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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1 20: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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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环玉 著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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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速出击

火速出击试读:

第一章

一九四三年春,新四军第七师兼皖江军区部队进行了改编。在三至四月间,部队采用集中与分散、内线和外线相结合的战法,粉碎了日伪军两次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分九路向新四军第七师巢无中心根据地——严家桥、牌楼一带进行的“铁壁合围”式的围剿,同年秋,驻扎在白湖东侧黄姑闸的日军一一六师,团三十二联队也在谋划一项秘密计划。

黄姑闸是皖中地区东西方向的重要交通枢纽,以东是新四军第七师巢无中心根据地,以西是大别山国民党军桂系部队。由此从战略意义上说,黄姑闸显得尤为重要,成为皖中抗日战场的重要地带,也是日军一一六师一直坚守的一个重要的据点。

一直到中午,东边的机枪声才停,伊藤的小队在马连庄的屠村结束了,西村多想这样的任务会由他来执行。他自从进驻黄姑闸,都一直在忙着布防、修筑工事、检查各处火力点和机枪掩体,几天不开枪,他都觉得摸枪的感觉有些陌生了。

他坐在一处高地上,用一块白布擦着手里的军刀,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刀尖,他喜欢看着刀尖上的血往下滴,喜欢军刀插入人的胸口时那一瞬间的快感。他又看了看下面修筑工事的那几个中国劳工,他会遵照联队长给他的命令,在工事修筑完毕后,立即处死他们,这是联队长一贯的做法,凡是参加过修筑工事的劳工一律处死,这是为了确保工事的安全。

直到傍晚时分,从半山腰再向上三十米处的第二道防线才构筑完成。西村还不放心,又在山顶的炮楼里增设了六处机枪火力点,与下面的两道防线形成了上、中、下集中式火力,这是西村这几天以来做的第一件让自己非常满意的事情。对于这里,西村太熟悉了,这里现在和几年前他来这里考察时看到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当初他在这下泊山北侧的半山腰的一户人家还住过大半个月。可是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战场。

修筑工事的六名中国劳工被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押到后山一处林子的深处,这里几乎从来没有人走过,高大茂密的林子几乎遮住了半边天,感觉阴沉沉的有些怪异,七月的天气却在这一刻透出一丝凉意,头顶枝叶缝隙间射来的光线忽隐忽现也有些晃眼。西村要在这里立刻处死这些修筑工事的劳工,一开始他命令他的士兵不准开枪,他要用带有荣誉的武士刀将这些劳工的头全部砍下来,后来他又让士兵用机枪扫射击毙。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怕晚上睡觉时有无头的鬼魂来要他的命。他在中国这几年,听了很多关于民间鬼怪的故事,听多了自然也就有些相信了,所以,他才不让这些劳工成为无头尸体。

六名劳工被集中在山沟里,山沟上面有一个日本士兵趴在一个小土包上紧握住一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他们。这个时候,只要西村一个手势,就会有一梭子弹从黑洞洞的枪口里喷射出来,然后子弹会在瞬间钻进他们的体内。

一切都很安静,六名劳工被捆绑在一起,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喷射出一团愤怒的火焰,他们挺直了腰杆,高昂着头,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西村站在一块石头旁,终于挥动了他手里的军刀,只听见突、突、突一阵机枪声,枪声在林子的深处回荡着,惊飞了树头的群鸟,枪声似乎在林子里旋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声音是那样急。六名劳工全部中弹倒地,他们的胸口被钻进去的子弹爆出了血红色的肉花,血沿着山沟的斜坡向下蔓延,好像一条无限延伸的红丝带。

西村的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好像是获得了一场战斗的胜利。他轻轻地将军刀插入刀鞘里,带着小队向山上走去。山上几乎没有路,他们从一片林子绕到一个高坡上察看工事的构筑情况,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炮楼里各个火力点的最佳射击位置,在联队长前来视察的时候,不能出现半点差错。“报告,少佐,电报,还有您的一封信。”小林青木从山上跑下来,把一份电报和一封信递给西村。

这是西村从第十五师团调来黄姑闸的六天里,收到的第三封电报,每次电报的内容基本都是已经有新四军和国民党的人渗入黄姑闸,看来上面对这个地方非常重视。看完电报,西村再打开信封,渐渐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信是妻子西村惠子从老家长崎邮过来的,按照信上说的日期,就在明天,惠子会带着女儿真子跟随慰问团到达盛家桥,然后她们再从盛家桥跟着运输队的车来这里和他相会,这自然是西村心里每天都想的事情。只是,一路打仗,离家也越来越远了,每次想到妻女的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有一种极度恐慌的感觉,很怕有一天自己死在战场上,如果真的死了,就会连妻女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短暂的高兴之后,西村转眼皱紧了眉头,这里随时又会成为新的战场,随时会炮火连天、横尸遍野,妻女的到来自然又增加了他的担心,他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妻女的名字,希望很快能够见到她们,西村算了一下日子,他自从参军到中国战场,已经有六年了,他登上运兵船出发的那一天,刚好是女儿真子十岁的生日。

这个晚上,西村坐在下泊山山顶,观看黄姑闸镇上的点点灯光,也看着夜巡的巡逻车不停地从关口出入,探照灯的灯光打到前方的河沟里,不停地搜索着。他不知道在这里还要守多久,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他觉得这里最美的时刻是在清晨和夜晚,特别是当枪炮声停止的时候他才能看到黄姑闸最真实的一面,才会感觉自己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体验和享受这里的自然风光的。

他几乎一夜没有睡觉,妻女即将到来,他的心早已不在战场上,这让他又想起了家乡的海港和门前的樱花,他也想起了从长崎出发来中国的那一天早晨,在港口,女儿真子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叫爸爸。这一场景,几乎在每次战斗打响之前,他都要想一遍,甚至有时在战争的休整期间他也会重新想一遍,他怕自己如果死在战场上,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天刚亮,西村被叫到指挥部,联队长早已经在门口等他。“你妻子和女儿很快就要到了,放你两天假,好好陪陪她们,运输车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快去准备吧!”联队长很威武地站在那里,和西村说话时,脸上勉强有些笑容。他很欣赏西村的忠诚和对中国人毒辣的手段,他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人。“多谢联队长!”“去准备吧!”

西村转身离开指挥部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一身崭新的西装,这套西装是几个月前惠子让日本运兵船上一位老乡一路带过来的,今天他也是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出门。

在新桥村路口,西村等到了惠子和真子,几年不见,他发现惠子更加迷人了,真子长高了很多,也漂亮了。这一刻,西村突然很怀念在长崎的日子,那时,他和惠子经常坐在门前的樱花树下给真子唱歌,真子也总是跟着他们学唱,可自从离开家乡,那种快乐的日子就不再有了。

西村打发了随从,他带着惠子和真子从新桥村路口一直向镇上走去,他一路在向惠子介绍经过自己精心安排的哨卡和机枪掩体,可是惠子一路都开心不起来。她知道,丈夫随时都会在战场上拼杀,只要上战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对于丈夫说的这些,她毫无兴趣,她只关心这场战争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她和真子千里迢迢从长崎坐运兵船来到这里,就是要亲眼看一看丈夫是不是完好无损,如果不来,她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惠子一路听丈夫说着如何打胜仗的经过,一边眉头也越来越紧。

西村看出惠子的担心,不再往下说,想和真子说几句话,又忍住了,这几年和真子分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辆摩托车停在西村面前,下来一个士兵。“报告,急电。”“怎么了?”惠子紧张地问。“电报上只说,三天后,这里的军队要全部撤离,看来要有大动作。”西村看了看电报后,带着惠子和真子匆匆向镇子走去。

镇里镇外,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卡车,车上都装满了从黄姑闸及附近的镇上抢夺的物资,都在飞扬尘土中被卡车一车一车地运出黄姑闸,车子从西村的身边急速驶过。接着,一队又一队士兵从驻地出来,向各个哨卡跑步前进,这是在做撤退前最后的防守。

路上的百姓四处躲避,也不时听见几声枪响,随后便有几个老百姓倒在了路边,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坐在死去的家人身旁哭起来,这个小孩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从身边跑过去的拿着刺刀的人,他不知道这些人就是杀害他亲人的凶手,小孩的哭声引起了一个日本士兵的注意,那个日本士兵刚举起枪准备扣动扳机,真子迅速跑过去抱起小孩,小孩这才逃过一劫。“不要杀他。”真子回过头对那个日本士兵说。

那个日本士兵依然举着枪,枪口对着小孩的头部,这时,小孩停止了哭声,他很无知地看着拿着枪瞄准他的人。西村看着女儿的举动,很无奈地朝举枪的士兵挥挥手,那个士兵才放下枪转身走了。“西村君,不要再杀无辜的人。”惠子自从踏入中国的土地,一路上看见很多和战争无关的人都倒在枪炮之下,她用似乎有些哀求的语气对丈夫说。

西村迟疑了一下,然后走到真子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放在小孩的手里。“放下他,让他和他家人在一起,我们走。”西村对真子说。

应该是所有的士兵都得知要撤退的消息了,西村看着他们如此兴奋地挨家挨户地搜查,他知道,快要走了,应该让他们有一天时间自由地享受这种占有带来的快乐。他们是那样疯狂地开展“三光政策”,前方的几间茅草房被点燃了,火焰熊熊燃起,一股浓烟蹿起来,好像一条中毒的蛇在死亡前挣扎着然后直冲入天空。几个日本士兵从一间房子里出来,临出门时,一个日本士兵转身将雪亮的刺刀插进了追出来的一个老人的胸口,刺刀被拔出来的一瞬间,老人胸口的血喷涌而出,那刺刀尖上残留的血正一滴一滴地滴到了老人身边的石板上,映着石板的颜色,滴下来的血慢慢地变成了黑色。

看着这一切,西村得意地笑了,他转过头看看惠子和真子,他的笑是那样野蛮和张狂。

情况似乎很紧急,西村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他要立即赶到指挥部,他让一个士兵安顿惠子和真子,然后,自己坐上一辆摩托车向指挥部驶去。

对于黄姑闸,西村其实很有感情,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老宅、大戏院,他再熟悉不过了。七年前,他跟随老师来到这里做过一项考古研究,这里的古木建筑、青石小巷都是他最喜欢的,在日本是见不到这些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一定会带着惠子和真子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间。

按照上级的命令,西村带着小分队把弹药库里所有的炸药全部分散安放在各个出入口的重要位置和镇上各个重要的要塞,只等所有的物资全部转运出去,家属团和部队全部撤离,这些炸药就会将整个黄姑闸炸为灰烬,同时也会炸毁这条东西向的主要交通线路。

运送物资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开出黄姑闸,部队也在紧张地结集接受各项新的任务,西村争取能够接到掩护部队家属团安全撤离的任务,其实西村从心里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任务的,他来中国参战就是想在战场上为家族争得荣誉,日本的士兵如不能在战场上杀敌就会被人当作狗一样看不起。可是转念一想,家属团里有自己最爱的妻子和女儿,他的心里也就期望着接受这项任务了,最起码保护妻儿安全撤离,只有他最合适。

这次部队的撤离,是一次战略决策,西村从内部得到消息,部队撤离真正的原因是让驻守在大别山的国民党桂系部队趁机消灭新四军巢无根据地的部队。对于这样的计划,西村觉得在目前这个时候是再好不过的。

按照指挥部的计划,等明天一批重要物资运送完毕,家属团将撤离,西村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就要和妻儿分别,他看着已经熟睡的惠子,有些心烦意乱,正在这时,真子来到他的身边。“怎么了,真子?”西村看着有些不高兴的女儿,走过去抬起手慈爱地抚摸着真子的头发。“这次撤离,你会去哪里?”真子有些舍不得地问父亲。“等命令,我会安排你和你母亲回国,别怕。”“我不怕,我是希望战争尽快结束,希望你尽快回家。”

真子的话又一次刺痛了西村的心,他知道妻儿需要他,可是战争一天不结束,他一天也不会回家,当初来中国参战就是为了家族的荣誉,新的战争即将开始,他如果有半点回家的念头,和逃兵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样一个夜晚,如果没有战争是多么美好,天上布满了星星,月亮就在头顶,长崎的夏天也有这样的星星和月亮,只是这里的星星和月亮很快就要消失了。真子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小时候在家也是这样,只是这里没有樱花树,没有长崎的海。

第二章

咚、咚、咚。门外响起三声急促的敲门声。“谁?”铁锁迅速从枕头下摸出手枪,隐蔽到门后,压低了嗓子问。“我,周国才。”

铁锁打开了门,周国才和两名战士扭身进了屋,铁锁很警觉地朝门外看了看,这才把门关好。“黄姑闸的小鬼子很快就要撤离,我们得到情报,小鬼子已经在下泊山埋藏了毒气弹,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尽快找到埋藏毒气弹的地图,这里的地形你熟悉,你还得和我们一起完成这次任务。”周国才一边小声地说,一边把耳朵贴近门缝听着外面的动静。“什么时候出发?”铁锁问。“现在就走,我们还有十几名战士在山里。”

就在黄姑闸的日军大批转运物资时,新四军第七师指挥部也获取了日军从黄姑闸撤退及有关毒气弹的情报,当即派出独立团侦察连连长周国才带一支小队前往黄姑闸附近侦察并获取埋藏毒气弹的地图。毒气弹一旦引爆,将会给整个黄姑闸及周边地区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周国才连夜带着机枪手大虎、狙击手山柱还有十几名精兵强将来到下泊山。

雨一直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啪嗒啪嗒地响,也落在树枝乱叶上发出没有节奏的杂乱的声音。人在山里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很难分辨出方向,也无法听到除了雨声之外的声音。山里没有一点风,就这样,雨连续下了大半夜。前方几乎一片黑暗,周国才和战士们的全身几乎都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分明感觉到衣服里的水顺着裤筒往脚底下流,他们也没有斗笠和雨衣,就这样艰难地夜行在山林里。铁锁和周国才走在前面。

从团部出发之前,周国才的小队刚刚经历了一场与一小股日军的遭遇战。直到现在,他们已经一天没有吃食物了,装干粮的布袋已经见了底,此刻他们又难受又饿。尽管这样,他们也丝毫不敢放松对前方的侦察。铁锁轻轻地用手扒开挡在前面的杂草乱枝,被雨水模糊的眼睛依然努力地在黑暗中紧盯着前方。

这个夜里,除了下雨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听到。距离天亮还早,在半山腰的一处草丛里,周国才带领战士们隐蔽着,从这里可以看到炮楼的灯光,前面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周国才派山柱前去侦察。为了不打草惊蛇,其他人静静地趴在被雨水冲洗过的草丛里等待着。“连长,前面有两道沟体防线,估计有暗堡,雨太大,其他的看不清。”山柱冒雨撤回来,隐蔽在周国才的身边。“别急,再等会。”周国才低声地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拉了拉帽檐试图来遮挡额头上的雨水。“连长,闻着什么没有?”发报员小梁轻轻地将身子移到周国才的身旁,紧贴着他的耳朵问。“闻到旁边一股骚味。”

后面的战士一听周国才这样说,都小声地笑起来。“别笑,盯紧点。”小梁知道大伙在取笑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趴在周国才的身旁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雨停了,身上有些难受,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似乎有小虫子钻进衣服里在皮肤上乱爬。周国才和战士们也顾不上这些,在这样的特殊时刻,对前方的侦察是要他们全神贯注、集中精力的,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思考或去做其他事情。雨一停,小鬼子应该会有动静了。果然不错,前面小鬼子的沟体防线里出现了手电筒灯光,看来真的被山柱说中了,沟体里应该有小鬼子的暗堡。

此时,天空稍微有些亮光,天很快就要亮了。“小鬼子的布防很坚固,看来从这里很难搞到情报。”铁锁说。“最好抓个‘舌头’。”周国才盯着炮楼那边说。“看这样子,不好搞,到处是小鬼子的火力点,还有暗堡。”铁锁的眼睛在炮楼的周边搜索着,希望找到突破点。“连长,那边,有鬼子。”山柱指着北边的林子说。“隐蔽。”周国才向后面挥挥手,示意战士们就地隐蔽。“大虎,带几个人去看看。”周国才开始下命令。“好嘞!”大虎拿起机枪,带着三个战士从旁边的树林里摸过去。

不一会儿,大虎回来报告。“一共六个,好像是小鬼子的巡逻兵。”“走,干掉他们。”

雨后的下泊山空气特别清新,树林茂密,天高云淡,周国才带着战士们从一条没有人走过的丛林小路向北边的林子出发。其实他等了一夜等得心里痒痒的,他恨不得就在昨天夜里给小鬼子的防线里扔几颗手榴弹,炸死几个小鬼子给家人和老乡们报仇雪恨,但是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他们绝不能轻易暴露,所以他还是忍住了。还好,有几个小鬼子的巡逻兵出来送死。

呯、呯、呯。林子里传来三声枪声。“隐蔽。”周国才听到枪声,立即命令战士们原地隐蔽,听这枪声,应该是从对面的林子里传来的,紧接着,又有稀稀疏疏的枪声传来,听得出是三八大盖的声音,小鬼子开始还击,枪声不算很密集,小鬼子应该还没有发现袭击他们的目标,只是在试探性地胡乱开着枪。接着,他们隐隐约约听见小鬼子哇哇呀呀的说话声,声音越来越大。“连长,炮楼里有小鬼子出来了,应该是听到了枪声。”铁锁跟在周国才的身后。“先隐蔽,子弹上膛。”

周国才和战士们隐蔽在旁边的草丛里,用一些树枝树叶盖在头顶做掩护,战士们把子弹也上了膛,本来不想这么快惊动小鬼子,可偏偏有人在对面的林子里朝小鬼子开枪,开枪的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自己人,上级一定会通知他,看来小鬼子这次要遭殃了。周国才转过头朝战士们示意,并打着暗语,要做好隐蔽工作,不要轻易行动,一切行动听从指挥。

小鬼子的叫唤声越来越大,转眼间,有十几个日本兵从西边过来,直奔刚才开枪的地方。

枪声停了,一切安静下来,小鬼子好像没有发现刚才朝他们开枪的人;接着,又有两声三八大盖的枪声,这两声枪声应该是刚才过去的小鬼子发出的;再接着,一切又安静了。

山中起了雾,云雾好像一团团棉絮挂在树干上,上山的路已被大雾层层覆盖,辨不清方向,不宜前行,周国才只好带着大家往山下撤。山上这一带已经让日军有了警惕,不宜久留,必须立刻转移。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山下的路已被日军封锁,日军增加了哨卡和兵力,来来往往的都是日军的巡逻车和步兵巡逻队,山下的河口已经禁止百姓通行,看来一时是过不去了,大家只好隐蔽在一个土坡后面,等待着时机。“连长,这毒气弹会不会就埋在咱们屁股底下?”小梁坐在周国才身边,忍不住问道。“你问我?我哪知道?”周国才躺在一个斜坡处,一边擦枪一边说。“那这地图我们去哪里找啊?”小梁又凑过来。“你又问我?”周国才转过头看着小梁,继续说,“我要知道,还费这劲在这里瞎转?”

大家都趁着等待的时间在休息,连日的行军让人感到极度疲惫和虚脱,小梁问的问题其实连周国才心里都没底,只有情报,但没有具体的位置和其他线索,这才是完成这次任务的最大困难。“铁锁,又想啥呢?”周国才看着铁锁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就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过去。“不想了,不想了。”铁锁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把枪从腰间拔出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枪管。“连长,有情况。”负责警戒的山柱急促地跑过来。“有鬼子,十几个,朝这边来了。”“准备战斗。”周国才一下命令,所有人立即找到各自最佳的射击位置,找到最佳的掩体,将枪口瞄准前面林子的深处。“一会给我瞄准了打,只要小鬼子一伸脑袋,必须一枪一个。”周国才说。“放心吧,连长!”山柱隐蔽在一处草丛深处,一般人是很难看出这里会隐藏着一个人,这就是作为狙击手第一时间寻找到的最佳隐蔽位置。

所有人屏住呼吸,尽量压住心跳的声音,密切听着前方的任何动静,只见有一小队日本兵端着枪朝这边过来,周国才给大家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等小鬼子靠近了再打。

雾渐渐地散去,对面的日本兵也被看得越来越清楚。铁锁的食指放在扳机上,他瞄准了在自己正前方的那个日本兵,枪口随着那个日本兵的前进也在移动着,他在等待着周国才的开枪命令。那些日本兵好像也发现了在他们的前方有埋伏,突然停止了前进,全部隐蔽在对面的林子里,接着,有两枚炮弹从铁锁的视线上方飞过来,一声巨响,炮弹在他身边的不远处炸开,泥土和树枝被炸得向空中开了花,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像要裂开一样。

铁锁好像又看到了在两个月前妹妹被日本兵抓走的情形。那一天,一队日本兵来村里抢粮食,临走时,日本兵路过家门口,把妹妹抓走了。就在村口的小路上,妹妹被禽兽不如的日本兵糟蹋了。妹妹一丝不挂地躺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衣服被日本兵撕烂了扔在了河沿,衣角的鲜血顺着河沿的青石板流到河水里。妹妹的下身也在不停地流着鲜红的血,胸口也有三处被小鬼子的子弹穿透的洞,洞口的肉被子弹打成“三朵鲜艳的红花”。地下的泥土被子弹穿透的洞里喷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就好像傍晚时分天边的夕阳一样鲜艳。妹妹的嘴里还咬着小鬼子的一只耳朵,那块被咬下来的耳朵上,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滴到妹妹的嘴角,再从嘴角缓缓地流到耳根,顺着后脑勺流到了地上……“趴下。”铁锁被跳过来的周国才扑倒在地,又有一枚炮弹在身边炸开。他这才有些清醒,看到日本兵已向这边发起了攻击,子弹嗖嗖嗖地飞过头顶打在身后的树干上砰砰作响,日本兵的火力猛烈得让人难以抬头。周国才一边在指挥着战斗,一边给日本兵扔去手榴弹,战士们也在狠狠地还击,枪声很密集,炮弹爆炸的热浪向四处扩散。铁锁对着前面的日本兵扣动扳机,子弹打在一个日本兵的脑袋上,接着,他又扣动了扳机。“大虎,再不走,小鬼子会越来越多,咱们会吃亏,快撤。”周国才向排长大虎下了撤退的命令。然后,他和大虎带着战士们一边还击,一边向后山蟹子洼撤退。这里几乎没有路,全是草木荆棘,走这里是最安全的。战士们用随身携带的从小鬼子手里夺过来的日式军刀拨开面前的树枝和荆棘,荆棘划破了衣服,划破了手上的皮肤,有刺钻进皮肤里,令人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只见战士们的手背上和腿上有血流下来。

枪声再一次停止了,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着,被炮火烧焦的味道和弹药爆炸后的硝烟味也都渐渐地散去,周围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西村带着小队和前来增援的士兵还在四处寻找他们的对手。虽然经过了刚才短暂的激战,但他还无法判断对方的具体情况,为了安全起见,再加上士兵们非常劳累,西村命令就地休整。

他在一块空地上躺下来,眼睛正好可以看到林子上方枝叶间闪烁的光芒,虽然很刺眼,但他反而觉得非常好看。这让他想起了在长崎老家的情形。他和惠子亲手在家门口种植了很多樱桃树、月桂树、李子树、胡桃树,还有几百株红玫瑰、康乃馨及其他许多芳香的花,常常在晚饭后,他和惠子、真子坐在树下或是花间,一起唱着真子最喜爱的日本民歌《樱花》。

可是那样的幸福时光常常让人非常怀念和难忘。昭和十二年冬天,西村为了积极响应日本天皇的号召,也为了给家族增添荣誉,放弃了去东京一所医院工作的机会,参军跟随部队从长崎坐运兵船来到中国战场。但没有想到,参加这样的战争远远不是他想的那样光荣。在中国这几年,他最有深刻的体会就是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份绝望带给他深深的痛苦和恐惧,当年和自己一起来中国参战的许多同学都一个个倒在身边再也没有起来,每当看到那一双双即将闭上的眼睛、血肉模糊得已无法辨认的脸、被子弹击中的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他都整夜无法安睡,经常在噩梦中惊醒。在这样一个战场,他的手上沾满了许许多多中国人的鲜血。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要偿还这份血债的。即使这样,他也要效忠天皇,为了家族那一份荣誉,即使有一天他会战死。“传令下去,继续搜索。”西村喊来了传令兵小林青木。

联队发来电报,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在下泊山埋藏毒气弹的七人小组已全部失踪,联队命令西村要清除下泊山周边一切不安全的障碍,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毒气弹,这让他心里很不安,他必须要找到刚才的对手并消灭他们。

增援的小队已撤回到镇上去了,西村除了在炮楼里留下一些伪军和守卫防线的士兵外,把能调动的士兵重新组成了一支小分队,开始向林子的深处搜索。

第三章

从下泊山向新桥村方向的道路已被日伪军彻底切断,日军在路上增加了几道岗哨并布置了重兵把守,路上不时有日军的巡逻车东西向来回侦察,路面的灰尘随着急速转动的车轮到处飞扬,灰尘似乎要吞噬整个黄姑闸,又好比雾一样笼罩着大地的上空,天似乎要塌下来。巡逻车上架着一挺机关枪,有一名日本士兵半趴在巡逻车顶部,有些肥胖的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左右不停地晃动着,他的右肩紧紧地抵住枪托,右手的食指扣住了扳机,在做随时扣动扳机的准备。“这边看来过不去了,先去东边岗,再绕道回村。”周国才看到这个情形,下达了先向东边岗撤退的命令。小分队沿着山下的河沟一路向前快速转移,同时也密切关注山上炮楼里的伪军。他们如再纠缠下去,可能会引来山上的伪军和镇上的日军。为了安全起见,周国才只好先带着小分队撤退。

途中经过锣鼓墩的时候,只见路的两边都是被炮火烧焦的土和屋梁的木头及门板,这里的房屋大部分都被日军烧毁,有些房屋的屋顶还在冒着烟,那烟一卷一卷地直向空中钻去,随后又被刮来的风吹得四处散去。整个村子不见一个人,只能见到炮弹炸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在不久之前,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来自日军的轰炸。

几分钟后,西北方向传来一阵炮弹的爆炸声,接着炮火烧红了半边天空,爆炸声接连不断,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炮弹爆炸的地方就是小湖口,听说前一天一支国民党的连队偷袭了盛家桥的日军,最后被日军的增援部队围困在小湖口,经过日军连续的轰炸,这一场仗打下来,估计这支连队的士兵剩不了几个人。铁锁朝着小湖口的方向望去,嘴里喃喃自语,在为前方抗日的中国将士们祈祷。“铁锁,快撤。”周国才在前面喊着,小分队继续向东边岗前进。

小分队的出现让西村的心里一直不得安定,他不能让新四军和国民党的人进入镇子里,在这紧要关头,一方面要做好撤退前的安保工作,另一方面要确保毒气弹的安全,这让西村的神经绷得很紧。整个下午,他一直带着部队在后山一带搜索,结果是一无所获,临下山时,他气得端起机枪一阵胡乱扫射。

西村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接防的部队开着巡逻车向下泊山驶去。惠子早已为他准备了晚餐,还有她专程从长崎给他带来的清酒,惠子穿着印有樱花的和服坐在西村的对面给他倒酒,低垂着眉,脸色微红,嘴角处带有一丝让男人失魂的微笑。惠子纤细的手端着酒杯送到西村的面前,西村一把将她搂住,手指在她的腰间慢慢地滑动着,从腰间到股沟,再到大腿,他觉得和惠子刚结婚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惠子没有说话,端着酒杯深情地看着西村,她知道一个女人对身在战争中的男人是多么重要,更何况,六年了,她的丈夫随时都有可能战死,现在她所庆幸的是在这一刻,她的丈夫还活着。“外面又在杀人了,被杀的是无辜的中国小孩。”真子突然从外面进来,站在西村的面前。“你不要管这些,来,陪爸爸一起吃饭。”真子突然进来,这让西村有些尴尬,毕竟女儿长大了,男女之间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真子坐在母亲的身边,她给父亲的酒杯里斟满了酒,也和父亲唠叨着外面的日本士兵是多么野蛮和无理,在回来之前,她亲眼看到一个日本士兵将刺刀刺进了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的心脏,顿时她的心感觉快要碎了,难道这就是父亲和她说的亲善亲民?真子和母亲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比几年前在长崎的时候成熟了很多,只是黑了,胡碴布满了下巴,皮肤比之前也粗糙了很多。国内开始动员全国人民投入这场战争中的时候,许多青年男子都不愿意离开家乡,妇女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或丈夫离去非常悲伤,正如日本最古老的诗歌选集《万叶集》中抒写的那样:“身为防人,拂晓出家门;牵手惜别理,哭泣阿妹心。夕雾笼苇叶,闻鸭啼;在此凄寒夜,思妹难将熄。”这样的境况在惠子和真子的身上何尝不是一样呢?

夜里,真子无法入睡,她看着九岁那年一家三口在长崎新地中华街的合影,那条街是由中国人设计、建设的,并一直保持了纯正的中国建筑风格,她喜欢跟着父亲去那里一家中国人开的餐厅吃四川菜,这张照片就是在那个餐厅门口照的。新地中华街比起横滨和神户的,规模算小得多了,但那里与中国文化息息相关的文化遗产随处可见,生活方式都保留着浓厚的中国文化气息。

她又想到了搭乘运兵船从上海上岸的时候,看到一支运送骨灰的队伍正在登船,那些骨灰都是在中国战场战死的同乡的。看到那个情形,她的喉咙瞬间就像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一样,难以发声。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生怕收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尤其是夜里最难熬。只有到了早晨的时候,她才会最轻松,因为前一天父亲是平安的。父亲是为了给整个家族增添荣誉才来这里打仗的,她知道父亲的不容易,她很想为父亲做点什么。

天刚亮,小林青木就传来联队长的命令,为了确保撤退时安全,镇里镇外要继续全面加强警戒。西村虽然有些舍不得惠子身上的体温,但他还是匆匆地出门了,他要带着小队进入附近的村子征劳工,山上的防线还要增加几个暗堡。小队刚到一条河口时,遭到不明身份的一支小队袭击,河并不宽,袭击他们的人就埋伏在河对岸一处破落的围墙后面。西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他们不得不就地隐蔽在河口的土丘下面。这时,河对面的枪声停止了。随后,有几颗手榴弹从对岸飞过来,西村身边的一个士兵被炸飞了出去,一只被炸断的胳膊就落在西村的眼前,血慢慢地渗入他眼前的土里。“巴嘎,前进。”西村手挥着军刀,带着小队向对岸进攻,好在河水只没到小腿,西村根据对岸的火力情况,判断袭击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他指挥着小队分左右两侧夹击。

袭击西村小队的是国民党军桂系部队一七六师五二八团一连张林山小队,他们在执行一次任务返回的途中,接到司令部下达的寻找日军在黄姑闸埋藏毒气弹的地图的命令,就一路从庐江方向赶过来,刚到黄姑闸地界的河口准备过河,就碰上了对岸的西村小队,连长张林山只好带着大伙隐蔽在一处破落的围墙后面。为了任务,他不能和对岸的日军硬拼,所以准备伺机撤离。

西村以为对岸袭击他的人是在山上遇到的对手,便命令小队开始疯狂地进攻。一时间,子弹像暴风雨中的雨点一样狂袭着张林山小队隐藏的方向。

眼看着日军快要登上岸了,张林山命令排长邱茂林带着两个人从下面绕到日军的侧面,用捆绑的手榴弹吸引日军的注意,邱茂林和两个队员各自准备了五六捆手榴弹,从下面悄悄地绕到日军的侧面,瞬间把所有的手榴弹扔了出去,顿时四面开花,正在向岸上进攻的几个日本士兵被炸成碎尸飞落到河里,西村和其他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力袭击切断了进攻的去路,只好撤回了对岸。“连长,刚才这手榴弹炸得才叫过瘾。”邱茂林和两个队员迅速回到张林山身边,看着日军撤回到对岸,他乐呵呵地对张林山说。“这就过瘾了?回头还有你过瘾的,赶紧撤。”张林山说着,就带着大伙向西走。“连长,其实我刚才还想再送几捆手榴弹给这些小鬼子,想多炸死几个。”邱茂林跟在张林山身后,还在想着扔手榴弹的事情。“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就我们这几个人,再不走还走得了吗?你给老子记住了,你这条命是老子给的,你要是随随便便死在路上,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张林山转过头说。

邱茂林一听张林山这样说,笑着摸摸头,不再说什么,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前两天部队在盛家桥执行任务途中与日军的遭遇战,要不是连长及时带人掩护他突围,恐怕他早已经死在小鬼子的乱枪之下。

西村本来以为这次可以消灭掉对岸的对手,没想到被侧面的连环手榴弹突然袭击,这让他没有丝毫防备,还死了九名帝国士兵,这让他非常恼火。他只好撤回来,等对岸没有动静了,他才派人去把战死的士兵的尸体抬了回来。

每一次看到在自己眼前倒下去的士兵,西村都会联想到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这样倒下去。他记得那一天收到母亲从长崎寄过来的信,信中母亲又说到了他的哥哥,他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是在提醒他,哥哥不在了,他一定要活着。

母亲的信让西村想起了一九二三年九月的一天,那时他和真子一样大。那一天,东边的上空,死亡的征兆十分明显。他和哥哥陪着父亲去神奈川拜访一个亲戚,随即大地震发生了,当时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处于饥饿状态的他和哥哥试图去池塘里抓鱼充饥,可是地震使得大地成了红色的荒漠和火葬场。他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池塘、河流和运河上漂满了成千上万的尸体,他只好和哥哥带着父亲一路向北逃难。在随后的日子里,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等地极其混乱,警察趁机逮捕了许多社会主义者和一些政治活跃分子。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在监狱中遭到杀害,其中就有他的父亲和哥哥,他们是被一名警官绞死的。

从那以后,母亲在悲伤中几乎哭瞎了眼睛,他也成了家中唯一的男人,可是在那一年征兵中,他依然为了家族的荣誉参军来到中国,他也在许许多多的夜晚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可是,这场罪恶的战争把他带入了绝境。“巴嘎,巴嘎,掉头,去下泊山。”西村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指挥刀,命令小队立即赶往下泊山,他意识到前方袭击他们的人可能会去下泊山。

西村的猜测是没有错的,张林山小分队从刚才的战斗中撤出来后,一路沿着河口下面这条小路向下泊山前进,他们得到的情报只是说日军的毒气弹埋藏在下泊山,目前唯一的线索只能是先找到埋藏毒气弹的地图,如要找到这份地图,只能先到达下泊山后再作计划。“连长,要不我去镇上走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邱茂林说。“先别急,到下泊山后,我们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这里的情况我们不是很了解,小心点。”张林山一边很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对邱茂林说。“明白,连长,前面有个村庄,我先去打探一下。”“快去快回,其他人就地隐蔽。”张林山蹲下身子,朝后面挥手示意,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再贸然往前面走,如遇日军,一定会吃大亏。张林山在这一点上很精明,邱茂林去侦察的同时,还派出两名士兵跟上一边警戒,一边准备接应邱茂林。

前面的村庄正是锣鼓墩,邱茂林隐蔽在不远处的一块菜园地里,他发现这个村庄已被洗劫一空,到处都是被焚烧后的痕迹,整个村子已空无一人,他向张林山发去安全信号。“连长,这个村子被小鬼子糟蹋了,老百姓一个都没见着。”邱茂林说。“那也得小心,别中了埋伏。我们从侧面过去,那边草长得高,可以掩护,大伙机灵点。”说完,张林山就带着小分队从村子侧面的一条小路进村。“连长,天色不早了,要不今晚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吧!”邱茂林和张林山在村里巡视了一遍后,邱茂林提出了建议。“就这么定了,通知其他人,就地休息,但不许生火做饭,不许抽烟,不许出村。”“明白。”邱茂林转身去传达连长的命令。“回来,有情况。”“怎么了,连长?”邱茂林返回来,顺着连长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应该就是下泊山了,那应该是小鬼子的炮楼,到这里大约也就二里地,通知下去,轮流休息,安排好警戒。”张林山命令下达后,坐在一棵大树下微闭眼睛稍作休息。“报告连长,后面发现新四军。”负责后卫警戒的小四川跑过来报告。

小四川所发现的这支新四军部队正是周国才的小分队,他们在经过锣鼓墩向东边岗行军的途中,遇到一支路过的日伪军挡住了去路,只好临时撤回来计划暂时在锣鼓墩安营休息。可周国才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死对头张林山已先进入了这个村。

就在周国才带着小分队刚到村口的时候,他发现在村口已经有了埋伏,因为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村口是没有掩体的,战斗经验告诉他,村口新布置的掩体后面,一定有埋伏。“隐蔽。”周国才立即下达了就地隐蔽的命令,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不能盲目进村。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发现侧面的山坡下面有一片较为隐蔽的竹林。“连长,你瞅着啥了?”发报员小梁又好奇地凑过来问周国才。“女人。”周国才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连长,啥?女人?让我也瞅瞅?”小梁用胳膊碰了一下周国才的腰,笑着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后面待着去。”周国才抬起脚在小梁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下,小梁摸了摸屁股很不情愿地猫着身子往后退,大伙看见小梁这副模样,都在憋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走,从那边过去。”周国才带着小分队进入竹林。

就在这时候,张林山也带着几个士兵从村子后面摸进了这片竹林,在一处石崖边,两支小队迎面相撞。顿时,双方黑洞洞的枪口都瞄准着对方的脑袋。一时间,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听见枝头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原来是你们,追我们都追到这里来了。”周国才的枪口直对着张林山的头部,他咬着牙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他的死对头。“真是阴魂不散,放下枪,免得走火,这里到处都是小鬼子。”张林山也不甘示弱,他紧握着手里的枪对着周国才的胸口。就这样,火药味越来越浓,在竹林中弥漫开,他们一直僵持着。

第四章

西村在下乡征劳工的路上遭到突然袭击,这让他很快意识到黄姑闸这个地方越来越不平静了,他不能判断出部队和家属团是否能够顺利撤离。这两天,黄姑闸很乱,经常到半夜时会听到开枪和女人、小孩哭喊的声音,也经常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喧闹声,那都是在混乱中想逃离那里的老百姓。

西村面对惠子雪白的肌肤,已毫无兴致让自己的双手继续在她润滑的乳沟间游动。他已感觉不出当初的那种味道,也不能静心去享受惠子身上的体温。他不是不爱惠子,只是一想到临近撤退前为国捐躯的十几名帝国士兵,他的心里就会感到非常不安定和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他无力地趴在惠子的身上,满是胡碴的脸紧贴着惠子滚烫的乳房。

惠子以为丈夫因为劳累而需要休息,很体贴地给丈夫最舒服的感觉,她的双臂环抱着丈夫的脖子,希望这一刻能够消除这几年来丈夫所独自承受的孤独。西村闭着眼睛怎么也无法入睡,在撤退前,他必须要全力确保埋藏在下泊山毒气弹的安全,只可惜埋藏毒气弹的七名士兵已全部失踪,西村根据自己的猜测,感觉这七名士兵有可能早已阵亡了,幸亏他的脑子里还非常清晰地记得埋藏毒气弹的地形图,一旦自己在战场上战死,联队的引爆计划将被影响。

外面不断传来卡车轮子重重压过街道的声音,又一批物资已全部运转完毕,接下来,很快就要安排家属团撤离了。如果护送家属团撤离的任务不交给他,那么意味着他很快就要和惠子、真子分别,美好的时光总是很快就消失了,西村感觉到惠子已静静地睡去。他起身来到真子的房间,见女儿正在收拾撤离前的衣物。

见父亲过来,真子很高兴,转眼间又有些失落,她来到父亲身边搂着他的腰,这一分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接下来她每天又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

西村看着真子逐渐成熟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他从内心感到骄傲,他不忍心把这样艰巨的任务和痛苦让真子来承受。可是,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对天皇的忠诚,他觉得他的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此而献身,哪怕是自己十六岁的女儿真子。

一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西村才从真子的房间里走出来,惠子还在熟睡中,他不忍心叫醒惠子,想在即将分别前让她再多睡一会,他俯下身子在惠子的脸上轻轻地吻着。

外面很嘈杂,大量的兵力都在集结中,士兵的家属们也都聚集在学校的操场上,等候着回来集结的丈夫和父亲,今天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按照联队的命令,家属团要在今天全部撤离黄姑闸,具体的撤离时间要在今天下午才能确定。西村坐上一辆敞篷式吉普车向下泊山方向驶去。

在锣鼓墩村中间,周国才和张林山两支小分队分别设了警戒线,相距不到二十米,各自用石头、被烧焦的屋梁柱和土块构成了掩体,双方黑洞洞的枪口依然对准着对方,如不是怕引起日军的注意,双方早已经交上了火。周国才隐蔽在一处掩体后面,仔细地侦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对面领头的连长张林山,让周国才升起了满腔的怒火,要不是附近有日军,他一定会在这个地方干掉他。“连长,打吧。”大虎在一旁等不及地嚷嚷着,他早已经把子弹上了膛。“你不怕把小鬼子招来啊!枪声一响,要不了一顿饭的工夫,小鬼子和伪军就会扑过来,只要对面不开枪,我们就等着,要想干掉他们,得另找地方。”周国才非常沉着冷静,他的眼睛在不停地寻找着张林山的位置。“连长,当初这小兔崽子在山上打我们时,可没有一点手软。”大虎气愤地说。

周国才放下枪,靠在大虎身旁的土堆上,黑黝黝的脸上神情顿时显得很沉重,他点上一支烟,粗糙的手将烟送到嘴里重重地吸上一口。他语气很沉重地说:“那会儿太惨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九四一年的一月,部队从油坊嘴准备渡江到无为白茆洲,在我们身后有国民党军第四十师、第五十二师、第七十九师、第一〇八师、第一四四师共五个师向我们合围,战斗打得异常激烈,一路上到处都是我们牺牲的战友,给他们收尸都来不及,这反动派太毒了,简直比小鬼子还要毒辣,不想着怎么去打小鬼子,成天想着打自己人。我记得那天战斗一直打到傍晚,很多阵地都失守了,后来部队得到命令开始分散突围,直到十四日晚上,大的战斗才基本结束了,我们小队加上我只突围出来六个人,其他战友牺牲的牺牲,被捕的被捕,我们二纵队周桂生司令员就在那次突围中为了掩护我们牺牲了。大虎,你知道追着我们打的反动派部队是谁吗?就是张林山的那个连。后来,我们渡江到了无为,被编到七师,后来又被抽调到七师刚组建的独立团。没想到在这次任务中,在这里竟然碰到张林山这小子,要不是我们在小鬼子眼皮底下,我早就向他开火了。”“连长,我先摸过去,给他一家伙。”大虎一听连长这样说,就有些着急地说着。“先别急着打,你从他们的后面摸过去侦察一下,看这帮孙子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周国才给大虎布置了任务。“好嘞。”大虎带上铁锁悄悄地从侧面向张林山小队的后方摸过去。

战士们都在紧张地准备着随时射击,一个个把枪口瞄准着对面的士兵。在他们的心中,此刻正有一股熊熊大火在燃烧,只要连长一声令下,他们的子弹会像暴风雨一样袭击着那些反动派。谁都不会忘记一九四一年一月的日子,正是这帮反动派制造了血淋淋的皖南事变。

周国才想起那一年从油坊嘴渡江到无为白茆洲的情形,要不是铁锁和他的父亲找了一条船,他和几名战士恐怕早已经命归长江了,就在小船刚离开江边不远处,铁锁的父亲为了掩护大伙中弹倒入了长江,为了让战士们最快脱离危险区,铁锁都没有让大伙去救父亲,迅速将小船划入了江中心躲避敌人的子弹。“连长,又咋了?”山柱抱了一捆手榴弹来到周国才的身边,分给他六颗手榴弹。“我欠铁锁一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周国才说完转过身,把手榴弹放在掩体上,继续盯着前方,眼睛里放着光。“连长,这是我们给铁锁他爹报仇的好机会,你下命令吧!”山柱站起来,把枪抱在怀里,右手拉动着枪栓。“对,连长,下命令吧!”其他战士也都站起来,举起枪,在等着周国才下命令。“干什么?都干什么?看把他们吓的。”周国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指对面。

对面的国民党士兵看见新四军这个小分队突然都站起来举枪对着他们喊着要开枪,瞬间都紧张地加强了防备,张林山也跟着从屋里跑出来。“都干什么?不要命了!没发现前面都是小鬼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朝自己人开枪?”“姓张的,你说谁呢?谁和你是自己人?当年你们追着我们打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自己人?”周国才一听张林山这样说,气得蹦起来,指着张林山反击道,同时,他举起手枪对着张林山的脑袋。“把枪放下。”张林山的小分队队员也都站起来,举起枪,朝周国才喊着。“不许动,看谁敢动。”

两支小分队所有人几乎是面对面用枪顶住对方的脑袋,空气中散发着火药燃烧的味道,谁也没有退一步,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有一个士兵在张林山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张林山立即瞪着眼对周国才说:“有本事明着来,别在后面搞一些歪门邪道。”说完他带着两名士兵朝院子后面跑过去。

在张林山扎营的院子后面,负责警戒的士兵发现了新四军的人。当张林山赶到的时候,大虎和铁锁正准备在村子旁边的林子里隐蔽。

从这里距离黄姑闸不远,可以清楚地看见日军的炮楼。张林山心里很清楚,他们如果和新四军的小分队再这样相持下去,迟早会暴露自己的。对于前面林子里隐蔽的新四军的人,他也不打算和他们再纠缠下去,只叮嘱负责警戒的士兵提高警惕。然后,他就回村里了。

就这样,两支小分队一直僵持到深夜,天空中黑压压的不见月亮,双方很难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大虎和铁锁也从村后面绕道回来,还没有和周国才说上话,铁锁就已经发现了异常。“连长,有情况,你们看,对面警戒的反动派在向后面撤。”铁锁迅速找到一个靠前的掩体隐蔽着,对周国才和大虎说。“别着急,等等再说,看他们耍什么花招。”周国才隐蔽在铁锁的身边,叮嘱着。“连长,他们走了,往东边去了。”山柱回来报告。“这帮兔崽子,下次见面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走,轮流休息,加强警戒。”周国才带着大伙回到营地。

下泊山脚下的公路上,不时有灯光忽隐忽现,那是日军的巡逻车在来回执行巡逻任务,山顶炮楼上的探照灯也远远地射过光来,四周一片寂静,连虫子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周国才感觉身边的一切都睡着了,只有他和几个战士屏住呼吸趴在墙头负责警戒任务。

这个夜里,西村被派出来执行紧急警戒任务,他收到临时任务的时候,刚和惠子在床上结束了一场肉体之间的较量。他还没有稍作休息,就匆匆登上巡逻车出来了,听说伊藤在去往盛家桥的路上,被国民党军伏击中弹身亡,这让整个黄姑闸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尤其在撤退前,联队长不允许出现任何麻烦,至于在下泊山埋藏毒气弹一事,目前只有他和联队长两人知晓,这几乎成了一项绝密计划。

西村的巡逻车经过柳树村的时候,刚好碰上几个士兵从盛家桥方向撤回来,巡逻车上的士兵例行检查,透过灯光,才知道他们是伊藤小队的士兵,还抬着一副担架,伊藤就躺在担架上,西村走过去很庄严地给伊藤行了一个军礼。

西村看着伊藤已经僵硬的身体,就联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下场。他看着伊藤被抬进停尸房,站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惠子和真子,他突然有一种害怕战争的感觉。

昨天晚上,当他把埋藏毒气弹的地图要刻在真子身体上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准备殉国一样,那样的感觉好像是在安排一切后事。面对真子,他实在是无法说出这样的决定,他本来没想着让这么小的女儿来承担战争的罪恶。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自己就像中国人说的那样,连一个畜生都不如,还像模像样地和真子谈起什么日本的男人要随时为天皇献身,为了家族的荣誉而战,又说到在老家长崎时,总受到人们的嘲笑和讽刺,也当着真子的面说这份地图不能落入中国人之手。说到底,他就是想说服真子同意把地图刻在她的后背上。即使这样,他的心里也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西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惠子,这似乎成了西村和真子之间的一个秘密,即使和惠子在床上赤身裸体地相拥而卧,他的心里也没有感到一丝不安。相反,在那张具有中国古典式的镶有花式木雕的木床上,他和惠子进行着激烈的肉体撞击,他不停地翻滚着,总觉得那张床太小了,不像在家里,没有那么高的床,还有踏脚板,在家里和惠子进行肉体搏击时,都是在木地板上完成的,那么大的地方,随意翻滚都碰不着任何东西。可是在中国,要在这么小的床上进行男女之间的肉体搏击,这让西村和惠子很不习惯。

西村还有警戒任务,就登上巡逻车先走了。在镇里镇外巡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各个岗哨也都加强火力警戒,他便回到住处。刚一进门,他就发现真子坐在客厅里等他。“哦!真子,等我吗?”西村放下军刀,走到真子身边关切地问。

真子没有说话,这么热的天气,她竟然用床单把自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见父亲回来了,她起身说道:“早点休息,晚安。”说完就转身走了。

西村看得出来,真子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她一定是在怨恨他把地图刻在她的后背上。在真子转身的那一刻,西村明显看到裹着真子身体的床单上有血迹。

天快要亮了,东方的天际透出一线褐色的光,黑暗之后的黎明到来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西村站在门口,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微笑,他又安全地过了一天,可是这黑夜过去白天到来,意味着妻儿也即将告别,西村赶紧关上门走进房间,见惠子睡得正香,睡的姿势很优美,笔挺的乳房随着呼吸起伏,就像两朵盛开的花一样等着他去采摘。

此时,外面又响起了枪声,这是日军在镇东头处死几个老百姓时发出的枪声。

第五章

为了尽快搞清日军在黄姑闸的具体动向,铁锁主动向周国才请示入镇搞些情报。执行任务前,他回了一趟家。

铁锁这次入镇,一方面是为取得日军撤退前具体动向的情报;一方面他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有机会,他要干掉西村为家人报仇,这是他计划好久的事情。这几日他在镇的外围一直和西村小队纠缠,又遇到国民党一支小分队,很难干掉西村,所以,他想利用这次去镇上执行任务的机会下手。

直到凌晨三点,铁锁都还没有睡觉,他的内心突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和不安。在漆黑的夜里,这间小小的屋子到处都让人感到透不过气。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去执行这样的任务感到害怕或紧张而形成的,而是他失去家人之后的一种无助和孤单而导致的。

今晚的窗外,一片乳白色,那是月亮照在大地上的亮光。在这安静的夜晚,只有这月光是最美好的。如果没有战争,没有饥寒交迫,这里的人们都会过着最普通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现实中却是战争连连不断,国民党和日军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乡亲们被抓了一批又一批,这惶恐不安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铁锁无数次在心里渴望着一种安宁的生活。

铁锁在想着入镇的办法,要是能把枪或手榴弹带进去,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这两日日军在入镇的各个路口加强了岗哨,枪和手榴弹自然是不可能带进去的,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天很快就要亮了,铁锁感到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非常漫长,一分一秒地熬着,心里始终是不安、不平静。家人的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报?这样的问题他在心里已经问了无数遍。“谁?”窗外一个黑影闪过,铁锁的心一惊,他迅速隐蔽到门后面,小声地问。“是我,素梅。”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声地回应,紧接着,又是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快进来。”铁锁打开门,素梅迅速进屋。“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没和我爹说。”一进屋,还没等铁锁将门闩好,素梅就迫不及待地说。“等天亮了,我们想办法混进去。”铁锁把素梅拉到里屋,为了安全,他没有点灯。

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夜里,全村人都还在熟睡中,只有铁锁和素梅在这间黑暗的小屋里筹划着如何进入镇上,他们每次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村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发现他们经常不在村里,他们既不是新四军战士,也不是地下党,他们只是愿意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抗战胜利出一份力的普通群众,他们愿意为了胜利而心甘情愿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素梅看了看床边的两筐地瓜,走过去,把筐里的地瓜全部倒在地上,然后把柳条筐翻过来,果然看见筐子的底部有一把生了锈的菜刀。“你这不要命了,还想不想完成任务?”素梅一下抽出菜刀扔到床下,有些严厉地对铁锁说。

铁锁倚靠着床头,看着素梅,他没有动,心里很矛盾,如果是为了很好地完成任务,在镇上当然不要有任何行动,最好是神不知地进去,再鬼不觉地出来,可是他又想着报仇,这种深深的痛苦在矛盾之中让他无法平静自己的内心。素梅知道铁锁现在在想什么,她没有去惊扰他,而是一个人默默地把地上的地瓜又捡回到筐子里。“素梅,别担心我,我不会犯傻了,完成这次任务要紧。”过了好久,铁锁转过头小声地对素梅说。他黝黑的脸在窗外射进来的一束月光下忽隐忽现。

对于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女人,铁锁很爱她,也很敬佩她。虽然她看起来是一个很温顺的女子,但她的内心却是如此刚强。每次一起去执行任务,她都是如此冷静和沉稳,这让铁锁和她在一起感觉很踏实。其实铁锁知道,素梅也在找合适的机会给死去的母亲报仇。说起这件事来,素梅的确很命苦,十五年前的一个秋天,素梅跟随母亲从外地逃难到这里,经过村头的时候母亲饿昏了过去,刚好被路过的村长周金海救起,后来,周金海就把素梅她娘娶了。去年冬天,一天夜里,素梅她娘半夜起来寻找丢失的两头猪,刚走到村外的河边,就被路过的日本兵用刺刀穿透了心脏。此后,这事让素梅和周金海在心里都埋下了深深的仇恨。

铁锁和素梅相互依偎着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素梅已经睡去。铁锁感到头昏昏沉沉的,无力再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闭上眼睛,也不知不觉地睡去。

在梦中,铁锁梦见自己穿上了军装,手持一支钢枪带着素梅和战士们在下泊山半山腰阻击敌人。他趴在战壕里,身边都是没有见过的战友,他用力扣动着扳机,子弹却怎么也打不出来,眼睛也看不清前方,前面一片黑暗,只见一束束火光从敌人的枪炮里射出,火光从他的头顶穿过去。敌人很快就突破了第一道防线,炮弹犹如雨点一样从天而降,战壕被炸开了花,被炮弹炸飞得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土,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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