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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9 17:5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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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晨暮

出版社:清华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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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QC到总经理

从QC到总经理试读:

楔子 南下

1996年6月30日晚上11点,我提着伴随自己4年大学生活的黑色行李箱站在了广州火车站的广场上,望着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呼吸着带有烟草味、汗臭味甚至是尿骚味的空气,心里想:“这就是广东?这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

还没等我回过神去注视远方灯光中的高楼,几个一起南下的同学已经围了过来说:“有没有看见接我们的人在哪儿啊?”

……

1996年3月,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那是一个现场招聘会,也是我生平参加的第一场招聘会。用人山人海来形容毫不过分,来自广东省的14家企业在学校大礼堂进行现场招聘,到处都可以看到一脸兴奋的、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我们这一代人刚好赶上了毕业生改制,从以前包工作分配变成了所谓的“应对竞争、面向社会”,于是原以为进了“象牙塔”后混个4年,工作就可以信手拈来的我们却不得不为自己或大或小的未来开始盘算了。[1]

虽然在此之前,我已经通过了咸阳彩虹集团的面试并获得毕业后即可报到入职的通知,但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情,我还是硬挤了进去。学电子工程专业的我,基本上在14家企业都参加了面试和笔试,其中一家企业的考试内容我迄今还记得,因为它的试题非常有意思,而且这家企业也就是我后来就职的第一家企业。

试题的内容很简单,如色环电阻的标识方法、指针万用表当不使用时的档位应该放在什么位置等等。

最后一道题则比较奇特。大致意思是,在试卷上有一条横线,想象这条线是一处茂盛的草原,请你随意勾画出一棵大树,任意画出它的枝干与树叶。

当时这道题我考虑了许久,始终猜不出这道题目究竟有什么含义。最后我在纸上画了棵白杨树,就是在西安街头到处都可以看见的那种树,并细心地画了几根正在发芽的嫩枝。

试题的满分是60分,最后那道题的分值是40分。其实最后那道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然而我却以满分60分在那家公司184个应聘者中排名第一。

在面试的时候,面对着一个胖胖的、戴着眼镜跟我同姓的台湾经理,我只记住了6个字母——SUCONN,索莱康!

索莱康是什么?从小到大,我都喜欢摆弄家里的电器,上大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硬磨着父母买了一个随身听,而牌子正是SUCONN!

那时还没有什么世界500强的说法,但索莱康带给我的震撼却是一直都有的,为什么索莱康的产品卖那么贵,却还是有很多人争着买,而一些别的品牌非常便宜却没有人买呢?即使我把那部随身听拆装了四五遍,心里还是没有答案。

所以当我听到SUCONN时,就已忘了一切。更不记得那个台湾经理说他们公司是索莱康在中国大陆指定的5个加工厂之一,也不记得什么工资啊、发展啊、待遇等,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去这家公司,一定要去!

放弃了彩虹集团的聘用,1996年6月29日,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当时同行的还有我的5个同学,除了身边简单的行李之外,还有心中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种无可名状的兴奋。

……

随着出站的人群,我们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一张高举的、接人的纸牌,上面写着“大通东电子有限公司”。

凌晨一点钟,在接到另外一批来自江西的大学毕业生后,我们终于坐上了公司来接我们的大巴。半睡半醒之间来到东莞一个叫常平镇的地方,大通东电子厂(以下简称DTD)就在常平镇的丽园工业区内。

车子一进厂区,我们的睡意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已是凌晨三点多,但发电机巨大的轰鸣声在冲击我们耳膜的同时,也在提醒着我们,这里就是位于中国改革开放最前沿城市的工厂。回忆起内地工厂的死气沉沉,想起刚才高速公路上那一辆辆风驰电掣、呼啸而过的大货柜车,那时的我终于对于物流和经济发展的辩证关系有了一点点概念。

工厂很大,车子大约穿行了5分钟才到生活区。一个站在生活区门口的人领我们去了一个房间,房间里空空地摆着4张架子床,那人告诉我们先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有人会带我们去吃早餐、办手续,然后他就走了。我们6个人开始整理行李,在光光的床板上准备睡觉,其间发电机的声音还是或远或近地传来,我耳朵里塞满了同学的抱怨,“这么吵,这么多蚊子……”和着发电机的轰鸣声沉沉地睡去。[1]中国国企,做彩色显像管的巨头之一。序

很高兴能为晨暮的书写点什么。

最初关注到《从QC到总经理》系列文章是因为这个帖子一直浮在六西格玛品质网(6SQ.Net)的论坛首页。短短几个月,这个连载的帖子点击量高达20万次。六西格玛品质网拥有30万从事质量相关工作的注册会员,显然这个帖子得到了众多质量人的共鸣。

由该系列帖子整理而成的本书,真实反映了一个普通QC一步一步奋斗到总经理的成长经历,其中有作者的很多感悟以及在不同企业的真实工作经历,是珠三角企业质量管理的缩影。

中国很多企业对质量工作不够重视,做质量工作很难,作者的经历不仅激励了千万质量工作者,也能让大家从具体的案例中学习如何去改善企业现状的技巧和方法,作者勇于学习和思考、积极向上的奋斗精神,也非常值得大家学习。

该书内容以作者个人的成长故事为主线,通过具体的案例反映出不同企业质量管理的症结所在,情节曲折跌宕,具有很强的可读性,让人感觉像看连续剧般过瘾。

这本书很适合中层管理人员学习,也适合作为员工的质量意识培训教材,同时也可帮助管理者从质量工作者的角度反思企业运作。

是为序。六西格玛品质网站长:龙天写于2010年8月3日

第一章 现实的差距

1 工作之初

第二天早上7:00,我们已经起来了。尽管还是觉得非常疲惫,但那种即将要工作的兴奋却让我们无法再睡下去。

可是,当时钟指向9:30时,我们几个人都在盼望的那个带大家吃早餐的人却没有来;10:30时,带我们去办手续的人也没有来;静静地等待和腹中的饥饿让我们挺到了下午两点,6个人集体摸出了房间,决定还是先解决自身的温饱问题吧!

生活区很静,偶尔看见的几个人都是身穿深蓝色的工作服,在忙碌着什么。就我们6个人身着散装,漫无目的地游荡,感觉自己像外星人一样,特别难受。就在我们不知如何才能找到食物的时候,听见身后一声大喝:“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我们几个终于被带到了公司的食堂,尽管只是一些凉饭冷菜,但依然被我们吃了个精光,实在是太饿了。吃完之后,大家被安排在食堂等待,又是漫长的一个小时,之后终于等来了一男两女,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我们几个同学互相看了一眼,那种兴奋随着他们的走近又一次蔓延至全身。

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就是我。我被示意坐在那个男人的对面,他便开始提问。

而这些问题却令我瞠目结舌。第一个问题是:电阻是干什么用的?第二个问题是:电感是干什么用的?第三个问题则是:电容是干什么用的?

很简单的问题,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我的概念里,没有似是而非的答案,在不同的电路里它们有着不同的用途,显然这个男人并不想知道我究竟在大学4年里学了多少东西,他只是想验证一下,我的60分是怎么来的。

面对这个男人近乎冷漠的眼神,我笑了,然后告诉了他答案:“我不知道!”

3天后,我的5个同学全部分到了制技部,而我却被分到了制造二课。领到厂牌的那一天,大家互相看了一下,都是高级技术员,唯一不同的就是工作部门的区别。

去部门报到的第一天,一个中年人看着我的资料,还在喃喃自语:“怎么考满分的人来了制造部?”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看见另一块办公区域的桌子后面就坐着那天在食堂提问我的那个男人,他的桌子上写着:何健,制推课课长。

我开始了在车间的实习,先是在插件拉,长长的流水线上有近[1]60个人,全是女的,包括拉长、物料员、JP长等,我被制造二课的文员领进去的时候,她们叽叽咕咕了一阵子。拉长把我领到一个工位,给了我一个静电手环、4个物料盒(两个蓝色、两个红色),在我茫然地看着她做那些的时候,我的面前已经放满了好几个型号的电解电容,耳边则不断地传来拉长的声音:“这个电容要插在这里,这个插在那里……注意极性,不能插反了!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看着我做的动作,你在看哪里?”

我低下了头,很想告诉她,刚才她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按照拉长的指示,一点点开始工作了起来。拉长在旁边静静地看了约5分钟后,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把一个牌子挂在我的工位面前,上面写着4个鲜红的大字:新手操作。

流水线上的工作是我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辛苦。不间断的连续作业,对着千篇一律、毫无变化的线路板和电子元器件,仅仅几个小时下来,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高度近视又有再一次提升的迹象了,而站立的双腿开始发抖,脚后跟也隐隐作痛起来。

DTD公司是Suconn在中国授权生产的加工厂之一,主要生产Suconn的台式音响、随身听和CD系列等产品。像我现在所在实习的插件线,全公司共有62条,员工人数有近8000人,其中6000多个是女孩子,来自全国各地。公司管理人员主要是台湾人,被这里的打工者称为“台干”,而大陆人在工厂里的最高级别就是课长。这些都是我在实习期间断断续续地听拉线上的女孩子说的。公司的管理在我看来非常正规和新鲜。生产人员均配备有塑胶板凳,但是高度很低,根本无法坐着工作,只能在每工作两小时后休息10分钟时使用。

终于熬到了下班,在我长出一口气时,拉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哲,晚上7:00准时加班!以后下班时记得看前面白板上有没有写加班通知。”

就这样我站了整整3天,从刚开始插两个元件,到最后可以插12个元件,从插立式元件到卧式元件,每天工作时间均在10个小时以上。而且我还被要求,必须在工作的时候检查上面工位流下来是否有插错以及自己作业的情况,这也就是今天做品质的人经常会提及的“互检和自检”。

那段时间我和这条拉线上的几个流动性工作人员也有了初步交流。她们一直在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做高级技术员会来制造部,而且是来这里插件。我说,应该是实习吧,但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并且一想就头疼。而我的5个同学,当我在车间里插件的时候,已经被编制到了一些项目组,那时Suconn有几个新项目要从马来西亚的工厂调过来做,制技部正在做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加班也加到很晚。有所不同的是,他们坐着,而我站着;他们所面对的是一堆堆待拆装的机器、待分析的数据,而我所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基础元器件和没[2]有元件的PCB板。

我开始抽烟,远离了校园,远离了父母,或许抽烟是自我放纵的开始,也是我安于现状的结束![1]JP长:相当于今天某些工厂的助理拉长职位。[2]PCB:印刷电路板。

2 实习风波

一个星期之后,当我的腿再站也不会觉得累的时候,我在插件拉的实习也结束了。

我被调到调试拉线进行下一个阶段的实习,拉长带着我来到生产现场的时候,这里正在生产一款带有FM和AM收音装置的产品,我被安排到调频工位。所谓的调频就是通过调整电路中的线圈磁通量和可变电容容量来确定频宽。而这些都是我在大学课程中全部独立完成过的实验项目。所以,仅在拉长讲解一遍后,我用了不到30秒的时间就调校好了一块收音板,令拉长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异。但唯一没变的是,我的面前仍然是那块鲜红字体的牌子:新手操作。

我开始留意那些悬挂在自己面前的作业指导书,就调试这个工位[1]来看,这份作业指导书做得是非常详细了,有各种NG的波形图、调试步骤的操作顺序和注意要点等。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每一张作业指导书中均有说明,所有测试仪器均有专人负责,任何作业人员不得私自调整仪器上的参数。我突发奇想,动动又会如何呢?

我试着把频谱分析仪的频率档调了一档,在我看来,波形正常与否,仍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比作业指导书更容易判定、更加直观。但不到5分钟,身后就传来了拉长的声音:“这个波形不对,你怎么还在往下放产品?”

我向她解释,这个波形显示是好的,产品没有任何问题。但拉长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绿了,只是问我,这种现象出现多久了,有没有记录等等。我只好老老实实说没有。过了不到一分钟,我发现流水线停了!

直觉告诉我,我闯祸了!

车间技术员很快跟着慌乱的拉长身后走了过来,他跟我一样,戴着副眼镜,很文气的样子。他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看了看我测的电路板,又看了看波形,微微笑了笑让一脸惶恐的拉长重新开动流水线后,才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动了分析仪的测试档位?”我老老实实地点头说是,并说因为这样看上去更直观,也更容易判定。技术员笑了笑,没说话,把档位调了回去后对我说:“你刚来公司不久吧?”我点点头,他留了一句话就走了:“这些仪器尽管你会用,但还是不要自己调整,有些事情你慢慢会明白的。”

就这样,我结识了来广东后的第一个朋友,这个车间技术员叫赵勇,比我早一年进入DTD公司,毕业于重庆大学,学的也是应用电子专业。

这事过了两天后,赵勇来找我,让我在一份文件上签名。我挺纳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件后才知道,就是那天调仪器的事情。文件以制推课的名义发出,大意是指经过测试后,测试人员认为显示波形的档位应该是我调整后的档位更直观,也更容易判定,因此发文要制技部更改作业文件。拟制人那栏是空的,赵勇的意思是让我签上自己的名字。虽然文件不是我写的,但我清楚事情是自己引起的,所以我看了文件之后,什么也没说就签了名字。

文件传递的速度很快,仅仅一小时后,制技部就已经确认了那份文件,并且将原来挂在我面前的那份作业指导书抽走,换了新的作业指导书。我隐隐约约听到拉长说:“新来的这个技术员很厉害啊,这份作业指导书挂那儿那么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一来就发现了。”我苦笑了一下,继续埋头调试流水线上那源源不断的电路板。

又过了两个星期,实习全部结束了,除调了那个频谱分析仪外,一切都风平浪静。而我在实习期间,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标准化作业,你可以什么都不懂,只要按照作业指导书的内容进行操作就可以了。而那一台台打着“Suconn”标记的音响就是这样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

我的同学们所进行的项目也快结束了。在平时和同学们聊天中知道他们核定的测试项目已经全部测试完毕,并做了数据分析报告,现在就等着Suconn日本本部的工程师来进行最后验收和评定。虽然我对于同学们测试的项目知道一些,却因为不能亲自参与而始终难以释怀。我一直很想找他们要些产品图纸来看看,但是公司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带图纸到宿舍,只得作罢。不过毕竟是同学关系,很多信息我还是得到了,但对我的工作依然是没有任何帮助。我所面对的仍然是那些毫无变化的电子元器件和线路板,以至于在每个疲劳入睡的夜里,它们也会纠缠着在我的梦中出现。[1]NG:NO GOOD,品质术语,即不合格。

3 血气方刚

实习结束,几个实习拉线的拉长在我的实习表上写了评语后,我被定了岗,分配到了测试三拉。

真正开始工作了,我才明白,制造课的所谓高级技术员原来就是产品维修工。之所以在厂牌上打了个“高级”,是因为我一个人就要负责4个测试工位不良品的维修,除此之外每天要把比较严重的几个问题记录下来写在拉线最前面的那个白板上。没有人告诉我那个白板上的数据和各种曲线有什么意义,直到半年后我才弄明白,那个白板[1]上的图表就是品质工作者所说的P控制图。

上大学的时候,我的模电、数电和非线性电路等专业课程是相当出色的。像DTD所做的产品基本上以模拟电路为主,产品电路图拿到手里,最多用10分钟我就可以知道产品的工作模块和功能定义了。但在刚接手工作时,我却不会修理。公司给技术员的工具非常简单,一个指针万用表、一把烙铁、剪钳和刀片,连示波器和毫伏表都没有,需要测试时就用旁边测试位的仪器,与实习时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可以直接调校仪器了,但是当调校完毕后,一定要归位,不然检验员就无法判定测试结果了。

能看懂电路图的我却修不好这些不良品,伴随着不良品在自己工位的逐步增加,一筹莫展之下,我去向赵勇求助。

赵勇接过我递给他的不良品,一边听着我描述的不良现象,一边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手上的不良品,在我描述完不良品现象后,他就找出了不良现象产生的原因所在——两个元件脚上有一点轻微的连焊造成了短路。我佩服极了,一个劲地追问他是怎么发现问题的。赵勇笑了,说:“这就是经验。”

慢慢地,我也发现了,经常出现的不良问题都是由于员工的错误操作引起的,比如漏插元件、插错元件、连焊、虚焊、元件的极性插反等。以至于到了后面,我接过电路板的第一时间就是看,仅是看焊点、看元件就能解决近95%的问题。有一段时间,我很悲哀地想,自己辛辛苦苦学了4年的专业知识究竟能做些什么?

那些在我眼前萦绕的电子元器件,难道就因为我当初对何健课长说不知道它们的作用,它们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嘲笑我的无知和无能吗?

既然无法从正面学习知识,我开始反过来思考,每当找出一块PCB的不良原因后,我就对照电路图,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问题而引起这个不良现象,用这种逆向思维的方式去学习、积累经验。索莱康产品的电路图里使用了大量的复合三极管,特别是在放大电路里,而我根本得不到它的内部参数,于是经常利用工休时间,搭10元钱的摩托车跑到常平镇上,买了好多电子材料回来,自己在宿舍里组装,摸索元器件的特性参数。同学们也经常过来帮我的忙,大家一起交流,感觉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由于南方的天气潮湿,我的一个同学皮肤无法适应,决定辞工了。在他离开的那天,我和其他同学向公司申请请假送行,却无一例外以工作繁忙为由被拒绝。隔着车间大大的玻璃窗,我看到那位同学拖着行李在工厂的大门口接受保安检查,当保安把他的行李箱一一打开并检查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滚落。

我开始逐渐明白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上学时的那些梦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一破灭,我对自己说:“广东,我要留下来!”

8月15日发工资了,我的工资居然是同学当中最高的一个。其实大家的底薪都一样,660元的工资中包括440元的岗位工资、60元伙食津贴、160元其他岗位津贴,但我的加班时间多一些。发了工资后我到生活区里的小商店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买了香烟和啤酒。难得在发工资的晚上全厂不加班,同学们兴致都很高,在宿舍里热闹了一下,算是自己给自己庆祝生平第一次领到工资。

第二天上班时候,赵勇来到我的工位,说今天晚上你们有福了,可以去撮一顿了。我正纳闷,就听见车间里的大广播响了,喊了近20个人的名字,其中就有我,说下班后去某某地方集合。我听见也有其他几个同学的名字,有点明白赵勇的意思了,看来公司是要为我们这些新员工举办一个聚餐活动。

下班后,来到广播里指定的地方,一看,来的果然全是新进公司的毕业生,清一色的高级技术员。公司用大巴把大伙拉到一个叫荔香楼的地方。我们一进去就看到那个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招聘我们的胖子,他挂着一脸的笑容站在门口迎接我们,在他的身后则站着一些大陆的课长,其中就有那位制推课的课长何健。

在唐经理进行了一番标准化的开场白之后,大伙开始吃饭。我特别不习惯在吃饭时身后站着几个女服务员,装食物残渣的盘子才装了一点点,马上就有人来换走。看得出来我的同学们也都不习惯,就这样我们这桌闷声不响地吃着东西,其间唐经理来敬过几次酒,大家也就勉强应付了一下。相比之下,课长、经理那桌人就热闹许多,一直在喝酒,高谈阔论。毕业生这几桌早已吃完了,就静静地坐着等待。当然也有一些“积极分子”端了酒去课长、经理那桌敬酒,我和同学们互相看了看,却始终没有人动,只是抽烟。

在这看似平静的场面里,一场风波却悄悄地降临在我的头上。我经历了工作经历中的第一场对阵,而对阵的双方竟然是我和何健。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就是PK。

我起身去洗手间,在经过课长、经理那桌时听到了一句话。

此时的何健已经是面红耳赤,显然他没少吸收酒精,他正扯着脖子发表着自己的看法:“现在大学生的素质真的越来越差了,上次西安电子科技大学那个考满分的,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一个也答不出来,都不知道上学时怎么学的。”紧接着是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还有一位姓陈的课长也在说:“大陆的学生是比不了台湾和香港地区的,素质不同啊。”

我的心好像被人重重击中,那一瞬间翻腾的火气足以让我根本不去考虑任何后果。

我一直站在他们桌子旁边没动,在那桌人开始注意到我的时候,我说话了:“何课长说的人就是我吧!”一桌子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我毫不在意,直盯着何健的眼睛:“何课长当时问我的三个问题,我依然记在心里,时至今日还是没有答案。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何课长,您能告诉我,您眼前这个酒杯有什么作用吗?”

一桌人哗然,何健的反应最大:“你什么意思?”

我依然直视他:“没什么意思,跟您当初问我电阻、电容、电感是什么用处一样,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准确答案。”

有人开始打哈哈了:“酒杯嘛,自然是用来盛酒的。”

我毫不退让地说:“杯子也可以是一种装饰品,即使它里面什么也不装。”何健看着我说:“我问的是你所学专业中最基本的问题。”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何课长,如果您当时拿一份电路图给我看,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您其中每一个电容、电阻的作用,而您所问的问题就好像是一个人站在门口,你问我他是要出去还是要进来的问题一样。”

我所在部门制造二课的课长也在场,就是我去制造二课报道第一天见到的那个中年人,四十来岁,姓徐,他听我说完,摇了摇头,笑着说:“年轻人果然血气方刚啊,做事情要是有这股冲劲就对了,可是在这种问题上斤斤计较就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感觉到他话中的提醒,我笑了笑说:“是的,徐课长,您说得或许有道理。但我却无法理解,这和大陆学生素质的高低有什么关系?”

我的同学和那些毕业生全都围了过来,没有人说话。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这时,唐经理开口说话了:“我记得你,你也姓唐是吧?从西安来的?”

我说:“是的。”他又接着说了:“我的祖籍也是西安,父辈那一代人去了台湾。”看来唐经理是想调节一下气氛,所以他紧接着说:“今天是公司欢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到公司,大家开心就行,这些事情回头再谈吧。小唐你的酒量如何?”

周围的一堆课长也赶忙跟着打圆场。我笑笑说:“唐经理想喝的话,我还是可以陪几杯的。”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喝红酒,书中所写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其中的意境。深红色的液体如同鲜血一般从口中毫不停留地倒进胃里,只有一点点酸的感觉,却没有一点酒的辛辣。还是怀念大学快毕业时,一帮同学点着蜡烛,就着一点花生米,偷偷地在宿舍里喝55度的红星二锅头,一起哭,一起笑……

红酒,对我来说它只不过是一种在瓶子上标有酒精度数,但毫无口感的饮料罢了!桌子上仅有的两瓶红酒中的一瓶就在一桌人目瞪口待的情况下装进了我的肚子。而唐经理却苦笑着端起了他的酒杯,皱着眉头一点点喝了下去。

所谓的接风宴结束了,我看着一堆人扶着那位已大醉不醒的唐经理上了车后,对几个同学说:“我们走回去吧,陪我吹吹风!”

从常平荔香楼走回公司近十公里,我们就这样一路放声高歌。夜风吹过,我的眼泪亦飞扬而落,滴在这片热土上,转瞬消失。那些身穿迷彩服、骑着摩托车的治安队员闻声而来,在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看我们穿的是DTD的工衣,便又骑着摩托车呼啸而去。

那次聚餐之后,我在DTD“名声”大起,很多人都知道制造二课有个新来的高级技术员把台湾经理灌得大醉的事情,甚至事情被放大了无数倍,什么两个人喝了12瓶红酒,外加一打啤酒等等。对于这些,我只能苦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已经清楚地了解到,在DTD里一切表面上严谨的、和谐的气氛都是一种假象,人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每个人都在寻找不同的途径去发泄。[1]P控制图:品质控制中的一种统计图表。

4 认真思考

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4个测试位的修理工作我早已熟悉。没有事做的时候,我就帮着拉长检查员工的操作。自从我可以独立操作之后,我所在拉线上的任何测试工装、测试仪器调校等工作,拉长就再也没有找过制技部,都是找我解决,说走程序麻烦。我那时候对程序规定依然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自己能做这些,也就理所当然地把这些事情当成是自己分内的工作。于是后面做的事情慢慢增多,拉线上的不良物料要退仓,凡是牵涉到材料性能方面的问题,物料员也会每天收集好,让我帮忙再检测一遍,然后去办理退换。而我也是来者不拒,没想到却引发了我和何健的另一场冲突。

一天早上,物料员来找我,说昨天退的物料被制推课打回来了,说是因为我没检测好,把良品当成不良品了。听见“制推课”这三个字我就很敏感,而且我对于自己检测的结果很有自信,于是就叫她把报告拿过来给我看。

那是一个带有驱动电达的电位器,用于音响上控制主音量,我在测试报告上写的不良结果是单边可控,制推课复测后写的报告却是功能良好。这个电位器我记得很清楚,用遥控器来操作时,它只能顺时针旋转,不能逆时针控制。为了确保无误,我把它装到了机器上又测试了一遍,结果依然是不能逆时针控制。而我们拉线上的物料员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刚刚操作完毕,她就急急忙忙地跑去找制推课那个负责确认的技术员。

不知道是那个技术员不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来的人却是何健。

何健倒是非常有耐心地看着我从头到尾又操作了一遍,又看了下报告,对那个物料员说:“这应该是我们技术员测试有问题,一会你去制推课换个报告,把这些物料换了。”

然后转过头对我说:“这不应该是你做的事情,你自己的事情呢?”“小鞋”如期而至,这是我有所预料的,但我早已打定主意,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退让的。“何课长,这些事情是我在完成自己的岗位工作后做的,因而并没有影响我的岗位工作。”我用世界上最最平静的语调回应了他发难似的提问。“你真的认为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吗?我承认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也有能力做,但你要分清工作的主次。公司给你们这些高级技术员定的是流动岗位,你们与在拉线上工作的作业员的区别就在于流动。这些物料鉴定工作有专人负责,我觉得你有空时倒是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你每天要修这么多不良品。”何健笑了,他的笑容在我看来是一种嘲讽。“何课长,我每天填写的维修报表相信您也看了。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您更合适,为什么我会修这么多不良品?我看过文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制推课的一项工作就是不断推进制程改善,提高员工生产效率,降低产品不良率。我没有说错吧?”我开始了最为强烈的反击。

我的强烈反击让空气中弥漫了十足的火药味,而且我很清楚,虽然我暂时还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随时可能爆发。

显然我们的声音比普通谈话高出了几十个分贝,有些拉线的流动人员开始往这里靠了,徐课长也往这边走了过来。看到自己的课长来了,我潜意识里希望事情能再闹大一点!

可能是由于我的反击让何健有些意外,他竟然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直到徐课长走到我们面前。

何健终于开口了:“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制推课的一个主要职责。但是往往在你们的报表交上来之后,当时产品的品质形态、员工的作业结果等已经无从查证了,对于品质问题,事后的处理永远比不上现场的控制。”

徐课长也点了点头。

何健接着说:“小唐,我知道,可能你对于我在面试你时提出的3个问题一直有成见。你们厂牌上写的是高级技术员,不是维修工。作为一个高级技术员,你不是为了修理而去修理,而是通过在修理的过程中找到问题产生的根源,去分析和控制。在我们眼里,你今天修了10块不良品,明天修了12块,后天修了15块,这不是成绩,是失败!”他拿起我工作台上的一个东西:“公司发给你这个,两个月来你只用了一次,你自己想想是为什么。公司发给你的东西绝不是用来看的,每一个物品都有规定的用途。搞好生产产品的控制并不是一个部门或某个部门的事情。你刚才说制推课的工作职责时,却忽略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忽略了一个高级技术员的工作职责!”

徐课长也接了话题:“何课长很少这么认真说话啊,小唐的技术是不错,上手很快。不过还是要多锻炼,这些我们教不了你,要靠你自己去实践。”

说完,两个课长互相打着哈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看着何健刚才拿起的东西。那是一沓类似于信纸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印了一个卡通图案:一个戴着帽子的员工,脸上有两行眼泪,仅此而已。

第一次我觉得何健没那么讨厌,他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面对着那个卡通图案,我开始沉思。

秘诀难道真在这张卡通图片上?

赵勇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人事部要对新进人员进行考核了,最后一个月,我们制造二课所有新进人员的报告都是由徐课长和制推课同时写的。”看着我对那个卡通图案愁眉苦脸,赵勇笑了,说:“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我看到的是一张分析表,具体是第四测试拉的一个高级技术员的工作分析记录。那条拉线一开始有3个高级技术员,每人负责4个测试位不良品的维修,但到后来只剩一个高级技术员,而且每天的修理记录绝不超过5个不良品,但最令我惊异的却是那5个不良品都是由材料的问题而引起的,人为因素是零。看到最后,我才知道这张分析表是1995年8月的,分析的对象就是赵勇,而在下面的签名中就有何健!

赵勇在我看完后说:“这张表我一直留着,也是第一次拿出来给别人看,你好好想想,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一切看你的理解。”

我笑着说:“如果我还不理解,我就是猪了!”

1996年9月,我的分析表也出来了,徐课长的一句评语至今我还记得:“该技术员专业知识扎实,动手能力强,控制管理有很大提升空间,建议调任品质部接受系统培训。”

就这样,我转了正,工资由660元涨到704元(基本工资上涨10%,所有人都是一样,包括我的同学)。1996年10月,我接到通知,调去品质部任技术员。

我知道这个结果与自己这一个月的工作有关。这一个月的时间,我所在的拉线和上一工序的插件拉线,被我贴满了那个卡通单。只要是在我修理时发现有因为员工操作而引起的不良时,我就会直接找到这个工位的作业员,并在她的工位面前贴上那张卡通单,同时请拉长过来确认。没有人敢自己撕下那张单的,因为所有的卡通单都是一式两份,而每一天这些单据会由我签名后直接交上去。

就这样,我的修理日报表里人为不良率慢慢降低,每天最多只出现一两块板,有时甚至没有。

但与此同时,拉线上的女孩子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再也不会在我走近的时候她们还在偷偷聊天,甚至有时我跟她们讲话,她们也不再理我。我不清楚为什么,但我发现自己和她们的距离在迅速拉远,直到发9月份的工资时我终于明白,那一张卡通单就代表着要扣掉她们5元钱!拉长因为连带责任也扣5元钱,而我这一个月的工作就扣掉了两条拉线合计近2000元!

难道自己工作的成绩就是要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上?相比父辈们所工作的单位,我从儿时的记忆起就没有这些。每天看到的都是大家非常和气,至于所谓的纪律要求、种种的产品不良也是在一片和气中被淡化掉。难道这就是索莱康成功的秘诀?

就在痛苦和徨中,我接到了调令。1996年10月3日的班前会上,拉长宣布了调令,感觉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松了口气,包括我自己在内。

5 集体辞职

1996年10月5日,我进了品质部。换了黄色的工牌,领了一个红袖章,一个硬夹子,一把温度测试仪,一个扭力计,一把卡尺,还有就是若干张比那些卡通单更高一级的“红单”!之所以说它高一级是因为一张红单的罚款额度是10元。

在品质部我只工作了22天,10月27日就辞职离开了DTD。虽然我不说后悔,但始终觉得在DTD的时间太短,学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枯燥的工作开始了,每天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装好那些工具后,我就去规定的拉线上巡查,明确的作业文件规定让我非常清楚每天的工作内容:(1)检查每条生产线上每一个新进工作人员的作业情况,每小时至少3次,并详细记录;(2)检查每条生产线上的烙铁温度是否控制在规定温度之内,每条生产线检查5个以上,并详细记录;(3)检查风批扭力是否在规定范围之内,每条生产线检查5个以上,并详细记录;(4)目视检查所有员工静电工作手环的佩戴是否正确,并随机抽检10个静电手环接地性是否良好,并详细记录。……

每天的工作就是这样,有不合格的情况出现时,按照程序我就要开出红单。但在经历了9月份的事情后,我慎重多了,不是特别重大的问题也不会开出红单,发现一些常规性的问题时就找到拉长帮她指出来,并让她跟进改正。虽然心里很清楚,这种行为完全是对公司工作一种不负责任的放纵,但从小接受的教育却让我变相地认为追求品质而罚款这是资本家对工人另一种残酷的“剥削”方式。

在品质部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几台电脑,每一台显示器上都用大字很清楚地写着:非指定人员不得操作。

记得在我上大学时,宁肯啃馒头、喝稀饭而把省下的钱换成了去学校机房的门票,而代表当时主流配置的386电脑,学校只有两个机房里有,一个大学里上万名学生抢着用,一个系一个系轮着来,等两个月才轮上一次。

现在品质部办公室摆的这几台电脑不知要比那会在学校时的电脑高几个档次,然而,我心里非常清楚,目前我的身份就是他们所指的“非指定人员”,当然也不会有上手操作的机会。

日子过得异常平淡,正当我即将习惯这种平淡的生活时,一件爆炸性的事件却让这种平淡的生活变了……

某一天的中午下班时间,在可容纳2000人同时进餐的公司餐厅门口,很多人聚在了一起。我也凑过去看了看,一个员工被反绑了双手,胸口挂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我是小偷。两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公司保安笔挺地站在他的两边。听着围观员工的议论,大致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公司的二楼是生产随身听的,因为产品体积小,再加上成品可以直接使用,有很多人经常偷公司的产品。很显然这名员工也是做了这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很“不幸运”的是,在每天下班保安的例行搜身检查中,他被抓了个现行。

当时太阳很大,那个人在阳光下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胸口那块牌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刺目。我相信那名员工一定很难受,而且并不仅仅是身体的难受。

虽然对于公司的这种做法觉得有点过分,但也能够理解。这年头,小偷确实是挺让人恨的。所以当时,我和几个同学仅是看了看就去吃饭了。

就在那件事情过去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快下班时,车间里面的大喇叭响了,喊了20几个人的名字,通知去二楼的会议室开会。其中有我。我看了下时间,离规定时间也就差5分钟不到,于是就直接去了。

很快,人陆续到齐了,一看大部分人都认识,就是那天在荔香楼吃饭的应届毕业生,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因为都过了试用期,转了正,正当大家互相询问都在哪个部门、做什么工作时,进来了两个台湾人,一个是唐经理,另一个则是公司负责保安部的台湾人。

大伙刚一坐好,唐经理就开始了训话。他沉着脸,第一句就说:“你们的纪律性太差了,公司是叫你们来这里开会,不是来聊天,一点也不遵守公司的规矩。”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紧接着唐经理就把话题扯到那天的盗窃事件上。要求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一定要洁身自爱、遵守公司纪律等等。接着又说我们这些人进厂后就直接进了车间实习,没有接受公司纪律培训,所以今天借这个事件来给我们补补课。后面就这个话题说了许多,总体上的意思是说大陆的员工品德意识太差,一定要加强管理。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说得唾沫横飞,我心中突然有一股怒气在翻腾。

唐经理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肥肉随着口腔的运动也在剧烈颤抖着。他把大陆和台湾分得很清楚,什么大陆的如何如何,台湾的又如何如何,终于有一句话他脱口而出:“你们这些大陆猪……”“啪”一声脆响,坐在我对面的一位同事,我只知道他姓杨,是江西工业大学毕业的,重重地合上了他面前的笔记本,并站了起来说:“唐先生,你最好记着你刚才所说的话,并且对你说的话负责!”然后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那两个台湾人待若木鸡地坐在那里。

20多个人也没有回各自的部门,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就不约而同地出了车间。车间门口的保安看着这么一群人脸色阴沉地走下楼,头一次什么也不敢问,就看着我们往生活区食堂走去。

那天下午到晚上,我们就围在食堂的小卖部,差不多喝光了里面的啤酒,“大陆猪”是大伙在高谈阔论中被提到最多的字眼。很多来小卖部买东西的、打电话的人都听到了,我们也清楚,保安部那个台湾经理就在附近听了近半个小时,但我们却毫不在意,继续喝酒和痛骂,那是我来广东后最痛快的事情。可以说,一群从学校毕业不久、初入社会的热血青年就在这种情况下,被彻底激怒了。

第二天上班,品质部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昨天在食堂那般的闹腾法,这事情公司的绝大部分人都应该知道了,我倒很想看看,这个台资性质的公司对于这件事情有什么反应。

反应很快就来了,第三天晚上的10:30左右,保安突如其来地检查宿舍。我买的那些电子材料、烙铁、万用表等,他们翻来覆去地看,反反复复地问。我已经懒得跟他们解释,只是把买东西的收据扔在他们面前,然后告诉他们,公司的工具上写的都是:MADE IN JAPAN或者MADE IN TAIWAN,而我这些是MADE IN CHINA,这把烙铁是30元一把,比不上公司那些恒温烙铁。就算是这样,那些保安还是把这些东西都拍了照,拿走了几个电子材料和我的收据,说是鉴定一下。并且也没收了我的烙铁,原因是:宿舍不允许私自使用大功率电器!

那天参与的所有人的宿舍全部被保安突击检查了,无一例外。除了我的烙铁、万用表外,他们一无所获。

我们开始反击,一篇有着我们20多人签名的大字报在各个宿舍楼的楼梯、食堂里贴出,题目就是:“什么叫大陆猪!”在这张大字报里我们提到了人权,甚至提到了在食堂门口捆绑那位员工本身就是侵犯人权,是违法行为。要求公司必须对于“大陆猪”这三个字给出合理的答复。

或许是因为我们还拥有着学生时代的冲动,或许是因为我们还不够成熟,或许是因为工作环境太过压抑,总之在大字报贴出之后就有人开始跟着签名了,一直签到了114个,清一色的大学毕业生。大家的一致要求就是:如果公司不给出书面的道歉和解释,我们将向有关政府部门反映上述事实。

说实话,我们根本不知道有关政府部门具体是指哪个部门,更不知道有关部门在哪里,但这口恶气、这种人格被侮辱的感觉是一定要得到宣泄的。那些大字报保安看见一张撕一张,保安撕一张我们就再贴一张,后来那些保安也不管了,毕竟他们也是大陆人,那句“大陆猪”也包含他们在内。

公司的回答来了,10月22日,一张有DTD董事长签名的回函贴在了公司的公告栏里。

回函写得很艺术,原文大致如下:首先我想明确一点,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只是因为区域的不同,才有台湾和大陆的区分。公司在中国大陆投资建厂,本着促进两地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原则,更是为了响应大陆改革开放的政策方针,DTD公司于1992年在大陆兴资建厂,成为SUCONN在中国指定的5个整机配套生产商,这些成绩与公司数年来所有员工的努力工作是分不开的,这些员工既有大陆的,也有台湾的,我代表公司的所有董事感谢大家的工作。这次的事件,是我没有想到的。台湾的人员在来内地工作时,公司都有明确的规定,尊重每一个人,尊重每一位员工,尊重平等。我们是做企业,不是搞政治,不能在言论中带有侮辱性词语。但这次唐××所说的话,令公司在职的大陆工作人员产生如此之大的反响,令公司董事会重新考虑了他的能力是否能胜任此项工作。因此,唐××已于10月21日被召回台湾总部,同时公司保证,在DTD所有在大陆的工厂、外协厂均不会再任用此人。同时,公司的其他台干,也应从此次事情中吸取教训,注意自己平日的言行。最后,对于唐××所说的话,我只能表示很遗憾。但这毕竟是个人的说法,不能代表公司,也不能代表在公司任职的其他台干。也希望公司所有的在职人员要明确这点,切勿意气用事。11月将是公司订单全面交付的时候,希望所有人加倍努力工作,以完成目标为己任……

看完我们都沉默了,公司对唐××的处理结果,从他消失起我们就清楚了,但真的如文章所写尊重平等吗?在DTD,保安见了台湾人就要敬礼、目送,大陆人进出车间却一律要经过保安搜身,这就是所谓的平等?

不知道是哪个人先提议的:还是辞职吧,与其被公司慢慢折磨,分而治之,还不如早点走。这个提议显然得到了大家的支持。每个在大字报上签名的人都开始找各自部门的主管申请辞职。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当天这114人的辞职都得到了批复,并且当天结算了所有工资。但公司要求,我们必须在当天搬出工厂。显然公司是早有准备的,也早有默契。

拖着被保安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我们走出了公司,身后的铁门就在大家离开后的瞬间关上,将大家与公司完全分隔了起来。

Suconn!我的梦想,再见!

我们开始互相道别,有的人去了老乡那里,有的人去了东莞别的镇。到最后才发现就只有我们20几个刚来广东的人不知道去哪里。脑子发热后,我们就要为自己的吃穿住行负责了。

在丽园工业区里,大家很快从当地居民那里租了房子,而我又回到了DTD门口,我要等赵勇,事先说好的。

下班了,DTD的门口瞬间挤满了人。数千人要外出,每一个外出的人都要到门卫室更换出厂牌。我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突然觉得这里就像是个监牢,每个人都是一部机器,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管制。而在大门的右边则贴了几张用红纸黑字写的招聘启事,有一些人已经围在那里看,这就是广东当时的一个普遍现象,普通劳动力供过于求,只要有厂开,就能招到工人。所以,我们114人的辞职相对有着8000多名员工的DTD根本不算回事。我相信,不超过一个星期,就有人补上我们的空缺。

赵勇来了,和我蹲在地上抽烟。对于来广东不到4个月的我,重新找工作实在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赵勇很清楚,所以给出了他的建议:“在广东,工厂遍地都是,以你的学历和工作能力,想进工厂明天就可以。但最好是能给自己多些选择,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公司,你可以去试试。对了,你的英语如何?”

我点点头,在这群理科生中,我的英语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过来DTD这么久,从没有接触过英语,所以有些没有信心。

我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走?”赵勇笑了笑说:“如果是一年前,不用你说,可能第一个走的人就是我。但现在不同了,一年的时间和努力我不想浪费,而且在DTD可以学到很多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他看我在沉思,又说:“你也别想太多,叫家里人把毕业证书尽快寄过来,好找工作,在外面住不是太安全,千万要注意。走,我请你吃饭。”

就这样我们边吃边聊,我才知道赵勇进DTD一年了,他的工资也才升到850元左右。据他说,他的同学有的现在已经可以拿到1500元以上。当时我对钱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觉得1500元是很大的数目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一位是十级钳工,一位是十级电工,而他们两个人的薪水加起来还不如我当时高。

在我租房的那个村口,我打电话把赵勇的地址给了父母,让父母把我的毕业证书寄过来,简单地说了下情况,其间免不了要受父母的批评,在电话里唯唯诺诺一直到通话结束。付电话费时,才知道这里的长途电话真的好贵,不到5分钟的长途,我付了42元。

6 全新开始

11月的广东依然是烈日炎炎,收到了毕业证书的我和其他4位同学在赵勇的指引下来到距丽园工业区不远的一个地方——九江水工业区。那里有一家新开的工厂,叫美特时(MTS)电子有限公司。在厂门口,我们看到了招聘启事,如同DTD一样,大大的,用红纸贴出来。

很简单的程序,填写了一些关于个人工作经历的表格后,开始笔试。因为我和同学们面试的都是技术员职位,所以收到的试题也一样。拿到试卷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赵勇所说的英语水平是怎么一回事了,试卷全部是英文试卷!

紧张过后,我开始答题。其实都是些数字电路方面的题目,不算太难,而且很多是基础理论方面的知识。好在我们刚毕业不久,这些东西还没有忘掉,唯一的障碍就是英语。我看见我的一个同学已经开始皱眉头了,他的英语不算太好,但我也没有办法帮到他。在规定的40分钟答题时间内,我20分钟就交了试卷,监考人员告诉我下午1:30到保安室等面试通知,如果没有通知就代表笔试没有通过。

简单吃过午餐,我们5个人来到保安室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结果了。1:25,一个女孩子拿着厚厚一沓资料出来,开始宣读名字。很幸运,我们5个人的名字都在其中。

进了公司的接待室,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很凉爽的感觉。我注意了一下,一共有9个人被带到了这个房间,应该都是面试同一职位的,看来技术员这个职位的竞争还是挺激烈的。

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我又是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人。略微整理了一下装束,便跟着她进入了办公区。

我坐在一张大班台的前面,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我对面正在看资料的人,分明就是香港著名影星——周润发!上学的时候,我经常星期六晚上看通宵电影,看得最多的就是周润发主演的电影了。

那人可能意识到了我的失态,笑了:“是不是觉得我像周润发?”非常蹩脚的国语,还好说得非常慢。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有点手足无措。

那人又笑了:“很正常,我在香港的大街上经常有星探问我愿不愿意当周润发的替身,所以我在香港没地方待了,只好跑到内地来‘避难’。”说完大笑,配合着他那口实在让人难以恭维的普通话,我也笑了,出自真心的笑。

那人姓许,MTS公司中国内地工厂的三个高级经理之一,加拿大籍。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场面试在很轻松的氛围下进行,唯一的困难也许就是许先生的普通话,夹杂广东话和英语,简直就是大杂烩。他在我面前还放了一张白纸,说是为了方便沟通,但效果不太理想。他写的是繁体中文,东倒西歪的,我越看越糊涂。最后,我干脆直接用英语跟他沟通,说不出来的,我就用国语说,如此沟通才真正顺畅起来。

我的面试用了近一个小时,许先生给了我一个报到通知单,在上面用中文工工整整写上了我的名字后,站起来递给我说:“我代表MTS公司欢迎你。”我与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很有力。

那种喜悦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我在等待其他同学的时间里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直到老爸问我现在工资多少,我才想起来,许先生有问过我对公司有什么样的要求,我只说希望有一台电脑可以用来工作,至于工资是多少,我居然没有提。

下午5:30左右,我的同学们全部出来了,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份报到通知单。

大获全胜!当晚的20多瓶啤酒就是我们胜利的见证!

1996年11月8日,我进入MTS公司领了一身工衣,深蓝色,并在人事部照了相。当天下午新的工作厂牌就出来了,ID卡做得很漂亮,[1]每个人的照片就印在上面。我们5个人当中两个人在TE,两个人在[2][3]ME只有我在QA。

又开始培训了,新进来的有近30个人都在一起培训。通过互相[4]看厂牌知道,参加培训的人除了员工之外,有做PMC的,有做生产管理的,搞技术控制的,除了我们5个同学之外就只有一个技术员属[5]于PE,当时我还是搞不太懂ME、TE、PE有什么区别,只知道他们每个人工资都一样,都是800元,我没谈工资,不过心想大家一个级别的,工资应该是一样的。

7天的培训,除了前面两天介绍MTS公司的发展史、香港公司的现状,看图片、了解公司的管理规定外,每天我们都会被要求记住厂牌后面的那句话,也就是MTS公司的质量方针:为顾客提供称心、满意的产品和服务,是我们美特时人的共同承诺。

培训期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MTS公司对于静电的详细介绍和控制,从静电的产生到危害,从静电的预防到控制。我一直以为学电子专业的自己对静电还是有些认识的,结果一听课才知道什么叫“半瓶水”。培训讲师是个香港人,但国语非常好,培训时他拿出了公司各种各样防静电的工具进行演示,最后我们被要求,无论走到哪里,口袋里始终要装上静电手环,接触任何一款产品或物料前,第一件事就是在离自己最近的静电插口插上静电手环。

最后两天的培训是讲焊接方面的,唯一不同的是MTS公司的产品以表面贴装为主,公司用大量的幻灯片来演示:什么样的锡点是不良品,手工焊锡时如何才能使锡点表面没有锡尖、光滑等等。然后进行了考试,自我感觉不错,结果在20倍的电子放大镜下看自己焊的锡点,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培训结束后,便去部门报道,领了两个工具。一把是镊子,韩国生产的,香港人叫这个白钢钳;一块是万用表,却是FULKE的牌子,我在DTD也只见过两块,还是给台湾工程师专用的。想不到今天居然会发到自己的手里,这可比我买的那块万用表精度高了数十倍,当然价格也贵了数十倍。还有一个必备的物品,就是静电手环了。

在领齐了必备的物品后,又在文员的带领下见到了我的上司,一个胖胖的香港人,在混熟了之后,我们都称他何胖子,很和蔼的一个人。在日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时,我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我在广东从事品质工作的真正启蒙老师。

按何胖子的要求,每天上午我在部门看文件,了解公司的管理体系;下午去各车间实地查看,了解产品生产流程。一个月后要出具实习报告,并且至少要指出3个以上自己在巡查工作现场认为是问题的地方,而且要提出解决的方法。

就这样我开始了新的工作,而且步入一个与DTD完全不同的工作阶段。通过对公司架构的了解,我把现场实习的第一站选在了产品生[6]产的第一道工序——SMT部。[1]TE(Test Engineering):测试工程。[2]ME(Mechanical Engineering):机械工程。[3]QA(Quality Assurance):品质保证,多数可理解成最终出厂检查者。[4]PMC(Plan Material Control):计划及物料控制。[5]PE(Product engineering):生产工程。[6]SMT(Surface Mount Technology):表面贴装,用于对PCB表面元件进行装配的自动操作工序。

7 工作评估

在1996年的时候,MTS公司有16条雅马哈和3条西门子的SMT生产线共19条。我是第一次接触SMT,非常感兴趣,从金手指贴胶纸开始,一点点看,一直到锡膏印刷。

来车间之前我已经看了有关SMT的一些文件,在心里做过一些对比,加深印象。车间里有一些穿黄色工衣的女孩子,我知道她们是从[1]事IPQA工作的,因为与我的工作直接相关,所以也特别留意。她们共4个人,每人监控4条拉线,每过30分钟就要从SMT生产线上过回流焊的工序前,抽取3块PCB,看表面零件贴片的质量、锡膏的分布情况、回流焊的温度,然后把抽取的数据填到悬挂在相应位置的报表上,并描上曲线。我把报表取下来看了半天,除了那些不良的数据和[2][3][4]对应措施外,其他的如CP、UCL、LCL等,我根本没有概念,只[5]能带着一知半解看QC与检验产品。

当天的实习结束后我在笔记本上记了三个问题:第一,什么是UCL、LCL?第二,那些图表的作用?第三,机器设备的保养维护在哪里?

出于在DTD养成的习惯,晚上我又去加班了。到座位上才坐了10分钟,正在看文件的时候,何胖子就来了。“唐先生,你怎么在加班呢?我记得我好像并没有通知你需要加班。”何胖子非常奇怪地问我。“何先生,我刚进公司,因为想尽快了解工作,所以我就来加班了。嗯,我是自愿来加班的,您可以不必计算我的加班费用。”我站了起来,回答他的问题。

何胖子依然是一脸奇怪的表情,连连摆手说:“唐先生,在公司没有分配你实际工作之前,是不需要加班的。我们对每一个岗位都有规定的实习时间,所以你不必太过心急。而且加班公司就一定要付加班费,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加班的前提是为了帮助公司创造价值。”

我并不是很明白,但无论如何这班是加不成了。刚刚回到宿舍不久,我的同学们也都回来了。

于是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讲了讲一天的收获。我那个英文不是太好的同学在TE,他说今天看了一天的资料,全部是英文的,头痛死了。我心中一动,确实,今天我在车间里所见到的文件、报表等也是全英文的,我看的时候也觉得比较吃力。尽管MTS公司的员工招收以中专学历起步,但我相信他们绝不可能全部看懂这些文件的内容,那么,如果工作人员看不懂,那这些文件不是形同虚设了吗?想到这里,我又把这个问题记到了笔记本上。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就接到了开会通知。会议由人事部经理、一名姓肖的香港人召开,而参加会议的就是我们这几个刚刚入职的员工。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昨天加班的事情。原意是指,公司给我们的实习时间应该是够用的,不需要通过加班来弥补等,还告诉我们要学会有成本的概念,学会充分利用和分配时间,无端的浪费是绝不允许的。会议上我们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总觉得实习加班学东西是为了能快速上手,更快进入工作角色。没想到公司对这件事情会如此重视,居然还为此开了一个专题会议。尽管我们知道MTS公司的加班费是按1:1.5计算的,但我们绝不是为了赚取加班费才去加班的。因为有了在DTD的前车之鉴,我真的很担心又会演变为因文化氛围差异所造成的冲突。

由于绝大多数MTS公司香港管理人员的国语水平都很差(甚至可以说只有一两个人说的国语还可以让人听懂),这位人事部的肖经理也是如此,所以这次会议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心里都有挥之不去的阴影,直到我担任了QA主管后(那是我在MTS公司工作近4个月后的事情了),一件小事才让我明白了这次会议的真正意义。但在当时,我们都是同一个反应:典型的资本主义!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多么幼稚。

MTS公司的工作时间很奇怪,早上8:00-12:00,中午半小时的吃饭时间,下午从12:30-3:50就下班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加班了。

我在宿舍的床头摆了两本书,一本是大学时的课本《概率》,另一本是厚厚的英汉词典。上班时看文件遇到不认识的单词,我就记在笔记本上,回去查词典。就这样边学边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QA里所有程序的文件、作业规定我全部看完了,大体上明白了MTS公司的一些基础化运行流程,这时在MTS公司各个车间的实习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可能因为之前在DTD工作的关系,我对维修位看得比较多,这里用于维修的设备仪器简直是一流的,美国泰克的数字示波器、ICT小型测试台等,可谓一应俱全。我看了那些维修报表中的记录,每天产品的生产总量均在3000块PCB以上,但修理的数量绝不会超过5块,并且不良产生的原因基本上都是因为原材料本身不良造成的。我看见修理人员把取下的不良材料用防静电胶袋仔仔细细地封装了,并用标识贴贴好,放在一边。在下午两点左右,就会有物料员专门来收取。

QA的办公区和资材部的办公区是紧挨着的,当时MTS公司的采购部还在香港。我从程序文件里知道,由生产部发现的材料不良,一定还要经过工程部和QA两个部门的鉴定后,出具报告才能最终判定。我留意了一下资材部那边负责跟进物料的工程师,果然大约每天下午3:00,那些不良物料就会放在他的桌上,包括不良的分析报告,然后他发E-mail给香港采购,按材料的类型写上供应商名称等,以这样的方式达到对材料品质控制的目的。

一个月的实习时间转眼即逝,一天早上,我接到人事部通知,被要求接受试用评估。

一共3个人对我进行评估,一个女孩子,是人事部文员负责做记录的;一个是人事部的肖经理;还有一个就是高级经理“周润发”许先生,端端正正地坐在会议桌的另一边。而我被示意坐在他们的对面。

显然这个阵势比当初面试时要严肃得多,不过我充满信心。

肖经理首先提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果然在我意料之中:“从你填写的入职资料来看,你曾经在其他公司做过生产技术修理,对比MTS公司,你有什么样的感觉和建议?”

我回答道:“在DTD公司的修理工作和MTS公司的修理差别很大,因为不良的原因来源不同。MTS公司自动化生产的程度很高,DTD公司虽然有自动插件机,但主要用于插跳线,因此很多人为的焊接和插件问题是不良品产生的主要来源。而MTS公司的不良来源,从我近期的实习来看,人为性的操作因素非常少,主要来源于设备的差异性和材料本身的缺陷。从材料的使用来看,据我所知,DTD的材料供应商均是由SUCONN公司指定的,在MTS公司因为我没有接触过这一块,所以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从不良品的控制环节上来看,也是非常严格,希望我以后能在这方面逐步加强。”

肖经理和许先生都点了点头,那个女孩子记得飞快,但紧接着肖经理的第二个问题却令我考虑了良久。“MTS公司刚从香港搬迁过来不久,对于内地工厂的运行还处于摸索阶段,甚至包括沟通也有障碍,由于两地文化的差异性,难免在工作中会产生摩擦,对于这些问题你是否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我不太清楚他问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那114个人在DTD集体辞职的风波,MTS公司肯定已有所耳闻,也许我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就会有再次面临失业的危险。

与其选择逃避,不如直接面对,何况在那个辞职事件中,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我想这个问题要从我工作的第一家公司说起,作为一个刚从学校毕业还不到半年的人,却已进入第二家公司就职,是一件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只能这样说,DTD和MTS公司是两种不同的文化氛围。”

肖经理显然很在意这点:“你能否描述一下你具体的感受呢?”

我点点头:“这些只能从细节上感受。比如说在MTS公司,我们在下班时,要经过金属探测器检查是否有将公司的物品带出。在DTD也要检查,却是由保安直接在身上搜查,这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感觉。”紧接着我加重了语气:“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MTS公司的每个职员,包括香港的高级经理等都和我们一样接受检查。而在DTD公司,只要他是台湾人,是台干,保安就要敬礼、目送。或许在制度建设上没有什么对错,但对于我们来讲潜意识里却还是抵触这些等级划分,人跟人应该只有工作上的分工不同,却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因此,当DTD公司的台湾某位经理冲口而出一句‘大陆猪’时,我们才会真正被激怒。”

话已经说开了,我再也无所顾忌:“我承认DTD是一家非常正规的公司,管理非常严格,我们每天早上要晨练,做早操,但是对员工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因此我选择离开,而且不后悔!”

此时我已经比较激动了,许先生笑了:“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听到他夹杂着英语的港式普通话,我感觉放松了一丝,我用英语回答了这个问题:“Very nice!”紧接着我又说:“如果公司的香港管理人员能够加强对普通话的学习,效果会更好,更利于沟通。毕竟在MTS公司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对于广东话的听力还是有限,这样也可以避免因为理解偏差造成执行失误的可能。”

许先生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我们每天晚上回到公司给我们租住的地方后,都有人给我们上课的——专门练习普通话,而且这个活动在香港总公司一直在进行。我们这些先期过来内地工作的人是因为时间不允许。实际上,唐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一年前,我可是一句国语也不会说,肖先生也一样。”

说完,他大笑,整个气氛才真正放松下来。

但我的问题还没有结束。“许经理,我有个建议,我看公司的文件全部都是英文的,车间所做记录的报表也全部是用英文描述的。内地的教育情况我比较了解,英语虽然是必学课程,但普及和应用程度还非常欠缺,我在工休时间和公司的一些员工也有过交流,确实存在这方面的困惑。能不能转换成中英文对照的版本,以便使文件真正起到指导的作用?”

许先生听完后点点头说:“很好,你很细心,公司其实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但由于我们现在搬过来内地工厂生产的产品已经是成熟的产品,所调过来的管理人员也是非常熟悉各个工序的要求和操作的。因此,到内地建厂后,所有人的上岗前操作均是由负责他的香港管理人员直接教导,就是为了避免执行出现错误的问题。”

许先生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我始终记在心里,他说:“唐先生,不是所有的事情一定要达到最完美时才可以做的,但能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先去做,你要理解。”当时我并不是完全理解,应该说这是一个对当时那种状况下的我颇具高度的问题。但时至今天,我可以用一百种说法来诠释这句话的含义,而结果只有一个,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切忌本位主义,要站在公司整体运营高度去全方位考虑问题,而这应该是一个高级管理者必备的素质。

许先生接着说:“今年结束前,公司会将IBM的一个产品调来由内地工厂直接生产,所有的评估项目、报告,总公司均已完成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它转化为生产。这次的项目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这些香港管理人员只给予你们一些参考意见,而真正的落实将由在MTS公司里的内地职员主导运行。唐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参加评估小组?而正式生产将在明年的2月份开始!”

我直视许先生自信地回答道:“只要公司给我锻炼和实际操作的机会,我就有信心一定能做好!”[1]IPQA(In-process Quality Assurance):生产过程中的品质控制。[2]CP:工序能力指数,是控制图中的一项重要数据。[3]UCL(Upper Class Limit):控制图中的上分级界限,重要数据。[4]LCL(Low Class Limit):控制图中的下分级界限,重要数据。[5]QC(Quality Control):泛指质量控制,在制造业中,通常将从事产品检验工作的人员称为QC。

8 新手上路

1996年12月8日,一份由22人组成的项目成员名单在公司各部门间传递。项目QA组的3个成员中有我的名字,而我的工作任务就是全面评估工程师所做产品样板的可靠性并进行生产测试准备,以及分析该产品在生产制程中的重点控制品质要素。QA的其他两位成员一个是何胖子,还有一位姓熊,是比我早3个月进入MTS公司的师兄。

12月10日,MTS公司从香港总部派来的三位工程师到达了工厂,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位IBM的黑人工程师。

时间安排得异常紧凑。在他们到达20分钟后,所有项目组的成员已经全部坐在了会议室里,会议的主持人是许先生。

没有什么场面上的客套话,简单明确会议主题后,直指此次IBM产品项目的开展工作。许先生对这个项目的资源做了充分介绍,并对项目组各级的权限、职责分工做了说明。公司已经调了一条SMT生产线、TI测试拉专门供项目组生产和测试使用,所有在项目进行中所产生的数据、报告,均要由许先生签字,然后传真给香港MTS总部和IBM公司。IBM公司的这位黑人工程师叫Jack,主要目的只有一个,我们这边所测试的数据要经过他最终核实,并确保与IBM要求的一致。

整个会议时间不到20分钟,全程英文进行。还好,我基本上可以听明白。在会议的最后,我们每个人手里都分到厚厚的一堆资料,然后开始项目前期的准备工作。

IBM和香港MTS公司给的资料很充足,这个项目中涉及的产品是[1][2]一款新的硬盘驱动卡,资料从产品的BOM到分解的SMT、AI的[3]LOADING LIST,各个关键元器件的规格参数、指标及检测的设定一应俱全。我刚拿到时深感震惊,预先设想的工作计划完全用不上,这些资料可以直接指导生产,不需要任何更改,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这个项目组的成立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这样我带着疑惑看资料一直到下班时间,吃饭时问了一下我那个在TE的同学,他也在项目组里。而得到的答案完全一样,无从下手。整整一天的时间过去了,除了看资料,我一无所获。那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令我感到窒息甚至发疯,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

的确,我一向很自信,更因为在DTD公司没有进入项目组而耿耿于怀,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我的无知。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只能使我看明白这些资料,但如何从理论转化成工业生产,我却没有丝毫头绪,知识的严重欠缺,令我非常沮丧。

第二天刚上班,何胖子就过来了,问我准备的情况,我只好将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显然我沮丧的神态被他看得一清二楚。10分钟后,他就把我和那位姓熊的师兄一起叫到了会议室。

何胖子给了我们两份报告,是1995年MTS公司生产HP产品的一个项目评估报告,我看到签名拟制的人就是何胖子,报告内容的详尽仅用它的篇幅是无法描述的。在这个长达40多页的报告中,从产品生产的第一道工序所涉及的控制要素,到各个检测样本的实际测试数据,到可靠性验证的结果,一应俱全。其间问题点的产生、分析、解决方法及控制要素等均有详细描述。

何胖子一直没有说话,很轻松地喝着咖啡看着我们,直到我们看完这些资料后,他才开口说:“我只有中五的学历,在你们这里应该相当于中专毕业吧。但是从我来内地不到一年的时间来看,内地的学生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弱势,就是实际动手能力不强。可以说你们在学校除了学习课本上的东西以外,其他的则一无所知。特别是在实际应用上,这与香港的教育完全不同。举个例子,就拿英语来说,你们的本科毕业生个个都拿着四级证书,但听力、口语有的还不如香港一个中学生。除了环境外,你们应用得还是太少,香港人可能语法不如你们,但他们可以随意地用英语交流,而语言的最大用途就是交流,这才是重点。”

这是一个普通香港人说的话,一个在MTS公司工作近12年,一个仅有中五学历、工牌上还印着QA技术员的人说的话!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因为每一次只要想到这个情节,我的心就隐隐作痛,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感觉非但没有衰减,反而越来越强烈。那种感觉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震撼!何胖子的每一句话都跟拳头一样准确地击中我的心窝。

事实的确如此!

说完这些后,何胖子看着我说:“唐先生,公司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在各个车间实习。尽管人事部门对你的评估是优秀的。不过我相信,今天你所面对的问题你自己也非常清楚,像IBM这样的产品项目评估,MTS公司一年最少都要做10次以上,每生产一个新的产品我们都要做类似的工作。因此,请不要在资料上下工夫,而要在车间里下工夫,尽量用实践来融汇你学习到的理论,想想应该如何在实际的各项测试及生产环节中保证满足项目中的所有内容。”

何胖子把自己的厂牌翻过来,并用手指了指,我又看到了那句在培训时要求我们时刻记住的话:“为顾客提供称心、满意的产品和服务,是我们美特时人的共同承诺!”

熊师兄拍了拍我:“这个承诺是包括我们大家所有人在内的。”

那时的我,想哭。而且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总是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从心头掠过。

下班后,得到的通知依然是不用加班。唯一与以前不同的,何胖子说,今后加不加班你自己决定,不需要再来问我了。就这样,带着一肚子郁闷的我在4点钟就回了宿舍。

晚上在宿舍里和同学打“拖拉机”,因为白天的事情心里仍然很烦躁,结果输得一塌糊涂,脸上、身上被贴满了纸条。睡觉的时候就在扑克牌和各项测试报告的数据交错中恍惚不定。

第二天,我抱着资料直接冲进了车间,答案永远只能靠自己寻找,我绝不会放弃!

从SMT的第一道工序印刷锡膏开始,我逐项核对资料并进行实际操作。很快我就发现IBM在报告中的一项要求,要求从冰箱中取出的锡膏放到印刷钢网上后必须在10分钟内使用完毕,超过时间锡膏不能继续使用,这就要求使用的锡膏量要得到精确的控制。对于SMT,我一知半解,于是请教了当时在场的一位香港技术员,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因为要求与实际操作差距很大。不过在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报告后说,像这种要求一定要在报告中指出,这个不是靠用锡膏量度控制的,而是要不停地换取印刷钢网才可以根本解决。

我开始有点感觉了!

当我在SMT车间的时候,那些同在项目组的SMT部的同事也开始[4]根据那份LOADING LIST对SMT进行编程,IE开始计算单位时间产[5]能,IBM对于SMT部分的质量要求是不超出50个PPM。我清楚他们的压力,所以我在经过时只是和他们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公司发给我们用于完成这个项目的表格,我终于填上了属于自己的内容。一天的工作,从各个工序到报告,我一共填写了12项内容,包括了SMT、AI、ICT等。

第二天,我收到了许先生签字的报告回复。许先生对我的努力给予了充分肯定,同时也给了我一些意见。指出我需要用报告的标准格式来描写这些内容,就是要写出应该达到的目标、现实操作的不符、可能出现的问题和正确执行的建议。他在回复的最后说,这些是一个作为品质工作者最基本的要求,就像是写小说,不管内容如何,小说的三要素还是要具备的。我开始明白一些,上学时的实验报告也是这样的一种固定格式,以便使相关的人员可以看得更清楚,更加容易理解。

当天晚上我开始加班,何胖子看到我在加班的时候,轻轻地点了点头。

期间,我和那个IBM派来的工程师Jack也有过一些接触。不知道是不是语言障碍,他很少说什么,一般就是点头或者说GOOD,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内容。但我知道,他非常细心和严谨,要知道我们项目组22个人的评估报告,他每天都细细地审查后再重新整理并发回到IBM,我们所提出的每个问题他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并亲自跟进、落实。

元旦前一天,公司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聚餐。有趣的是,香港人绝大部分不喝酒,他们比赛喝可乐,一人喝3听,一次性喝完。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几个香港职员坐在沙发里打饱嗝……那天热闹极了,在MTS公司最大的感觉就是没有什么等级观,大家不论级别高低都相处得很融洽。Jack还即兴给大家表演了一段快唱,获得了现场所有人的热烈掌声,虽然他唱的内容我基本上没有听懂。

元旦一过,MTS香港公司发了指令,要求1月5日开始对新项目产品进行试产,试产数量500PCS。

真正考验我们这个项目组工作成效的阶段开始了。

一份份由项目组成员签名后的工作文件开始逐批发放至各个部门、各个工序。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文件不再是全英文,而是中英文对照版。这也许是当初在工作评估中我说的话起到了效果吧。

作业人员也开始进行培训了,我需要跟踪14个工位,作业人员是清一色的女孩子,我开始手把手地一点点带她们,从烙铁的温度设定开始,到ICT的数据读取、波形图的比较等。那些日子经常要加班到晚上11点多,直到她们可以独立上手为止。

而在项目进行过程中,借鉴了在DTD的做法,我在一份报告中提议,在每一个参与该项目生产的工序上挂一个大牌子,这样每一个项目组的成员可以随时随地、清清楚楚地对作业结果进行跟踪和现场抽样检查。这个提议刚提上去不到5分钟就被通过了。我看着何胖子从许先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手中拿着签好字的文件,并对我高高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6]

试产正式开始,第一批物料一进仓我就去了IQA跟踪检验,核[7]对PN号。物料进车间使用后,第一块PCB由我们项目组成员亲自装好,检测无误进行封样,并送到生产车间里进行工序核对……

两天时间后,500PCS全部试产完毕,除了一个锡点的外观性不良外(不影响性能),生产直通率竟然达到了100%。

Jack经香港转机回美国,项目组成员和他开最后总结会的时候车子已经在楼下等他了,他和我们每一个人握手,嘴里依然是那一句:“GOOD!”

元月还没有结束,香港总部新的工作指令又来了,因为公司地址变迁和管理人员重大变革,公司要进行一次全面内审,以便迎接即将来到的ISO外审,审核方是瑞士通标公司SGS。

MTS公司给每一位职员发放了一份表格,上面列举了各种培训项目。公司让每个职员填上自己的培训需求,然后再根据工作的实际需要给予适当的培训。我密密麻麻共填了16项。结果过了一会儿,何胖子就来找我了,告诉我选择培训要有方向性、计划性和相关性。我只好重填了一遍,选了其中三顶,其中就有ISO 9000的知识培训。

MTS公司总部派来了一位内审员负责ISO9000的培训工作,跟着其他香港人的叫法,我们也称呼他为陈生。于是每天下午4:00-5:30的培训成了我工作的一部分。

在一开始学习ISO 8402中的那些术语时,枯燥得我直犯困,就这样算是到了过年。一度很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培训项目。

很偶然的一次,和陈生聊到了邓小平,他说香港人都很尊敬这位伟人,我曾问过他,香港1997年就要回归了,他有什么感觉。陈生的回答是,香港回归对内地经济发展会有很大好处,邓先生的伟大就在于不仅仅看到了祖国统一的问题,更看到了香港在国际经济体系中的经济价值。当时陈生的这番话我似懂非懂。

1997年2月19日的早上,工厂外所有的火车、汽车均拉响了汽笛(MTS公司紧靠着东莞火车东站的铁路边),当时办公室内所有的香港职员集体起立,闭目而站,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来向这位伟人告别。在我的心中,香港那金钱至上、带有浓重资本主义色彩的形象瞬间淡化了很多。一代伟人或许在他的有生之年没有亲眼看到香港回归祖国的怀抱,但我知道,香港实际上早已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MTS上百个香港职员用他们的行动代表了无数个普普通通香港公民的意愿,他们的心早已与祖国紧密相连!

我们开始学习ISO 9002的标准条款。我喜欢听陈生讲案例,根据现象判定违反的条例。如何开不符合项,如何做整改,如何跟进改善的效果等等。那时才真正感觉到在品质管理这个领域,我的弱点在哪里,很多事情都应有所依据,而不是想当然。写文件是非常严谨的工作,那时体会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如何做的如何写,如何写的如何做。”

很快ISO 9002的19个条款我已经非常熟悉,公司开始将我们这些参加培训的人分成3个小组,去各个车间参与实地审核,学习现场取证的技巧。一个星期下来,我们就开出了近100个不符合项报告(其实真正只有7个是不符合体系的问题,按严重程度也只能算B等不符合项,有些不符合项连C等都谈不上),然后再跟进落实每一个不符合项的整改。

培训结束后,人事部将考评表给了我们每一个人,公司将培训7个内审员,我是其中之一。在考评结果中,我并不是对标准理解最充分、最透彻的,但有一点是陈生说我所具备的:“一个审核员对一个不符合项的判定,一定要取得对方的沟通和确认后才能开出,而不是想当然、主观的判定,内审员的工作是协助企业进行体系的不断完善,而不是专门挑刺的,沟通是作为审核员的第一要素。”

就这样到SGS正式审核前,我们共进行了6次内部审核,差不多就是地毯战术了。在快审核前的一个月,香港总部还派了3个审核员来进行一次内审,将我们之前所保留的审核记录作为参考。

MTS公司进行了一次管理评审,内地这边的审核员以旁听和记录的身份参加了会议,可能是顾虑到我们的想法,人事部还专门解释了一下,其实是由于我们内审员的资格并没有得到确认。

SGS的审核计划传过来了,这边列了4个陪审员,没我的份,清一色的香港人,不过我的任务是做记录,随时拿需要的文件。

那3天的审核是我以后工作进行无数次从事ISO审核中所经历过最正规的一次,没有任何的公关成分。SGS的审核员和MTS的公司职员在一起吃饭(除了最后那天,公司通过审核认证后,简单出去吃了一顿饭),看文件,做记录,和我们看到的内审时的工作程序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到审核结束时以一个洗板水上的标识贴不清晰为由(因为当时操作人员可以清楚识别并正确使用)记了个C等不符合项,其他均合格。

SGS审核完后,我们把所有的记录整理、归档完毕后,公司内部开了一个会,肯定了内地工厂这边的工作开展情况,而与此同时,香港MTS公司的第二批设备搬迁的计划也在开始运作了。我们QA部并没有接到新的任务,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1]BOM:指一种产品的物料清单和组成部分资料。[2]AI/MI:自动化插件和人工插件。[3]LOADING LIST:指SMT在设定编程时所依据的元件装配清单。[4]IE:工业工程。[5]PPM:百万分比。[6]IQA:原材料品质控制。[7]PN(Part NO):物料编号。

9 升职之后

1997年4月12日,一个让我难忘的日子!

那天,我正在审查一份不良材料的分析记录,人事部打电话说肖经理让我过去。

肖经理让我谈了谈几个月来的工作感受,我一边说他一边记。虽然我在简要地介绍着我这几个月来的体会,但我一直不明白他询问我这些是什么用意,转正前要考核我?抓我的错要惩罚我?一切都是谜,但这个谜很快就被他解开了。

肖经理在我说完后递给我一张纸,我打开详细地看了一遍,内容如下。尊敬的唐哲阁下:首先,感谢您为MTS公司的不断成长所作的贡献。为了可以更好地发挥您的工作能力,MTS公司决定任命您为QA主管,薪资由原×××提升到××××,主要负责……要提请您注意的是,MTS公司视阁下的薪资为公司高等机密,因此亦请您遵守此项规定,不可泄露您在MTS的个人薪资……

看完就没有感觉了,脑子里只是在想,这就是升职?

肖经理很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告诉我这是公司管理层评定的结果,如果我有任何意见,可以提出。

傻瓜才有意见!出了肖经理的办公室,回到工作车间,一整天我都在笑,像个傻瓜一样。

不过我还是把我的收入告诉了同学,当天晚上下班后我们就去外面的大排档吃了一顿,算是庆祝。

顺便说一下我当时的收入,刚进公司时是800元,3个月后加到900元,这次提薪到1200元。我们5个同学中,在TE的那个同学加到了1100元,升为助理工程师,其他三个人的工资都是900元。MTS公司那时的加班时间很多,算上加班,实际收入在我拿900元工资时都可以拿到近2000元。

两天后我从人事部领到了新的厂牌,同时还有对我工作职务调整的任命书。我的属下一下子多了17个女孩子。在何胖子宣布了公司对我的任命之后,他让我讲几句就职宣言,我却是面红耳赤地站在那些女孩子的面前说不出来话了,只是让大家多支持、多配合,并多次向大家鞠躬、致谢,现在想起来那时确实是太紧张,还没经历过那种场面,总之十分窘迫。

在我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以后,何胖子示意我跟他上三楼写字楼,在三楼楼梯口的神位面前,何胖子停了下来,他点了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几下后,示意我照做。

说实话,对于香港人的这种文化,我一直无法接受。我根本无法想象的是,以香港的经济、文化发展程度为何如此“低级”、“愚昧”的迷信活动却一直得以保留和发展。就是在今年MTS公司刚刚开工的那一天,公司给每一位员工发了利是后,就在全是现代化生产设备的车间里,摆了供台(就是工作台,上面铺了防静电胶,再铺了一层纸),供了生果、烧鸡,点了香炉,所有人员排好队一个个地拜神。看着一个个香港人很诚心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很滑稽,依样学样,我们也就随便拜了下。却没想到,今天何胖子让我上来却是专门干这件事。

何胖子看出了我的疑虑,缓缓地开了口,但他的说话却令我震惊:“我来MTS公司差不多12年了,每年都有调薪,却从没有升过职。你来这里4个月就升任主管,当然从薪水来讲,我们之间并不能画等号,因为两地的消费水平完全不同。但4个月升任主管却是MTS公司从来没有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一直以为这次升职是我自己靠能力和工作表现得来的,但何胖子的语气告诉我显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看我一脸严肃,何胖子笑了:“这次升任主管,你只是其中之一,一共有14个人,全部是内地职员。实际上当初MTS公司从香港来大陆发展的时候,我们都清楚我们这些香港职员迟早是要被公司辞退的!”

我真的吃惊了,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说也无法想象的事情。

何胖子接着说:“所以这次从大陆职员当中提拔14个人来做主管,是公司很早就作出的决定。我的工作中还有一项是在文件中并没有描述的,那就是考察并对大陆工作人员的能力进行评估,当然我的范围仅限于QA部。事实上你们虽然被提升为主管,但暂时还不能够独当一面。不过公司计划要培训你们,等你们能够完全独立的时候,也就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我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那你们怎么办?”

何胖子笑了:“自然是失业,不过我想香港人都习惯了,我们那里有工会,如果属于公司裁员,我们会拿到赔偿的。像我大约能拿到40多万吧。”

我无法想象这件事:“那公司何必这么做呢?人走了还要拿一大笔钱出来。”

何胖子笑得很开心:“你是真笨还是假笨?一个香港工人一个月的收入是这里一个大陆主管的3倍还要多,像我的收入就是你的30倍,你要是公司董事,你会怎么做?”

他接着说:“不过香港工人的素质要好过内地工人很多倍,在那边管理难度要比这边小很多。我让你上香的意思,就是希望你顺顺利利。我们香港人包括广东人都比较相信运势,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记着,我比较看好你就在于你的头脑比较清醒,以后做了管理工作,这个是十分必要的,千万不可骄躁。”

那天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听这个异乡人告诉我做人做事最基本的道理,第一次恭恭敬敬地给神上香,第一次认识到这个现实世界是多么的真实和残酷。

晚上,我失眠了,抛去因升职调薪带来的喜悦,我第一次认真地想,今后我应该走怎样的路?

喜悦和收获的背后,突然发现自己背负了一种沉重,那是对人生的思索、对现实生活的一种顿悟。

第二章 浮躁的时代

1 思想波动

MTS公司QA的工作内容牵涉很广。按如今制造型企业的品质系统划分的话,实际上包含了IPQC(生产制程巡检)、OQC(成品出货品质检验)和QA(质量稽核)三个部分。在我升任为QA主管之后,[1]何胖子开始教我做SPC,那些曾经困扰我的U-CHART(MTS公司SMT车间所使用的SPC管制图)、P-CHART……终于知道了如何进行绘制、取样和计算,在何胖子和熊师兄(他那时升为QA工程师,主要做技术支持)的强烈要求下,我开始买一些关于质量管理方面的书籍来看。

或许是因为升职不久吧,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实际经验,而只是走了好运才升到主管这个位置上,更或许是因为MTS的管理系统太过完善的原因。总之,刚做主管那会儿真的感觉有些无聊,每天早上等QA下属的几个统计员把对各个工序检验的报表交上来,然后我统计一下,计算好数据,描述一下不良的原因和控制改善方案后放在公司计算机固定的模板中共享给相关部门。在几份开出的控制报告(CAR)上签上自己的意见和要求生效的时间,偶尔出现的一些在测试中发现的问题,自己分析出不良原因(本是由QA技术员或工程师做,不过我一向习惯了),并经何胖子确认无误后,填写整改报告。就这样,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但我却突然没有了最初在项目组工作的那种冲劲了,年轻的血液令我不想循规蹈矩地工作和生活。

我开始对工程部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一有时间就去工程部,和工程部的同事一起做ICT的测试架,调试各种测试产品用的软件,亲自测量、记录波形、分析产品的电路构成等。渐渐地,很多本应由工程部写给QA的技术文件、产品性能参数等技术指导的工作,我全部揽了下来。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因为我的这种做法竟然引来何胖子与我的另一番谈话。

某天早晨,一款最新脉冲拨号器产品在生产二车间下线生产调试。为了测试需要,公司新买了脉冲拨号分析仪。由于是新产品试产,这个仪器还没有出工作指导书,看着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第一块产品,我将它拿到了手里,并且在脉冲拨号分析仪上开始测试,并用笔记本在一边做着记录。

何胖子就在我专心测试的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并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肩头。“唐生,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你在这里做测试和写文件?你能解释一下吗?”语气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不过我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不满和坚持。

我站了起来:“何生,这款产品以后要大量生产的,我只是想先了解它的工作特性和原理,包括这台新的测试仪。那么在以后量产的时候,也方便我们QA部更好地对产品品质进行控制。”

何胖子摇了摇头,示意我跟他去小会议室。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气氛却有些沉闷,我坐在何胖子的对面,看着他用小勺慢慢搅拌着杯中黑褐色的液体,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何胖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唐生,我可以理解你的动机,但是却不能接受你的做法。要知道,在你做这些不属于你工作范畴内的事情时,你的本职工作却没有人做。在公司的文件里规定得十分清楚,新品种下线试产时,作为QA部的主管,你的本职工作是详细记录各工序所产生的不良现象、不良率和分析不良产生的原因及找出解决和控制不良的方案。我相信公司的文件你已看了无数遍,这一点不需要我提醒你了!”“其次,你现在所做的工作本是属于工程部的。自然工程部也有自己的职责分工,就算是你做了这些事情,按照职责要求工程部也要重新做一遍,不然就是失职。同时,作为公司管理层,我们则会评估是否需要这么多人来做重复的事情。”

我瞠目结舌,却也开始明白何胖子话里的意思了。“一个公司要正常运营,首先确定的就是职责分工,各有主次,互相协调。一个人的精力始终有限,当你在做这些不属于你工作范围的事情时,你的本职工作就会受到影响,但公司不会因为你做了这些事情而对你的业绩评估产生看法。虽然从个人能力上,你或许能做很多事,但能做很多事并不代表你要做不属于你工作职责的事。”“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何胖子拿起手中的咖啡走了出去,显然他认为谈话已经结束了。

从始至终,我没有说过一句话。按照公司的规定,我确实是错了。

没有办法,我将做了一半的资料给了那个在TE工作的同学。行动上我对何胖子的谈话是接受的,但在心里我却对这些条文规矩越来越反感,总觉得香港人做什么事情开口就是程序,闭口还是程序,丝毫不懂得变通,过于拘泥于形式,太死板。

两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再次让我对香港人的行事风格有了更深的体会。

OQC在抽检一款显卡,在进行色彩检测时,我发现图案的边缘有花纹现象。为了分析不良品的产生原因,我拿着这块不良品去公司那台价值150万美元的洗水机后面做干燥检测。在检测之前,我用风枪先对着这块显卡进行吹风,防止里面有因为洗板后产生的水珠。

而这时一位香港主管走了过来,她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香港女职员,听说42岁了仍然没有结婚,我们都叫她曾小姐。

曾小姐走到我面前问我在做什么,我就老老实实告诉她我在做什么,以及这样做的目的。曾小姐很认真地听完后,冲我摇摇头说:“唐先生,我不能说你做得对与不对,但是你要想清楚,公司给你这么高的工资,不是让你去吹这么一个板子,你应该做你该做的事情。”

天哪,这算什么?前两天刚从何胖子那里得到的教训,今天难道要再次上演了吗?而且我觉得自己今天并没有做不属于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一股火气直冲上头,我说:“曾小姐,你认为这事情不是我应该做的吗?你认为我做这件事情就是在白拿公司的工资吗?”我语气中透露出的不满,曾小姐显然听出来了,但她却更为坚持:“唐先生,这件事情正确的处理方式是,你写出一个要求或告诉你的属下,让他们去做,你需要做的是跟踪他们的结果,而不是亲自动手做这样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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