你的计划推迟太久。这次你可以在苏格兰待上一个月,而且你自己说过,那个女孩要等到七月才来。”

院长模仿的苏格兰口音,让罗杰咬牙切齿。他张嘴打算再次说不,但是速度不够快。“而且那些人也是从美国来的,罗杰,”她说道,“你很擅长和美国人打交道啊。尤其是美国女孩。”她补充道,然后不厚道地哈哈大笑。“好了,埃德温娜,”他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耐心地说道,“这个假期我有事情要做。这些事情里面不包括带美国游客闲逛伦敦的博物馆。”“不用,不用,”她安慰他道,“我们已经花钱雇人负责带他们旅游的事了。你只需要操心会议的事就可以了。”“没错,可是……”“钱啊,罗杰,”她在电话里轻声细语地说道,抛出了诱饵,“我刚才说过,那可是美国人啊!你也懂的。”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下来让罗杰思考,如果他替代生病的会议组织者,来负责这次为期一周的学术会议,接待那群到访的美国学者,能够得到的酬劳与他平时的工资相比,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呃……”他感觉自己在动摇。“我听说你考虑要结婚了,罗杰。为你的婚礼多买一份礼物,不是很好吗?”“有人说你很狡猾吗,埃德温娜?”他问道。“没有。”她又哈哈大笑,而后又切换到严肃的决策模式,“好了,那周一开筹办会的时候见了!”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忍住没有砸听筒,而是把它挂到了钩上。

或许这并不是坏事,罗杰沮丧地想。老实说,他并不在意钱,但是组织会议或许可以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他捡起电话旁边那封皱巴巴的信,将它抹平整,眼睛在那几段道歉的话上面游走,却没有真正地阅读。

非常抱歉,她说。受特邀去斯里兰卡参加工程学会议——帝啊,美国人都是在夏天参加会议吗?——见很重要的熟人,还有参加不能放弃的求职面试——求职面试?天啊,他就知道,她肯定不打算回苏格兰。真的很抱歉,九月见。我会给你写信的。爱你。“嗯,是的,”他自言自语道,“爱我。”

他又把那封信揉成球,朝带镜衣柜扔过去,然后从银相框边缘弹下来,掉到了地毯上。“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他出声地说道,“那么说你找到其他人了!你当时说得对,不是吗?你很聪明,我就是个傻子。但是你就不能诚实些吗?你个谎话连篇的小婊子!”

他这是在努力让自己积蓄情绪,他需要情绪来填充空荡荡的内心。但是,这丝毫没有用。

他从银相框里取出那张照片,想要把它撕成碎片,却同时想要把它捏到心上。最终,他只是站在那里,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将它翻过来,轻轻地放了下去。“你非常抱歉?!”他说道,“嗯,我也非常抱歉。”1971年5月

会议结束的当天,他便回到了学院,感觉非常炎热、疲惫,简直受够了那些美国人。门房那里有五个箱子等待签收:五个大木板箱子,上面贴着国际船运的显眼标签。“这是什么?”罗杰忙乱地一手接过邮递员递给他的写字板,同时用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小费。“呃,我怎么知道。”快递员把最后那个木箱扔到其他几个箱子上面,穿过庭院把这些箱子搬来门房,让他满头大汗,心情有些烦躁,“全都是你的,兄弟。”

罗杰尝试着推了推最上面那个箱子。箱子里面如果不是书,那就是铅。但是,他这一推,让他看到了结实地粘在下面箱子上的信封的一角。他费力地把那个信封扯下来,然后打开。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父亲说过每个人都需要历史。这就是我的历史。你愿意把它和你的历史保存在一起吗?

便条上既没有称呼,也没有结尾,只有一个有粗体字母“B”。

他注视了片刻,然后把便条叠起来放进衬衫的口袋里。他小心地蹲下去,用双臂把最上面那个木箱抱了起来。上帝啊,它可真沉,起码得有六十磅。

罗杰满头大汗,把那个木箱放到起居室的地上后,走进小卧室,在抽屉里摸索。然后他拿着螺丝刀和一瓶啤酒,走回去解决那个箱子。他试着让自己激动的心情淡定下来,却做不到。你愿意把它和你的历史保存在一起吗?有女生会把自己半数的东西寄给一个她打算分手的家伙吗?“历史,呃?”他嘟哝道,“你打包的方式就像博物馆的那样专业。”木箱里面还有一个箱子,中间是一层细刨花。打开里面那个箱子,他看到许多神秘的用报纸裹着的块状包裹和更小的盒子。

他拿起一个结实的鞋盒并朝里面看,发现里面是照片,有些是带着扇形饰边的老照片,有些是比较新的光亮的彩色照片。他瞥到一张很大的棚拍人像,于是把它抽了出来。

照片上的人是克莱尔·兰德尔,就像是上次见她时那样,琥珀色的双眼在丝绸般的棕色卷发下面温暖而明亮,性感、精致的嘴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把照片放回盒子里,感觉自己像是个谋杀犯。

一个破烂的布娃娃从层层报纸里露出来,它亮丽的脸庞已经褪色到只剩下那双用鞋扣做成的眼睛,眼神茫然。它衣服破旧,但是看得出曾经被细心地缝补过。柔软的布料制成的身体上尽管有污痕,看起来却很洁净。

接下来的那个包裹里是一个破烂的米老鼠帽子,那对生机勃勃的耳朵中间,还有一个粉色、细小的泡沫橡胶蝴蝶结。一个廉价的音乐盒,打开时播放的音乐是《彩虹之上》。一只狗的模型玩具,上面的人造皮毛被一块块地磨掉了。另外还有几件衣服:一件褪色的红色运动衫,是中号的男装,布丽安娜穿或许也合身,但是不知为何,罗杰就是知道它属于弗兰克。一件加厚的、褐红色的破烂丝绸晨袍,他心血来潮地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是克莱尔的衣服,淡淡的麝香和绿植的气味,让他生动地回忆起了她,然后烦躁地把衣服丢了下去。

那层小东西的下面是更加可观的珍宝。那个木箱很重,主要是因为底部那三个扁平的大箱子,每个箱子里面都装着一套用灰色防锈布仔细包裹着的银餐具,还附有一张打印的标签,说明餐具的出处和历史。

一套法式镀银餐具,有绳结镶边,制造商的标志是DG,由威廉·S.兰德尔于1842年购得;一套乔治三世时期的老英式餐具,由爱德华·K.兰德尔先生于1776年购得;一套谷壳花纹的餐具,由查尔斯·博伊顿制作,由昆汀·兰姆·比彻姆于1903年购得,作为结婚礼物赠予弗兰克林·兰德尔与克莱尔·比彻姆。这些都是家族祖传的银具。

罗杰越来越迷惑,继续整理箱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每个物件摆放到身边的地板上,这些艺术品和实用品构成了布丽安娜的历史。历史!上帝啊,她为什么把它们称作历史呢?

他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担忧之情从迷惑中冒了出来。他抓住箱盖,细看上面的地址标签——牛津。没错,她就是把它们邮寄到这里的。为什么寄到这里呢?她知道——或者说以为——他整个夏天都会在苏格兰啊。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在最后关头才定下来的会议,他就已经在苏格兰了,而且他并没有跟她说这件事情啊。

塞在最后那个角落的是一个珠宝盒,不大却很结实。盒子里面装着几枚戒指、几枚饰针,以及几副耳环。他送给她当作生日礼物的那枚烟晶饰针就在里面,并且还有几条项链。但是缺少了两件东西——他送给她的银手镯以及她外祖母的珍珠项链。“我的天啊。”他再次检查确认,把那堆亮晶晶的东西倒出来,铺在床单上面。没有珍珠项链。肯定没有那条巴罗克风格的串着珍珠和金珠的项链。

她不可能戴着这条项链去斯里兰卡参加工程学会议。它是她的传家宝,不是首饰。她很少戴它。它是她与……“不要啊,”他大声地说道,“上帝啊,告诉我你没有那样做。”

他把珠宝盒扔到床上,然后跑下楼梯,朝电话间冲去。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通国际接线员,然后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听着电话里的吱吱声,最终听到了电话接通的咔嗒声,紧接着才听到微弱的响铃。铃声响了一次、两次,接着又是咔嗒声,让他心花怒放。她在家!“很抱歉,”一个好听中透着冷淡的女人声音说道,“该号码已断线或暂停使用。”* * * *

上帝啊,她不可能那样做!可能吗?当然可能,她这个鲁莽的蠢货!她到底在哪里呢?

他不安地用手指敲击着大腿,火冒三丈。还未接通的越洋电话嘟嘟响着,他忍受着医院总机和秘书的无休止耽搁和愚蠢。但是,他最终还是听到了那个深沉而响亮的熟悉的声音。“乔瑟夫·埃博纳锡。”“埃博纳锡医生,我是罗杰·韦克菲尔德。你知道布丽安娜在哪里吗?”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因为感到惊讶,那个深沉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一股寒意席卷罗杰全身,他把听筒抓得更紧了,似乎这样能够逼迫听筒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一样。“没有,”他让自己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她的计划是秋天来这里,说要先拿到学位,去参加一场会议。”“不,不对。她四月底就完成了课程作业,我当时还带她去吃饭庆祝呢。她说过要直接去苏格兰,不等毕业典礼。等等,让我想想……嗯,没错!我儿子莱尼开车送她去机场的……什么时候呢?呃,那天是星期二……二十七号。你是说她还没有到你那里?”埃博纳锡医生激动地提高了嗓音。“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到这里。”罗杰把空闲的那只手捏成了拳头,“她没有说要来这里啊。”他逼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她飞去哪里,去哪个城市,你知道吗?伦敦?爱丁堡?”她或许打算突然到来,给他惊喜。这确实是个惊喜,但是他怀疑那并不是她的目的。

他脑海里浮现了绑架、袭击、爱尔兰共和军轰炸的画面。在大城市里独行的女生,可能会遇到几乎各种事情——而且这些她可能遇到的事情,几乎都比他觉得她已经做了的那件事情好。这个该死的女人!“因弗内斯,”埃博纳锡医生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响着,“波士顿飞到爱丁堡,然后坐火车去因弗内斯。”“噢,上帝啊。”他的这句话既是咒骂,也是祈祷。如果她在星期二离开波士顿,那么她可能在星期四到达因弗内斯。星期五是四月三十日,也就是五朔节前夜。在这个古老的火之节日,过去苏格兰的那些小山顶曾经燃起过象征着净化和生育的火焰。或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通往纳敦巨岩妖精岭的大门会敞开。

埃博纳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急切地问着布丽安娜的下落。罗杰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通话上。“没有,”他有些困难地说道,“她没有来。我还在牛津,之前也不知道。”

他们之间的空气颤动起来,寂静中充满了担忧,他必须问清楚。他再次有意识地深呼吸,把话筒换到了另一只手里,然后在裤腿上擦那只疼痛的、汗津津的手。“埃博纳锡医生,”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布丽安娜可能去找她母亲克莱尔了。告诉我,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这次的寂静中充满了警惕。“噢……不知道。”埃博纳锡声音缓慢,因为谨慎而显得不情愿,“不,恐怕我也不知道。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说得真好。罗杰伸手擦脸,手掌感受着胡楂儿的摩擦。“我这样问你吧,”罗杰小心翼翼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詹米·弗雷泽这个名字?”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然后一声深沉的叹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噢,我亲爱的上帝啊,”埃博纳锡医生说道,“她确实那样做了。”* * * *

你不会那么做吗?

乔·埃博纳锡在结束他们的漫长谈话时,对罗杰说的就是这句话。他开车行驶在路上,心里寻思着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注意雨中模糊着呼啸而去的路标。

你不会那么做吗?“我会,”埃博纳锡当时说道,“假设你不认识你爸爸,并且从来没有见过他,然后突然之间,你就发现了他的下落?难道你不会想要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换作是我,我会有些好奇的。”“你不理解,”罗杰说道,沮丧地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不像是被领养的人找到了生父的名字,然后就突然出现在他家的门口的情况。”“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埃博纳锡的深沉嗓音很冷酷,“布丽安娜是被领养的,是吧?我觉得,如果她当时没有觉得那样是对弗兰克不忠的话,她就会去找她的生父。”

罗杰摇了摇头,尽管埃博纳锡并没法看见他。“不是那样的——重点是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那个部分,就是……她去那里的方式……哎呀,克莱尔跟你说过……”“嗯,她说过,”埃博纳锡插嘴说道,语气显得很茫然,“是的,她确实说过那不像是穿过旋转门。”“委婉些说。”光是想到纳敦巨岩上那些立着的石头,罗杰就打了个寒战。“委婉些说——你知道是什么样吗?”埃博纳锡的遥远嗓音突然充满了兴趣。“是的,该死,我知道!”罗杰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抱歉。这,这不是……我没法解释,我觉得没人能解释。那些石头……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它们的声音。但是克莱尔能够听到,布丽安娜也能,我也能。对我们来说……”

两年半之前,在萨温节这个古老拜火节那天,克莱尔曾经穿越过纳敦巨岩那些石头。每次想到这里,罗杰就不寒而栗,脖颈上的汗毛都会竖起来。“那么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穿过去,但是你能。”埃博纳锡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而且还有种听上去隐约像是嫉妒的语气。“我不知道,”罗杰伸手从头发里抓过,双眼红红的泛着血丝,就好像他整夜没睡一样,“我或许可以。”“但问题是……”他接着慢慢地说道,试着控制自己的嗓音,以及控制自己的恐惧,“问题是……就算她已经穿越过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回来,或者回到哪里。”“我懂了。”埃博纳锡的深沉美式嗓音不再显得轻松,“那么说,你也不知道克莱尔,不知道她是否做到了?”

他摇了摇头,乔·埃博纳锡的样子在他脑中很清晰,让他忘记了埃博纳锡其实看不到他。埃博纳锡医生身材并不高大,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粗壮黑人,但是他有一种权威的气势能给人信心,迫使人平静下来。罗杰惊讶地发现,埃博纳锡的这种气场能够通过电话传递过来,这让他很感激。“不知道,”他大声地说道,暂时就这样吧,他现在不打算在电话里和这个近乎陌生的人细说每件事情,“她是女人。有关历史上女人做什么事情的资料并不多,除非她们做了令人惊叹的事情,比如说因为施巫术被烧死,或者因为谋杀被绞死,或者被谋杀。”“哈哈,”埃博纳锡笑了下,但这并不是大笑,“但是,她曾经做到了,至少做到了一次。她穿越过去了,然后又回来了。”“是的,她确实做到了一次。”罗杰尝试从这个事实中寻找慰藉,但是他不得不有意识地去考虑其他的种种可能性,“但是我们不知道布丽安娜回到的是同样的年代,还是更远的年代。即使她安全地从石头中穿越,然后回到正确的年代……你知道十八世纪有多危险吗?”“不知道,”埃博纳锡干巴巴地说道,“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当时克莱尔似乎在那里过得还不错。”“她活了下来,”罗杰同意道,“但是,有运气才能活着回来,这对于度假胜地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卖点,是吧?”

埃博纳锡这次确实笑了起来,但是笑声中有一种紧张的感觉。接着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嗯,好吧。重点是,布丽安娜去了某个地方。至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认为你的说法或许没错。我是说,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那样做。你不会那么做吗?”

你不会那么做吗?他向左转,超过了一辆开着大灯、在浓雾中缓慢前行的卡车。

我会。埃博纳锡自信的声音在他耳中回响。

离因弗内斯还有三十英里。他看到了路标,突然把他那辆小莫里斯车向右转,轮胎在湿地面上有些打滑。雨水噼噼啪啪地击打在柏油碎石路面上,让路边的草地上方冒起了雾气。

你不会那么做吗?他摸了摸衬衫胸襟上的口袋,布丽安娜的方形照片就僵硬地装在那里,贴在他的心脏上方。他的手指碰到了他母亲的那个圆形的小盒式吊坠。他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才把它抓起来,带着上路,祈求好运。“嗯,我或许会那么做,”他低声说道,眯着眼朝雨水如注的挡风玻璃外面看,“但是我会先告诉你。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布丽安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Chapter 02回到因弗内斯

家具上光漆、地板蜡、新油漆和空气清新剂的刺鼻气味一阵阵地飘在门厅的空气中。但是,就算是这些气味能够说明菲奥娜家务做得很勤快,也比不过从食堂里飘出来的美味香气。“真香啊!”罗杰嘟哝道,深深地吸气,同时把包放在门厅里。的确,牧师的这座老住宅肯定有新的人在管理,但是就算它从牧师住宅变成提供住宿加早餐的旅馆,也无法改变它的根本特点。

菲奥娜热情地迎接了他,欧尼却没有那么热情。他在以前楼梯顶部的那个房间安顿好后,立即开始侦查的工作。幸好侦查工作没有那么困难,苏格兰高地人对陌生人通常都怀有好奇心,况且一个身高六英尺、红发及腰的女人也非常引人注意。

布丽安娜之前是从爱丁堡来到因弗内斯的,这点罗杰很清楚,并且有人在车站见到过她。他也明确地打听到,有个红头发的女人曾经雇车,让司机朝乡间去。司机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突然间,那个女人就告诉他:“到了,就是这里,让我在这里下车。”“她说她打算等朋友,一起徒步穿越高沼地,”那个司机耸了耸肩,说道,“她背着包,穿着徒步的衣服,说要在这种潮湿的天气里在高沼地上徒步——但是你知道的,那些美国游客都是傻瓜。”

没错,他至少知道布丽安娜是那种傻瓜。这个固执得要死的愚蠢女人,就算非要那么做,到底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呢?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老兄,他沮丧地想。而且,他并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

他已经追寻了这么远,要继续追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了。

克莱尔曾经猜测,那个通道会在古时候的太阳节和拜火节时打开。这个猜测似乎没有错——她自己第一次穿越的时间就是五月一日的五朔节;第二次穿越的时间则是十一月一日的萨温节。布丽安娜显然是跟随克莱尔的步伐,在五朔节穿越了过去。

不,他不能等到十一月——她在五个月的时间里会出什么事情,只有上帝知道!但是,五朔节和萨温节都是拜火节,中间有一个太阳节。

仲夏夜节,即夏至,应该就是下一个节日——六月二十日,还有四个星期。一想到还要等四个星期,他就紧紧地咬住牙齿——他想现在就去,才不管有什么危险呢——但是如果他逞强害死了自己,对于布丽安娜也没有什么帮助。在有所见闻后,他对石圈的性质并没有抱任何幻想。

他非常安静地开始做准备。每天晚上,浓雾从河面上席卷上来后,他就会努力让自己不胡思乱想,与菲奥娜下国际跳棋,和欧尼去酒吧,以及使用最后的一种方法——再去看看那几十个仍然挤在老车库里的箱子。

那个车库本身有种险恶的、令人惊奇的氛围,而那些箱子似乎像面包和鱼那样能够变大变多——他每打开一次门,那些箱子都变得更多了。他心想,整理完他已故父亲的这些东西后,自己或许就要被抬着出去了。但是,这项乏味的工作现在就是天赐之物,足以麻木他的思绪,让他不会在等待的过程中苦恼致死。有几个晚上,他甚至能够睡着了。* * * *“你的桌子上有张照片。”菲奥娜没有看他,而是始终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正在清洗的盘子上。“有很多照片啊,”罗杰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热茶,茶很新鲜,但不烫嘴,她是怎么泡出来的?“你想要一张吗?我知道那里有几张你奶奶的照片,你可以随便选,尽管我想留一张。”

听到这里,她抬起了头。“噢。奶奶的照片吗?好的,我爸爸应该想要看看。但是我刚才说的是那张大的。”“那张大的?”罗杰试着思考她说的是哪张照片。那些照片大多数都是黑白的快照,用牧师那台古老的布朗尼相机拍的,其中有两张较大的用来展示的照片,一张是他父母的,另外一张是牧师的祖母——在老太太百岁生日那天拍摄的,她看上去就像是穿着黑色邦巴辛毛葛丝绸的翼指龙。“那个杀死丈夫,然后离开的女人的照片。”她紧闭着嘴唇。“杀死……噢。”罗杰喝了一大口茶,“你是说吉莉安·埃德加斯。”“就是她,”菲奥娜说道,“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罗杰放下茶杯,拿起晨报,假装漫不经心,同时心里想着该怎么说。“噢,有人给我的。”“谁?”菲奥娜常常很执着,但是很少这么直接。她有什么烦心事?“兰德尔夫……兰德尔医生,怎么了?”

菲奥娜没有回答,而是紧闭着嘴唇。罗杰现在对报纸完全没有了兴趣,便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放了下去。“你认识她?你认识吉莉安·埃德加斯?”

菲奥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走到旁边,摆弄着茶壶的保暖罩。“你去过纳敦巨岩上的石圈。乔西说星期四那天,她家阿尔伯特开车去德拉姆纳德罗希特途中,看到你从上面下来。”“是的,我去过。这没什么过错吧?”他试着开玩笑,但是菲奥娜十分认真。“你知道那个地方很奇怪,所有石圈都很奇怪。别跟我说你上去只是为了看风景。”“我不会那么说的。”

他坐到椅子上,抬头看着她。她黑色卷曲的头发根都立了起来。她在焦虑不安的时候,会伸手抓头发,而她现在肯定很焦虑。“你认识她。没错,克莱尔说你见过她。”在提及吉莉安·埃德加斯时他感觉到的那丝好奇,正在变成明显的激动。“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她已经死了。”菲奥娜把空蛋杯捞起来,目光固定在那些被丢弃的蛋壳上,“难道不是吗?”

罗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停了下来。“是吗?”“大家都觉得她死了,警察也找不到任何她的踪迹。”“或许他们找的地方不对。”

她那张红润的脸庞此时毫无血色。罗杰将她的胳膊拉得更紧,尽管她并没有试着挣脱。她知道,该死,她知道!但是她知道些什么呢?“跟我说说,菲奥娜,拜托了,跟我说说。你知道关于吉莉安·埃德加斯和那些巨石的什么事情?”

她挣脱他的手,但是没有离开。她只是站在那里,双手不停地翻转蛋杯,就好像它是一个微型沙漏。罗杰站起来,她被惊吓到径直往后退,害怕地抬头看他。“这样吧,”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以免再吓到她,“你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情,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兰德尔医生给我那张照片,以及为什么我会去纳敦巨岩。”“我得想一想。”她迅速弯下腰,端起那盘脏的餐具。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阻止,她就走出了门。

罗杰慢慢地坐回去。这顿早餐不错——菲奥娜做的饭都很美味——但是早餐在他肚子里就像一袋沉甸甸的大理石,难以消化。

不应该这么急切,他对自己说。这种失望是他自找的。毕竟,菲奥娜能够知道什么呢?但是,只要提及那个自称吉莉安——后来自称吉莉丝的女人,就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端起被忽视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没有品尝。要是他把克莱尔·兰德尔和吉莉安的事情,以及自己和布丽安娜的事情告诉她,把一切都告诉她,那会怎么样?

每次想到布丽安娜,他心中的湖泊就像被投进了一块石头,让一圈圈恐惧的涟漪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她死了——菲奥娜刚才是这么说吉莉安的,难道不是吗?

是吗?他刚才是这么回答的。当时,那个女人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绿色的双眼大睁着,金色的头发在火堆的热风中飘扬,整个人准备从时光之门逃离。没有,她没有死。

至少那时没有死,因为克莱尔遇到过她——或者说将会遇到她,是在之前?还是之后?她当时没有死,但是她现在死了吗?她现在肯定死了,她不能死,但是……真是太混乱了!要怎么才能连贯地思考这件事情呢?

他现在非常焦躁,坐不住,于是站了起来,沿着走廊走去,在厨房门口停了下来。

菲奥娜站在洗碗池前,注视着窗外。听见他的声音,于是转过身来,手里握着没用过的洗碗布。她脸很红,但是显得很坚定。“我不想说,但是我会说,我必须说。”她深呼吸,绷着下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哈巴狗面对着一头狮子。“布丽安娜的妈妈,那个漂亮的兰德尔医生,问过我奶奶的事情。她知道我奶奶是……是个舞者。”“舞者?什么,你是说在石圈中间跳舞的人?”罗杰感觉有些惊讶。克莱尔初次见到他时,曾经跟他说过这件事,但是他不太相信——反正不信那个古板的格雷厄姆太太会在五月一日的黎明跑到青山顶上跳神秘的舞蹈。

菲奥娜长出了一口气。“这么说你知道了?我之前就觉得你知道。”“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克莱尔——兰德尔医生——跟我说过,她和她丈夫在某个五朔节的黎明看到过有女人在石圈里跳舞,你的奶奶就是其中之一。”

菲奥娜摇了摇头。“不只是其中之一,她还是呼唤者。”

罗杰走进厨房,从她毫无抵抗的手中把洗碗布拿了过来。“来,坐下吧,”他一边说,一边带她朝桌边走去,“然后跟我说说,呼唤者是什么?”“就是把太阳呼唤下来的那个人。”她顺从地坐了下去。他看得出来,她已经下了决心,要把事情告诉他。“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太阳之歌,部分词语有点像盖尔语,但是只是部分。我们最先要在石圈里跳舞,然后呼唤着停下来,面对裂开的石头,然后……不算是歌唱,也不算是说话,更像牧师在教堂那样。你必须在正确的时间开始吟唱,也就是在光线出现在海面上的时候,那样在你结束的时候,太阳会穿过那块石头。”“你记得太阳之歌吗?”罗杰的学者之心短暂地动了动,好奇心从迷惑中冒了出来。

菲奥娜并不像她祖母,但是她看了看他,那种直率的眼神,让罗杰突然想起了格雷厄姆太太。“我全都记得,”她说道,“我现在就是呼唤者。”

他意识到自己惊讶地张着嘴,于是闭上了。她伸手拿来饼干罐,然后砰地放到他的面前。“不过你现在需要知道的不是太阳之歌,”她平淡地说道,“所以我不会跟你说。你应该更想知道关于埃德加斯夫人的事情。”

确实,菲奥娜见过吉莉安·埃德加斯。吉莉安曾经是舞者,但是她是新手。她曾经询问过年长的女人,急切地想要学习能够学习的所有东西。她也想学习太阳之歌,但那是秘密,只有呼唤者及其继承者知道。有些年长的女人——那些每年都能够听呼唤者吟唱很长时间的女人——也懂一些,但是她们也只知道部分,她们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吟唱,不知道吟唱的快慢,没法契合日出。菲奥娜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的双手。“是女人,只能是女人。男人没有参与过,我们不告诉他们。绝对不会。”

罗杰把手覆盖到她的手上。“你可以告诉我,菲奥娜,”他非常轻柔地说道,“请你把剩下的事情告诉我,我必须知道。”

她颤抖着深呼吸,然后把手从他的手下抽了出来,直视着他。“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是说布丽安娜。”“我应该知道。她去了吉莉安去的地方,不是吗?”

菲奥娜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着他。他突然感觉到了这个场景的不真实性。他不可能坐在这里,坐在这个他打小就熟悉的舒适、破旧的厨房里,从印着女王画像的马克杯中小口喝着茶,与菲奥娜讨论着圣石和穿越的事情。天啊,不可能是和菲奥娜。她只关注欧尼,只知道在厨房里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啊!

或者说他以前是这么认为的。他端起马克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放下去时,发出了轻弱的碰撞声。“我必须跟着她去,菲奥娜——如果我可以的话。我可以吗?”

她摇了摇头,显然很害怕:“我说不准。我知道的只有女人,或许只有女人才可以。”

罗杰的手紧紧握住盐瓶。那就是他害怕的事情,或者说是他害怕的事情之一。“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搞清楚,不是吗?”他说道,虽然表面上显得漫不经心,但在他的心底,如同有一块裂开的巨石径自立了起来,在柔和的黎明天空下显得漆黑而冷酷,就好像是一种凶兆。“我有本小书。”菲奥娜脱口而出。“什么……谁的?吉莉安的吗?她写过什么东西?”“是的,她写的。有个地方……”她迅速地看了看他,然后舔了舔嘴唇,“我们会把东西存储在那里,提前做好准备。她把那本书放在那里,然后我……我把它拿了过来,在那件事情之后。”罗杰心想,她说的是在吉莉安的丈夫被发现死在石圈里面之后。“我知道这本书应该交给警察,”菲奥娜继续说,“但是……嗯,我不想把它交出去,可是我当时想,如果它与那起谋杀有关系怎么办?如果它很重要,我就不能把它藏着,可是……”她抬头看罗杰,希望他能理解,“这是她自己的书,你知道的,是她自己写的。如果她把它留在那个地方……”“那么它就是个秘密。”罗杰点头说道。

菲奥娜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我就读了里面的内容。”“然后你就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罗杰轻声说道。

菲奥娜颤抖着叹息,朝他惨然微笑。“嗯,警察拿它来没用,这点是肯定的。”“我拿来有用吗?”“希望有用。”她简单地说。然后转身朝餐柜走去,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本用绿色布匹装帧的小书。Chapter 03魔法书

这是女巫吉莉丝的魔法书。吉莉丝是一位女巫的名字,我拿来做自己的名字。我生来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自己成为什么,以及我将会成为什么。

我将会成为什么?我还说不准,因为只有在成长的路途中,我才能发现我成为了什么。我的路途是权力之路。

无限制的权力定会带来腐败,没错,为什么呢?嗯,这是假定权力能够无限制使用,但其实并不能。你我都终将死亡。看你骨骼上的肉萎缩,感受你头骨的轮廓线从皮肤中露出来,看你柔软双唇后的牙齿变成阴冷的微笑。

但是,在肉身的束缚里,许多事情都有可能。这些事情在肉身束缚之外是否可能,这是其他人的事情,不是我的。这就是我与他们——那些曾经探询黑暗领域的人,那些在魔法和召唤魔鬼的过程中寻找权力的人——的区别所在。

我关注的是身体,而非灵魂。通过否认灵魂,我只将权力赋予我所控制的力量。我从不求助于鬼或神,我否认它们。因为,如果没有灵魂,不去思考死亡,那么就不存在鬼神的统治——对于只活在肉身之中的人来说,鬼神之间的战斗就无关紧要。

我们暂时统治,又永远统治。用一张脆弱的网来捕捉地球和空间。我们只有一条命,但是这条命的岁月能够度过许多次,究竟多少次呢?

如果你要使用权力,你就必须选择你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只有在石头的影子投在你的脚下时,命运之门才会真正开启。“简直就是疯子,”罗杰嘟哝道,“写得也特别烂。”厨房里没有其他人,他说话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但是这并没有用。他仔细地翻着书,浏览那一行行清晰、浑圆的文字。

在最初这部分文字之后,有一部分题为“太阳节和火节”的内容,后面列着圣烛节、春分、五朔节、仲夏节、收获节、秋分、萨温节、冬至,每个节日后面都有一段注释,旁边还画了一系列十字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萨温节吸引了他的目光,它的旁边有六个十字符号。

这是亡者的第一个节日。基督诞生和复活之前很久,在萨温节的晚上,英雄们的灵魂从坟墓中升了起来。这些英雄很罕见。谁在星辰的位置恰当时出生呢?不是所有在这个时候出生的人都有勇气把控属于他们的权力。

即使是在这种显然语无伦次的疯癫中,她也显得有条理——冷酷的评论与天花乱坠的诗意奇怪地混合在一起。这本书的中间部分标着“案例研究”。如果说第一部分让罗杰毛骨悚然,那么第二部分则足以让他血液凝固。

这部分的内容按照日期和地点,仔细地列出了石圈附近发现的尸体,并且描述了每具尸体的外貌,在描述的话语下面还有几个猜测的语句。

1931年8月14日,布列塔尼半岛,苏尔勒梅恩。男性尸体,无名。年龄四十五岁左右。发现于石圈北端附近。死因不明,但四肢上有严重烧伤。衣衫破烂。无照片。可能的失败原因:(1)男性;(2)日期错误——离最近的太阳节相距二十三天。

1650年4月2日,苏格兰,卡斯勒里格。女性尸体,无名。年龄约十五岁。发现于石圈外。有明显的严重肢体损伤,或许是被狼群从石圈中拖出来的。衣着未描述。可能的失败原因:(1)日期错误——离拜火节还有二十八天;(2)准备不足。

1953年2月5日,刘易斯岛,卡蓝尼什。男性尸体,姓名为约翰·麦克劳德,捕虾人,年龄二十六岁。死因诊断为颅内大出血,验尸官勘验了尸体外貌——脸部和四肢二级烧伤,衣服也被烧焦。验尸官的结论:被闪电击中致死——有可能,但不像。可能的失败原因:(1)男性;(2)太接近圣烛节,或者是不够接近?(3)准备不恰当——注意,报纸上有受害人的照片,衣服是打开的;尸体胸膛上有烧伤,形似布里吉德十字架,但太模糊,无法确认。

1963年5月1日,苏格兰,图姆纳赫里奇。女性尸体,姓名为玛丽·沃克·威利斯。根据验尸官的勘验,尸体上有大量烧伤,衣服也被烧焦,死亡原因为心脏衰竭——主动脉爆裂。勘验指出,该死者身穿“奇异的”服装,未详细描述。

失败——该死者目的明确,但是没有成功。失败原因可能是省略了恰当的祭献。

……

这个名单还没完,每个名字都让罗杰不寒而栗。她先后发现了二十二例,时间跨度从十七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中叶,事件发生地点在苏格兰、北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半岛,每个地点都有史前建筑的证据,有些案例明显是意外。他心想,那些人很可能是毫无戒备地走进石圈,完全不知道击中他们的是什么而丧命。

少数人——只有两三个似乎知道——他们在衣着上做过准备。或许他们曾经穿越过,然后再次尝试,却失败了。罗杰的内心冰冷地拧着。克莱尔说得不错,这件事并不像穿过旋转门那样简单。* * * *

然后是失踪案例,这些案例列在独立的部分里,简洁地注明了失踪者的性别、年龄、失踪日期,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了失踪的环境。噢,这就是那些十字符号的意义——记录每个节日前后失踪的人数。失踪人数比死亡人数多,但是必要的数据却更少。大多数失踪案例都有问号——罗杰认为这是因为无法判断石圈附近的失踪事件是否必然与石圈有关联。

他翻了一页,然后停了下来,感觉自己的肚子像是被拳击了一样。

1945年5月1日,苏格兰,因弗内斯郡,纳敦巨岩。克莱尔·兰德尔,年龄二十七岁,家庭主妇。最后被人看见是在清晨,宣称想要去石圈寻找罕见的植物样本,未在夜晚返回。汽车被发现停在山脚下。石圈内毫无踪迹,没有恶作剧的迹象。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那页书,似乎觉得它会在手里爆炸一样。那么说,克莱尔无意间给了吉莉安·埃德加斯部分证据,让她进行了自己的试验。那么,她找到克莱尔在三年后返回的报道了吗?

没有,她显然没有找到,他在来回翻阅了几页后得出结论。或者是吉莉安找到了,却没有列在这里面。

菲奥娜之前给他端来了更多的茶,以及一盘新鲜的姜味硬饼干。这盘饼干就放在桌上,从他在开始读那本书后就没有碰过了。出于责任感,而不是饥饿,他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但是味道很重的饼干渣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咳嗽起来。

那本书的最后部分的标题是“技巧与准备”。开篇是这样的:

这里潜藏着某种比人类更古老的东西,这些巨石贮存着它的力量。那段古老的咒语提及了“地球的脉络”,以及脉络之中流动的力量。那些巨石的作用就与这些脉络有关,这点我能肯定。但是,那些巨石是扭曲了力量的脉络,或者只是标识呢?

无论他喝下多少茶,饼干渣似乎就是粘在他喉咙里不走。他阅读得更快了,开始略读,甚至跳过了好几页,然后最终在椅子里向后靠,合上了书。剩下的内容他以后再看,而且会看不止一次。但是,现在他得出去透透气。难怪这本书会让菲奥娜心烦。

他迅速沿着街道步行,朝河边走去,无视飘落的小雨。天色已晚,教堂里响着晚祷钟声,河对面步行去酒吧的人们加快了脚步。但是,在钟声、说话声和脚步声之中,他听到了刚才阅读的最后那些文字在他的耳中回响,就好像吉莉安在直接对他说一样。

我能吻你吗,孩子?我能吻你吗,男人?在吻你时感受我双唇后面的牙齿。我能够杀死你,就如拥抱你那样轻而易举。权力的味道就是血液的味道——口中尝着铁的味道,手中拿着铁的武器。

献祭必不可少。Chapter 04仲夏夜1971年6月20日

苏格兰仲夏日那天,太阳与月亮同挂在天空。接近午夜,奶白色的月光显得昏暗。还没看到那些巨石,他就感受到了它们。他想,克莱尔和吉莉丝都没错,日期很重要。之前到这里时,那些巨石显得很诡异,但是没有声音。现在他能够听到它们的声音,不是用耳朵,而是在他的皮肤之下嗡鸣,就像风笛的响声。

他们爬到山顶,在离石圈三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下面是黑暗的峡谷,在初升的月亮下显得非常神秘。他听到身边的低沉呼吸声,这才意识到菲奥娜非常害怕。“你不用来这里的,”他对她说道,“你要是害怕就下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我不是为自己感到害怕,傻瓜。”她低声说道,把口袋里紧握着的拳头插得更深了。她转过身去,就像一头小公牛一样低头面对着那条小路:“我们继续走吧。”

恺木树丛在他肩膀旁边沙沙作响,他突然打了个寒战,浑身感觉到冰冷和不安,尽管穿得还算暖和。他的着装突然显得可笑——长下摆的外套和厚实的羊毛背心,以及与之匹配的马裤和针织袜子。他当时告诉做这套衣服的裁缝这是学校里的戏服。“确实像个傻瓜。”他低声对自己说道。

菲奥娜先走进石圈,没有让罗杰跟着进去,也不让他看。他便顺从地转过身,任凭她做着想要做的事情。她带了一个塑料购物袋,里面装的大概是一些仪式用品。他问过里面是什么,她只是简短地对他说不要多管闲事。她和他差不多一样紧张,他想。

那种嗡鸣声让他心神不宁,并非在他的耳朵里,而是在身体中——在皮肤下,在骨骼里。那声音让他四肢里的长骨像被拨动的琴弦那样弹动,让他感觉到血液里发痒,总是想要伸手去挠。菲奥娜没有听到它;他问过,确保她是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让她帮忙。

他希望上帝保佑他的猜测没错,希望确实只有那些能够听到巨石声音的人能够穿越巨石。如果菲奥娜出事了,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尽管她指出过,她在多个拜火节上进入过石圈,都没有什么不良后果。他悄悄地朝身后偷看,看到那块有裂缝的巨石底部燃烧着细小的火焰,然后又迅速把头转了回来。

菲奥娜用轻柔、高调的嗓音吟唱,他听不懂歌词。他所知道的其他穿越者都是女人,他也能够以这种方式穿越吗?有可能,他心想。如果穿越能力是遗传的,就像把舌头卷成筒状的能力或色盲那样,那么他为什么不能穿越呢?克莱尔曾经穿越过,布丽安娜也穿越了,布丽安娜是克莱尔的女儿。而他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位时空穿越者,也就是女巫吉莉丝的后代。

他跺了跺双脚,像马匹赶蚊子那样摇动身子,试着让自己摆脱那种嗡鸣声。上帝啊,这就像被许多蚂蚁叮咬一样!是菲奥娜的吟唱让嗡鸣声更厉害了?或者这只是他的想象?

他用力地揉搓胸膛,试着缓和那种感觉,摸到了他母亲的那个圆形盒式项链坠,他把它带过来,一是为了有好运,二是为了它上面那颗石榴子石。对于吉莉丝的猜测,他抱有疑虑——他不打算用血和宝石的方法,尽管菲奥娜似乎是在提供火——但是带着宝石不会有害处,而且如果它们有用……天啊,菲奥娜就不能快些吗?他在衣服里扭动着紧张的身体,不仅想要从衣服中逃离,还想摆脱他那副皮囊。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又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感受那个盒式项链坠。如果这有用……如果他能够……这个想法是他最近才想出的,因为由巨石带来的种种可能性最终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计划。但是如果这不可能……他用手指摸着圆形的小项链坠,脑海深处浮现杰里·麦肯锡的脸庞。

布丽安娜已经去寻找她父亲了。他能做同样的事情吗?上帝啊,菲奥娜!她让他感觉越来越糟糕了,他的牙根生疼,皮肤发烫。他猛烈地摇头,然后停下来,感觉头晕目眩,头骨上的接缝感觉像是在裂开一样。

然后菲奥娜的矮小身影出现了,她抓住他的手,说着忧虑的话语,带领他走进石圈。她听不清她的话,石圈里的嗡鸣声更厉害了。现在,那种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在他的脑袋里,让他双眼发黑,让他脊柱的连接处生疼。

他咬着牙齿,用力眨眼摆脱那种嗡嗡的黑暗之声,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目光集中在菲奥娜那张忧虑的圆脸上。他迅速弯腰亲吻她的嘴。“别告诉欧尼。”说完,他转过身,走进了那块巨石。* * * *

一股微弱的气味随着夏天的风飘到他的鼻子里,是燃烧的气味。他转过头,又闻了闻,寻找那种气味是从哪儿飘来的。找到了。附近的山顶上燃烧着耀眼的火焰,如玫瑰花一般的仲夏节篝火。

头顶上的天空中有微亮的星辰,飘动的云层稍微遮蔽了它们的光芒。他不想动,也不想思考。他感觉像是没有了身体,被天空怀抱着,思绪也变得自由,映照出许多被星光点亮的影像,就像渔夫用来当作鱼漂的玻璃泡浮在浪上一样。四周有柔和悦耳的嗡嗡声——那是妖星的遥远歌声,还有咖啡的气味。

一种不对劲的感觉闯入了他宁静的意识当中。他脑海中逐渐有了知觉,冒出了许多痛苦、迷惑的小火花。他奋力抵抗感受,只想要飘浮在星光中,但是抵抗的行为让他醒了过来。突然间,他就再次有了身体,而且很疼。“罗杰!”那颗星辰刺耳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让他猝然一动。灼烧的疼痛感穿过他的胸膛,他伸手捂住了伤口。有东西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开,但他还是摸到了湿湿的东西,以及他胸上轻柔而粗糙的灰烬。他在流血吗?“噢,你醒了,感谢上帝!来,好的,好小伙。慢点。”说话的是那团云,不是那颗星。他迷惑地眨眼,然后那团云化成了菲奥娜的卷曲的头部轮廓,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有点黑。他猛地坐起来,这更像是抽搐,不像是有意识的动作。

他的身体出乎意料地回来了。他感觉非常不舒服,鼻孔里有股难闻的咖啡味和肉烧煳的气味。他翻身用四肢趴着,干呕几次,然后瘫倒在草地上。草地湿漉漉的,那种凉爽贴在他灼热的脸上,感觉很舒服。“你没事吧?”菲奥娜问道,这个问题她起码问了上百次。这次他鼓起了足够的勇气回答了她。“没事,”他低声说道,“我没事。为什么……”

她的脑袋晃动着,似乎把半个天空的星辰都擦掉了。“我不知道。你离开了,成功地走了,紧接着炸出一团火,然后你就躺在石圈中间,衣服也燃了起来。我只好用保温瓶来给你灭火。”

难怪会有咖啡味,也难怪胸膛上湿漉漉的。他抬起一只手摸索,这次她没有阻止。他那件被打湿的外套上有块被烧焦的地方,直径大概有三英寸,胸上的肌肤被烧伤。透过衣服的破洞,有一种水疱那种奇怪的、软绵绵的麻木感,还能感觉到那种灼烧的持续疼痛扩散到整个胸部。他母亲的那颗盒式项链坠消失了。“发生什么事了,罗杰?”菲奥娜蹲在他旁边,隐约可见她脸庞上闪亮的泪痕。他刚才以为是仲夏夜的篝火的东西,其实是她的烛火,那根蜡烛现在燃烧到只剩半英寸了。上帝啊,他昏迷了多久?“我……”他本来想说我不知道,但是停住了,“让我想想,好吗?”他把头埋在膝盖上,呼吸着潮湿草地和烧焦衣服的气味。

他集中精神呼吸,让呼吸变正常。他不需要思考——事情全都在那里,在他脑中十分清晰。可是,他要怎么描述这种事情呢?没有视野,但是他脑中却有他父亲的画面。没有声音,没有触摸,但是他却听到和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似乎在自己感受,将超自然的时间现象转化成真实存在的东西。他把头从膝盖上抬起来,然后深呼吸,让自己慢慢地回到身体里。“我刚才在想我父亲,在我穿过那块巨石时,我在想如果能够成功,我能够回去寻找他吗?然后,我……确实去寻找他了。”“你去了?寻找你爸爸?你的意思是,他是个鬼魂吗?”他是感觉到的,而非看到,她挥手做出了辟邪的角状手势。“不,准确说来不是。我……我没法解释,菲奥娜。但是我遇到了他,我知道那是他。”那种宁静感并没有完全离开他,仍徘徊在那里,在他心里轻柔地飘动,“然后,然后……就发生了某种爆炸,我只能这样描述了,有东西撞到我这里。”他伸手触摸胸上被烧伤的地方,“那种撞击力把我推了……出来。在我醒来之前,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他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谢谢你,菲奥娜!谢谢你把火扑灭了。”“哎呀,当然要救你啊。”菲奥娜不耐烦地挥手,无视了他。菲奥娜蹲下来,边思考,边揉搓下巴。“我在想,罗杰,她的书里说过,如果你身上有宝石的话,或许有种保护作用。你妈妈的那个项链坠上面不是有小宝石吗?”他能够听到她吞唾液的声音,“或许,如果没有它,你可能已经死了。她在书里说过那些死了的人都有烧伤——你被烧伤的地方就是项链坠那里。”“是的,有可能。”罗杰开始感觉正常了,好奇地看了看菲奥娜。“你总是说‘她’,为什么从来不说她的名字呢?”

菲奥娜转身看他,鬈发在黎明的风中飘了起来。天色现在足够明亮,他能够看清她的脸庞,那副直率的表情让人不安。“有些东西,除非想要它出现,你才会叫它的名字,”她说道,“这点你肯定知道。你父亲是牧师?”

尽管他穿着衬衫和外套,但是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既然你提起这件事,”罗杰说道,试着摆出开玩笑的口气,却彻底失败了,“我刚才并没有叫我父亲的名字,但是或许……兰德尔医生说她当初回来时,心里想的就是她丈夫。”

菲奥娜皱着眉,点了点头。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脸,有些惊讶地意识到天越来越亮,已经快破晓了,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上帝啊,快到清晨了!我得走了!”“走?”菲奥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还要再试一次?”“对啊,我必须走。”他口中干燥得像棉花,很惋惜菲奥娜将全部的咖啡都用来浇灭他身上的火。他忍住那种肚子空空的感觉,奋力站了起来,尽管双膝发软,却还能走动。“你疯了吗,罗杰?这样会害死你的,肯定!”

他摇了摇头,注视着那块有裂缝的巨石。“不,”他说道,非常希望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不,我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会再出问题了。”“你没法知道,没法明确地知道。”“我知道。”他从衣袖上把她的手拿下来,然后用双手握着。她的手很小,而且冰凉。他朝她微笑,尽管他感觉脸庞异常麻木:“我希望欧尼还没有回家,他会报警找你的,你最好赶紧回去。”

她不耐烦地耸了耸肩。“哎呀,他在和他堂兄尼尔钓鱼,要到星期二才回来。你刚才说不会再出问题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会再出问题?”

这件事情比其余事情都更难以解释,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尝试向她解释。“我说我刚才在想我父亲,我想到的是我所知的那个他,照片里面的那个他——穿着空军制服的照片,或者与我母亲的合影。问题在于,我就是那个时间出生的。你懂了吗?”他打量着她那张圆圆的小脸,看到她慢慢地眨眼,表示理解。她轻轻地叹息,既是因为担忧,也是因为诧异。“那么说,你不只遇到你父亲了,是吗?”她低声问道。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当时没有视野,没有声音、气味和触摸感,也没有任何能够表达出自己所感受到的画面。“我必须走,”他再次轻声地说道,然后捏了捏她的手,“菲奥娜,我对你感激不尽。”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噘着下嘴唇,双眼闪着泪光。然后,她挣脱他的手,摘下订婚戒指,塞到他的手中。“这钻石虽然不大,但是它真的,或许你用得上。”“我不能收!”他把手中的戒指还给她,但是她向后退了一步,把双手背在了身后。“别担心,它是有保险的,欧尼是保险的受益人,”尽管眼泪正从脸上往下流,但她还是尝试对他微笑着说,“我也是。”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把戒指装进外套侧边的口袋,然后看了看那块裂缝巨石,其中的云母和石英反射着黎明的光线,让它黑色的两侧开始闪出微光。他还能够听到那种嗡鸣,尽管现在感觉它像是在他血液中悸动,像是他体内的东西。

没有话语,也不需要话语。他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庞告别,然后蹒跚地朝巨石走去,走进了那个裂缝。

菲奥娜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仲夏节静止、清澈的天空闪闪发光,似乎响彻着一个名字。她等了很久,直到太阳升到巨石的顶部。“祝你好运,亲爱的朋友!”她用盖尔语轻声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慢慢走下了山坡。Chapter 05拉里堡苏格兰,1769年6月

那匹栗色马的名字叫布鲁图斯,但是幸运的是,它目前只有这个名字,没有那种性格。它不像密谋杀人的阴谋家,更像是孜孜不倦的劳动者,体格强壮,而且忠诚——或者说,就算不忠诚,至少也很温顺。它曾经驮着布丽安娜穿过夏季许多绿色的山谷和两侧都是岩石的峡谷,从未滑过一步;带着她沿着英格兰军官乔治·韦德在五十多年前开辟的良好马路,以及韦德未到达的糟糕马路向上爬,穿过长满灌木的溪流,爬到了马路变成横穿高沼地的赤鹿小道的地方。

布丽安娜把缰绳搭在布鲁图斯的颈子上,让它在刚才爬完的那个坡后休息。她坐着不动,观察着下面的小山谷。那栋抹着白色粗灰泥的大农舍,安详地坐落在那片浅绿色的燕麦田和大麦田的中间,窗户和烟囱都用灰色的石头包过边,用墙围着的菜园和无数附属的小屋围绕着农舍,就像一群小鸡围着一只白色的大母鸡。

虽然从未见过拉里堡,但是她能肯定那就是。她经常听母亲描述拉里堡。而且,这是几英里路上唯一的大房子。过去三天里,她见到的只有佃户的石墙小屋,那些小屋大多已废弃和倒塌,有些只剩下被烧过的黑色废墟。

那里有根烟囱里冒着烟,有人在家。快中午了,或许所有人都在家吃饭。她吞咽一口唾液,口干舌燥,感觉既激动,又忧虑。会是谁呢?她最先遇到的会是谁呢?伊恩?詹妮?对于她的出现和她所说的话,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她决定直接说出实情,说明自己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母亲说过她很像父亲,她要依靠那种相似性来说服他们。目前她所遇到的高地人对于她的外貌和陌生口音都很谨慎。或许默里一家人不会相信她。然后,她回忆起来,摸了摸外套的口袋。不会,他们会相信她,毕竟她有证据。

一个突然的想法让她心里变得空荡荡的。詹米·弗雷泽和她的母亲,他们有可能就在这里吗?她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坚信他们在美国,但未必是这样。她只知道他们在1776年时会在美国,而此时他们在什么地方却说不准。

布鲁图斯突然仰起头,大声地嘶鸣。身后传来回应的马叫声,布鲁图斯转过身,布丽安娜拉起了缰绳。一匹枣红色骏马从路上拐弯走了过来,马背上是一个身穿棕色衣服的高个男人。布鲁图斯抬头嘶鸣,好奇地扇动鼻翼。

那个男人看到布丽安娜时,拉住他的马停顿了片刻,然后又用脚跟轻踢马的身子,继续慢慢地向前走。他很年轻,尽管戴着帽子,但脸还是被晒得黝黑,肯定在户外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他外套的下摆皱巴巴的,袜子上面也沾满了灰尘和狐尾草。

他谨慎地走来,走到可以说话的距离,朝她点了点头。他惊讶地僵住了,留她一人在那里微笑。

他才发现她是个女人。她身上的男装骗不过近距离的人,而且没人会说她的身材像男生。但是,那身衣服还是很有用——穿着骑马很舒服,而且她个子很高,所以穿着那些衣服骑在马背上,让她从远处看上去就像个男人。

那个男人脱下帽子,朝她鞠躬,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他的面容并不俊俏,但是显得友善和坚强,棕色的双眼很温柔,高高扬起的双眉像羽毛,浓密、卷曲的头发黝黑而有光泽,显得很健康。“夫人,需要帮忙吗?”

她摘下自己的帽子,朝他微笑道:“请问,这个地方是拉里堡吗?”

他点了点头。听到她奇怪的口音,他的惊讶中又有了些许谨慎。“是的,这就是拉里堡。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是的,有事情。”她坚定地说道,然后在马鞍上挺直身子,做了个深呼吸,“我叫……布丽安娜·弗雷泽。”把这个姓说出声来感觉很奇怪,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姓。不过,此时似乎异常恰当。

他显得不再那么谨慎了,但是并没有迷惑。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为您效劳,夫人。我叫詹米·弗雷泽·默里,”他鞠躬,然后正式地补充道,“来自图瓦拉赫堡。”“小詹米!”她惊呼道,急切得让他吃了一惊,“你是小詹米!”“我家人才这么叫我。”他生硬地说道,试着让她觉得他不喜欢衣着不当的陌生女人这样随意地称呼他。“很高兴遇见你,”她说道,并未被吓到,她在马鞍上倾身,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我是你表妹。”

小詹米的眉毛在他们相互介绍时本来已经放了下来,现在又扬了上去。他看了看她伸出来的那只手,然后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她的脸。“詹米·弗雷泽是我父亲。”她说道。

他目瞪口呆,睁大双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从头到脚细致地打量她,仔细地观察她的面容,然后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不是才怪!”他说道,然后抓住她的手,紧紧捏住,把她的指骨都捏到了一起,“上帝啊,你和他太像了!”他大笑起来,脸上有了幽默感。“上帝啊!”他说道,“我母亲会心慌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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