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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4 03: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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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梓

出版社:宁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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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歌十二行

骊歌十二行试读:

汉诗:世界诗歌的中心(代序)

诗是最高形式的语言艺术,语言是诗的血肉,这就有别于音乐、美术和雕塑等艺术形式;诗的本质在于简约、节奏、意境等,这就有别于小说、散文和其他文本。诗是我们感受生活、观照世界、栖息灵魂的最佳方式,是自然美、人生美和艺术美的具体呈现,因而唤醒我们沉睡于世俗之中的心灵,使我们的天地更加蔚蓝、更加清澈、更加明亮。而承载这一神圣使命的就是语言,就是浅显而又深刻的诗性语言。

诗性语言是物象内心化、感觉具象化了的语言,是情思与具象融合的语言。不管是中国的寄情于景、动中有静、虚实结合,还是西方的“思想知觉化”“抽象的肉感”,甚至是“扭断语法的脖子”,都是为了让普通的语言放射出诗性的光芒。就像孩子说出的话,“太阳跳得真高啊”“我把月亮看扁了”“电视黑了”等等,因为孩子的天性是自然的、淳朴的、诗意的,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被教育成另外一种类型的人。更因为诗的语言是发自内心的,诗也就成了直指心灵的审美活动。

但各民族之间在语言上有着很大的差异,现仅以汉语与英文为例。

汉字是形音意三者合一,以意为本的表意文字;而英文的形音意并非合一,只是记录语音的符号,是以音为本的表音文字。汉语重意,是主观思想与客观事实的融合,讲究意义的指向;英文重形,不仅要意义贯通,而且形态必须对应,重视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汉语以意统形,多是句内与句间的直接组合,缺少明显的衔接;英文以形统意,语法严谨,层次分明,很少歧义。汉语的结构是立体的、形象的、动态叙述的、实用性强的、突出话题的,注重思维的连贯,形散神聚,常以具体的形象表达抽象的内容,具有诗性语言的禀性,或者说汉字和汉语本身就具有诗意;而英文的结构是流线形的、符号化的、静态叙述的、多用虚词的、突出主语的,注重语义的连贯,衔接严谨,诉诸理性,具有科学性语言的特质。

思维创造了文字语言,文字语言又影响着思维方式。也可以说思维就是语言,语言就是思维,一种语言方式也就是一种思维方式。由于各民族的语言影响了各民族的思维方式,所以中西方的诗歌也有各自迥异的特点。

中国诗歌是以《诗经》为代表的抒情诗传统,是以日常生活为内容,通过个人瞬间的经验来表现普遍的象征意义,即“具体的共相”,是将日常生活诗意化、神圣化,具有形象性、音乐性、多义性、抒情性、朦胧性、象征性等特点。中国的诗歌就像国画,点到为止,讲究飞白,画内即有象外之象。中国有《格萨尔王》《玛纳斯》《江格尔》等少数民族英雄史诗,有史诗色彩的叙事诗,但没有达到西方史诗长度的汉语史诗文本。在中国诗人的心目中,史诗是故事或者小说。

而西方诗歌是以“荷马史诗”为代表的史诗传统,是以神话生活为内容,把客体与个人的感情予以分离,对客体之间纷纭复杂的关系进行分析,从宏观的角度表现“客体的全部”,是将神话世界生活化、世俗化。西方的诗歌就像油画,画得很满,不留空白,象外之象在画外。《伊利亚特》《变形记》《熙德之歌》《神曲》《罗兰之歌》《失乐园》等史诗文本,重在叙事,缺乏抒情。

不管是“具体的共相”还是“客体的全部”,不管是中西方思维方式和语言文字的迥异,还是诗人创作手法和结构方式的不同,但都成就过伟大的诗人,只是受众不同而已。中国古典诗歌具有传诵性、普遍性和民间性,而西方诗歌则高高在上,与神学、哲学比肩。所以在创作上应继承中国古典诗歌的优秀传统,继承诗歌之所以是诗歌而非其他的本质元素;在研究上应借鉴西方诗学体系,构建一套完整的中国诗学,并使其成为一门学科,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高度,从而引领中国文学繁荣和文化发展的同时,向高向上独具品位、境界和思想。

是的,诗是最美的艺术之一,存在于词语与词语、诗行与诗行的空白之中,可以感觉却言说不清,可以理解却解释不透。比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此时的感伤已由花朵飞溅泪水而表达,是源于境由心造的思想。我不认同“唯物”也不认同“唯心”,关键是不认同“唯”的这一是是非非、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极端或者绝对,因为世界不仅仅只有两面,诗中的物与心不非二元对立,而是物我两忘的一元融合。我们把这句诗解释为“感伤时看见花也在流泪,痛恨亲人离别连鸟鸣都很惊心”,这样便失去了原诗的简约、节奏和味道,并使我们感受不到原诗的一元之境。是的,诗与美术、音乐不同,在翻译过程中丢失的一部分正是诗歌。

纵览中国现代诗歌发展史,不能不反思白话文运动。白话文运动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次巨变,也是中国文学的一次革命,新诗因此而诞生。但“废除孔学,全盘西化”只是一味破除而无些许建树,连承载中国文化载体的汉字也差点被废,使中国文化出现断层,传统道德遭受质疑,金钱财富成为信仰;而诗歌的传统也几近断裂,加之网络的推波助澜,使新诗直接发展成为目前的“口水诗”。

从翻译的角度来考察,唐诗宋词与现代汉诗都有佳作,但唐诗宋词很难翻译成现代汉语,更无法翻译为其他文字,就像魏庆之所说“看诗不须着意去里面分解,但是平平地涵泳自好”。而现代汉诗可以翻译成任何文字,但还能“平平地涵泳”吗?所以把中国古典诗词译为现代汉语、英文或其他语言都是一种毁灭,甚至是亵渎。那么被毁灭的又是什么呢?正是诗歌,是诗歌本质的元素,比如感觉、意象、韵味等等。

把汉诗译为其他任何文字,其诗意都会被削弱,这使我们反过来认识到汉字所独具的特点、品质和魅力;而其他语言的诗歌被译为汉文,我们从中能感到其民族的特点,感到与中国诗歌相异的内容和形式,当然也因汉语本身所具有的诗性为其增光添彩。

对中国诗歌的发展也需要反思。从《诗经》到唐诗,中国诗歌的发展达到鼎盛,之后与其说中国诗歌在发展,倒不如说是在倒退或者说在远离诗本身,从宋词到元曲,从白话诗到“口水诗”,翻译的难度一再降低,而被不断消解的不仅仅是诗歌的意境,还有中国的味道、汉字的魅力和诗人的品格。

不是中国诗歌要走向世界,而是中国诗歌本来就是世界的中心,尤其是古典诗词为世界树立了高不可攀的标杆,这是由于汉语的特点和诗歌的本性所决定的。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种文字,能像汉字这样具有诗意,作为一个用汉语创作的诗人应该感到自豪。多少外国诗人从中国古典诗词中取到真经,而中国诗人却依然深受白话文运动的影响,置古典诗词于不顾,崇洋媚外,双眼盯着“诺贝尔奖”。“诺贝尔奖”不是中国诗人的目标,中国诗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回归古典,回归自然,回归内心,真正写出无愧于历史、祖国和民族的作品。(本文系作者于2011年5月为第三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国际交流背景下各民族语言的差异性和诗歌翻译的创造性”主题所撰写的论文)

卷一 以梦为乡

往事如烟(6首)

门的变迁

今天 你请我去

我正要敲门

面对漆黑的防盗门

差点从楼梯失足跌下

  

昨天 我去找你

玫瑰色的木板门

装有三保险的暗锁

你打开后总要笑着说 快进来

  

前天 你带我去

绿色的篱笆门 一推即开

我们用课本叠成纸船与飞机

撒尿和泥 捏着同一个自己

小鸟飞过

在黄昏的小屋里

我品尝着残冬的味道

胸怀你火炉一般的芳名

反刍稀疏的往事

  

一只小鸟从窗户飞进

碰到另一扇的玻璃

我赶紧打开窗户 小鸟来了又去

留下一根羽毛和几声鸣叫

  

只因小鸟的突然造访

我这一天才有点意思

不管小鸟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

但都启示我去敲你的窗

想念与猫

仅仅因为想你

我常常失眠

还有夜猫那婴儿般的啼哭

  

渐渐习惯了

在想你与猫的叫声中

一觉睡到铃响

  

今夜 我想你如故

只是猫叫未至

我在睡与非睡之间被紧紧夹住

  

分不清是眠是醒

听不清猫叫的声音

甚至想不起你相貌 声音和芳名

河与桥

很多朋友从眼前走过

来自南方的你

在心里出出进进

我是你随手关门的房间

  

你和我太近了 我渡过一条河

我和你太远了 你想架一座桥

用了很长的时间架好了桥

我们都想拆掉

  

只有桌上的烟灰缸依然如故

见证了我们的燃烧 抛弃和远去

只是不知道谁成了仙

谁坠入风尘

一段路程

一只麻雀是树上唯一的叶子

更是我痴痴的等候

透过空寂的树隙 冬天已碎

碎玻璃般的小路闪现无数个太阳

  

我曾在路上追过一个女孩

也被另一个女孩追过

更多的女孩擦肩而过

有的回头一笑有的不屑一顾

  

那时的故事便是一条拥挤的小道

一段连着一段 甚至还有歧途

只是每一段都像一场梦

梦醒了 心也空了

画像

给你画像的念头

又从墙上生长出来

墙皮 是你清白的暗示

被我一把揭穿

排列亲密的砖石

生硬地扭动并且吱吱作响

  

墙 向我倾倒

无比生动地穿过了你

仿佛一只老鼠逃离洞穴

咬得白昼流出黑色的血

像没有画成 而我看见你

弃我而去的全部过程

到处寻找(6首)

鞭炮

一直不敢向你表白

我沉默了所有的节日

今宵 一朵紫花开在酒上

是你比天堂还蓝的眼睛

比泉水还柔的话语

比白玉还凉的手

  

不管你能否看见我憔悴的脸

听见我急切的呼唤

理解我思念的每时每刻

今宵 我就站在你的门外点燃自己

即使打动不了你的芳心

我也要喊破苍天 红遍大地

城堡

当我在城外偶然一睹你晾晒的忧愁

就爬上这棵最高的树

把眼睛伸进院里 洗你海蓝色的窗

  

数不清的落叶都是日子

群雁飞出晚秋 我的期待屹立成林

寒风吹过 我是树上唯一的悬念

冬天如约 我在你的窗上画满冰花

杨树已老 断枝于墙头

我是一幅破旧的画 贴于墙外

  

住在城里的你是否怅然如昨

我想你会知道 那个不敢进城的浪子

一瘸一拐地走向远方

孤行

我曾带着一幅心底的玉照

以为你在黄河以西的一个山村

而坎坷上路 到处寻找

只是希望出现奇迹 再次相遇

  

我被路人挤到荒漠

任凭时光缠绕昏黄的视线

任凭苍白的借口垂向裂谷

任凭孤独在血液里风起云涌

  

没有你的名字和地址

连天空都万里无云

却有一朵雪花打湿远足

把我的思念传染给了丝绸之路

话语

单位说你不在 手机一直关机

公寓电话竟然成了空号

我怎么被你丢在这个冬季里

在两个相距遥远的城市

电话是我们唯一相见的地方

那座城市因为有你 我才有点喜欢

  

我想问你过得可好 是否把我想起

你的话语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整整一年 我都病在等待里

  

回忆着你的语气 多少次与你通话

惊醒后只有漆黑 寒冷和寂静

我要去找你 哪怕一见面就爱上你

读信

一片青青的芳草地

在雪花飘飞的北国展开

我打开栅栏

放出大片大片的羊

  

几多春夏秋冬

从一枚树叶上走来走去

芳草被羊吃掉一茬

又嫩绿一片

  

羊群因草而茁壮了许多

我却日渐清瘦

呆呆地守着草地

遥想南方的一幅照片

坟头树

你太美太迷人了

我才一次次错失良缘

你似乎飘过我为你斑白的头顶

没有把你的倩影留住

我仿佛去过你同样孤寂的窗前

不敢把你的泪滴轻轻啜饮

  

一阵一阵只为你激动

伸手去摸 只有梦醒身边

一个暗示徐徐展现

只有当我悄悄离去

你才会如树降生

生长于我荒凉的坟头

第五个季节(8首)

渡船

你一身白衣 站在渡船的栏边

望着我 湖蓝色的眼里

恰是恋人分别时的那种深情

你的娇羞使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不知道自己在码头站了多久

跑向渡船时差点掉进黄河

你有着一种奇花异卉的美

挥舞纤手的姿态无比优雅

  

我恍然大悟什么叫一见钟情

不忍再看渡船越来越远

遂将眼睛一闭 把你的倩影

锁在心的最底层

雪人

在这个最严寒的季节

我独坐小屋 守着火炉

觉得你披着长发

梦幻般飘舞于我的身后

  

弯弯曲曲的叹息

如回荡不绝的轻音乐

我却不敢回首

只盯着墙上笨拙的自画像

  

直到关了淡蓝色的南窗

你正是我冻红双手堆成的雪人

在我生命的十字路口

亭亭玉立 微微含笑

日记

给别人让了路

自己就无路可走

我默默地返回小屋

打开尘封已久的红皮日记

  

你的白帆船搁浅于从前

一句句问候是扑面的浪花

是船就得驶向大海

而我依然选择流浪

  

为了一片大漠上的绿洲

独自开始一次心灵的跋涉

可我刚刚上路

就被泪水碰断目光

门扉

你仿佛在山间的枫树上

孤独而芬芳地红着

又好像用天空的琴弦

弹奏着海蓝色的乐章

  

一股久违的清风

沁入我九死一生的肺腑

我终于走出炎热的大漠

反被自己的旧草帽挡住去路

  

跋涉萎缩于行囊

我用头颅抬起沉重的黑夜

只见你的门扉透出亮光

我心如风沙似雪

明眸

雨还在下着

你的花雨伞丢失于晴天

长满故事的花径依然悠长

我捡起一个不会生锈的日子

  

锁入暗室 把钥匙扔向从前

惊起一片蛙鸣

黄昏时分 我故意碰断你的目光

才看清你的明眸

  

那里有火山的燃烧 湖水的清澈

有山谷的深沉 天空的辽远

有太阳的光芒 月光的明亮

可你说 那里面只有我

雕像

星星关上了窗棂

月牙儿剪取了一抹云影

垂柳撑起一把多情的伞

时间从此消失 天地在此融合

  

常春藤缠绵着常青树

天鹅湖畔爱影重叠

七色的泪珠里跳出一朵朵羞涩

你延伸着我的思绪 我伸展了你的目光

  

你说 你要去寻找太阳

我说 我要去追赶太阳

我们相背而坐 你送我的一串念珠

在我胸前悬挂至今

海浪

拄着粗糙而潮湿的目光

我穿过阑珊疏影

凭吊那段不朽的情结

林涛 一片一片地稀释着月色

  

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

注解你不尽的长吁短叹

所有的树叶都在为你缤纷

我的玫瑰花环依偎着期待

  

一只满载暗香的小舟

驶进我的脑海

我看见你在翻卷的浪尖上

跳着一种原始的舞蹈

钥匙

雪没有来 北国而西的残冬

便是一次漫长的分别

盼不到春风绿岸 而信还在路上

我推开寒窗

  

应该还有一次相遇啊

我把你当作未来锁进记忆

让目光缠住仅有的一枚树叶

所有的枝干都渗出相思的泪

  

轻轻叩响脑门

心灵的门窗早已关闭

沿着皱纹 我用渴望撬开自己

里面只有一把闪光的钥匙

致小水鸟(9首)

新芽

点燃香烟方知黑暗的无边无际

听不见花朵放出的乐声

雨变成了冰 只因你去了东方

我在最寒冷的一角体验着生命的况味

  

想让东风把自己吹散

我便是铺天盖地的落英

想着你娇美如荷的脸

任何话语都是多余

  

我只好闭上眼睛

却见荒原上一棵即将枯死的树

只因一滴泪水而发出新芽

奇异的芬芳将我埋葬

芦花

我沉默得太久

死一般蜷曲于遗忘的角落

冷的时候把头埋进心房

偷取心上人的春天

  

鸟儿衔走了所有的秋日

留给我的全是遗憾的霜

我踩着薄冰 在一个月光朦胧的夜晚

为你摘了一束芦花

  

一束象征冬天的花

却割破了我的手指

被血染红的芦花

比玫瑰更加鲜艳而凄美

独舞

黄米色的月穿过南窗的槐树

轻轻又轻地飘进小屋

我感到夜的长发忧伤四溢

墙上波动的船影都是你的叮咛

  

你去了远方 我立于原地并且下陷

目光寸断 流出血一样的泪

打湿夏日的长衫

我是你唯一的翅膀碎在归途

  

没有雨的夜晚感受不到爱的滋味

让所有的痛苦与幸福都如雨淅沥

让所有的乐曲都在心底响起

我跟随雨点的节奏 为你独舞

素笺

虽是夏日的小雨却跳跃着秋的啼唱

我独伫窗前 瘦瘦地穿越自己

遥望那片无雨的天涯

仿佛一幅水墨画 含蓄而且苍凉

  

喧闹鲜亮但我惆怅若古

在渐浓渐重的暮色中红叶纷落

我烈火中的相思连起一条长河

连起远方的你 还有南行的风

  

油画的夜一笔一画地加深

所有的色彩被涂成一片荒凉

我拧亮第一颗昏星 抱起你的一沓素笺

潜入最深最沉的音乐 想你

秋叶

每天都在等待你迟迟未至的信

从黎明到黄昏

只有失望从房门涌入

如冷冷的石头堆满小屋

  

没有你的爱语

我靠着烛光把点点秋泪一一倒数

数不清的时候

叠一艘纸船任其漂泊

  

我想忘掉你原来是一直在想你

你是否知道

独挂枝头的不是秋叶

而是我守望的灯

故地

为等你的到来 我的千万种猜测

都成了飘着雪花的失眠

只好让一缕情丝系你于每一个时辰

令我频频回首

  

没有梦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我曾穷困潦倒可我从不乞讨

在结满果子的秋天 晚风鸣钟

我走到了流浪的尽头

  

静夜 如绳如索

把我捆绑在你坐过的地方

有落叶飞舞 哪怕没有你的书信

我的生命深处依然有你

融化

不是你在我的梦里徘徊

是我一直把你放在心间

你披着秀发 穿着洁白的连衣裙

你的眼角晶莹着整整一个冬季

  

于是 我写那些别离与相逢

画许多屹立于海滩的家

直到我热血将尽

你才像小水鸟一样栖于发丛

  

你融化了我的孤独

我吻了你鲜红的心

有了爱情

我却不会抒写爱情

习惯

相互的依恋已成一种习惯

我们终于相逢在烛光的一角

我们举起酒杯 不问苍天

只问各自近来可好

  

四目相对 火花飞溅

心 被焊在一起

一两杯淡酒泼掉便是

不管映红东方还是西域

  

我们望着红烛 守着一方幽静

可相聚的时刻总是太短

那就留长你的秀发

这就常留我的胡须

望雪

有了你 我便有了一切

这是我们相拥的第一个冬天

我们守着海的诺言

透过玫瑰色的窗 望雪

  

你盼了很久

雪来了 你却想哭

你在雪中小立 雪在你手中融化

我捧起你的脸 也捧起一片湿润

  

雪 还在飘着

你用心织成的毛衣 暖我

我用红灯笼的纱巾 罩你

一只小水鸟飞进我的组诗

开花的南山(6首)

米兰

弥漫着炊烟的风里

飘来一缕久违的幽香

让我想起那个步履生花的女孩

  

她穿着淡绿色的裙子姗姗而来

我猛地向前跑去

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没有女孩的踪影

只有一盆米兰站在路边

开着黄米一样的花

  

那个十八年前的女孩

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发丛里散发着米兰的幽香

无名花

望着一束野花开在陶瓶中

野棉花 喇叭花相继枯萎

唯有一束紫色的无名花依然鲜艳

我轻轻地摸了一下

才知

叶子

和花朵早已干透

但没有一个花瓣凋落下来

  

无名花 以不谢的花瓣

怀念着暗香浮动的花期

无名花 以不褪的紫色

珍惜着心灵深处的天空

我沉醉在党项的传说故事里

做梦都在喝水叶子

曾经的杨花落在哪里

白杨树的叶子旋转着小小的身子

缓缓落下而露出金黄的背面

把正面的斑点深深隐藏

  

风中摇曳的叶子唱着儿歌

在阳光和雨露中长大

始终面带绿色的笑意

送走一片片岁月的风尘

  

离树最远的叶子首先感到寒冷

把伤口留在枝头 把金秋铺满大地

浑身疼痛的不是叶子

是望着叶子飘落的我

南山莲

当我终于跨越死亡

一种行云流水的力量顿时胀满全身

坚强了我目光触及的一切景物

还有过去与现在的是是非非

  

南山 生命的依靠

泉边的草丛私语如吻

雀鸣纷纷滴落 偶尔挂于花瓣

令人想起海的眼睛

  

夏日 乳白了另一片蓝天

我来到莲花池边默问自己

为什么绿色的花茎

会开出纯白的花朵

向日葵

荒地 裂成无血的伤口

爷爷不会缝补天地

他从老式的箱子搜出几粒从前的种子

种进夏天

  

于是 爷爷搭起一座草棚

日夜守护着每一株尚未破土的幼苗

纵然有暴风之狼扑来

他也稳如南山 拒其于外

  

所有的作物都一片一片地枯了

唯有爷爷的向日葵依旧金黄

人们珍藏了种子

也珍藏了爷爷守望的太阳

杏子

在南山之东 有一片很老的杏林

从青到黄地丰富着小村的日子

只缘爷爷住在遗忘深处

抚慰着每一片鸟鸣

  

我不敢走进杏林

想起那尊立成石碑的脚印

注视今年最后的一枚杏子

在我的手上红得楚楚动人

  

如一个婴儿的脸凝聚了所有的未来

我捧着这枚杏子走向西部

我第一次感到

爷爷那只三条腿的狗尾随身后

大荒蔓延(8首)

荒路

我走进一片荒野

感到一种空旷的力

在石头的声响中辐射

脚印昭示错误的又一次开始

只因那个太阳之卵已经破裂

我成为荒野唯一的路

  

在荒野上行走就是疼痛

荆棘上流淌着鲜血

倾听影子的潮汐 秋风吹过

探险的梦上附满灰尘

我的心里一片荒凉

荒野上风声鹤唳

拓荒

一群开拓者走进荒野

他们的脸把风凝固

将枯枝与泥土相融

点燃野草 让草木背向伤口

沿着黎明的狼血深入空谷

创造出果实的往事之火

他们把根扎进大地 把旗树向天空

让锋利的钢 让流火的铁

在古老的荒野上飞翔

在残月的梦里给荒野涂上疾病

阳光 融入遥远的童年

历史的钟声久久回荡

逃荒

逃出死亡的夹缝

我才挺直爬满秋霜的呼吸

以及蜷缩如犬的目光

乘天风之波 沿岁月之河

没有任何形式的告别

只向心底的荒野悄然隐退

  

这是最后的荒野 苍鹰滑翔着

滑过酸枣刺上的干旱

接近荒野 如同用爱伤害一位少女

我绕过敏感的夏日

带着横空出世的足音

向雪山迈出最大的一步

草荒

那片草原成为病历

我在绿色之外看阴云浮动

常常深入自己 游牧昔日的羊群

呼吸鞭梢上的风声

把小溪抱在怀里 弹一曲不尽的失眠

那个找不到的梦就这样绿在远方

  

又一片草原被耕得支离破碎

每一道犁痕只长昏暗的剧痛

我的泪流不到那里就已干涸

所有的种子都在土里沉默如金

最后的牛羊被野餐

只留下一片荒凉

荒蔓

所有的空闲的偏僻之地

洒满星星之壳的河滩

以及想象之中的处女地

都被贪婪的日子所开垦

没有一方草木葱茏的空白

留给孩子和未来

  

尽管如此 依然有人打着旗幡

从都市的风云之家出发

涌向田园的心脏

奔向草原的深处

走向山河的尽头

荒野从一点开始 如火蔓延

田荒

青山被铲平 种上森林般的烟囱

田地和果园被一叶叶地蚕食

唯一的孔雀湖被山石填平

一个超级市场拔地而起

在市场的大潮中

我的家乡变为城镇

  

我望着光秃秃的假山

在疼痛与麻木之间想起从前

当年 小麦为我溢出恬静的绿

白杨树上的雀鸣为我来回飘荡

牛羊在草滩上追逐着我的牧歌

我在月光下写了一封情书

原荒

我在草甸上穿行

鹰在不落的云中穿行

风在干旱的晚霞里穿行

我碰倒一棵小草

鹰投下一片纯粹的死寂

风守着泥土的梦

  

我在草甸上走出小路

车在草甸上榨干草根

羊在草甸成为都市的野炊

一夜之间 帐篷顶起融入自然的梦

酒瓶 塑料和脚印覆盖了宁静

烟给草甸戴上草帽

心荒

绿色在燃烧 荒野在蔓延

大地龟裂而又隆起一座座山丘

黄昏之碑闪烁着血色的故事

立成明天的怀念之林

乌鸦 用黑亮的鸣叫

守护着天堂和地狱的门

  

荒凉还在蔓延

一双双大手掠过城镇与乡村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物质

而不顾心灵的安危

我茫然四顾

身在异乡 心在别处

墙与玫瑰

秋风荡过小镇 冬季盛开

我的最后一朵玫瑰成为西北风的家园

闪烁着日月的碎片

羞涩满天 夜的羽翼抚摸着稻田

  

所有的人们都开始经营

一座孤独而辉煌的宫殿

墙体纷纷崛起 仿佛音乐舒展的预言

重现夏日的晨露与阳光

  

我面对墙的躯体

石隙与门缝之间黑色的唇

让梦幻与现实脉脉相望

让喧哗与宁静在此相融

感冒的墙 芬芳如是

充满了白杨树的斑驳

一块万年之石 一道盲者的栅栏

一扇被风干的窗都凝聚着渴望的冰花

  

狼一样的霓虹灯

放大着虚空的形象与声音

广告 无声的敌人

在生命的废墟上亭亭玉立

  

模特儿的吻从电视之夜飘来

我看见小镇的白骨在铜味中长出新芽

你告诉我春天来了 一切都在萌发

唯独我被窒息

墙在繁殖 砌入我墙中的你

已经穿越了你空白的脸

居住于你的芳名之中

消逝于我的你之外

  

我要选择一方风水

调整我上空的云

不再走进古人之梦重温你的红晕

不再跌入万丈之渊表现我的情意

  

为了给墙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

我们必须认真地被创伤一次

现在 你可以叩响回音之壁

我在玫瑰的城堡之外呼唤玫瑰的你

明天 被你提前支出

日子的山峦投入海洋

希望与失望结伴而来

渗透到我沉落的前程里

  

悬于黑与白之间的我

坐在土坯中的我

正在给叹息涂彩上色的我

用半截烟头照亮感觉的一角

  

你的向日葵深陷墙中

我的茶杯上一叶白帆冉冉升起

一缕幽光洞穿深厚的岁月

我感到你是精神世界的中心

在我的小镇上 在我砌的墙里

让我把你关闭

让我从墙壁移到你的影子上

让我成为你最遥远的驿站

  

在你的孤岛上

在信笺砌成的小巧玲珑的闺房里

住着我的玫瑰 梦想和未来

海的音符为你翻飞 春的雨露为你飘落

  

我把时间定在1月10日13时04分

把呼吸塑成一座雕像

把想象砌入你的墙里

我是一杯红酒等你品尝

然而 地平线上的青铜之风

冲向你粉红色的防线

大地剧烈颤抖 天空碎成瓦片

你的自画像倒向玫瑰的墓丛

  

我沿着崩溃的水 裸着思想的力

点燃小镇唯一的历史之火

焚烧你我的衣衫与皮肤

以及我们难忘的日子和地方

  

出没于焰火的巨鸟

背负起情感与理智的雷电

我们不再砌墙 让最初的玫瑰的芳香

在心与心之间自由飘荡

水寨之恋

在我的世界里

没有糖醋茶酒也没有其他

只剩下淡淡的水

水成为我生活的全部

在我居住的榆钱般的水寨

在没有云雨霜雪的日子里

我立于水的大地凝视水的天空回顾水的往事

从头到尾还是水的味道

在没有梦幻爱情向往的岁月里

我习惯了淡淡地活着

直到淡淡地死去

都是水一样的简单

在这个什么都消费或者被消费的季节

早已没有令我激动的一分一秒了

可我仍然整天整夜地等待

一阵轻盈的步履一个透亮的微笑一段缠绵的恋情

等到现在

我的上下左右前后里外还是水的等待

拥抱一片天空或者亲吻一方土地

都是水的无味

不再兴奋不再战栗不再疯狂

谁能销我之魂

是天使还是魔鬼

反正爱的酸甜苦辣被水取代

在水寨的另一端你已被水漂白

连同那些长于迷惘的日子

你撕去一页日历直到撕去一年的日历

都是水的感觉

是水白了你茂密的发可爱的眉不安分的游灵

你习惯了不死不活地活着

透明而清亮美丽而妩媚多情而迷人的眼睛

水一样没有颜色

你分不清昼与夜红与绿了

见到的人们不存在红润与苍白谈不上爱恋与仇恨

都是水一样的颜色

在你眼睛里整个世界都是水的颜色

在没有晚霞浮动的黄昏里

在没有绿色点缀的荒滩上

我们倾听流淌的水声

跌下悬崖或穿越平地的水

咆哮于天或荡漾于地的水

我们听见的都是一种声音

骏马奔驰或机器运转或狂风怒吼或被人辱骂

我们听见的都是水的声音

一切声音都是一种声音

我们心灵的呼唤被无声地淹没

水氧化了人

人还原为水

在榆钱般的水寨

你心中的他与我爱着的她都生活于春秋之外

他们习惯了不冷不热地折磨我们

他们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冰雪的严寒

他们不知道疼痛与疾病也不懂什么是孤独与快乐

他们是另一种水

你想给他一块冰把他冷淡

我想给她一团火把她点燃

可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安居于我们的苦难之中

他们是一滴不冷不热的水

像我们理想的神

在水寨的两端

我们要改变这种生活

让我们从零开始

或者幸福或者更加痛苦或者新生或者走向死亡

我想被水烫一次

你想被水冰一回

我们要听一次水声哪怕是洪水灭顶

我要喝一口有味道的水哪怕是尿

你要看一眼有颜色的水哪怕是血

我们都非常想死一次哪怕做鬼

无忧无虑于天地之间

活出独立的品格自由的精神和真正的味道

就让我们创造一个奇迹吧

我们活不到一起总可以死到一起吧

我们无法选择生日总可以选择一个死日吧

用我们壮烈的死

给世界增添一点味道一样颜色一种声音

就这样在4月2日1时

在水寨边缘的一间小屋

我们割破了各自的血管静静地等待着

我终于尝到了你泪的咸涩

你终于看见了我血的鲜红

我们都听见了绝望的呻吟

都感到了身体的渐渐冰凉

突然我们听到一种笛音

就像我们永不分开的游魂

从天外轻轻飘来

没有味道也是一种味道

没有颜色便是全部的色彩

一种声音就是美妙的天籁

不冷不热正是春天的来临

我们恍然醒悟

可现在怎么办呢

你有气无力地说

亲爱的快喊救命

我说咱们一起大喊

水域

让我平静下来注视这片浩渺的水域

让我在水里触摸你黄昏的脸

让你在我的热血里倾听纯金之铃

我们一起感受遍布环宇的生命之雨

时间被水切成渔网

鸟鸣以外的声音淹没鸟鸣

  

每一块月光的石头

都蒸发着最深刻的饥饿

我的躯体之树开始霉烂

唯一的灵魂之叶飘浮于水面

我根本的家化为泥沙逐水而去

残存的思想沉于水底

这是一座被水围困的城

一座再三重复的黑铁之域

树梢犹如黑色的蛇

楼群之顶栖满乌鸦

街道上的足迹向上飘浮

人们在夜的水底击石取火

天空陷入水里

月牙的小舟载满啼哭

我于某一种微醉的噩梦里

嗅到死神滑翔的气息

水成为一堵永久的钢铁长城

我们无话可说无泪可流无梦可做

水 已涨到极致

狂风随陆地下沉

太阳终于抬起头颅

把光辉洒在没有倒影的水面

水上是一汪深沉的睡眠

水下是一片骚动的繁忙

  

大鱼吃掉小鱼

饿狼叼走尚未满月的婴儿

所有的呼吸都断裂于冥冥之中

火焰自岩隙喷出 黑烟从水底腾起

把水还原为金

便是小城最伟大的使命

然而 水如地狱

依然挤压着贫血的声音

无形的嘴依然吮吸着残血

我的肢体被咬得千孔百疮

只有你眸子的黑海

还放射着一线光波

  

你感到我的心还能微弱跳动

就偷偷地告诉我 一直向西

去寻找我们的家园

那里有一座草木葱茏的山

是的 你的吻在水中飞翔

目光却缠住了我的千里之行

我向西而去 朝拜神圣的西山

水向东而流 席卷着花草树木的尸体

面对滔天之浪 我把双手钉进岩石

攀上秃鹰之崖 我叩击高昂的头颅

一根一根地抽出目光

洞穿广袤的滚滚红尘

  

我在大河上下

游过了一百零八道河湾

经历了九九八十一次磨难

我感觉到自己沦丧的感觉与水相融

想象中的精神家园

在高大而肃穆的西山伫立如佛

我仿佛幸免于难

木鱼之声如我呐喊

一炷香火升起我的祈愿

我在白马的墓园长跪不起

只缘西山与西风正在燃烧

苍穹噼啪作响 地火涌出山巅

  

铜山银山金山都化成了水

雷电般奔向东方 只留下一片无涯的废墟

曾经原始而神奇的西山

曾经冰雪覆盖雪莲怒放的西山

曾经百鸟齐鸣佛光普照的西山

已被足迹污染 世界失去最后一块净地

此时 我最需要的只是平静

在高深而悠远的平静之中

回想一下那段恋情的刻骨铭心

再望一回遥远的东方

整理一下自己头发 衣着和留言

再看一眼苍白的太阳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我

带着目空一切的孤傲

留下视死如归的坦荡

走进西部的熊熊烈火

让火洗净自己的灵魂

让心重塑一座信仰的西山

浪迹在野

不要问我为何匆匆赶路

一切都是徒劳的行走

我哭别故园的黄昏正是大地爆裂之际

穿过没有阳光浮动的杏林

杏子都黄给了曾经

我紧握老人的长鞭匆匆赶路

  

路 扑入怀中的峦人

随即又在前方闪烁

成为我最人间的诱惑

还有梦中那个伟大的暗示

死死地牵引着我 即或稍停片刻

心便不辞而别

我的路上没有别人

大雁只在天外蓝蓝地唱着

离开故土只过了一个瞬间

西山之脚已经深入我凸起的乡思

仅仅仰望一眼 所有的感觉

都断裂于黑似地狱的山峡

一块空碑堵截了我上山的脚步

我重重地闭上眼睛

一任目光穿透后脑放纵地回望

走过的路竟是一座座山头

虽然不高确是一片翠绿

乳房般的南山高耸入云

从南山而来 我一路餐风饮露

途经太阳升起的地方

依旧是一身苍茫 两手空旷

忧伤成古诗中的风

在瓦釜雷鸣的萧瑟里含着旷世的幽怨

在悲雨的流浪中带着永不屈服的希求

  

西山无路也无草木

但我知道山顶有间迷人的红房子

住着一位永恒的峦人

我向那里而去 我知道

当我登上山巅走进房子

也就跌入山下的墓穴深处

大门在水下启开抑或关闭

吞吐涌向十字码头的火炬

面对无数生灵堆积的岛

一个部族在流血 我在为谁流亡

在充满迷梦的现代荒原

我没有食物 棉衣和家园

  

向西 我依旧是一朵伤痕累累的云

在真情的飓风中翱翔

在凄鹤唳天的荒野上小憩

风啊 请让我落到那座还在歌唱的茅屋上

让我卸下冰一样的疲劳

让内心的阳光穿透前途

当我来到房前 就徘徊于门外

我知道门里是一个奇妙的灵地

那里的泥土可以充饥

树上长满花花绿绿的衣衫

荷花开遍所有的石头

彩云如鸟 人们秉烛起舞

  

我曾潜入蝴蝶的梦中

依傍日月之气 倾听千里之外的鸣叫

也曾迷途于一个不凡的水寨

一个生命与死亡拥吻的复活之地

心 确在等待一个温馨如春的家

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唯一的愿望依旧让我妄想

我捧起古典哲人的头骨

行云流水的琴声漫天飞舞

谁会走出大门 吻我干裂如火的双唇

扶我跨过人生的门槛

长长的绿荫小径伸向宫殿

  

一切都不曾开始就面临结束

我还在门前 把钟声抛向西山

唤来哀丝豪竹的碎影

在时间的夹缝里化为凤凰

随桑林舞曲 环擎天之柱

唯我独尊地巡游三界

流浪汉的家除了子宫就是坟墓

在这凄苦的秋夜

荒风掠过 鹊桥已断

寺院的残壁上 一幅阴阳的合体

放射着图腾的未来之光

晓立于前猛觉我在画中

  

我翻遍山川已是天荒地老

雪峰的头颅荒芜如坟

滚滚浓烟舔着无泪的云

我从门与门之间侥幸通过

仿佛有一朵芙蓉露出水面

绽放出漫无边际的温柔

踯躅于阳光之外

水中的火焰开始泛滥

我精心铸就的一身正气

坍塌于辉煌的狼烟之中

灰烬上飘荡着日月星辰的凝视

苍天低垂双手 大地裂成红唇

  

我在生命的边缘久久徘徊

内心珍藏着无限蔚蓝的海洋

我靠着一棵被伐的大树

看见向天国流失的飞翔仍在继续

祭祀的白纱音乐般垂向诺亚方舟

村头的白杨如梦似幻

自然之泪

那年的雪已经冻成煤块

期望着新的焚烧

我用理想塑造的雪人

早已穿上灰尘的棉衣

在我心中储存的玉照

渐渐褪色而且发黄直到蒙受冤屈

  

我曾居住过的碎月阁

已被沉甸甸的冰雹压塌

倒塌于令我蓦然回首的秋波之上

现在 我呼吸的不是气体

更不是我赖以生存的风

而是不溶于任何液体的灰尘

一座行走的城市

走向飘扬的鸟鸣 羊咩和牛哞

收割了田间的果实

把泉水装进瓶子

把空气压缩存贮

连阳光也被席卷

犬吠声声 敲打着晨昏

树木露出伤口 呼唤西风

荒芜扩大 旱季提前到来

天空无云 灰头土脸的人们

只为找水一个个钻进土里

我等了半天 没有见到出来的人

我被紧锁的门和漆黑的墙围困

被烟城和雾都囚禁

我正在失去自己的蓝天和阳光

我患有鼻炎咽喉炎和气管炎的身体

承受着日积月累的污染

我畸形的喊声穿越时空

  

我要逃跑 却逃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划破我的皮肤 打开胸腔

节律性跳动的心脏伤痕累累

树枝般的气管附满尘埃

我被原封不动地关闭

然而 我仍然要大声呐喊

像一头奔跑于大街上的狼

不忍目睹小白鸽滑入下水之道

狗的牙齿从铜钱中穿过

来自远山的小白兔

浓妆艳抹地病死于小巷深处

  

走进商场 全是迷蒙的影子

影子上变幻着红绿灯的脸

没有心的电视与黑心的棉

长满胡须的鼓楼与有毒的食品

胃穿孔的股市与变质的关系

都让我感到诗的末日已经降临

春天和夏天的手同时高举

都要成为大自然的主宰

足迹堆砌的墙矗立于每一寸天地

烈焰吞噬着地层 浓烟涂抹着乌云

水被浓缩成岩石 海岸线火速后退

苍天的泪遍洒环宇

  

在增值的妄想里三角洲随之起伏

在大幅的行进中长河患上高血压

在随时随地的排泄中湖泊隆起癌症

一种水的呼唤闪耀于山脉

赤潮开除了金色的沙滩

童年的沙堡编进神话

这是黄金裂变的季节

所有的鸟都在火中找到光明

我的血超过沸点

只因曾经拥有的一切正在失落

如同刚刚诞生的婴儿

活着就是一步一步地死去

  

那些无忧无虑的童话

那些自我欣赏的青春

那些不顾一切的爱恋

还有越来越少的年龄

都随一江春水向东流去

只剩下断垣残壁上的记忆

我开始面对自己胡言乱语

大声讨论无所不在的新闻

关于一个人走过桥梁能否进入寺院

关于两人拥抱的距离是远是近

关于想起海时是否首先想到女人

而当我想到纯净的水就如火燃烧

  

我在失去水的同时也失去了用水滋润的爱

我的话语只在城里浪迹

我的故乡被埋葬于城下

我高尚的心灵被世俗消解

而我还能感到的你

正是爱我的死神

我从开始就寻找一种永不沉落的精神

一种闪光的信仰 一种与天浑同的气

从庄子的蝴蝶到古希腊的魔杖

从五月的石头到镀金的十字架

从忘川之畔到一杯清茶

再返回飞扬的滚滚红尘

  

然而 现代文明的废弃物

无所不至的旅游与探险

向庸俗之流敞开的佛门

已使青山绿水备受摧残

我怎能找到一块净土 一片宁静

又怎能找到一种精神的光辉

我曾有一个安静祥和的故乡

也曾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但这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就会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还世界一个原本的面貌

  

把晴朗还给天空

庄稼 草原和森林茂盛地成长

把清流还给大地

飞禽走兽尽情地歌舞

把真善美还给人们

我可爱的孩子拥有幸福

献给大地的忏悔

燃躯体成绿色的火焰

化灵魂为黎明的呐喊

从海岸冲向高地

让一切的一切重新开始

  

某年某月某时某刻

某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地方

某一个苍白的窗口

正式宣告我来到了人间

  

从地上站起就开始了背叛的第一步

将爬行的痕迹葬入黑夜

我光着脚丫 穿上布鞋 换上皮鞋

对大地的践踏由轻盈到沉重

路 由饥饿逐步织成

草绳 皮带 钢索

将大地紧紧而密地捆绑

而你的沉默便是我最大的希望

  

我感到你的皮肤完美如黎明前的太阳

诞生过神话的大河 闪现着诱惑的光泽

我却指挥着钢铁的文明之手

抚摸着你 仿佛昏鸦盘旋于没有人烟的空谷

  

以你的肚脐为中心

一任猛士音乐的伤口辐射状扩散

鲜血迸涌 脂肪流失 骨节裸露

你敏感的触觉被我流放

你每一处洁净的处女地

都被我开耕于光天化日之下

我用沉默的手创造着永久的沉默

汗毛 犹如丧失根基的草被水漂浮又被风飞旋

  

我是创造冬夜的机器

我是预支未来的嘴巴

我是掠夺的拟人化

我要征服大地上所有的寂静

  

你的最高峰被我联想而至

在你沟壑纵横的裸体上

沿着一道蛇形的血痕

我壮士一去 选择了攀登

当历经严寒 缺氧和病痛

我终于登上你雪白的乳房

站在你高耸入云的乳头之上

向世界放喉宣布 我是世上最高大的

  

人 还没有说出

你已哭成旋转的地平线

无序的泪水从我脚下哗哗流过

从岩石到云彩 再到驶过死亡的桥

  

一声呼唤从你身后的词语中汹涌而来

打捞我丢失已久的年轮

为了探寻你生长奇迹的源头

我开始了又一次远征

我越过干涸的河床

穿过红晕犹存的花季

但见你的睫毛犹如森林

守护着你的一湖清澈

  

黄昏弥漫 我扔些石子

打碎你眼里倒映的我

幻化的自己渐渐复原

脑际复原的却是吼叫的马蹄之云

  

于是 我把生石灰倒入你的眼睛

你的眼泪开始燃烧

眼底一片一片裸露

光明 澌灭于历史的陶罐深处

我拖着风暴逃进你冰封感觉的发丛

展开属于我的良辰美景

却点燃了你的草原

我在火焰的中心感到了什么是恐惧

  

烈火无边无际地蔓延

就像季节之外的爱情

东边扑灭了 火苗又从西边冒了出来

烧毁了南国 又接着焚烧北方

  

我却不曾受伤 从你的皱纹里

环顾你焦黄的头顶 我的头皮抽搐不已

在一片破裂声中 我又一次死里逃生

跌入你不断下沉的耳道

当我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心 长满了残酷的手

指挥着我整天整夜地挖坑 放炮 掘进

最终打穿你缀满音符的鼓膜

  

打开了你摇滚的通道

我砸烂各种形状的骨头

连最坚强的牙齿也被炸碎

然后运出 源源不断地运出

  

掏空一个部位又向下一个部位进军

你的关节已经脱落 身体已经瘫痪

堆积如山的骨骼有的被化成了水

有的被烧成了灰 灰又长成恶之花的树

我躲在灰色的树荫下绘制草图

建设一项空前绝后的工程

林立烟囱于你的肺部

让你的风吹出与日同辉的明亮

  

我还在创造裂谷之伤

在你平坦的血管壁上搬运脂肪

将血的流动拦腰斩断

让你的皮肤一片一片地苍白

  

我却得到一枚闪着原始光芒的奖章

凯旋于你的咽喉之道 走进你的心之海洋

给心底扎上大大小小的针管

榨取我取之不竭的财富

我曾是你最乖的儿子

长大后就成了一种活动的物质

为了过上幸福生活 我到处奔波

改变并主宰自然

  

结果却是龙卷风沙尘暴降临

地震海啸爆发 非典流感横扫

很多化学物质悄悄进入身体

还有多少未知而恐惧的东西正在窥觑人类

  

我已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茫然四顾全是文明本身

是啊 我过上了物质的幸福生活

也跌入精神的万丈深渊

我仍然空虚 我没有信仰

顺着你的神经之藤攀缘而上

想走进你意识的领地 大地的天堂

门 却被岩石堵塞

  

面对太阳神像 面对已临晚秋的大地

我深感绝望 回眸我创造的繁华与荒凉

我是世界上最大的罪人

现在我只要忏悔 不要饶恕

  

生命是一条曲折的路

死亡则是路边的小站

我用泪水濯洗身体 用火焰焚烧灵魂

只为了一个天蓝水清的家园

卷二 独在异乡

始于长安(12首)

起点

我很早就来到这里

大庆路旁的花圃

坐在丝绸之路群雕的身边

不知道要等待什么

  

城市渐渐远去

丝路延伸而来

身后的花岗岩不再冰凉

属于我的小径隐约可见

  

尽管我来自洛阳

但这里才是我西行的起点

我背着初升的太阳

对自己大喊一声 出发

第一步

黄昏里只有一缕炊烟

是来自我肺腑深处的问候

充满天空 面对大地

我要写下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不管坎坷与否

我已开始了历险的第一步

当我踏上丝绸之路

一首告别的歌如影随行

身后是渐渐尘封的足迹

前方是正在盛开的梦想

在扑面而来的芳香里

一盏风灯为我而亮

邮电所

走上枣园西路

突然感到非常口渴

以为找到了驿站

却来到了邮电所

这里没有水也没有马

但有一个很水的女孩

  

我没事找事

买了一张明信片

写了一个大大的水字

却不知不觉地

把西安枣园西路邮电所

写在收信地址上

三民村

三民村的黄昏落进酒杯

惊飞一片白杨树的鸣叫

装着水声的云团扑面而来

把一线蓝天钉在最远的远方

  

三民村的我越过铁轨

来自长安的轻风栖息发梢

一列驼队走在千年的丝绸上

埋在沙中的蹄印变成黄金

  

铃声叮当 传来绿洲的气息

蜃楼闪烁 映出湖泊的清澈

不管前方是篝火还是村庄

我的梦里都是飞翔

地下通道

汉长安城的西安门

紧邻未央宫

是皇族出入的城门

  

在城门下的四米深处

发现一条两米多高

青砖相咬的拱形通道

  

专家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皇族逃生之路

另一种是污水排出之道

  

但还有一种说法

不管是逃生还是排出

实质上都是一样

柳树村

我从华清池出来

横穿了310国道 陇海铁路和西潼高速

名叫柳树村的地方没有柳树

一棵乾隆时期的槐树

十几人之高 两人环抱之粗

树上有一则寻人启事

  

一个姓赵的九岁男孩

上身穿蓝底白条秋衣

下身穿黑色裤子

脚穿贝贝运动鞋

在临潼斜口镇柳树村小学门口

迷路走失

瓜棚之夜

从秀严寺塔到

灵源镇

的路上

我崴了脚 坐在路边拯救自己

艰难地挪到一个瓜棚里

天色渐黑 可心里尚有一线灯火

  

我想了很多事情

最后想到的是死亡

但不可能遇上豺狼虎豹

也不可能遇上魔鬼

只有可能遇上抢劫

我会奉上所有的身外之物

但必须留下内衣

和我写在丝路上的诗灵源镇

乾县

灵源镇

我没有感到与灵与源有关的气息

倒是想起福州灵源洞的石刻

听见苏州灵源寺的钟声

我悻悻地离开

独自走上自己的丝路

  

曾经的踪迹无处可寻

我的路与别人无关

比如那次崴了脚

我没有告诉周围的朋友

蜗在瓜棚只想了一个问题

心灵的荣枯怎能由物质决定乾县

乾县曾是祭天之所

黄帝时名为好峙

夏时为雍州之域

商时为岐周之地

北魏时改为漠西县

隋时改为上宜县

唐时改为奉天 升为赤县 置为乾州

宋时改置醴州

元时为州城 明时重建城垣 清时增修炮墩

民国时改为乾县

现在仅存龟头部分的城墙

也叫干县 干旱之县

梁山

是谁把梁山看成一个女人

头北足南地仰面躺在天下

连八百里秦川都涌向她的双腿

  

是谁把山丘看成她微微凸起的腹部

神道就在她的乳沟内

司马道正在她的颈项上

  

是谁把东西对称的山丘看成她的乳房

山丘上的阙楼成了她的乳头

高耸的主峰是她的头颅

  

是谁把整个梁山变成了陵墓

把谣言说变成金钱

把奴性四处传播

响石神潭

被誉为乾州八景之一

在梁山主峰俯瞰陵园

西南方向有一景观

那里有两条小沟

小沟与漠谷河相连的豁口处

有一个清澈的水潭

  

山泉终日流淌不息

水流冲击石头的声响

几里外都能听到

但不要比喻

更不要传说

山泉就是山泉

无字碑

身由一块青石雕成

首有八条螭龙互相缠绕

侧有两条巨龙腾空飞舞

座有线刻的狮马图

还有许多花草纹饰

只是阴阳两面都没有碑文

  

不管是德高功大非文可表

还是罪孽深重非字能尽

一碑无字的空白

功过是非由谁填写

但有人在碑上刻下了

到此一游

途经陕北(5首)

黄陵

在黄土高原之下

仿佛埋葬的不是黄帝

而是山丹花 马兰花 牵牛花

在弥漫的大雾之中

一个红得发蓝 一个蓝得泛红

另一个躲在身后

  

站在桥山的古柏之下

从树冠漏下的阳光

比丝绸纤细 比老家温暖

一丝一片地缠绕在身

心却成了一枚柏叶

被阳光穿透

盐队

驮着青白盐的四十头毛驴来自盐州

在长城岭的拐弯处踩出火焰

如果放进火中的盐块发出脆响

前方的云里肯定包着雨水

  

你骑着白马 两名侍从尾随身后

一招手把雨唤到毛乌素的上空

一呼气把盐队送到延州

黄河 滔滔南下

  

禁盐令是中原忽阴忽晴的脸

你归来时 前后簇拥着四套马车

车上满载着丝绸和茶叶

你把盐队变成了凯旋的勇士

统万城

赫连勃勃蒸土筑就的白城挡住劲弩

当年的夏州马生二驹地产嘉禾

统万城上空的燕子越飞越低

把云雾衔到含苞的野花上

只需三岁顽童的纵身一跳

就能把雨碰出花朵

  

明亮的雨穿过炊烟

连最小的燕子都往返于天地之间

将雨丝栽成一野墨绿的麦浪

雨水在墙角刨出一个西夏瓷鼎

一个敕燃马牌还在下达死守的军令

城外的羊群都是援兵

大槐树

这是祖辈出发的大槐树

在槐树的怀里我感到了家的幸福

第一抹鹅黄送走夜晚之后

一片片叶子就是越响越清的铃铛

当一千只手把花朵举到头顶

茂密的槐树投下无边的清凉

当数不清的叶子由绿变黄

灿烂之后的平静便是沉默的惊雷

  

尤其是槐树把身上的叶子全部抖落

放下所有的阳光

一片温馨从此洒向四野八荒

包括大槐树不变的方言

树下

我在树下的小屋和衣而卧

整整一夜狂风怒吼

吹灭了枝头顶起的春天

如雪而降的黄沙与天堂无关

只有墙角嗥出饿狼的血

一两声羊咩奄奄一息

  

马路上的蹄声依稀可闻

太阳突现于死寂的天空

我全身的筋骨好像被风抽走

皲裂的嘴唇传来一声声驼铃

村民们聚到树下而又散去

去找骑着树枝的新娘

旱透的原州(8首)

空喜

是谁大喊一声 下雨了

一声惊雷炸醒全村的梦

乡亲们把锅碗瓢盆摆到屋檐下

把灰暗的脸举向天空

  

一朵朵阴云聚成太阳的浴巾

九只天鹅擦洗着雕花的黄金马车

村里的阴阳先生坐在墙墩上

将自己算成一滴最大的雨

  

雄鸡啼灭星河

朝霞绽开而瞬间凋谢

一道撕裂的哭声弥漫四野

生命的雨只在天堂哗哗而下

雕刻

所有的云朵都是候鸟

不曾鸣叫一声就掠过今天

大旱三年的村子是一堆干柴

一声咳嗽就能点燃

  

黄土高原的风中流淌着火花

烤焦青青的麦苗和一声声呼唤

吮不出乳汁的婴儿嗷嗷啼哭

驮水的毛驴倒在半路

  

一位老人被黄土埋葬

另一位老人跪在龟裂的大地上

被烈日刻成祈雨的雕像

这就是闻名于世的萧关

穿过

骄阳凌空高悬

哧哧直响地迎面下沉

路边的小树秃着枝干

反光的房屋使我的眼前一片惨淡

  

鸟儿飞向了何处

我的影子琐琐碎碎地跟在身后

分不清是苜蓿还是沙海蜃楼

一双巨手挤出我体内的水分

  

没有一声犬吠

两个挖井的村民再也没有上来

穿越一座没有血色的村庄

我的脚步在子夜的墓地久久回响

退回

一缕生命的气息萦绕低回

始于母鸡下蛋的鸣叫

一只燕子从枯黄的麦地缓缓飞过

倾斜的阳光依然沉重

  

木格窗上的剪纸褪尽色彩

一声声叹息跑在风的前面

村头站满排队的水桶

手指一样的清水河退回摇篮

  

老牛车纷纷四散

十五岁的女孩嫁给山外有水的鳏夫

太阳看见这座冒烟的村庄

已不忍心蹲在天上

留言

朝着天空张大的嘴巴冒着青烟

一只麻雀画着像巢的图案

猛烈的西北风拔掉没有根的沙丘

一只小白兔从孩子的嘴边一跃而过

  

整个原州空不出一滴清水

一头毛驴挣断缰绳狂奔而去

穿着绣花鞋的树枝倒在鼓乐声中

一朵芦花仍在打扫满天的星斗

  

沙尘唱出我内心的歌

洒在冻土上的鲜血不知道疼痛

谁的话留在我最寒冷的耳朵边缘

要到月亮上去种田

抽噎

发着高烧的夕阳落进山里

留下漫山遍野的灰烬

大哭之后的抽噎更加悲戚

死神在一位阿妈的心里挖走黄金

  

该是炊烟袅绕的时候

远处传来星星升起的响声

我把一壶烈酒当水喝下

方知喝下一个无边无际的沙漠

  

我是一个到处浪荡的幽灵

找不到曾经生活的地方

一座座坟头上的青草均已枯黄

我的眼里涌出浑浊的酒

虚惊

把一地的月光带进梦乡

一声叹息使我乍眠又醒

仿佛灌满风沙的驼铃由远而近

驿站里停泊着一串血红的灯笼

  

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一束野花的芳香在手上弥漫

但没有一点柔嫩也没有一丝温润

只需我睁开眼睛就会爆炸

  

我在龟裂的土里这样幻想

一座山脉正在抒发披肩的幽香

命运之手偷走白云留下的吻

大地凸起一块死不瞑目的碑

恐惧

宁静在黑暗之中弥漫着恐惧

但绝对听不到狼的嗥叫

一轮明月升起我满怀的崇敬

月光如水 只在今晚令人叫绝

  

一条土路砍光了一山的森林

两头黑牛开垦了所有的草地

一村人喝干了方圆闻名的沈家泉

只剩下不漏雨的瓦房和坟墓

  

旱透的原州就是沧桑啊

村里的孩子不会经历我的童年

那是养在袖筒里的松鼠

孵在耳朵里的蚕卵

陇山向北(10首)

老龙潭

一百多眼泉水注入山峡

峡内冲刷出三个绝清的龙潭

三潭出峡便成了泾水

龙潭便是泾水的源头

  

不管是山雀啼鸣还是卷帘悬空

不论是万马奔腾还欲界仙都

传说当长龙正在腾空的时候

龙头却被斩断

  

龙不该是恐龙或四不像

也不该是像蛇那样的东西

更不该是泾源的这个长龙

否则 我怎么能当好龙的传人

晒小麦

我来到好水川遗址

正是太阳喷火之际

一路上没有碰到一只麻雀

越过萧关时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没有风 只有一位老人翻晒着小麦

一片新碾的小麦金光灿灿

散发出烤熟的香味

还有他流淌下来的汗水

  

我向老人问了路

劝他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儿

他弯着腰说 不累不累

太阳从早到晚也没有说过一句累呀

扇子

这个名叫九羊寨的村子

曾经从棺椁里取出兵器

把西夏王陵的一把扇子

绑在天都山高矗的经幢上

  

一位老人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手中的扇子缓慢地扇着

不知道风是睡是醒

是否还在寻找故地的往事

  

影子躺在地上 柳树站在身边

不用扇动便能放出枝叶间的风

这个闷热的夏天 不管我与老人怎样交谈

一个中午都会从中穿过

鎏金银壶

到了固原

我知道有一件宝贝

名叫鎏金银壶

三位英雄和三位丽人围着一只金苹果

从鸭嘴流出的琼浆玉液

令人提起便醉

  

尽管我探究不清

是谁把银壶带到塞内

陪葬于北周李贤夫妇的墓里

但我要拍摄银壶里的岁月

并一路带到波斯

还给被俘的罗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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