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你大概也有和我相似的经历——
在爸妈面前,要扮演一个好孩子,懂得照顾自己,不能自甘堕落,要有上进心,若还能孝顺一点,更是喜上加喜;
在领导面前,要扮演一个好下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又不能聪明得太过分,要把事情做得漂亮,又不能太津津乐道、沾沾自喜;
在朋友和恋人面前,要扮演一个好伴侣,开心的时候能够不扫兴,失落的时候能够很贴心,只要需要你,你就能恰如其分地出现,脸上带着最真切的表情……
每一个人,顶着好多种身份,贴着很多个标签,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角落里穿行。
当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曾经走过怎样一段寂寞抑或辉煌的日子,曾经爱过怎样一个美好抑或沦落的人。
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大家浮浮沉沉、跌跌撞撞、风风火火、炎炎凉凉,其实一直都在生活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经历相同轮回更替的四季、搭乘同一班熙熙攘攘的地铁、在同样的便利店门口避雨,在同样的夜色里踏上归程。
大多数时候,我们匆匆错过,像苍茫天宇里的两片云朵,有着各自的轻盈与湿润、洁白与浑浊。
但是偶尔的一个眼神交汇,却也仿佛瞬间能够领悟到对方情绪里的细微末节。
你,或许也感觉到疲惫了。
你,是不是也想坦然地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比如,当爸妈让你做自己不愿意做,可是做了的话会让他们觉得很安心的事情,你也很想一气呵成地拒绝;
比如,当恋人对你的衣着指指点点,并且对于你喜欢的某种东西或者某个人怀着不屑的情绪的时候,你也很想开诚布公地说,就算是爱,也不应该吞噬一个人的自我;
比如,当你遇到一个让你心花怒放的人,但是碍于各种缘故,只能选择将这种情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因为你知道,你应该做一个合格的大人,脚踏实地、安安稳稳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因为一点冲动感情而让自己身处险境,更不要轻易将心里的悲欢流露在脸上……
你经历过的,也许,我全都经历过了。
或许,我们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
像兰波在《彩画集》这本书里说的,生存是每个人都必须扮演的滑稽戏。
将生命比作一出滑稽戏,怎样都令人觉得黯然。
我更喜欢将生命比作一出悲喜剧——
有悲有喜、有苦有乐、有爱有恨、有得有失。
但无论是滑稽剧还是悲喜剧,其实都是在说,人生如戏。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这一场浩浩荡荡的人生戏剧的演出。
虽然大多数时候,导演、编剧、演员、观众,都只是自己。
直到安息的那一天,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演出,才终于落下帷幕。
到那一刻,有人鼓掌、有人嘲笑、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恶语相向,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但是“人生如戏”的观念烙印在脑海里日久天长了以后,人难免会感觉到迷失。
这还是当初的那个我吗?
这还是我曾经向往的那个我吗?
怎么如今的我,让我感到越来越陌生了呢?
像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沉陷在一件又一件华丽无匹的旗袍当中,渐渐忘记当初的自己,是怎样怯懦,怎样不愿意与周遭同流合污;
像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到最后已然分不清,自己爱上的,究竟是现实中的小石头还是戏台上的楚霸王,自己作茧,束缚了自己;
还像福楼拜小说里的包法利夫人,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怀着一腔难以磨灭却不合时宜的浪漫主义心思,最终为着这点颠扑不破、顾影自怜的虚荣心,亲手将自己葬送,为了美的缘故,而一步步滑向了堕落的深渊……
每个人,都会面临自我的撕扯和挣扎。
每个人都会遭受挫折和幻灭。
每个人都会经历一片浓雾弥漫的森林和沼泽。
有些人,越走越清朗;有些人,越走越迷糊。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神曲》里的但丁,拥有女神的指引。
人生这出戏,不是那么好演的。
*
但有时候想想,说人生如戏的人,简直太可恶了。
一出戏,哪里就能和人生比呢?
演戏的人,如果唱错了词、做错了动作、表错了情、爱错了人,没关系,从头来过。
还是那一句词、还是那一个动作、还是那一个人,上回错了,这一回就不会错了。
吃一堑长一智。
可是人生呢?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吗?
有不是没有,可是词儿还是那句词儿吗?动作还是那个动作吗?关键是,人,还是对面那个人吗?
只怕就算去年天气旧亭台,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了。
可是人生呢?犯错了就一定知错能改吗?
多少人,在同样的泥坑里,陷了又陷;
多少人,对着同样的人,爱了又爱,恨了又恨,心有不甘,剪不断理还乱。
像毛姆小说《彩色面纱》里的吉蒂,对一个有妇之夫沉迷,遭受冷落和遗弃,经历和丈夫的疏离到交心,然而多年后丈夫死去,她和那个男人在异地相逢,她仍然走上了那一条老路......
一出戏,有故事开头、发展、高潮、结局,一目了然。
去掉了那些庸庸常常、犄角旮旯的部分,不雅致、不美观,甚而不堪的部分。
剩下的全是铮铮的骨、汩汩的血、绵绵的肉。
可是人生呢?
人生是美人点蚊烟,多少不足观的冷淡与苍凉。
人生,哪有一出戏精彩好看?
琼瑶在小说《烟雨濛濛》里说,谁家的柜子里都躲着一堆魑魅魍魉。
事实上,柜子里躲着的,倒未必是魑魅魍魉,却难免会有蜘蛛网、蟑螂、灰尘,还有头发丝儿。
一出戏,好演歹演、苦大仇深地演、嬉笑怒骂地演,统共也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
直到荧幕上印出一个大大的“终”字,那所有的衣香鬓影、姹紫嫣红、音容笑貌、恩怨情仇都消失不见。
演员走下舞台,又继续另一番天地,之前在舞台上的一切,他完全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人生呢?人生可是说退出就退出的?
哪能啊。
不管拿到手的是怎样滑稽透顶的一出剧本,也还是得咬着牙、勒着裤腰带演下去。
该上的梁山,终究还是得上;
该感受的易水寒,深深浅浅都不能畏难;
该坐上的欲望号街车,还没到站,也是不能随便下车的。
演员是幸运的,他们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无论悲喜,也总归是有准备、有方向、有底气、有退路的。
可是人生呢?
谁能做好十足的准备?谁能全副武装地上阵?谁知道自己注定要去向何方?谁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谁知道这一步棋走下去,是柳暗花明,还是穷途末路?谁知道希望和死亡哪一个先登场?
正因为人生充满太多的未知,所以人们怀疑、虚妄、恐慌、逃避,一点不潇洒漂亮,一点不洒脱开朗。
所以《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王娇蕊会说,不过是遇到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塞缪尔贝克特剧本里的人,会看似荒谬而虔诚地等待一个不知道具体为何的戈多,因为不等待戈多,又等待什么?
所以杜拉斯小说里的小女孩儿,会在归去法国渡船上,伴着静静的夜,柔柔的、惨白的、美得催人心肝的月光,绝望地堕下泪来,因为这一生,她和那个在此地认识的中国男人,或许都不复再见……
却也正因为人生充满太多的未知,所以才让希望有了“可乘之机”,有了容身之处。
如果一早就知道,自己这一生的脉络走向,以及既定终局,那么一切,都不过是按部就班。
一切心知肚明,也就无所谓希望失望。
如一条平顺的河道,没有涟漪、没有波澜、没有跌宕、没有起伏,死水般平静。
因为某种无知,所以才敢于书写不同、敢于追求无有、敢于创造奇迹。
这种飞蛾扑火、蚍蜉撼树的魄力,是人性深处最美的宝藏,是人类文明发展至今,依然生生不息的强悍欲望。
所以,《印度之歌》里的女人,会离开自己的家乡,拖着怀有身孕的身体,艰难而凄凉地跋涉在去往印度的路上,一路风尘,为了什么?为了前方,或许有一个美好的容身之处;
所以,易卜生戏剧《玩偶之家》里的女主角娜拉要出走,为什么?因为前方纵使山水迢迢,但如果依然故我地留在原地,只会夜以继日地窒息在这让人心灵贫瘠而死寂的婚姻关系里;
所以,《简爱》里的罗彻斯特先生,在城堡付之一炬,眼睛还几欲失明的情况下,依然守在原地,守在那一片灿烂的秋日明黄里,因为他相信,住在他心里的女郎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与他相认,托起他饱经风霜的双手,亲吻他历经沧桑的面庞……
希望,如果不是世间最坚固的东西,却一定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因为希望,每一天的太阳都朝气蓬勃,每一个巷子口都意味深长,每一次见面,都念念不忘。
因为希望,人生这一出戏,便依然值得尽心尽力地演下去。
就算没有观众、没有喝彩、没有掌声、没有奖项——
认真爱过、认真恨过、认真演过、认真活过,这一场人生之戏,就可以死而无憾。
*
人生如戏,人生不如戏。
演戏就好好演,看戏就好好看。
无论台上台下,都要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回眸-
若欲相见,我在一切烟雨朦胧处。
她从撒哈拉里来。
所谓成熟,就是一个人好好生活
一个人,要像一棵树
你心底还住着一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