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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4 00:5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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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语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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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凤凰劫试读:

人物关系

秦国

嬴香:秦哀公的嫡长女,楚景平王的君夫人,楚昭王、季芈畀我之母。史称伯嬴。

赵籍:秦国君主,史称秦哀公。嬴香的父亲。

公子蒲:秦哀公的庶公子。嬴香之兄。

公子虎:秦哀公的庶公子。嬴香之弟。

大庶长冉:秦国执政,楚国令尹阳匄的老友。

女齐:嬴香的侍女,楚国太子建之妻,王孙胜之母。楚国

熊居:楚国君主,史称楚景平王。嬴香的夫君,楚昭王之父。

熊轸:楚国君主,史称楚昭王。楚景平王、嬴香之子。

太子建:楚景平王的嫡长子,王孙胜的父亲。

王孙胜:楚景平王的嫡长孙,太子建之子。

公子申:楚景平王的庶公子。

公子结:楚景平王的庶公子,公子申之弟。

公子启:楚景平王的庶公子,公子结之弟。

王孙包胥:楚国王族,伍子胥的好友。

王孙由于:楚国王族,寝尹。

伍奢:太子太傅。被费无极谗害,灭族。

伍尚:伍奢长子。与伍奢一起被诛杀。

伍子胥:伍奢次子。伍氏一族被灭后,借吴军报仇,灭亡楚国。

费无极:太子少师。被沈尹戌计杀。

奋扬:城父司马。

鄢将师:左领。费无极的党羽。被囊瓦诛杀。

阳匄:令尹,楚穆王曾孙。吴楚大战中,重病身亡。

阳令终、阳完、阳佗:皆为阳匄之子。被费无极谗杀。

郤宛:左尹。被费无极谗害,灭族。

伯嚭:郤氏党羽。郤宛被灭族后,逃往吴国。

囊瓦:阳匄之后,继任令尹。楚庄王曾孙。吴楚大战中,战败逃亡郑国。

沈尹戌:左司马,楚庄王曾孙。吴楚大战中,自杀殉国。

薳越:右司马。吴楚大战中,自杀殉国。

观从:卜尹。楚景王平的宠臣。

风胡子:铸剑师。蔡国

蔡姬:蔡国郹阳封人之女,楚景平王的君夫人,太子建之母。

蔡侯庐:蔡国君主,史称蔡平侯。蔡灵侯之弟。

蔡侯朱:蔡国君主,蔡平侯之子。后费无极改立东国为蔡侯。

蔡侯东国:蔡国君主,史称蔡悼侯。蔡灵侯之孙,隐太子友之子。

蔡侯申:蔡国君主,史称蔡昭侯。蔡悼侯之弟。请求吴国出兵,灭亡楚国。吴国

吴王僚:吴国君主。被吴王阖闾诛杀。

吴王阖闾:吴国君主。派刺客诛杀吴王僚后,自立为吴王。

夫概:阖闾之弟。自立为吴王,被阖闾击败,逃亡楚国。

孙武:齐国人,被伍子胥举荐给吴王阖闾,制定攻楚战略。

楔子·四方之火

冬夜。

幽远浩渺的夜空,星光闪烁,明明灭灭。

一颗星,突然出现在东方。

这颗赤红色的星,光芒四射,夺人眼目。纷乱蓬孛的星光,划过天穹,从东向西一直到达银河,映得满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整个夜空,瞬间被妖异肃杀的星光赤焰笼罩。

第二天,观察星象的郑国大夫裨灶立刻向执政子产禀报这一妖异星象。

裨灶躬身禀报:“昨夜,孛星在大辰星的位置出现,这是妖变的非常星象。明年夏天,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将会在同一天发生火灾。如果我们选择吉日良辰,用宝贵的玉器和芬芳的桂酒,恭恭敬敬向天神祭拜,衷心祝愿神君快乐又健康,郑国一定不会发生火灾。”

子产翻看案上堆积如山的卷牍,头也不抬,说:“发生火灾,是上天降下的灾祸,不是祭祀禳灾就可以免除的。祭神的玉器何等神圣,不能用于禳灾。”

秦国宫殿。

秦伯赵籍端坐在重席上。阶下,白发苍苍的宗祝邵鼛正向秦伯拜礼。

邵鼛恭声禀报:“明年夏天,大火星再度出现在天空时,人间必然遍布灾祸,诸侯各国会有火灾!”

秦伯赵籍很是关注,问:“秦国会发生火灾吗?”

邵鼛回答:“去年我见到这颗孛星,这就是它的征兆了。在大火星出现时它已经出现。现在它比大火星出现时更加明亮,必定是大火星消失时这颗孛星也潜伏了。这样看起来,它和大火星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如果发生火灾,会有四个国家承当:宋国、卫国、陈国、郑国。”

秦伯赵籍微微颔首,说:“为什么是这四个国家?寡人愿闻其详。”

邵鼛说:“大火星位于心宿,是天子的象征。孛星是妖星。孛星出现,则说明君臣在内乱朝政,在外有战争发生。孛星在大火星的位置出现,预兆周王室将要发生动乱,天下无人去救,所以火灾降及四方四个国家,表明是四方诸侯的过失。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分居东、北、南、西四方。宋国是商朝王室的后裔,陈国是舜帝的后裔。卫、郑两国是周天子的同姓。这四个国家得到周天子分封建国,应该尊崇周天子,现在却依附楚国,不尊崇周天子。周王室大乱,所以天降灾祸到这四个国家,以示惩戒。”

秦伯赵籍抚须沉吟:“昨晚孛星出现,明年四方火灾,周王室将于何时发生动乱?”

邵鼛答说:“五年后,周王室将发生动乱。再过五年,周王室才会得到安定。”

秦伯赵籍沉思半晌,说:“明年夏天,宋、卫、陈、郑四国同一天发生火灾,寡人重赏!”

邵鼛躬身拜谢后,退出宫殿。

秦伯赵籍看他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从重席上站起,在殿上来回踱步,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喃喃低语:“周天子动乱,四方四国火灾,莫非我秦国称霸的时机将要到来?”

他手握佩剑,提醒自己:“不要着急,等明年夏天四方火起时,再相机而动。”

溪流曲折流淌,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虽在冬日,清溪两岸繁花似锦,绿草如茵。

十六名翠袖细腰的楚宫侍女,分花拂柳,引楚王熊居步上崇台。

兰台香榭,翠翘曲琼,更兼周遭美景无限,楚王熊居的目光却只在众侍女身上流连,一时看她们各色秀美的发式,一时看她们佩戴的玉笄贝饰,手掌不经意间抚过小腰秀颈,惹得侍女们美目流盼,娇唇浅笑。

卜尹观从高高立在崇台之上,远远看楚王熊居在众侍女的簇拥下,随意说笑着走过来。

曲栏前,楚王熊居停住脚步,对侍女们说:“美人儿,你们在此等候,寡人去去就来。”

众侍女俯身拜送楚王。

楚王熊居解下佩剑,扔在玉阶上,对观从说:“你这里清静,寡人让美人和剑都在外面等候,免得扰了你的清静。”

观从说:“大王,说笑了。”声音淡定柔和,仿佛远隔千里的疏离,又像是多年知己今又重逢,不需要任何的热络、客套。

楚王熊居挽起观从的手,说:“你太薄情了,寡人不来看你,你从不来看望寡人。你知道寡人好脾气,有意欺侮。哪天寡人坏脾气发作起来,少不得要打你一顿。”

观从摇头,浅笑:“大王打不到。大王想打观从,观从早就逃跑了,怎么会等着被大王打呢?”

楚王熊居说:“你可知道,你是寡人最想打,又舍不得打的。你仗着寡人宠信你,总是这样凉薄,不要冷了寡人的心。”

观从微微仰起脸,看着楚王,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喟:“大王身边何时缺过巴结逢极之人?何必再多观从一个?”

楚王熊居握住观从的手,说:“你几时巴结逢迎过寡人?与寡人相识于微时,帮助寡人夺得王位,世间只有你一人。寡人要和你共富贵,你不肯。寡人想多见见你,你也这样冷淡。你一定要寡人做忘恩负义之人?”

一番话说得观从眼圈有点湿润,轻叹:“大王,伴君难啊。身在高位,危机重重,观从不求富贵,只想全身保命,能长长久久地为大王祈福禳灾。大王安好,观从还有何求?”

楚王熊居重重地握紧观从的手,说:“寡人的事,寡人自己知道。一切灾祸,皆由寡人一力担承,不用禳灾,更不必转给他人。寡人的福荫,愿与你世代与共。”

观从跪倒在地,说:“大王,观从的子孙一定为大王子孙世代祈福禳灾,祈求上皇赐福楚国,山河永固,国祚绵长。”

楚王熊居扶他起身:“带寡人去看你新建成的浑象。”

观从引楚王熊居进入一个密室,请楚王坐在正中。观从走到一边,扳动机关。

随着开启机关的轻响,楚王的眼前出现一片灿烂奇丽的星空,银河像一条薄如蝉翼的长长的纱巾,银河里众多星星闪烁出明灭不定的微光。漫天星辰缓缓流转,浩瀚无垠。

楚王熊居赞叹:“观从,你把星空搬到寡人眼前了。”

观从向楚王解释:“伏羲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始画八卦。尧帝时,命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驻四方,观天象,制历法。羲和当时就设立浑象,演示星象运转。臣只不过把羲和的浑象稍加做了一些改进。”

他说着,用手指点:“大王,请看!”

楚王熊居看到一颗赤星出现在东方星空,蓬勃纷乱的光芒四射,直达银河,妖艳诡异。

观从说:“大王,这就是昨夜臣观察到的彗星。”

楚王熊居沉吟:“这是大火星的位置,彗星出现在此,难道是要发生火灾?”

观从说:“明年夏天,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将会在同一天发生火灾。宋国,是大火星的分野;陈国,是木帝太皞的都城;郑国,是火神祝融居住过的地方。五行之中,火生于木。这三个国家都是大火星所居住的地方。彗星直达银河,银河,就是水。卫国,是水帝颛顼的都城,和它相配的星是大水星。水,是火的阳姓配偶。恐怕会在丙子日或者壬午日发生火灾吧!水火会在那个时候配合。如果大火星消失而彗星随着潜伏,一定在壬午日发生火灾,不会超过大火星出现的那个月。”

楚王熊居问:“楚国是火神祝融的后裔。这星象,会不会和楚国也有关系?”

观从说:“彗星是用来除旧布新的。天上发生的事常常预示人间的凶吉。这颗彗星出现在大火星的位置,对大火星进行清扫。大火星是天子的象征,楚国是火神祝融的后裔。这星象应在周王室和楚国,预示周王室和楚国都将发生动乱,有战争兵祸、火灾降临。”

楚王熊居淡淡说:“楚国民风强悍,岂会惧怕发生战争?这动乱,是指什么?”

观从说:“楚国尊崇神鸟凤凰。凤凰是离火之精。凤凰每五百年采集香木,在熊熊烈火中自焚,浴火重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楚国立国至今,已有五百多年。”

楚王熊居站起身,说:“彗星是陈旧布新,凤凰是浴火重生,如果楚国能够获得新生,寡人一身担起所有的灾祸,又有何妨?焚我之躯,换得楚国烈火中新生。看来,这是大吉之兆啊!”

观从再次跪拜:“观从愿与大王一同赴此国难!”

楚王熊居双手搀扶:“你不能赴难,寡人要把你留给太子。有你辅佐太子,寡人再没有忧心悬念的事了。”

第二年,夏,五月。

大火星开始在黄昏日落后,夜幕初降之时,出现在夜空。

初七,刮起风。鲁国大夫梓慎说:“这叫融风,是火灾的开始。七天以后,恐怕要发生火灾!”

初九,风刮得很大。

十四,壬午日,风刮得更大。宋国、卫国、陈国、郑国同时发生火灾。

梓慎登上鲁国都城曲阜的高处——大庭氏的库房,向西方远远眺望,说:“这是在宋国、卫国、陈国、郑国。”

几天后,这四个国家果然都向鲁国报告发生了火灾。鲁侯禂派行人前往四国慰问。

郑国大夫裨灶说:“去年,我请求禳火,没有采纳我的意见。如果不用瓘斝玉瓒禳灾,郑国还要发生火灾。”

郑国人害怕再次发生火灾,请求子产采纳裨社的意见,子产不同意。

游吉对子产说:“宝物,是用来保护百姓的。如果有火灾,国家差不多会灭亡。可以挽救灭亡,您爱惜它干什么?”

子产淡淡一笑,说:“天道远大,人道浅近。天道,不是人力所能逆转的,怎么知道用宝玉禳灾就能够免除火灾?裨灶哪里知道天道?他说的预言太多了,难道不会偶尔说中?”始终不肯拿出瓘斝玉瓒给裨灶禳灾。

子产派人帮助祝史在国都北面清除地面修筑祭坛,向水神、火神祈祷,又在四城祈祷,派人大量修筑土地神庙,祭祀四方之神,祈求解除灾患。郑国没有再次发生火灾。

宋、卫、陈、郑四国派来的行人向秦伯赵籍报告说:五月壬午日,发生了火灾。秦伯赵籍马上派使者前往四国进行慰问,命人重赏去年作出准确预言的宗祝邵鼛。

抚拭着腰间的佩剑,秦伯赵籍踌躇满志,希冀乘周王室发生动乱、列国纷乱的时机,称霸天下。

为了实现目的,秦伯赵籍派遣使者前往拜见周天子、列国诸侯,开启称霸之途的第一步。

第一章·绝色倾国

月亮从东山升起,壮丽翠秀的骊山渐渐变得幽暗,漫天星光隐隐闪闪,显得越发渺茫遥远。

温泉池里,热气氤氲蒸腾,弥漫满室。

嬴香整个人浸在温泉水里,手指绕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划圈,不经意地问身边侍女:“你说,什么是宝?”

女齐正用手挽着嬴香的长发,在她耳侧挽出松软低垂的环髻,听到问话,认真想了想,回答说:“稷是宝。每天都要吃的,一天不吃就会饿,稷是最宝贵的。”

嬴香笑起来:“你只想着吃啊。”

女齐分辩说:“周天子的始祖就是后稷,教大家种稷,把最宝贵的东西教给天下人,一直到现在周天子还是天下共主。”她委屈地嘟起嘴,“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嬴香见她委屈,伸手去捏她的鼻尖:“又没说你讲错,又装委屈。”

女齐躲闪着,小巧微翘的鼻尖还是被嬴香的手指轻快划过,忙说:“公子,发髻要闹乱了,一会儿又要重新梳理。”

嬴香微微扁嘴,说:“每次都是垂髻,我想要望仙髻、九鬟髻、凌云髻、云髻,高高的才好看。”

女齐满口答应:“好好好。公子喜欢的都会有。行了笄礼,就可以梳各种高髻,戴很多漂亮的发笄了。”

嬴香叹了口气:“那要先定亲。听说定亲后,就要远嫁异国,会是很遥远的地方啊。”

她的眉尖轻轻蹙起,淡淡的忧思弥漫开来。

女齐转动眼珠,想改变话题:“公子,你也说一下什么是宝?”

嬴香悠悠出神,想了良久,没有说话,两颗大大的泪珠悄然滑落腮边。

等女齐发现时,赶快帮她擦拭泪珠,哀求说:“公子,怎么不开心了。”

嬴香握着女齐的手,说:“世上最宝贵的是母亲和父亲。如果远嫁异国,就会离开他们,很难再见到一面,我……不想离开他们。”

女齐叹了口气,说:“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像我,没有出嫁,也离开了自己的祖国,离开了父母兄妹。”

嬴香努力翘起嘴角,露出笑容,安慰说:“你还有我嘛。我对你多好啊,是不是啊。”

女齐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每天调皮,换着花样闹我。公子,你真的是对我很好啊。”

嬴香从温泉池里站起来,握着拳头想打女齐。女齐已经帮她梳好了双环髻,及时送上丝衣,说:“好公子,别打人啊。发髻又要乱了,衣服也要弄湿了。”

用丝衣擦拭了身上的水珠后,嬴香换上曳地长裙,在女齐的陪伴下,走进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嬴香在骊山温泉离宫居住的宫殿。

骊山温泉宫,早在西周时期已经建立,当时是周天子的离宫。周幽王被犬戎攻杀,秦襄公率兵营救周幽王,立下战功,又护送周幽王的儿子周平王迁都洛邑。因此,周平王封秦襄公为诸侯,将周朝的发祥地封赐给秦襄公,骊山温泉离宫也在其中。

秦人厚重、质朴,不尚奢华,历代国君都很节俭,不追求锦衣玉食,不追求奇珍异宝,只是辛苦经营,努力建立功业。即使骊山美如锦绣、温泉胜绝,秦国国君也很少在此沉溺享乐。作为秦国君主最宠爱的女儿,嬴香这是第一次来到骊山。

嬴香推开窗子,看窗外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晚风吹拂进来,风中断续地飘来歌声、乐声,声音低沉的钟鼓演奏着送别的音乐。秦伯赵籍举办的宴会已至尾声。

女齐掩上窗子,说:“公子,小心被夜风吹得头疼。”

嬴香坐在床榻上,举手招女齐一起过来坐,说:“明天就是斗宝会了。父亲不让我参加斗宝会,咱们先来斗宝。”

女齐摇头:“不要。”

嬴香用手支着下巴,好奇地看她:“为什么?”

女齐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的严肃认真:“公子,我的宝是稷,你的宝是君上。君上会吃掉稷的,斗宝的结果不用问就是我输,当然不要和公子斗宝啊。”

嬴香被她认真的模样被逗得笑起来,越想越觉得可笑,忍不住又伸手捏她的鼻尖:“你怎么可以这样好玩?我的宝会吃掉你的宝,你怎么能想得出来?”

女齐无辜地哀求:“公子,你再捏下去,我的鼻子会像狐狸一样尖尖的。那样多难看啊。快放手。”

嬴香眼珠转了转,说:“放了你也可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女齐无奈地叹气:“公子吩咐,女齐怎么敢不听从呢?”

嬴香放开手,女齐用衣袖掩着鼻尖,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淘气花样,很是担忧。

嬴香说:“明天,我要参加斗宝会,你要帮我。”

女齐吃惊地放下衣袖:“公子,君上不会答应的。”

嬴香嘟起嘴,“偏要。父亲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本来父亲还不让我来临潼呢,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女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嬴香左颊边现出浅浅的酒窝,向女齐得意地笑:“父亲不答应,我就闹。嘻嘻,在雍都,我就是把父亲闹得头疼,他才不得不带我来了。”

女齐结结巴巴地说:“公子,那是在雍都,没外人,你随便闹。现在是在临潼,听说君上请来了十八国诸侯,周天子也派人来了。你闹起来,君上的面子就掉下来,摔在地上,碎成十八瓣了。”

嬴香又气又恼,随手抓起床边的一只矮矮胖胖的小香炉,想摔在地上发泄,忽然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诲:要爱惜物力,即使是再小再旧的物件,也不能轻易毁弃,一定要珍惜爱护。她咬咬嘴唇,慢慢地放下香炉。

嬴香眼眸里闪动着迷人的光芒:“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我已经到了临潼,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一定可以让父亲改变主意,让我参加斗宝会。”

她虽然长得柔美,但性格坚毅,一旦想要做什么,一定要倾尽全力去实现,即使有重重困难险阻,也不能阻挡她。这正是秦人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必胜信念!

想了想,嬴香对女齐说:“现在宴会已经结束,你请父亲过来。”

女齐连连摆手:“君上不会答应你参加斗宝会的。公子,你不要再淘气了。”

嬴香笑容甜蜜:“那你说我病了,快让父亲来看望我。”

女齐叹气:“公子,君上最宠你,但是一定会骂我的。”

嬴香拉女齐从床上站起:“快点啦,君上最宠我,我最宠你,你不会被骂的。”

女齐不得已,只好去请秦伯赵籍。

秦伯赵籍邀请到列国诸侯来临潼,非常高兴,又在宴会上喝了酒。宴会散后,他一个人在室内来回踱步,踌躇满志,突然听说最宠爱的女儿嬴香病了,赶快过来看望。

女齐看到嬴香装病的模样,努力忍着才没笑出声,找个借口退了出去。

嬴香嘴角挂着一痕殷红,病怏怏地说:“父亲,都怪你,不让女儿参加斗宝会。看,我吐血了。”

秦伯赵籍点头:“真的啊。”用手轻轻擦掉红迹,说:“你这样浪费胭脂,父亲是该告诉你母亲,让她好好打你一顿,你的病马上就好了。”

嬴香的病容马上消失不见,说:“女儿的病好了,不用劳烦母亲了。”

秦伯赵籍抚须大笑:“哈哈,寡人手到病除,比传说中的神医扁鹊还要厉害。”

嬴香绕着自己的手指,说:“父亲,明天的斗宝会,女儿一定要参加。父亲快答应女儿。”

秦伯赵籍说:“胡闹。诸侯大会,怎么能让女孩儿参加?你已经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闹了。乖。”

嬴香调皮地眨着眼,说:“父亲,你说女儿已经长大了。那女儿扮成男子,是可以参加诸侯大会了。”

秦伯赵籍突然觉得,自己喝酒后,话说得多了。

嬴香拿出一件男子侍从的衣服,穿在身上,在秦伯赵籍面前轻盈地旋了一个圈,然后躬身行礼:“小臣拜见君上!”

秦伯赵籍看女儿扮成男装的俏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嬴香拉着他的手臂撒娇:“父亲,让女儿去见识一下列国的珍宝。”

秦伯赵籍用手抚摸着胡须,心中思量:“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肉,打扮成男装,参加列国诸侯临潼之会,见识一下列国奇珍异宝,开阔眼界,又有何妨?反正是在秦国,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不可能出任何意外。如果在重重护卫下,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保护,秦国还争什么雄,称什么霸?”

他这样想着,打量着女儿,穿上男装,虽然姿容绝色,但英姿飒爽,说是一个绝色的男儿,谁敢在他面前争辩?

秦伯赵籍用手帮女儿整理衣襟,说:“这怎么可以?”

嬴香以为他要反对,扁起嘴,快要哭了。

秦伯赵籍不等她哭出来,马上接着说:“我的女儿,扮成男装,也是君王面前的宠臣,怎么能当一名小小的侍从?”

第二天,初升的朝阳刚刚在天际绽放第一缕晨光,嬴香已经乘着辇车,登上骊山第二峰。

举目远眺,只见重山叠嶂,苍翠欲滴。苍郁的松柏掩映下,一座宫殿立在山峰之巅,飞檐翘起,仿佛斜入云端。

秦伯赵籍整肃衣冠,对嬴香说:“先到宫中礼拜。”嬴香见他神情肃穆庄严,心中猜测是周天子留存的宫殿。

随侍的秦国公族、卿、大夫、侍卫等一行众人跟随在二人身后,先走过一条甬道,甬道两边都是合抱不过来的大松树。前面是三重台阶,白玉护栏外松柏环绕,层层叠翠,嬴香暗数台阶,共是九十九级。台阶尽头,抬眼便见一座高大华美的宫殿,当中牌匾上写着“女娲宫”三个大字。

宫殿前是开阔的平台。

宫殿朱红大门,上面排列着一行行硕大的金钉。进入门内,两廊下全是朱红亭柱。正中一所大殿,殿上金碧交辉,灯烛荧煌,袅袅紫雾从金炉内升腾而起,黄纱帐缦掩得女娲圣像半隐半现,更显神秘莫测。

秦伯赵籍在圣像前焚香拜礼,随侍众人也随后礼拜。拜过女娲圣像后,众人退出大殿。殿前平台上早已摆下筵席,等候列国诸侯到来。

嬴香眺望远近山色,见一条山路通向另一座更高峻的山峰,山顶尖上有一座高高的台子。

秦伯赵籍说:“那里是骊山的最高峰,可以俯视骊山全景。”

嬴香轻轻拉着父亲的衣袖:“父亲,为什么不去那里看看?”

秦伯赵籍摇头:“那里去不得。”

嬴香不解。

秦伯赵籍说:“那是西周烽火台。”

嬴香恍然:“难怪看起来如此残败。是不是母亲以前讲过的烽火戏诸侯的烽火台?”

秦伯赵籍看着女儿绝美的容颜,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问:“母亲给你讲过这个故事?”

嬴香摇摇头:“小时候讲过,现在只记得周幽王和烽火台,别的都记不清了。”

秦伯赵籍叹息:“父亲再给你讲一遍,你不要忘记了。”

嬴香点头。

身在骊山,遥望烽火台,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干戈杀伐之声。几百年前的历史,突然感觉不再遥远,像是近在身边。

秦伯赵籍说:“当年,周幽王得到绝世美女褒姒,非常宠爱,废黜申后和太子宜臼,立褒姒为王后,褒姒生的幼子伯服立为太子。褒姒比周幽王的儿子宜臼还要年轻,嫁给和她父亲差不多年纪的周幽王,内心愁苦,从来没有笑过。佞臣虢石父向周幽王献计,点燃烽火台上狼烟。天下诸侯看到烽火,以为周幽王有难,都率兵赶来救援,到了骊山却发现没有敌人。褒姒看到诸侯惊慌失措的样子,非常好笑,于是展露笑容。周幽王告诉诸侯:‘为博王后一笑而举烽火。’诸侯奋勇而来,愤怨而归。周幽王多次点燃烽火戏弄诸侯,诸侯后来再也不来了。申后的父亲申侯联合犬戎进攻镐京,周幽王命令点燃烽火,但诸侯以为他还是为了佳人一笑,没有一路诸侯前来救援。犬戎杀死周幽王、伯服,掳走褒姒,西周从此灭亡。”

嬴香一双明眸熠熠生辉,说:“易经曰:‘否极泰来。’凡事福祸相倚。周幽王得到美女,看起来是好事,但是种下了亡国的根源。西周灭亡,看起来是坏事,但是东周从此兴起。我们秦国也因此才得以立国,从此立于诸侯之列,就是从骊山而来。这一场灾祸,成就了秦国几百年的基业。”

秦伯赵籍讲述西周灭亡的故事,心情十分沉重,听到女儿这番话,吃惊地看着她。想不到她竟能从西周的灭亡中看到秦国兴起。

他刚才为女儿的绝世美貌担忧,担心这美貌会给女儿带来灾祸。现在他突然发现女儿拥有过人的智慧,心情立刻好转。

为了避免嬴香是小孩子随便乱说,秦伯赵籍探问:“你可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给你讲这个故事?”

嬴香吐了吐舌尖,笑着回答:“临潼之会,列国诸侯在座,父亲担心女儿有失礼仪,惹诸侯耻笑,所以讲这个故事作为告诫。褒姒因为一笑就被犬戎掳走,周幽王乱点烽火就导致西周灭亡。可知,女儿一定要乖巧听话,不能乱说乱动乱笑。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像面临深渊,就像脚踏薄冰。只有这样做,才能称得上无咎。吉可以化为凶,只有无咎才是真正的吉。凡事不能有过失,不能留后患。”

秦伯赵籍听得连连点头。

秦国历代君主辛苦经营,对子女们的教育非常看重,从小就由保姆养育,师傅传道授业。嬴香虽然深受宠爱,学业从不敢疏忽,对各种礼仪、典籍非常熟悉。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春秋时期,列国的国君、卿士、大夫,经常以诗言志。当时,称为“不学诗,无以言”,不懂得诗,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懂。嬴香虽然刚满十五岁,已经能熟练地引用诗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易经,更是当时人们最为熟悉的。日常生活就经常用到,不管是军国大事,还是个人、家族的前程吉凶,经常算卦占卜。

山路上,列国诸侯的车辇已经络绎出现,沿着山路向女娲宫缓缓进发。

嬴香看到一只金灿耀目的金凤迎着山风缓慢前行。金凤站立在一乘镶金玉辇前,双翅迎风招展,极为华贵富丽,列国诸侯的车辇相形之下,都显得简陋寒酸。

她心中一动,问:“父亲,秦国一向不尚珍宝,不崇奢华,为何父亲会召集天下诸侯斗宝竞奢?”

秦伯赵籍看着眼前的壮丽山河,满怀豪情,道:“谁说秦国不尚宝?华夏如此壮丽的山河,如此富饶辽阔的天下,就是秦国所尚之宝。珠宝珍玩,岂能与天下相比?先君景公薨逝时,以天子的葬仪安葬,可知我秦国之雄心。目下,周天子失德丧威,天下大乱,诸侯纷争不休。秦国要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使天下人得享太平安定,建立超越三皇五帝的不世功业!要一统天下,必须先了解天下列国,列国尚奢华,我就请他们来斗宝,观察列国诸侯的胸襟志向,才能决定如何出击制胜。”

他如电的目光,注视着天空飞掠而过的雄鹰,说:“苍鹰在进击之前,一定先在上空盘旋,仔细观察猎物,寻找扑击的时机。不战则己,战必胜之。”目光一转,俯视山路上列国诸侯的车辇,如同天际苍鹰盯视猎物,说:“先君轻率出击,被晋国战败,从此无力争霸,抱憾终生。先君临终前教诲:在没有确凿的把握前,决不能轻率出击,以免重蹈先君的覆辙。”

嬴香仰视父亲高大的身形,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雄心壮志。

她看看远处高峰上破败的烽火台,又看看眼前高大宏伟的女娲宫,说:“女娲抟土造人,炼石补天,立下显赫功业,赢得万众敬仰膜拜,和秦国致力于建立不世功业,是一样的。”

秦伯赵籍用手轻抚嬴香头上戴的珠冠,说:“同样都是女人,褒姒美貌绝世,反倒给自己惹来灾祸。女娲不以美貌著称,只因她立下不朽的功业,万世人都要膜拜她,贵为天子也要年年祭拜。骊山两峰之间,相距不远;女娲和褒姒,相差天地之遥。女娲宫、烽火台,这些遗迹保存下来,不止是为了纪念先人,更是为了警醒今人。”

嬴香心中忽然对褒姒有了一些同情,并因此感伤她的命运。褒姒绝世的美貌,花儿一样的青春,在乱世凋零,实在令人嗟叹。她暗自揣想:“如果,生命能够重新来过,褒姒会不会选择另一种人生?”

第二章·女娲宫前

楚王熊居乘坐的镶金玉辇,在山路上缓缓前行。

骊山以前是周天子的离宫所在,虽是山路,但铺设了青石,方便车辇通行。

楚王熊居坐在车里,隔着轻薄的纱幔,听到随行的太子少师费无极说:“感谢上皇,明天终于可以启程回国了。”

一旁的左司马沈尹戌说:“费少师在秦国这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清减了很多啊。”

费无极摸摸自己的脸,抱怨说:“秦国真是太寒酸了,这样居然也好意思邀请天下诸侯。堂堂一国之君招待诸侯,比我们楚国大夫的家宴都差得远。算了,还是不要和西戎计较了,他们永远不懂得什么叫饮食,更不可能懂得音乐,每次宴会只会敲着瓦盆、拍着大腿叫嚷。”

沈尹戌笑着说:“秦国不是西戎,和咱们楚国源出一脉,都是黄帝的后裔啊。”

费无极很是讶异:“我一向以为秦国是西戎,沈司马博识多闻,能否讲来听听?我好增长点才学,多学点知识,也好回国后讲给太子听。”

沈尹戌赞叹说:“大王选费少师当太子少师,真是好眼光,也是太子的福气。离了几千里,费少师还心里一直牵挂着太子,每天都要提起好几次。”

费无极叹息:“我才疏学浅,一直十分惭愧,太子也总是瞧不起我。幸好有太子太傅伍奢教导太子。但我一片忠心,希望用这份忠诚来弥补我的不足,”

沈尹戌说:“费少师太过谦了。费少师聪明过人,不管什么都一学就会,心思玲珑剔透。这是谁都及不上的。”

费无极点头:“这点我承认。我的心真清澈得一眼就可以看得透,心里只有一片忠诚。”

沈尹戌连连点头:“是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大王一直都非常信任费少师,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费无极说:“沈司马不要一直夸奖我,还是给我讲讲秦国和咱们楚国有什么渊源吧。”

沈尹戌说:“我们楚国的先祖高阳,是黄帝的孙子。舜帝时,高阳的后裔伯益协助大禹治水,立下盖世功业。舜帝赐给他黑色的旗旒,又把自己家族的美女赐给他为妻。伯益帮助舜帝驯养鸟兽,舜帝赐他嬴姓。大禹临终前效仿尧、舜,把天下禅让给伯益。大禹的儿子启杀死伯益,建立夏朝。伯益的后裔费昌,帮助商汤灭亡夏朝,建立商朝。费昌的子孙辅佐商朝六百多年,世代得到重用,为一方诸侯。商朝大将恶来,以勇力著称,传说能够生擒猛虎,用手撕裂兕牛。周武王伐商时,恶来为保卫商朝战死沙场。恶来的父亲蜚廉擅长奔跑,快如疾风,传说能日行千里。我们楚国现在敬奉的风神就是蜚廉。”

费无极听得连连点头:“我们大王的车辇上刻得还有蜚廉的神像呢。”

沈尹戌点头说:“还是费少师细心,我之前就没有留意到。蜚廉的后裔造父,善于驾车,周穆王西行巡狩,乐而忘返。徐偃王乘机作乱,造父为周穆王驾车,长驱疾驰,一日千里,赶回来平定叛乱。周穆王就把赵城封给造父,造父一族从此称为赵氏。造父的后裔非子擅长养马,周孝王把非子封在秦地,作为周朝的附庸国。周幽王在骊山被西戎攻杀,秦襄公率兵救援周幽王,又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到洛邑,被封为诸侯,把西周的发祥地封给秦国。从此,秦国正式成为周朝的诸侯国。秦国一直驻守在西方,常年与西戎作战,勇武强悍,有人就误会秦国是西戎。秦国,嬴姓赵氏。女子称姓,是为了避免和同姓结为婚姻。男子称氏,用来区别身份贵贱。舜帝赐姓,周天子赐氏,这都是秦国世代先祖立下显赫功业得到的荣耀。”

费无极听了,感叹说:“原来秦国的祖先立下这么多功业!他们在偏僻的西方,常年征战,难怪不懂得饮食音乐。我是错怪了他们。”

沈尹戌微笑说:“我们楚国的祖先也立下了显赫功业。高阳的玄孙重黎,有功于天下,能光融天下,被封为祝融,官居火正,是掌管五行的官。所谓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火正掌管火,称为火神,世代继承,封爵是上公,祭祀是贵神。在祭祀社稷的同时祭祀五行之神,尊敬崇奉。祝融的后裔鬻熊,是周文王的老师、火师,周朝建立后,周成王感念鬻熊的功劳,把鬻熊的曾孙熊绎封到楚地,建立楚国。”

费无极笑了起来:“我们楚国真是像火一样。我们地处南方,五行属火。尊崇的神鸟凤凰,五行中也是属火的。喏,大王的车辇就是凤凰在前面引路。”

沈尹戌目光望向山顶,说:“凤鸣岐山,周朝兴起,周天子把周朝发祥地岐山封给了秦国,岐山就在秦国都城雍城附近。秦国尊崇的也是鸟,天命玄鸟。秦国和我们楚国表面上看起来不太一样,其实有着很深的渊源。秦楚两国都民风强悍,勇武好战。周天子分封了上百诸侯国,但放眼天下,能够吞并列国、统一宇内的,非秦即楚。”

他们两人谈论着,不觉已经登上骊山第二峰。

楚王熊居走出车辇,见晋国、齐国等国的诸侯都已经步上台阶。

王子朝站在阶下,看样子已经等候了一段时间,见楚王熊居从车上走下来,迎上前,躬身下拜:“舅父!”

楚王熊居以手相扶:“折杀了!王子是代表周天子来的,列国诸侯谁能受得起你拜?”

王子朝一笑起身:“别人当不起,舅父怎么会当不起?”

楚王熊居说:“诸侯大会,舅父二字切莫提起。”他压低声音,说:“你是王子,身份高贵,言行要多加约束,莫要惹人谈论。”

王子朝笑容凝止,神情变得肃穆,说:“多承舅父指教!”

王子朝,是周天子最宠爱的庶长子,周天子一直想改立王子朝为太子。王子匄、太子猛极力攻击诋毁王子朝,使周天子犹豫不决,没有下定决心更换太子。王子朝对此耿耿于怀,又忌于晋国一直在暗中支持太子猛,只得多加提防,不敢大意,免得被王子匄、太子猛找到借口,再加以诋毁。

在陈、蔡、随、唐、许、胡等十几国诸侯的簇拥下,楚王熊居、王子朝相互谦让着登上三重台阶。秦国乐人立即敲击瓦缶,弹响秦筝。一队舞伎拍打着大腿,跳起搏髀舞,乐舞相迎。秦伯赵籍率领大庶长冉、公子蒲等人迎上前,恭请王子朝入席。

筵席设在女娲宫前宽阔的平台上。

三面白玉栏杆环绕,青山叠翠尽收眼底,北面是高大宏伟的女娲宫,一尊巨大的青铜鼎立在宫殿前,气势恢弘,与女娲宫相互辉映,给风景如绣的骊山增添了几分庄严、神圣。

周天子的权势虽然日渐式微,毕竟名义上还是天下共主,王子朝携大夫宾孟、儋翩前来,代表周天子,被恭请到主位坐下。

秦伯赵籍是此次临潼之会的东道主,坐在王子朝的右侧,大庶长冉、嬴香侍坐两边。

齐侯杵臼坐在王子朝的左侧,相国晏婴、公孙青坐在两旁。以下列国诸侯分列两旁。

楚王熊居在重席上坐下后,左司马沈尹戌、太子少师费无极分别在他身边坐下,太子太傅伍奢的儿子伍子胥侍立在楚王熊居身后。

在楚王熊居对面是晋侯弃疾,他眼睛斜睨了一下楚王熊居,鼻里冷哼一声。坐在他身侧的士鞅向楚王熊居微笑致意。楚王熊居毫不介怀,举起细细长长的觯,向士鞅颔首微笑,轻啜一口旨酒。

费无极愠怒:“晋侯太过无礼!”

沈尹戌劝说:“大王都不和他一般计较。费少师,何必为豚子生气。晋国六卿夺政,够他忙的。且让他嚣张一时,又有何妨?”

伍子胥目光被嬴香吸引,悄声对费无极说:“费少师,秦伯身边那位大夫比你还要生得绝色。”

楚国一向以爱美著称于世。上到君王,下到庶民,都崇尚华美,衣食住行乐舞,样样特异创新,连日常用的漆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通体都绘上各种美丽图案,不放过任何追求美的机会。

楚灵王喜爱细腰,楚国臣子百姓都刻意少食瘦身。有的大臣一天只吃一顿饭,勒紧腰带,使腰肢看起来更加纤细。有的甚至饿得用手扶着墙才能站起。

楚王熊居也是爱美好色之人。

他当楚国公子时,见蔡国郹阳封人的女儿蔡女美貌,与蔡女私通,生下太子建,之后不断招纳美女,使得楚国后宫美女如云。

在楚国大臣中,费无极是最美的一位。他相貌俊美绝伦,精致的五官像是顶级画师精心绘就,白皙光洁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通身上下散发着高贵优雅的气息。

费无极能够得到楚王熊居的宠爱,除了他善于迎合楚王的心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拥有绝色美貌,才成为楚王身边的近臣,极受重用。

听了伍子胥的话,费无极满怀不悦,心中暗想:“世上的男子,怎会有比我更美貌的?”这样想着,举目看过去,这一看,不由得痴了,眼睛再也移不开,忘记了痛恨、嫉妒。

楚王熊居看了一眼坐在秦伯赵籍身边的嬴香,一颗心止不住乱跳起来。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掩饰着自己的心绪,随意笑说:“子胥,那是一位绝色女子,你怎么拿来和费少师相比?”

伍子胥不解:“他坐在秦伯身边,明明是秦伯近臣,怎么会是女子?”

楚王熊居脸颊漾起一抹红晕,轻轻地咳了一下,不再理他。他心里暗骂:“这个糊涂小子,整天只会练武、学兵法。我见过无数美女,怎么可能像你一样,连女扮男装都看不出来?”

沈尹戌见楚王熊居不再理睬伍子胥,依伍子胥的倔脾气,看样子还要追问下去,便说:“子胥,她是女扮男装。你看错了。”

伍子胥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楚王熊居一双眼睛止不住地飞向嬴香,一时被她的绝色姿容迷惑,一时又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女扮男装坐在秦伯身边,与大庶长同列,可见地位高贵,不能失礼窥视,惹秦伯不悦。”他这样告诫着自己,努力移开目光,心中还在思量:“秦国僻居西方,哪里来的如此绝色女子?”

沈尹戌留意到费无极的目光,从后面拉扯他宽大的衣袖,低声呼唤:“费少师!”

费无极恍如梦中醒觉,转眸看向沈尹戌。

沈尹戌说:“费少师莫要失礼唐突了。”

费无极惊觉失态,连忙向沈尹戌致谢。他心中思忖:“如此绝色的女子,如果把她献给大王,大王一定欢喜不尽。”

嬴香坐在重席上,好奇地打量列国诸侯。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低声问秦伯赵籍:“君上,不是说请了十八国诸侯临潼斗宝,怎么来了这么多?有二十多位诸侯呢。”

秦伯赵籍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这都是楚子小儿的缘故。”

嬴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男子,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一双飞扬的龙眉,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扬,顾盼间神光照人,令人不敢直视,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一个极美的男子,坐在他身边,一看便知是王者身边的宠臣。

嬴香有些讶异:“楚子真是个小儿,如此年轻,就是一方诸侯了。”

秦伯赵籍冷笑:“他的太子年纪比你还大呢。”

嬴香哑然。

秦伯赵籍说:“楚国水软山温,怎么能和秦地苦寒相比?楚子是楚共王最宠爱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又爱美好色,非常重视容颜姿貌。他的容貌能保持青春年少,没什么好奇怪的。”

嬴香注意到,楚国众人的衣冠服饰,果然比列国都格外美观奇异。

秦伯赵籍说:“你看他身边那十几个诸侯,周天子分封的一方诸侯,现在竟然都归为楚国的附庸国。陈、蔡等大点的诸侯国还好,像胡、沈这些小国,竟说国小无宝,此行只为随侍楚子而来。真是岂有此理!”

嬴香听父亲讲解,再看楚王,果然发现十几个诸侯如众星拱月一样,环绕在他身边。

这样一看,会场的形势就很明显了。周天子坐在主位,秦伯坐在东道主席,齐国高踞在上,晋国与楚国匹敌。虽然看起来楚国并不占优势,但参加临潼会的列国诸侯,有一半是楚王的附庸国,唯他马首是瞻,楚王已俨然是诸侯公推的共主,威仪远胜过名不副实的周天子。

嬴香切身感受到了父亲内心的苦涩。

即使这些附庸国都是小国,比不得晋、齐等大国国力强盛,但在十几个附庸国的拱卫下,楚国进可攻,退可守,进退之间,算无遗策。

楚国是天下最大的国家,疆域辽阔,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国力强盛,称得上当时的超级大国。秦国僻居西方,想要称霸天下,一统宇内,必须面对这个巨无霸。如果进攻楚国,没等接近楚国边境,已经陷入楚国附庸国的包围中。

乐舞停止后,秦伯赵籍向王子朝致意。王子朝站起身,向列国诸侯拱手还礼,说:“诸君!天子以德治天下,分封诸君先祖于四方,施行教化,以辅德政。今天子处中央,诸君各领其民,宣扬周德,是万民所共尊而天子所重也。秦伯嘉言懿行,惠泽西戎,堪为世之典范。值此仲秋佳节,秦伯友聚诸君于临潼,天子特遣朝至,以尽仪礼,助诸君之雅兴,彰天子之厚恩。朝恭逢盛会,幸甚至哉。”

秦伯赵籍从重席上站起,拱手说:“鄙秦有幸,与诸君共会临潼。蒙天子降恩,王子不远千里,辱临秦地,籍不胜受恩感激!”说罢,再次向王子朝拜礼,王子朝还礼归座。

秦伯赵籍向列国诸侯施礼,接着说:“诸君远道而来,寡人不胜荣幸。传说山川之精英,每凝为至宝;乾坤之瑞气,恒结为奇珍。秦国地处偏僻,物产贫瘠,诸君各处宝地,多有珍奇,何不在女娲宫前,各展珍宝,与诸君共赏。”

晋侯弃疾的位次被排在齐侯之下,心中已怀不满,又看到楚王携众多附庸国赴会的威仪,更添恼怒。他睨视秦伯赵籍,说:“秦伯太过谦了。秦国称霸西戎,占据岐山宝地,怎能说无宝?”

晋侯弃疾目光扫视列国诸侯,有几位诸侯慑于晋国的强势,急忙出声附和。

晋侯弃疾得意洋洋,说:“秦伯,既为东道主,岂能落于人后,还是请秦伯先献宝吧!”

秦伯赵籍之前看楚王熊居不和晋侯计较,对于晋侯的言语也不介怀,微笑说:“晋侯君令,怎敢不听从。”

举起双手,拍击三响。两名秦国侍卫捧着一个细长的锦匣走到斗宝台正中。

秦伯赵籍走过去,捧起锦匣,向天拜了拜,恭敬谨慎地打开锦匣。

在场众人见他神情恭谨,心中猜测秦国会拿出什么宝物?

锦匣缓缓打开,秦伯恭恭敬敬拿出一根破旧的马鞭。众人看得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

秦伯赵籍手捧破旧马鞭,恭声说:“先祖非子,为周天子养马,被封赐秦地,才有了秦国。秦国世代侍奉周天子,三百多年来,从不敢稍有忘怀。此心,天地可鉴!自古君子慎始敬终,我秦国能有今天的兴盛,始于为天子养马,先祖非子遗留下来的马鞭就是秦国的至宝。每逢新君即位,都要祭拜,以铭记周天子的深恩厚德。”

他这一番话讲出来,偌大的斗宝台一片寂静。等他话音落后,四下响起一阵细碎轻微的议论声。有人赞叹秦伯世笃忠贞,有人悄声骂秦伯诡诈……

晋侯弃疾怒目相向,恼恨秦伯诡诈,居然用一根旧马鞭充当国宝。

士鞅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放在面前的案上,向晋侯弃疾低语几句。

晋侯弃疾听了,脸上露出喜色,大声说:“秦伯的国宝,真令我等大开眼界。我晋国也有国宝,愿与诸君共赏!”

他挥手示意士鞅:“请范子献宝!”

士鞅从席上站起,脸上微微含笑,从容地走到斗宝台中央,举起手中的树叶,朗声说:“晋国国宝在此,诸君请看!”

众人举目看去,只见他手中的树叶已经被削剪成长条形,下面端方,上面削成三角形,即使经过削剪,怎么看还是一片寻常无奇的树叶。

这时,众人都已经看出来:晋秦两国,不止在战场上多年厮杀,在临潼会上,也要针锋相对,一较高下。却不知道,这片小小的树叶有何宝可言?刚才秦伯把一根旧马鞭赞为秦国至宝,现在要听士鞅如何巧舌如簧,将一片树叶讲成晋国国宝。

第三章·临潼斗宝

士鞅擎起手中树叶,高高举过头顶,说:“昔日,周成王和弟弟叔虞玩耍时,把一片树叶削成玉珪的形状,送给弟弟叔虞,说:‘我现在把这片玉珪赐给你,封你做诸侯!’史佚于是请求选择一个吉日封叔虞为诸侯。周成王说:‘我和他开玩笑呢。’史佚说:‘天子无戏言。只要说了,史官就如实地记载下来,按礼节完成,并奏乐章歌咏。’当时,周武王驾崩,周成王继位不久,唐国发生叛乱,周公诛灭唐国,于是周成王把唐封给叔虞。唐国后来改名为晋国,叔虞正是晋国的开国始祖。我晋国以此树叶为国宝,以此为记,谨言慎行,晋国历代君臣从未敢忘。”

说罢,目光凛凛,扫视全场。

一向依附晋国的诸侯,听他话音刚落,马上大声赞叹,颂扬晋国之宝。

士鞅向秦伯赵籍颔首致礼,退归席上。

秦伯赵籍见他依样画葫芦,以小树叶对旧马鞭,讲得头头是道,只得点头赞叹,也归座坐下。

楚王熊居侧目看向费无极,见他脸带笑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知道他心思巧变,秦晋两国斗舌弄巧,正合他的爱好。

再看沈尹戌,见他面色沉静,楚王熊居问:“沈司马,对此有何高见?”

沈尹戌说:“晋国,乃北方霸主之国,称霸已久,势力强大,列国诸侯都要逢迎附和,连周天子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此刻,居然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充为一国之宝,真是令世人耻笑,有损大国威仪。”

楚王熊居点头:“沈司马所言甚是。”他眉尖微蹙,说:“秦伯召天下诸侯会于临潼,斗宝赏珍奇,现在只看到些旧马鞭、小树叶,真是扫兴。”

费无极听了,目光扫向一旁的蔡侯。

蔡侯庐急忙站起,满脸带笑,拱手说:“蔡国虽小,不揣冒昧,愿在诸君面前献丑!”

秦国侍从向外一层层传话:“蔡国献宝!”“蔡国献宝!”

……

一直传到三重台阶下,蔡国护宝人手捧宝匮,迈步登上九十九层台阶,将宝匮呈奉给蔡侯。蔡侯庐亲自打开宝匮,双手捧出一件雪白的裘衣。这裘衣一眼看过去便知是动物的皮毛制成,通体流光溢彩,耀人眼目,拿在蔡侯庐手里又像是丝绸般轻柔软滑。

蔡侯庐展开裘衣,向列国诸侯展示。

郑国执政子产惊叹说:“难道,这竟是传说中的火光兽裘衣?”

蔡侯庐点头微笑:“夫子不愧为举世钦敬,一眼就看出了这件裘衣的来历。”

子产说:“传说,昆仑山的外围环绕深深的弱水,在弱水之外又环绕火焰山。山上昼夜烈火燃烧,在火焰中有火光兽生长繁衍。火光兽的皮毛制成的裘衣,洁白如雪,永远不用洗涤。裘衣穿脏了,投在火里,烧成火红色,从火里拿出来后,还和新的一样雪白。——想不到,侨有生之日居然得见火光兽裘,真是幸甚。”

蔡侯庐请秦伯派人拿来火盆试看,秦伯赵籍命侍从搬来火盆,把裘衣投进火里,果然变成火红色,久烧不烂。然后,侍从从火盆里取出裘衣,用手拍打裘衣,果然雪白如新。满场响起赞叹声。

蔡侯庐捧着火光兽裘走到楚王熊居席前,躬身拜礼,说:“大王,庐感念大王深恩,无以为报,愿将国宝火光兽裘敬献给大王!”

楚王熊居站起身,说:“蔡君,寡人何德何能,怎敢接受蔡国国宝。”

蔡侯庐多次敬献,楚王熊居都谦让不接。蔡侯庐只得说:“蔡国蒙大王厚恩,才得以复国,重新立于诸侯之列,何惜此一件裘衣。蔡国上下,不论贵贱,唯大王是从,任凭大王差遣,不敢有辞!”

楚王熊居极是谦和恭让,说:“蔡君,你我一同列位诸侯,不必如此。”

一旁,唐侯中濒起身,说:“蔡君已献过宝,唐国也愿献上国宝,与诸君赏看。”

他向秦伯赵籍拱手说:“唐国鄙小,没有什么宝物,只能在秦君面前献丑了。”

秦伯赵籍有点奇怪,心里想:“唐国的国宝,和秦国有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唐国侍从牵上来一匹骏马,高大神骏,通体雪白。它闲逸自在地站立在斗宝台上,长长的鬃毛被骊山上的山风吹拂得轻轻飘动。在众人的围观下,骏马居然毫不惊慌。

唐侯中濒说:“秦国素产良马,唐国的宝马不值秦伯一笑,实在是惭愧。”

秦伯赵籍从座中站起,走到斗宝台中央,细细打量白马。

春秋时期,列国争霸,战乱纷起,战争中主力兵种是车兵。当时,一个国家拥有战车数量的多少,往往作为衡量国家实力强弱的主要标准。拥有一千乘战车的诸侯国,就被称为千乘之国。战车由马拉动,战马是非常重要的战备物资。

秦国地处西北,秦地出产良马。秦国又是靠养马起家,秦伯懂马,是祖传的绝技。

秦伯赵籍看了半晌,说:“此马通体洁白如霜,是传说中的肃霜宝马。此马日行千里,世所罕见,神骏非常。没想到宝马居然在唐国。今日临潼之会,唐君使寡人得偿心愿,能够亲眼一睹传说中的良驹宝马。”

唐侯中濒向楚王熊居拜礼,说:“大王,小子冒昧,谨向大王进献肃霜马。望祈大王笑纳。”

楚王熊居依旧再三婉拒,含笑谦谢,劝唐侯归于座中。

火光兽裘、肃霜马,都是传说中的奇宝,令列国诸侯大开眼界,但蔡侯、唐侯都要把奇宝献给楚王,以示忠诚恭谨,难免惹别的诸侯心生不满。

齐侯杵臼向坐在身边的公孙青示意,公孙青长身而起,朗声说道:“齐国献宝!”

他声音清朗,直传到阶边侍从耳朵里,忙不迭地向下传话。

齐国侍从手捧金匮,呈到公孙青面前。

公孙青刚打开金匮,宝光瑞气便涌出来,映得半边天空都蒸腾起祥瑞之色。列国诸侯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纷纷议论:“作为春秋首霸的齐国,究竟会拥有何等珍宝?”

公孙青从金匮里取出一面旗帜,招展开来,只见一面翠色鲜艳旗帜,正中绣一只赤红凤鸟,旗上缀满如意珠、夜明珠、避火珠、避水珠、避尘珠、紫玉、红珊瑚、祖母绿等各色珍宝,整面旗帜宝光流转,瑞气千条。偌大的斗宝台上众人全都看得呆了,静寂无声,再没有一个人窃窃低语。

公孙青手捧翠旗,说:“这是齐国开国始祖留下的翠凤旗。始祖太公佐助武王伐纣灭商之战,就是用翠凤旗发号施令,遣将排阵,一战功成,功高盖世,建立周朝,至今已有五百多年。齐国历代君主奉为至宝,以此旗为记,尊奉周天子,抵御异族入侵,保国安民,齐国当仁不让,愿为天下先!”

他话声刚落,斗宝台四下响起赞声,赞叹姜太公的盖世功勋,称颂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义举。

第六个献宝的是燕侯载,他命侍从捧上一只宝箱,由箱里取出一面乌沉沉的鼓,乍一看就是一面毫不起眼的普通鼓,但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这面鼓的不同之处,鼓面黝黑发亮,在阳光下仿佛闪出莫名的光泽。

许国世子说:“燕君是要击鼓助兴吗?”

燕侯载和许国世子年纪相仿。燕侯当世子时,就与许国世子极是要好,今年刚即位不久,听了许国世子的话,笑说:“这鼓击不得。此鼓名叫灵鼍鼓。武王伐纣时,先祖召公击灵鼍鼓助战。此鼓击响则天地震撼,风云变色,是为燕国至宝。军令:击鼓则进,鸣金则退。燕国为周天子御边疆,只知有进不知有退,有死而已,决不退缩!”

燕国献宝已毕,鲁侯裯起身,笑着说:“武王即位后,以太公为师,周公、召公为辅弼,齐、燕两国已经献宝,鲁国怎敢落后。来人,呈上鲁国国宝!”

鲁国侍从呈上一只金匮,鲁侯裯手捧金匮,深深感叹。

王子朝问:“这是周公金滕之匮?”

鲁侯裯回答:“正是。”

王子朝忙率领大夫宾孟、儋翩等人跪拜金匮。王子朝代表周天子而来,他这一跪,列国诸侯不管心里是否乐意,都要陪他一起跪拜,斗宝台上顷刻间跪倒一片。跪拜之后,众人起身归于座上。

鲁侯裯说:“鲁国始祖周公,辅佐武王伐商,平定天下。灭商后的第二年,武王生了重病,周公向天祷告,写下册书,愿以身相代。周公把册书藏在金滕之匮,没有告诉任何人册书的内容。第二天,武王的病就好了。后来武王驾崩,周成王年幼,周公尽心辅佐,将周成王抱于膝上,朝见诸侯。列国散布流言,说周公欺侮幼主,图谋篡位。时间长了,周成王也生起疑心。周公为避流言,远去东方。两年后,秋天百谷成熟,还没有收获,天空出现雷电与大风。庄稼都倒伏了,大树都被拔起,国人非常恐慌。周成王和大夫们打开金滕之匮,看到周公以自身请代武王的祝辞。太公、召公和周成王询问众多职守人员。他们回答说:‘这是真实的。周公告诫我们不能说出来。’后来,周天子将金滕之匮赐给鲁国,宣扬了周公的仁德。鲁国以金滕之匮为国宝,一为纪念周公,二者是以仁德为鲁国至宝。”

他这番话讲出来,满场寂静无声,仿佛在怀念周公的仁德。其实,列国诸侯中多数心中在想:“春秋乱世,强者称霸,谁讲什么仁德?难怪鲁国贵为周公的后裔,现在变得如此弱小,经常受到别的国家欺侮。可见,崇尚仁德,正是鲁国没落的根源。”

一片寂静中,越子允常起身说道:“越国地处偏远,一无珠玉,二无珍兽,三来也没有祖传的奇宝,只有铸剑师欧冶子铸就的一柄步光剑,呈来与诸君赏玩。”

呈上来看时,果然与平常的剑不同,步光剑长达五尺,寒光凛凛,照人眼目。越子允常手持步光剑,轻轻斩下,一块山石斩为两断。

越国本是小国,偏居东南,向来不受列国重视,等见到步光剑的锋利后,列国诸侯不由得纷纷议论。要知道春秋时战争频起,在战争中,有锋利兵器加成,能使弱者变强,强者更强。这样一来,列国诸侯都对越国刮目相看了。

越国一向弱小,但越子允常并不弱。他胸怀大志,即位后招揽贤能、修治内政、拓土开疆,企图参与列国争霸。吴越两国疆域相邻,越子允常拓土开疆,就和吴国发生了冲突。吴国野心勃勃,六十多年前,寿梦已开始自称吴王,企图称霸,早就开始入侵越国。寿梦看到允常拓土开疆,更加紧对越国的进攻。吴越两国互相侵伐,不断爆发战争。二十多年前,吴国入侵越国,吴王余祭被越人杀死,两国之间的仇恨更加深重得永世无法化解。

此刻,看到越子允常演示宝剑,吴国公子光冷笑起身,走到斗宝台中间,手持吴戈,扬声叫道:“吴国公子光也来献宝,愿与越君相试国宝。”

他手中的吴戈,长六尺六寸,顶端曲头利刃,纹彩斑斓,锋刃犀利。

戈,为天下兵器之首,不但成为兵器的代表,甚至成为战争的象征。吴国一向以兵器精良著称列国,吴戈甚至成为当时天下最精良兵器的代称。

一般长戈用于车战,短戈用于步战。斗宝台上没有战车,公子光挑战越子允常本来应该用短戈。兵器谱云:一寸长一寸强。公子光见越子允常的剑比一般的剑长出接近一倍,于是手持车战长戈,向越子允常发起挑战。

一场诸侯斗宝会,眼看就要变成血腥杀戮场。秦伯赵籍急忙喝道:“且住!”

吴国公子光手持吴戈,越子允常手持步光剑,正要决斗,突然听到秦伯呵斥,二人止住脚步,手中利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森森寒光。

秦伯赵籍看他们二人怒目相视,知道拆解不开这段仇怨,站起身,勉为劝说:“剑戈是无情之物,只宜杀敌剿寇。今日临潼会,诸侯竞宝,公子和越君比试国宝,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则致命。可否比试射礼,以决胜负?”

吴国公子光嘿嘿冷笑:“多谢秦伯关爱。光欲将国宝吴戈演于诸君观看。利刃无情,伤损有何足惜,能血洒骊山,是光之幸。”他微微眯起眼,斜视越子允常:“越子,可敢与光,以命相试国宝?”

越子允常左手两指掐成剑诀,轻轻抚拭步光剑脊,目光之凌厉似乎更胜剑光:“步光剑渴饮君之血。允常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吴国公子光怒叱一声,挥出吴戈,荡起烈烈战风。

秦伯赵籍满脸失望,叹息说:“二位好自珍重。”归于座内。

他身为东道主,劝解一回,毫无效果,不再发言。一双锐目盯视斗宝台中央,观看吴越交战。

吴国公子光高大力猛,吴戈带起一道寒光,啄向越子允常天灵盖。

越子允常踮脚尖,向后退半步,举步光剑轻轻一撩,正撩到吴戈啄击而下的锐利的锋上,发出“铮”的一声金属相击的鸣响。

以步光剑的犀利,竟然削不断吴戈的尖锋,可知吴戈确非凡品。

公子光吼喝一声:“杀!”将吴戈向前顺势击出,用锋利的上援揕击越子允常。越子允常竖剑抵挡,被迫得连连倒退,但公子光也始终杀不得他。

公子光忽然把力一松,越子允常收力不稳,向前冲跌,公子光掌中吴戈一翻,下援钩向越子允常的脖颈。

这一啄、一揕、一钩,正是戈的必杀连环三绝技。戈能成为天下兵器之首,就在于灵活巧变,连环进击,令敌人难以抵挡。

越子允常避无可避,步光剑刺出,刺向公子光的左肋,剑尖向上斜挑,竟是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必死战法。

在场众人都惊得呆住了。想不到以吴国公子、越国君主之尊,二人竟然出手就是必杀技,不惜同归于尽,血洒当场。

忽听一声震响,公子光吴戈的下援刚擦着越子允常脖颈的油皮,已被一条八棱竹节青铜鞭挑得飞起。越子允常刺向公子光的步光剑也被打落在地上。

公子光、越子允常大惊失色,这时才发现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是一直侍立在楚王熊居身后的伍子胥。

伍子胥陪着楚王赏看列国奇宝,看到吴国公子光和越子允常性命相搏,眼见情势危急,即刻上前为二人拆解。

伍子胥勇武过人,把二人分开在两边,这才抱拳说:“公子、越君,伍员得罪了!”

公子光虎口被震得鲜血直流,忌惮伍子胥力大威猛,冷笑一声,退归座上。

越子允常忙向伍子胥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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