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传奇(套装共6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08 22:13:54

点击下载

作者:厄休拉·勒古恩(UrsulaK.LeGuin)(著),蔡美玲(译)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地海传奇(套装共6册)

地海传奇(套装共6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地海传奇:地海巫师

地海传奇2:地海古墓

地海传奇3:地海彼岸

地海传奇4:地海孤儿

地海传奇5:地海故事集

地海传奇6:地海奇风

目录

CONTENTS

第一章 雾中战士

第二章 黑影

第三章 巫师学院

第四章 释放黑影

第五章 蟠多老龙

第六章 被追

第七章 鹰扬

第八章 追

第九章 易飞墟

第十章 开阔海

返回总目录献给我的兄弟克利夫顿、泰德、卡尔唯静默,生言语;唯黑暗,成光明;唯死亡,得再生:鹰扬虚空,灿兮明兮。——《伊亚创世歌》第一章 雾中战士

常受暴风吹打的东北海上,有座孤山之岛名叫弓忒,山巅海拔有一英里。岛上出身的巫师很多,远近驰名。许多弓忒岛的男人,不管是出生在高山深谷的村镇,还是窄仄幽暗的峡湾港市,大都离乡背井,前往群岛区各城市担任巫师或法师,为岛主效劳,或者浪迹地海诸岛屿,耍耍魔法,追求冒险。有人说,这众多巫师当中,最了不起,也确实经历过最伟大冒险的,当属一位名叫“雀鹰”的法师,他在世时,已被大家尊称为“龙主”和“大法师”。他的生平事迹,在《格得行谊》和诸多歌谣中广为传唱;但本书要讲的这个故事,是他成名前,也是人们为他的事迹编唱歌谣以前的经历。

这位法师出生在十杨村。这座偏僻的村子独自矗立于面北谷的坡顶,往下直至海平面是牧草地和耕地。这山坡上还有别的村镇,零星散布在阿耳河的河湾地区。十杨村上方是蓊郁山林,沿着层层山脊攀升至白雪掩盖的山巅石岭。

法师的乳名达尼,是母亲取的。这个乳名以及他的生命,便是母亲所给予的全部,因为,母亲在他一岁时就过世了。他父亲是村里的铜匠,严厉寡语。达尼有六个哥哥,年纪都长他很多,一个个先后离家,有的去面北谷其他村镇种田或打铁,有的出海远航。因此,家里没人能温柔慈爱地将这幺儿带大。

所以,达尼如野草般长大了,个儿高,嗓门大,动作敏捷,骄纵而暴躁。平日,这小男孩与村童在阿耳河源头上方的陡坡牧羊,等他长大些,力气足够推拉鼓风炉的套筒时,他的父亲就用殴打和鞭笞强迫他成为了自己的学徒。不过,别指望能从达尼身上榨出多少活儿,因为他老是跑得不见人影,不是在森林深处溜达,就是在湍急冰冷的阿耳河游泳——弓忒岛上的河流,一概湍急冰冷。再不然,就是爬经悬崖和陡坡,穿过森林到山巅上,北眺佩若高岛以北那片辽阔而不见任何岛屿的海洋。

达尼早逝的母亲有个妹妹,也住在村内,达尼在襁褓时全由这位姨母负责照顾。但她有自己的事情,所以,一等达尼长大到可以照料自己时,姨母就不再管他了。在七岁时,男孩对魔法还一无所知,也从没有人教过他任何法术。有一日,他听见姨母对一只跳上茅屋屋顶的山羊大喊,起初山羊不肯下来,但等姨母对山羊高声唱了一串韵词之后,山羊就跳下来了。

第二天,达尼在高崖的草地放牧长毛山羊时,便学着姨母对山羊大声喊出同样的字词。他不懂那些字词的意义和用途,只是照着高声念:

纳罕莫曼,

霍汉默汉!

他喊完韵词后,山羊全部跑过来,行动迅速一致,肃静无声,一只只眯着黄眼睛,注视着达尼。

那段韵词给了他力量支使山羊,他笑起来,把韵词再喊了一遍。这次,山羊更加靠近,挨挨蹭蹭围拢在他周围。它们厚凸的羊角、奇怪的眼睛、诡异的静默,突然间让达尼害怕起来。他想摆脱山羊逃跑,可是,他跑,羊群也跟着跑,始终环绕达尼。最后,山羊和达尼一同下了山,进入村子,羊只仍紧挨着彼此,宛如被一条绳子拴住。被围困在内的达尼,只能恐惧地哭叫。村民从村舍跑出来,边咒骂山羊边嘲笑达尼。小男孩的姨母夹在村民中间,但她没有笑,只对羊群说了一个词。山羊身上的咒语就解除了,咩咩叫着,散开到四处吃草闲逛去了。“你跟我来。”姨母对达尼说。

她把达尼带进她独居的茅屋。她通常不让小孩进屋子,所以村里的孩子都怕那个地方。那间茅屋低矮幽暗,没有窗户。屋顶对角梁柱上垂挂着药草,有薄荷、野生蒜、百里香、洋蓍、灯心草、帕拉莫、王叶草、蹄形车、艾菊、月桂等。药草自然阴干,散发香气。姨母盘腿坐在屋内火坑旁,两眼透过缠结披散的黑发斜视达尼。她追问达尼到底对山羊说了什么,还问他晓不晓得那韵词的意思。等她发现达尼什么也不知道,却能镇服羊群,让它们靠拢,跟随他跑回村子,这位姨母立刻明白,达尼的内在必然具备魔法的力量。

在她眼里,这小男孩只是姐姐的儿子,一向无足轻重;但从这时起,她对他另眼看待。除了称赞达尼,她还表示,说不定可以传授别的韵词,比如有个词语可以让蜗牛从壳里探头外望,还有个名字可以召唤天空的隼鹰,达尼一定会更喜欢。“好呀!教我那个名字!”达尼说时,已经忘记刚才山羊带给他的恐惧,反因姨母称赞他聪明而飘飘然起来。

女巫对他说:“要是我教你那个词,可千万不要告诉别的小孩。”“我答应。”

达尼这种不假思索的童稚天真,让姨母不由得莞尔。“非常好。但我得约束你的承诺,就是让你的舌头没办法转动,直到我决定解除约束为止。但即使约束解除,只要在有人听得见的场合,就算你能讲话,也将无法说出我教你的词。这一行的种种诀窍,我们得保密。”“好。”小男孩答道。他一向喜欢做大伙儿既不晓得也办不到的事,所以,他才不会告诉别的玩伴呢。

达尼乖乖端坐。姨母束起乱发,系好衣带,再度盘腿而坐。她丢了一把叶子到火坑,一股黑烟散开,弥漫整个幽暗的屋内。接着她开始唱歌,声调忽高忽低,宛如另外有个声音透过她在哼唱。她这样一直唱,小男孩渐渐分不清自己是睡是醒。这期间,女巫那只从不吠叫的老黑狗,张着因烟熏而发红的眼睛,一直坐在小男孩身边。

接着女巫用一种达尼听不懂的语言对他说话,他不由自主跟随姨母念出某些韵词和字。念到最后,魔法镇住了达尼。“说话!”为了测试法术效力,姨母这么命令达尼。

小男孩无法言语,却笑了起来。

这时,姨母对达尼内在的力量略感畏惧。因为,她刚才施展的这个法术,可说是她所能编构的最强法术了,她原本希望借此控制达尼的说话能力,同时收服达尼为她效劳。然而,虽然咒力约束了达尼,他却仍畅笑不误。

姨母没说什么。她在火堆上泼洒净水,直到烟气消失。然后她让小男孩喝水。等屋内空气转为清朗,达尼又能言语时,她才教他隼鹰的真名。只要说出那个真名,隼鹰必应声而至。

这只是第一步。日后,达尼将穷其毕生追寻这条法术之路,这条路终将带领他翻山越海去追逐一个黑影,直达死亡国度漆黑无明的海岸。可是,从起头这几步来看,法术之路仿佛是一条开阔的光辉大道。

达尼发现,他一用名字召唤,野生隼鹰即俯飞而下,鼓翼咻咻,闪电般栖息在他腕际,那模样与王公贵族的猎鹰实在不相上下。这情形使达尼越发渴望知道更多召唤用的名字,便跑去找姨母,恳求教他雀鹰、苍鹰、鹫鹰等等的召唤名字。为了学会那些蕴含力量的词语,无论女巫姨母要求什么,尽管有的不是那么好做、那么好学,达尼全部照做照学。

弓忒人有两句俗话这么说,“无能得好像女人家的魔法”“恶毒到有如女人家的魔法”。十杨村这位女巫并不是邪恶的巫婆,她从不碰触高深的法术,也不和太古之力打交道。她一向只是凡夫凡妇群中的平凡女子,虽怀技艺在身,但多半只是用来骗骗这个、唬唬那个而已。像“大化平衡”“万物形意”等至理,真正的巫师不仅懂得,且都力守,除非必要,绝不随意施法念咒;但那些至理,这个村野女巫都不懂。不管碰到什么状况,她都有一套咒语应付,而且老是忙着编构新咒语,只不过她那一套大都是无用的幌子。至于法术的真伪,她实在不会辨认。她知道很多诅咒的法子,召疾恐怕比治病更在行。如同一般村野女巫,她也会调配春药,不过要是为了应付男人的嫉妒和仇恨,她倒有好几帖比春药更阴险的方子。但,这些伎俩,她并没有传给年幼的学徒,而是尽可能教授笃实的法术。

起初,达尼学习这些法术技巧的乐趣,就来自于召唤奇禽异兽的力量和知识,而这种纯真的童趣,终其一生也都将陪伴他。他在高原上牧羊时,总有猛禽在身旁飞绕,别的村童见了,便开始叫他“雀鹰”。因此,在他的真名尚不为人知时,“雀鹰”这个偶然得来的名字便成了他的通名。

这段期间,女巫姨母常谈起术士多么有本事,能拥有超凡的光荣、财富和权力,达尼听了,更加用心地学习更多实用的知识。他学得很快,常得姨母称赞,村童却渐渐害怕他。这使他确信自己不久就可以成为人上人。

就这样,他跟随姨母,一字字、一句句地学,十二岁时,已经把姨母所知的法术大部分学会了。虽然姨母懂得不多,但一个小村庄的村妇女巫拥有那些,已足使用;至于一名十二岁的孩童,仅那些法术就已经够多了。姨母教给达尼的,是她所会的全部药草医术,以及所有关于寻查、捆缚、修补、开锁、显真等技法。她知道的故事歌谣和英雄事迹,也一一唱给达尼听熟。昔日从术士那儿习得的真言,她悉数传授给达尼。另外,达尼还从天候师和游走于面北谷与东树林各村镇的戏耍人那儿,学到许多不同的魔术、幻术和余兴技艺。达尼头一回有机会运用法术来证明自己内在拥有力量,就是上述种种小法术当中的一项。

那时,卡耳格帝国正当强盛,他们统治着北陲和东陲之间的四大岛屿:卡瑞构、峨团、胡珥胡和珥尼尼。卡耳格人的语言,与群岛或其他边陲人民的语言不一样。他们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白肤黄发、生性凶猛、嗜见血腥、喜闻焚城烟味。去年,他们攻打托里口群岛和强大的托何温岛,以大批红帆船组成的舰队进行了突袭。其实,攻打消息早就向北传至弓忒岛,可是弓忒岛的庄主们忙于私务,没怎么留意邻岛的灾祸。

继托里口和托何温之后,司贝维岛接着遭到蹂躏,人民沦为奴隶。直到今天,那里始终是个废墟岛。卡耳格人顺着征服的贪欲,继续航向弓忒岛,三十艘长船浩浩荡荡驶抵东港,向东港全镇开打。一仗打赢,末了还放火焚烧。之后,他们把船舰留在阿耳河河口,派兵守卫,然后大军顺着山谷上行,烧杀掳掠,人畜一概不放过;沿途又分为若干支队,各自选择中意的地点进行劫掠。大难中侥幸逃亡的岛民,把警讯带往高地。不数日,在十杨村就可以看见东方黑烟蔽天。当晚逃上高崖的村民,都见到下方山谷浓烟密覆,火舌成条。原待收割的庄稼均遭纵火,果园烧透,树上的果实烤得焦烂,谷仓和农舍慢慢烧成灰黑废墟。

有的村民逃进了山谷,藏身树林;有的村民做了打斗保命的准备;还有的完全不行动,只知就地哀叹扼腕。女巫是逃命者之一,她跑到卡波丁断崖的山洞,用法术把洞口封住,一个人躲在里面。达尼的铜匠父亲是留守者之一,因为他不愿抛下干了五十年活儿的熔炉和锻炉。他整夜赶工,把手边可用的金属全打造成矛尖,一同留守的村民顾不得进一步修整,就赶紧把那些矛尖绑在锄、耙等农具的木柄上,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制作合适的木柄了。十杨村除了一般的猎弓和短刀,一向没有战备武器。毕竟,弓忒山民并非好战百姓,他们不是以战士,而是以羊贼、海盗、巫师出名的。

第二天日出时,高地聚起了白茫茫的浓雾,一如岛上平日的秋天。十杨村四方延伸的街道上,村民一个个拿着猎弓和新锻的矛,站在茅屋、房舍之间等候。他们不晓得卡耳格人的位置是远是近,只能默然凝视眼前那片白雾,它掩藏起了形状、距离与危险,让他们看不清楚。

达尼也在这批留守候战的村民中。前一夜,他不停操作鼓风炉,忙着推拉两只长套筒,向鼓风炉不停吹送空气旺火,所以到了清晨,他两只手臂已经疼得发抖,连自己选来的那支矛,都没法握好。他不晓得这个样子要如何战斗、对自己或村民能有什么帮助。

想到自己还不过是幼童一个,却将被卡耳格人的长矛刺毙;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名——代表长大成人的真名——就要去冥间报到,达尼的内心不由得慌急如绞。他低头注视细瘦的臂膀,由于寒雾四罩,两条臂膀早湿了。他明知自己的能耐,所以此刻的无力徒然让他干生气。他的内在拥有力量,只要晓得怎么使出来就行了。他搜寻已经学会的一切法术,衡量着哪些能用得上——或至少给他和同伙村民一个机会。不幸的是,单靠“需求”不足以释放力量,得有“知识”才行。

明亮的天空,太阳高挂,无遮无隐照射山巅。阳光的热力使附近的迷雾大把大把飘散不见,村民这才看清楚,有支队伍正往山上攀爬。他们穿戴铜制头盔和胫甲,身套皮制护胸,举着木铜合造的盾牌,配挂刀剑和卡耳格长矛。队伍沿着阿耳河曲折的险岸,形成一条有长矛羽饰和哐当声响的行武,迤逦前进。他们与十杨村的距离,已经近得让村民可以看见他们的白面孔,也听得见他们互相高喊的方言。眼前这批来犯的军队,约摸百人,为数倒不多;但十杨村的男人和男孩,加起来才十八人而已。

这时,“需求”唤出了“知识”:眼看卡耳格人前面小路的浓雾渐散,达尼想到一个或许能生效的法术。先前,谷区一个擅长天候术的老伯,为了争取达尼做他的学徒,曾教他几个咒语,其中一个就叫作“造雾”,那是一种捆缚术,可以捆缚雾气,使之聚集在某处一段时间。不止这样,善用这幻术的人还可以把雾气塑造成阴森鬼魅,让它持续一段时间才消散。达尼的法术没有那么厉害,但他的目的并不在此,而且他有能力转变这个法术为己用。念头既定,他立即大声讲出村庄的几个地点和范围,然后口念造雾咒语,并在咒语内加上遮蔽术的咒词,最后,他大声喊出发动魔法的咒词。

就在他施法完成时,父亲从后面走过来,在他头侧重重敲了一记,害他应声倒地。“笨蛋,安静!没本事打斗,就闭上那张念个不停的嘴巴,找个地方躲起来!”

达尼撑腿站起来,他可以听见卡耳格人已经到了村尾,就在皮革匠家前院旁那棵高大的紫杉树边,讲话声音很清楚,马具和武器的铿锵声也听得见,只差还看不到人而已。渐浓的大雾笼罩全村,让天色暗淡下来,四周迷迷蒙蒙,到最后,伸手已不见五指了。“我把大家藏在雾里了,”达尼口气不悦,因为父亲那一敲,害他头痛得很,加上施念两套咒语,力气逐渐耗弱,“我会尽力守住这阵浓雾,你叫他们把敌军引到高崖上。”

铜匠眼见儿子立在诡谲阴森的浓雾中,状似幽魂,呆了一分钟才领会达尼的意思。他立刻悄然飞奔,村子每道树篱、每个转角,他都了如指掌。找到村人后,他赶紧说明了这次行动。此时,灰茫茫的浓雾中隐约有道红光,看起来像是卡耳格人放火焚烧某间房舍的茅草屋顶。不过,卡耳格人还没爬上山、进村子,而是在村外暂停,想等浓雾消散,再进村子痛宰豪夺。

被烧的那间茅舍就是皮革匠的房子。皮革匠让几个男孩溜到了卡耳格人的鼻子低下,嘲弄叫骂一通,而后溜走,他们的身影完全没入浓雾中,不露形迹。而大人们从树篱后面爬走,跑经一家家村舍,差不多到了村尾时,便对准聚在一起的敌方战士箭矛齐发。一名卡耳格人被一支刚锻造好、仍炽热炙手的矛给射穿身子,痛得滚倒在地。其余被箭射伤的战士怒火中烧,向前急冲,想把这些弱小到他们根本看不上眼的攻击者给劈了,却发现四周尽是浓雾,只闻人声,不见人影。他们只能挥起手中配有羽饰、沾腥带血的硕大长矛,循声向前胡刺。这批外来战士只顾吼吼嚷嚷沿着街道跑,浑然不知自己已穿越整个村子。灰茫茫的浓雾里,空的茅舍房屋隐约浮现,又消失不见。村民散开奔跑,多数人一直跑在敌人前方,因为村子是他们的,当然熟门熟路。只是有几个男孩和老人跑得慢,卡耳格人把他们踩在地上,拿起剑矛,喊着战斗口号乱砍一气,他们喊的是峨团岛双子白神的名字:“乌罗!阿瓦!”

有些战士发觉脚下土地变得凹凸不平,便停下来;有些却继续向前,紧追那些游动却始终抓不到的形状,希望能找到他们原欲攻打的那座鬼魅村庄。由于许多闪闪躲躲、忽隐忽现的形状在四面八方飞窜,整片浓雾竟好像是活的。有一伙卡耳格士兵追赶幽魂,一直追到高崖——就是阿耳河源头上方的悬崖边,谁知追到这里,幽魂忽然凭空消失在渐薄的雾气中,他们自己却穿越茫雾和突然冒出来的阳光,惨叫着从上百英尺的高崖跌下,坠落到了岩间池水中。稍后赶到而没跌下去的士兵,站在悬崖边上拉长耳朵听着。

这下子,恐惧爬上卡耳格人心田,他们不再追赶村民,开始在怪异的雾中找寻战友。他们在山麓聚集,但身边不是老有些奇形怪影纠缠,就是有些拿矛举刀的形影从后面刺过来,然后消失。卡耳格人急忙往山下跑,跌跌撞撞,不敢出声,直到逃出迷雾范围,清清楚楚看见山村下方沐浴在晨光中的河流和峡谷,才停步集合。回头观望时,他们看见小路整个被一面浮动的灰墙罩着,灰墙后的一切全被包藏起来。从那面灰墙里,陆续冒出来两三个士兵,长矛横肩,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走出浓雾的卡耳格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回头观望第二次,全部匆匆逃离这块魔地。

到了山下的面北谷那边,那些战士面对的可是一场硬仗。从瓯瓦克直到岸边,东树林各城镇召集所有男子,齐力对抗入侵弓忒岛的敌人。他们一队队从坡地下山来,当天及次日,卡耳格人被紧紧追赶到东港北边的海滩。在那里,卡耳格人发现他们的船只全遭烧毁,已无退路,背海一战的结果是,悉数被歼灭。阿耳河河口的沙子被乌血染成褐色,浪潮来了才冲走。

那天早上,蒙雾在十场村和高崖上逗留些时,后来在转瞬之间飘散无踪。雾散后,村民站在秋风中丽阳下,四下张望,想不通缘故。只看见地上这儿躺着一名死去的卡耳格士兵,散乱的黄色长发沾满鲜血;那儿躺着村子的皮革匠,如帝王一般光荣地战死了。

村里遭纵火的那房子还在燃烧。由于打胜仗的是村子这一方,大伙儿于是跑去把火扑灭。街上那棵紫杉树附近,村人发现铜匠的儿子独自站在那里,身上不见半点伤痕,却有如受了惊吓般默然呆立。于是,大家领悟了达尼刚才的作为,立刻将他带进他父亲的屋子,再快去把女巫从洞穴里找出来,全力医治这个救了大家性命和家产的孩子。这场战斗,总计只有四个村人被卡耳格人杀死,只有一间房子被烧毁。

小男孩身上一处武器伤口也没有,却不吃不睡不言不语,仿佛完全听不到旁人对他讲话,也看不见前来探望的人。附近地方的巫医,没有一个能治好他。姨母说:“他过度使用了力量。”可是,她没有法术能医治他。

达尼昏沉麻木,卧床不起。但他操雾弄影,吓走卡耳格战士的经过,立刻一传十、十传百,面北谷、东树林、山头山尾,甚至弓忒港的岛民,全听说了这故事。所以,在阿耳河河口大屠杀后的第五天,一个陌生人走进十场村。这陌生人既不年轻也不年老,披着斗篷,没戴帽子,轻轻松松手执一根与他等高的橡木长杖,缓步行来。但是,一般人到十杨村,大都从阿耳河上行,这陌生人却从山上的森林走下来。村妇们一见,即知这人是巫师,又听他说什么杂症都能医,便引他直接到铜匠家。

陌生人驱散村民,只留下达尼的父亲和姨母,他弯腰察看躺卧在小床上的达尼,然后把手按在男孩额头,同时碰一下男孩的嘴唇。

达尼慢慢坐起身子,四下张望。才一会儿,他就说话了,力气和饥饿感也渐渐回来了。他们给达尼一点东西吃喝,达尼吃完又躺回床上,但深色的双眼一直疑惑地看着床边这陌生人。

铜匠对陌生人说:“你不是普通人。”“将来,这男孩也不会是普通人。”对方答道,“我住在锐亚白镇,这孩子操控浓雾的故事远传到我们镇上。假如大家说得没错,这孩子还没举行成年礼,准备迈入成年,那么我此行目的是来授予他真名的。”

女巫小声对铜匠说:“兄弟,这人肯定是锐亚白镇的法师‘缄默者’欧吉安,就是曾经镇服地震的那个法师……”

这铜匠一向不肯被显赫名声吓倒,便说:“先生,我儿子这个月才要满十三岁,我们原本计划在今年日回宴为他举行成年礼。”“尽早授予他真名比较好。”法师说,“因为他需要他自己的名字。现在,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但我会在你选的那个日子回来。要是你认为合适,行礼完毕我就带他跟我一起回去。假如他适合,我就收他为徒,或送他去合乎他资质的学习场所。因为,天生的法师心智,若滞留于黑暗,是危险的事。”

欧吉安说话非常温和,但口气坚定,连死脑筋的铜匠都被说动同意了。

孩子十三岁那天,是灿烂的早秋之日,鲜丽树叶仍挂枝头。欧吉安云游弓忒山回来,成年礼正在举行。女巫姨母把男孩出生时母亲给的名字“达尼”取走。没了名字的他,裸身步入阿耳河的清凉源泉中——那源泉位于高崖下方的岩石间。他踏入水中时,阴云遮去太阳,大片黑影覆盖男孩四周的池水。男孩横越水池,走到较远的另一岸。尽管池水让他冷得发抖,他仍然按照仪式,挺直身子慢慢走过冰冷的流水。等在那儿的欧吉安伸手紧握男孩手臂,小声对他讲出他的真名:“格得。”

这就是一位深谙魔法力量的智者授他真名的经过。

那时,距离欢宴结束的时间还早。全村人开心作乐,因为食物丰盛,也有啤酒喝,还有从山下谷区请来的诵唱人在宴中唱颂《龙主行谊》歌谣。法师欧吉安用沉静的声音对格得说:“来,孩子,向你的族人道别,让他们继续享受这场欢宴。”

格得带上了他随身须带的东西:一把上好铜刀,是父亲为他打造的;一件皮外套,是皮革匠寡妇照他的身材改的;一支赤杨木手杖,由姨母祝了咒。这三样东西就是除了衣裤以外,他拥有的全部家当。他向大家道别:滔滔人世,这些村民是他所认识的全部。回头再望一眼散布在悬崖下方、聚集于河源上方的十杨村之后,格得偕同新师父上路,穿越这座孤山岛的陡斜林地,穿越灿烂秋日的繁叶簇影。第二章黑影

格得原以为当了大法师的徒弟,便可以立刻投入魔法的秘境:他将听得懂兽语及林中树叶的语言;可以运用咒语操控风向,也能学会任意变换身形之术;说不定还能和师父化为雄鹿一起飞奔,或共同展开鹰翼飞越弓忒山到达锐亚白镇。

但事实远非所盼。他们闲步前进,先从山上走到谷区,然后环山慢慢往南,再向西行。他们师徒和一般穷酸的游走术士、锅匠、乞丐没有两样,沿途寄宿小村,或在野地过夜。他们没有进入什么神秘之境。什么事也没发生。格得初次看到法师的橡木长杖时,内心既渴望又敬畏,但不久就发现,那不过是一支帮助行走的粗棍子而已。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欧吉安仍然连一个咒法都没有传授,也完全没有教他什么名字、符文或法术。

欧吉安尽管很沉默,却十分祥和平静,格得很快就不再感到畏惧。所以不过一两天时间,他就敢放心问师父:“老师,我什么时候开始学艺呢?”“已经开始了。”欧吉安说。

格得默然不语,仿佛把心里的话吞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了:“可是我什么也没学到呀!”“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发现我在教你什么。”法师一边回答,一边继续迈开长腿,稳步前行。当时,他们正走在瓯瓦克和巍斯之间的山路上。这位师父和多数弓忒人一样,肤色暗沉,接近铜褐色;灰发,清瘦强健如猎犬,坚韧耐劳。他话不多、吃得少、睡得更少,但耳目极其敏锐,脸上常露出聆听般的神态。

格得没接腔——回答法师总是不容易。

一会儿,大步行走的欧吉安说:“你想操控法术,老实说,你已经从那个泉源汲取过多的泉水了。要等。要成为真正的男人必须有耐心,而精通法术所需的耐心更是九倍于此。路旁那是什么药草?”“蜡菊。”“那个呢?”“不晓得。”“一般人称之为四叶草。”欧吉安停下来,杖底铜尖指着路旁野草。格得于是贴近细瞧,并摘下一个干豆荚。由于欧吉安没再说什么,他便问:“师父,这草有什么用途?”“我一无所知。”

格得拿着豆荚继续前行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扔了。“等你从四叶草的外形、气味、种子,认识四叶草的根、叶、花在四季的状态之后,你就会晓得它的真名,明白它存在的本质了,这比知道它的用途还重要。你说说看,你的用途是什么?我的用途又是什么?到底是弓忒山有用,还是开阔海有用?”又走了约摸半里,欧吉安才说:“要聆听,必先静默。”

男孩皱起眉头,被人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像傻瓜一样,他可不喜欢。但是,他抑制住不悦和不耐,努力表现出顺服的样子,希望能因此让欧吉安教他些什么,因为他渴望学习,渴望获得力量。但渐渐地,格得开始认为,似乎随便跟从哪个药草夫或村野术士出来散步,都可以学得多些了。等到两人沿着盘旋的山路西行,过了巍斯,走入荒僻的森林以后,格得更是愈来愈不明白,欧吉安这位伟大的法师究竟有什么伟大,他又有什么魔法。因为每逢下雨,欧吉安连每个天候师都晓得的挪移暴雨的咒语也不说。像弓忒岛或英拉德岛这种术士云集的岛屿,常可能看到乌云缓缓从这边跌到那边,从这处滚到那处,因为一个接一个的法术会不断把乌云挤来挤去,直到把它们赶到海面上方,让雨水平静地落入海中。可是,欧吉安却任凭大雨爱落哪儿就落哪儿,他只会找棵丰茂的冷杉树,躺在树下而已。格得蹲在滴雨的树丛间,湿淋淋地生着闷气,他想不通:要是过度明智而不知使用,那么空有力量,又有何用?他倒宁愿跟随谷区那个老天候师,当他徒弟,至少还可以干着身子睡觉。格得一语不发,没把内心的想法讲出来。他的师父微微笑着,后来就在雨中睡着了。

日回后第一场大雪降在弓忒山巅时,师徒俩才抵达锐亚白镇欧吉安的家。锐亚白小镇坐落在高陵的岩石边上,镇名的意思是“隼鹰巢”。从高踞山陵的镇上,可以远望弓忒深港和港口塔房,也可以见到船只进出雄武双崖之间的海湾闸门。向西极目,越过海洋,可依稀看出欧瑞尼亚岛的蓝色群山。欧瑞尼亚岛是内环诸岛的极东岛屿。

法师的木屋虽大,搭建又牢固,但里面用来取暖的,却与十杨村的茅屋一样,是壁炉和烟囱,而不是火坑。整栋屋子就是一个房间,其中一侧的外面盖了羊舍。西墙有个壁龛似的凹处,格得就睡那儿。草床的上方有扇窗户,看出去可以望见大海,但窗板得常常关着,以防着整个冬天由西边和北边猛吹过来的强风。

格得在这间房子里度过了阴暗温暖的冬天,日日所闻,不是屋外吹袭的风雨,就是下雪时的寂静。他开始学写字,并阅读《赫语符文六百》。他很高兴能学习这项知识,因为一个人若是少了这一项技能,只靠死记硬背的咒语、法术,是不可能真正精通魔法的。群岛区的赫语虽不比其他的人类语言多有魔力,却根源于太古语。太古语中,所有事物的名称都是真名,若想看懂太古语,就得先学习符文——这种早在世间岛屿浮出海洋之时就写成的符号。

仍然没有奇事及魔法发生。整个冬天不外乎翻动符文书沉重的书页、落雨、下雪;欧吉安也许会在漫游冰冷的树林后返家,也许会在照顾羊群后进门,把沾在靴子上的雪花跺去,静静地在炉火旁坐下。接着,法师会细细聆听,许久不语,那沉默会充塞整个房间,充塞格得的心思,一直到连欧吉安似乎都忘了话语是什么声音;等到欧吉安终于开口,就宛如他当时才破天荒发明了话语似的,然而欧吉安讲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诸如面包和饮水、天气和睡眠之类的简单小事。

春天来临时,世界转眼明亮起来。欧吉安时常派格得到锐亚白镇上方的草坡采集药草,还告诉格得,爱待多久就待多久,给他整天的自由,走过雨水满注的溪流河岸,穿越阳光下的树林和湿润的绿色旷野。格得每一回都高高兴兴地出门,到晚上才回来;但他也没忘记药草的事,爬山、闲逛、涉溪、探险时,他都留意寻找,每次总会采些回来。有一次,他走到两条溪流之间的草地,那里长满了一种叫“白圣花”的野花。由于这种花很稀有,深受医者称道,所以格得第二天又去摘,结果有个人比他更早到,是个女孩。他见过那女孩,晓得她是锐亚白老镇主的女儿。格得原本不想与她攀谈,她却走过来,愉快地向他问好:“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雀鹰,是我们法师的高徒。真希望你告诉我一点法术!”

格得低头注视着轻触她白裙裙缘的那些白花,起初他感到害羞和不悦,几乎没回答什么,但女孩继续讲,她大方、无虑、主动的态度让格得也慢慢轻松了起来。女孩个儿高,年龄与格得相仿,面色蜡黄,肤色淡得近乎白色。村里的人都说,她母亲来自瓯司可岛或某个诸如此类的外岛。女孩长长的直发垂下来,宛如一道黑色瀑布。格得认为她长得很丑,但就在谈话间,他内心却渐渐产生一股欲望,想取悦她,赢得她的钦佩。女孩促使他谈起以前怎么用计操纵迷雾打败卡耳格战士的故事。她聆听时,好像又入神又佩服,却没说什么赞美之词。不一会儿,她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能把鸟兽叫到你身边吗?”“能呀。”格得说。

他知道草地上方的悬崖里有个隼鹰巢,于是便叫隼鹰的名字,把它召唤下来。隼鹰飞来,却不肯栖息在格得的腕上,显然是因为女孩在场而退却。只听这隼鹰大叫一声,鼓动生有条状斑纹的宽大双翼,飞上天空了。“这种让隼鹰过来的魔咒,叫作什么?”“召唤术。”“你也有办法叫亡灵到你身边吗?”

由于刚才隼鹰没有完全遵从格得的召唤,所以格得以为她是用这个问题在取笑他。他才不让她取笑呢,便平静地说:“我想召唤,就有办法。”“召唤魂灵不是很难、很危险吗?”“难是难,但,有什么危险的?”格得耸肩。

这一次,他确信女孩双眼都流露出佩服之色。“你也能施展爱情魔咒吗?”“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也对,”女孩说,“随便哪个村野女巫都会。那你会变换咒语吗?你能像传说中的巫师那样,随意变换自己的外形吗?”

再一次,格得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借问题来取笑他,所以再度答道:“我想变,就有办法。”

女孩开始央求格得随意变个身形,老鹰、公牛、火焰、树木都可以。格得以师父说过的一些闪烁言辞暂时搪塞女孩,却不知道该怎么断然拒绝女孩的巧言劝诱;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相不相信刚刚夸下的海口。他推说法师师父等着他回家,便离开了,第二天也没有回到那片草地上。

但,隔一天他又去了。他告诉自己,应该趁着花儿盛开,多采些花回来。他去时,女孩也在那儿,两人还一同赤脚踩着湿软的草地,用力拔起地上的白圣花。春阳高照,女孩与格得说话时,就和弓忒村的牧羊女一样兴高采烈。她又问到格得魔法,还睁大双眼聆听他讲述的种种,这使得格得又开始自吹自擂。接着,女孩问他是否不肯施展变换咒语,当格得再度推托,女孩就把自己脸上的黑发拨到后面,注视着他说:“你是不是害怕?”“我才不怕呢。”

她有点轻视地微微一笑,说:“大概是你还太年轻了。”

这句话格得可咽不下去。他没多说什么,但决心证明自己的本事给她看。他对她说,要是她想看,明天再来这个草地,说完后就离开了。格得回到家时,师父还没回来。他直接走向书架,把架子上那两本术典拿下来。那两本书,欧吉安还从没在他面前翻过。

他翻寻自身变形术的记载,可是由于符文读起来速度慢,而且也看不太懂,所以他找不到。这两本书十分古老,是欧吉安从他的师父“远观者”赫雷那里得来,而“远观者”赫雷又从他的师父佩若高大法师那里得来,如此可以一直追溯到神话时代。书中的字又小又怪,而且经过几代不同的笔迹重写、补遗,如今使用那些笔迹的人都已归于尘土了。不过,格得勉强读着,倒也零零星星看懂一些。由于那女孩的问题和取笑一直在他心里盘旋,所以他一翻到召唤亡灵那一页,就停了下来。

正当格得读着,把那些符文和记号一个个破解厘清时,他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恐惧。他两眼仿佛被钉牢般无法移开,直到读完整条咒语为止。

他抬起头,发现屋内已暗了下来。他刚刚一直没有点灯,就在黑暗中阅读。现在他低头俯视书页,已经无法看清书中的符文了,然而那股恐惧却在他内心扩大,好像要把他捆绑在椅子上似的。他感觉发冷,转头环视时,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贴伏在关着的门上,是一团没有形状、比黑暗更黑暗的黑影。那团黑影好像要朝他靠近,还低语着,轻声叫唤着他,但是他听不懂那些话。

这时,房门霍然大开,一个周身绽放白光的男子走进屋子。那巨大明亮的形体突然激烈地大声说话,驱散了黑影,细小的呼唤声也因而消失。

格得内心的恐惧虽然就此逝去,但他依旧极度不安——因为周身发亮站在门口的,正是法师欧吉安,他手里的那根橡木杖,也散发出耀眼的白光。

法师没说什么,他经过格得身边,把油灯燃亮,再把书放回架上。这时他才转头对男孩说:“施展那种法术,一定会使你的力量和性命陷入险境。你是为了那种法术,才翻阅那两本书的吗?”“不是的,师父。”男孩先是嗫嚅,然后才羞愧地告诉欧吉安他在找什么,还有寻找的原因。“你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那女孩的母亲是镇主的妻子,也是个女蛊巫。”

欧吉安的确说过一次,但格得不太留意。现在他才知道,欧吉安告诉他的每一件事,都有充分的理由。“那女孩本身也已经是半个女巫了。说不定就是母亲派女儿来找你攀谈的。刚才说不定也是她把书翻到你读的那一页的。她效劳的那些力量不同于我效劳的,我不了解她的意志,但是我知道她对我没有善意。格得,你仔细听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危险必然环绕力量,正如黑影必然环绕光亮?魔法不是我们为了好玩或让人称赞而玩的游戏。想想看我们法术里说的每个字、做的每项行动,若不是向善,就是向恶。所以在张口或是行动之前,一定要知道事后的代价!”

由于羞愧使然,格得大喊:“你什么也没教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自从跟你一起住了以后,我就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东西也没看到——”“现在你已经看到一些东西了,”大法师说,“就在我进来时,那黑暗的门边。”

格得默然无语。

屋里很冷,所以欧吉安跪在壁炉边生起了炉火。然后他继续跪在地上,平静地对格得说:“格得,我的小隼鹰,你不用绑在我身边或服侍我。当初并不是你来找我,而是我去找你。你的年纪还太轻,不能作这种选择,但我也不能代你选择。要是你真的那么想学,我就送你去柔克岛,所有高明的法术都在那里教授,任何你有心想学的技艺,你都能在那里学到,因为你的力量很强大——但我希望那比你的骄傲要强大。我也愿意把你留在这儿跟着我,因为我有的,正是你缺乏的,但是我也不会硬留着你,违背你的意愿。现在你自己决定,要留在锐亚白,还是去柔克岛。”

格得呆立在原地,内心惶惑。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渐渐喜爱这个名叫欧吉安的人了,欧吉安曾经一触便医好他,也不从曾发怒。格得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爱他。他注视着斜倚在烟囱一隅的木杖,想起那木杖刚才绽放的光芒,驱走了黑暗中的邪恶。他很渴望留在欧吉安身边,继续同他游走森林,久久远远,好学习如何沉静。可是,另一种渴望也在他心中跃动不止,他期待光荣,也想要行动。要使法术娴熟,追随欧吉安似乎是一条漫漫长路,一条耗费时日的无名小径,而他其实或许可以迎着风,直接航向内极海,登上“智者之岛”,那里的空气因魔法而明亮,还有大法师在奇迹中行走。“师父,我去柔克岛。”他说。

就这样,数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晨,欧吉安陪格得从高陵的陡坡大步下来,走了十五英里路到达弓忒岛的大港口。看守弓忒城雕龙大门的守卫,一见法师驾临,立刻举剑下跪相迎。守卫认得欧吉安,他们一向待他为上宾——一方面是遵照城主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愿,因为十年前欧吉安曾让该城免于震灾。要不是有欧吉安,那场地震早就把富有人家的塔楼夷为平地,震落岩石封堵住雄武双崖间的海峡了。当时,幸亏欧吉安对弓忒山说话,安抚它,如同镇服一只受惊吓的猛兽,这才平定高陵的崖壁颤动。格得曾听人提起这件事,而此刻,他惊见守卫都向他沉静的师父下跪,才又想起这件轶事。他仰目一瞥这个曾经镇服地震的人,几乎感到畏惧,但是,欧吉安的面容平静如昔。

他们往下走到码头,港口长连忙过来欢迎欧吉安,询问有何需要效劳之处。法师说明情况,港口长立刻表示有艘船要开往内极海,格得可以作为旅客乘船。“他要是会法术,他们说不定还可以请他担任捕风人,因为那艘船上没有天候师。”“这孩子会一点造雾法,但不懂海风。”法师说着,一手轻放在格得肩上,“雀鹰,你还是个陆地人,可别打海洋和海风的主意。港口长,那艘船叫什么名字?”“叫‘黑影’,从安卓群屿装载了毛皮和象牙来,要到霍特镇去。是艘好船,欧吉安师父。”

大法师一听到船名,脸色就沉了下来,但他说:“就搭那艘船去吧。雀鹰,把这封信交给柔克学院的护持。一路顺风,再会!”

欧吉安的道别话仅止于此。一说完,他便转身从码头大步往坡上的街道走去,格得孤单单地站着,目送师父离去。“小伙子,你跟我来。”港口长说着,把格得带到“黑影”准备启航的码头。

一个孩子在一座五十英里宽的岛屿日日面海的悬崖下的村庄成长,却不曾登船,也不曾把手指伸入咸水中,似乎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个陆地人曾是农夫、牧羊童、放牛童、狩猎人、工匠,他把海洋看成是一片咸而无常的领域,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距离自己村子两天脚程的另一个村子,便是陌生异地;距离自己岛屿一天航程的另一个岛屿,纯粹是传闻,是由海面远眺的茫茫山丘,不像他所行走的扎实土地。

所以对不曾从高山下过来的格得而言,弓忒港是个令人生畏又叫人惊叹的地方。码头、船坞、系泊处,共约半百船舰,有的在港边停泊,有的被拖来准备修理,有的收了帆桨停靠在泊口;水手用奇异的方言大声讲话;码头工人背扛重物,快跑穿梭经过桶子、箱子、缆绳、桨堆等等;大胡子商人身穿毛茸茸长袍,一边讲话,一边小心走过黏糊糊的水上石路;渔夫卸下渔获;桶匠叩叩敲敲;造船人咚咚打打;卖蟹人叫叫卖卖;船主吼吼嚷嚷。在这一切之外,是波光粼粼的静寂海湾。双眼、双耳和脑子都深受冲击的格得,跟随港口长走到“黑影”系泊的宽阔码头,再由港口长领着去见船长。

既是法师拜托的事,不消几句话,船长即同意让格得作为乘客前往柔克岛。港口长于是让男孩单独留在船长那儿。“黑影”的船长高大肥胖,穿件毛皮镶边的红斗篷,与多数安卓群屿商人一样。他连一眼也没瞧格得,只问:“小子,你会操控天气吗?”“会。”“你会唤风吗?”

格得只能说不会。

一听他说不会,船长便要他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待着。

这时,桨手陆续登船。这艘船预定傍晚以前驶至港外停泊口,然后利用黎明退潮启航。格得根本找不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只好尽力爬到船尾堆积货物的地方,紧紧抱住货堆,观看一切。桨手跳上船来,他们都是结实汉子,手臂特壮。码头工人把水桶滚到船坞,再安到桨手的坐凳底下。这艘建造精良的船,载重量大,吃水深,可是被岸边波浪一推一送,也是会稍微颠晃。舵手在船尾柱的右边就位,等候船长下令。船长坐在龙骨和船首交接的一块支撑厚板上,船首雕刻着安卓岛的古代蛇形。船长高吼开船的命令之后,“黑影”被解缆,由两条划艇牵引离开船坞。接着,船长高吼:“开启桨眼!”每边各十五支大桨“咔”的一声,同时开划。船长旁边一名小男孩负责打鼓,桨手弓起有力的背,依鼓声划桨。宛如海鸥展翅飞翔之易,这艘船轻轻松松划出去。港市骚乱嘈杂的声音,一下被抛在后面,他们划入海湾寂静的水域。弓忒山白色的山巅突出水面,仿佛悬挂在海上。船锚在行经雄武双崖南侧下风处的一个浅湾时被抛掷出去,船只停泊在夜色中。

船上七十名水手,有几个和格得一样年轻,但都举行过成年礼了。这些年轻人邀请格得过去与他们一同餐饮。这些水手看起来虽然粗野,而且爱讲笑话嘲弄人,但不失友善。他们叫格得“放羊的”——这是当然,因为格得是弓忒岛人。但除了这些,水手并没有什么不敬之举。格得的外貌和一般十五岁男孩一样高壮,旁人是称赞也好,是揶揄也好,他的反应都够敏锐,因此在船上颇得人缘,甚至头一个晚上他就已经与大家打成一片,并开始学习船上的工作了。这很称船上那些高级船员的意,因为船上没有地方容纳无所事事的旅客。

没有甲板的船上,塞满了人和帆具以及货物,船员几乎没有什么空间,也完全谈不上舒适,但格得的舒适又是什么呢?那天晚上,他躺在船尾捆成一卷一卷的北岛生毛皮上,仰望港湾上方的春夜星空,远望城市点点黄灯,时醒时睡,满心欢喜。黎明前,潮汐回退,他们收锚,轻缓地把船只从雄武双崖间划出海。日出染红后方的弓忒山头时,他们升起主帆,经弓忒海向西南方前进。

和风吹送他们驶经巴尼斯克岛与托何温岛。第二天,群岛区的“心脏”与“壁炉”黑弗诺大岛便已然在望。其后整整两天,他们沿着黑弗诺的东岸行驶时,都可以看见岛上的青绿山丘,但是他们却没有靠岸。不出几年,格得便有机会踏上这块陆地,或在世界的中心观看黑弗诺大港口的白色塔楼了。

他们在威岛北岸的港湾肯伯口停了一夜;第二天在飞克威湾入口处的一个小镇过夜;第三天经过偶岛北角,驶入伊拔诺海峡。他们在那里把船帆降下,改为划桨,因为这一带,总有一侧是陆地,也一定能和其他船只打招呼,无论是大小船只或商人货贾,他们有的常年行驶海上,载运着奇货从外陲区而来;有的则像麻雀跳跃似的,只在内极海各岛屿间往来。

从熙熙攘攘的伊拔诺海峡南转之后,他们背对着黑弗诺岛航行,经过阿尔克、伊里安,这两座岛仅中等大小,城市却很多。接着,由内极海驶向柔克岛的那段航程,开始下雨起风。

夜里,风力转强,他们降下船帆与桅杆。次日一整天划桨前进。这艘长船虽然平躺在波浪之上,雄浑前行,但船尾的舵手掌着长舵桨,注视击打大海的天雨时,却除了滂沱大雨,什么也看不见。借由磁石指引,他们转向西南,虽然还算清楚该怎么行驶,却不知道是在穿越什么水域。水手谈到柔克岛北方的沙洲,也提起柔克岛东边的波里勒斯岩。格得在一旁静听。有人争论说,他们现在可能早就进入柯梅瑞岛南方的开阔水域了。

海风越来越强,被吹碎的巨浪变成水沫飞溅。虽然他们依旧划桨向西南前进,但每个人的划桨工时缩减了,因为风雨中划桨非常辛苦。连较年轻的桨手,也都是两人负责一支桨。自从驶离弓忒岛以后,格得也和其他水手一样轮班划桨。没划桨的人要去汲水,因为大量海水飞涌入船里。大风吹袭的海浪,有如冒烟的山脉在狂奔。大伙儿任风雨打在背上,虽然又痛又冷,始终没歇手。鼓击声穿透暴风雨的轰隆声,有如怦怦心跳。

一名水手跑去替代格得的划桨班,要他去船首找船长。船长那件斗篷的镶边上,尽管雨水奔泻,但他照旧像只大酒桶似的,顽强挺立在甲板上。他低头看格得,问:“你有办法减小这风势吗,小伙子?”“不行,先生。”“对付铁,你行吗?”

船长的意思是,格得能不能扭转罗盘指针,让它指出柔克岛的方向——指出他们需要的方向,而不是指北。那种技巧是海洋师傅的诀窍之一,但格得照旧得说:他不会。“既然这样,你就必须等我们到了霍特镇,另外找船载你去柔克岛。因为现在,柔克岛一定在我们西边,但这样的风雨,只有靠巫术才能带我们航越这片海到柔克岛。而我们的船必须一直向南行驶。”

格得不喜欢船长这个安排,因为他曾听水手谈起霍特镇,晓得它是个怎样无法无天的地方:往来的船只尽干坏事,很多人被抓去当奴隶卖到南陲。

他回到原本划桨的位置,与同伴合力划,这位同伴是个壮实的安卓少年。他耳朵听着鼓声咚咚,眼睛看着船尾悬挂的灯笼随风跳动:那盏灯笼真是薄暮急雨中受折磨的一抹微光。在一起一落用力划桨的节奏中,只要能有空当,格得尽量向西望。有一次,船被海浪高举起来时,在那片黑压压雾茫茫的海水之上,云层之间,他突然瞥见一丁点亮光,看似夕阳余晖,但不是夕阳那种红色,而是清亮的光。

他的划桨伙伴没看见那光亮,但格得大叫说有。船只每次被海浪高举起来时,舵手也拼命看,总算见到格得所说的光亮,但他回吼说,那是夕阳余晖。于是,格得叫一个正在汲水的年轻人替他划一下桨,自己设法走过板凳中间的窄小走道。行走时,他必须紧抓雕龙的船缘,才不会翻出船外。到了船首,他大声对船长说:“先生!西边那光亮是柔克岛!”“我没看见什么光亮呀!”船长大吼。格得急忙伸手遥指,结果,在疾风暴雨、巨浪滔天的大海西边,大家都瞧见了那个放射清晰光芒的亮点。

船长立刻高声叫舵手西行,驶向那光亮。他不是为了他的旅客,而是为了不让他的船再承受暴风雨。他对格得说:“乖乖,你说话倒像个海洋巫师。但我可告诉你,在这种鬼天气之下,如果你把我们带错方向,到时候我会把你丢出船,叫你游泳去柔克岛!”

现在,他们虽然不用抢在暴风雨前头行驶,却必须划船横穿过风向。这可难了,因为海浪正面冲击船舷,所以老是把船往南推离新航线。而且海水一再打进船里,汲水动作不能稍歇。而桨手也得留神,免得船只左右摇晃时,先把他们拉回的桨抬出海水,顺势再把他们整个人抛掷在板凳之间。

由于暴风雨的关系,乌云蔽空,天色幽暗,但他们有时还是可以看见西边那光亮,这就足够让他们据以调整航线,勉力前进了。最后,风力稍微减弱,那光亮渐渐变大。他们继续划行,好像每划一下,就多躲开暴风雨一点,也多驶入清朗的空气一点。那情形宛如穿过一张帘幕进入一处清朗的天地,而在那处清朗天地里,空中和海面都泛发日落后的红光。从浪头上方看去,他们见到不远处有座高圆的绿色山丘,山下是一座建在小海湾里的小镇,海湾里的船只都安静地定锚而泊。

舵手倚着他的长舵桨,回头大叫:“先生!那是真的陆地,还是巫术变的?”“你这没头没脑的笨蛋,继续保持前进方向!划呀,你们这些没骨气的奴子奴孙!任何一个傻瓜都看得出来,那就是绥尔湾,还有柔克岛的圆丘呀!划!”

于是,桨手随着咚咚鼓声,疲乏地把船划进海湾。湾内无风无雨很宁静,所以他们可以听见镇上的市声及钟声,与暴风雨的轰隆巨响远远相离。岛屿周围一英里外的北方、东方和南方,乌云高悬;但柔克岛上方,天空宁静无云,星斗正一颗颗露面放光。第三章 巫师学院

当晚,格得睡在“黑影”上,次日一早便与他生平第一批海上同伴告别。他爬上码头时,大伙儿都欢欢喜喜在后头大声祝福他。

绥尔镇不大,挑高的房子簇拥在窄小陡斜的几条街上,可是在格得看来,就像一座城市一样,实在不晓得该往哪里走才好。他向碰到的头一个镇民打听,哪儿可以找到柔克学院的护持,那人斜眼打量他一会儿,才说:“智者不需要问,愚者问了也徒劳。”讲完便径自沿街走开。格得只好继续爬坡上行,一直走到一座广场。广场的其中三面是筑有尖锐石板屋顶的房舍,第四面是一栋雄伟建筑,墙上仅有的几扇小窗比房舍的烟囱顶端还要高,那建筑采用坚实的灰岩建造而成,看起来像是碉堡或城堡。它底下的广场区搭了些市场棚架,棚架之下有人群来往。格得走过去询问一位提着一篮贻贝的老妇,老妇回答:“学院护持不在他在的地方,但偶尔可在他不在的地方找到。”说完就提着贻贝继续叫卖去了。

那栋雄伟建筑的一角,有扇不起眼的小木门,格得走过去用力敲。有位老人来开门,格得对他说:“我带来一封信,是弓忒岛的欧吉安法师要我交给这岛上学院护持的。我要找那位护持,但不想再听什么谜语或取笑了!”“这里就是学院。”老人温和地说,“我是守门人。你若进得来,就进来。”

格得移步向前。他觉得自己已穿过门槛,实际却还站在原本所在的门外行道上。

他再次向前,结果仍立于门槛外的原地。门槛里的守门人眼神平和地看着他。

格得感到愤怒大于困惑,因为这似乎是对他的加倍捉弄。于是他伸手出声,施展起很久以前姨母教过他的“开启术”,那是姨母所有咒语中的至宝,格得能操持自如。但那毕竟只是村野女巫的一个魔咒,所以把持门槛的力量完全不为所动。

开启法术失效,格得在行道上呆立良久。最后,他注视着门槛内等候的老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进不去,除非你帮我。”

守门人回答:“说出你的名字。”

格得又呆立不动。因为除非碰到大于性命的危险,否则一般人决不会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格得。”他大声说。接着他向前移步,进了门槛。可是他仿佛觉得,光虽然在他身后,有个黑影却紧随他进门。

他原以为门槛是木制的,进门后转身一看才发现,其实是没有接缝的牙制门槛。后来他才知道,那门栏是用巨龙的一颗大牙做成的。而老人在他进来后合上的那扇门,则是由光亮如洗的龙角制成。外头的白日天光穿透龙角门,微微照亮屋内。龙角门内面雕镂了“千叶树”。“欢迎光临,孩子。”守门人说完,没再多言,即带领格得穿过许多厅廊,到了距离外墙很远的一个宽广内庭。内庭没有遮棚,地面一部分以石材铺设,未铺石材的一块草地上有座喷泉,正在阳光照射的几棵小树下喷着水。格得独自在那儿等候。他虽然静静站着,心却狂跳不止,因为他好像感觉四周有灵气和力量在运行,他也明白这地方不仅仅是石材所造,也是由比石材更为坚固的魔法营造而成。他就站在这“智者之家”最深邃的空间里,而这里竟开阔通天。突然之间,他注意到有个穿白衣的男人,正透过流淌的喷泉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遇时,有只小鸟在枝头高鸣。那一瞬间,小鸟的啁啾、流泉的话语、云朵的形状、摆动树叶的风势,格得全都明了。他自己,仿佛也是阳光倾吐的一个字。

而后,那一瞬间消逝,他和天地万物都恢复原状——或者说,几乎恢复原状。他上前跪在大法师跟前,把欧吉安的亲笔信函递上。

柔克学院的护持倪摩尔大法师是位老翁,据说他是世上最年迈的人。他开口亲切地向格得表示欢迎,话音震颤如鸟鸣。他的头发、胡须、长袍都是白的,看上去仿佛所有的黑暗与重荷,都因岁月缓慢流逝而滤净,使这位法师宛如漂流百年的浮木,仅余白残与耗损。“我的眼睛不行了,没办法看你师父写的信。”他颤声道,“孩子,你念给我听吧。”

信是用赫语符文写的,格得努力辨认后,大声朗读。内容很简要:“倪摩尔阁下!若形势无欺,今日我送来的这位,他日将成为弓忒岛绝顶卓越的巫师。”信末署名不是欧吉安的真名,而是欧吉安的符文:“缄口”。其实,格得至今还未知晓他师父的真名。“既然是曾控制地震的那人把你送来,我们加倍欢迎。欧吉安年少时从弓忒岛来这儿学习,和我很亲近。好了,孩子,先说说你的航行经过和遇到的特别的事吧。”“大师,旅程很平顺,只是昨天有一场暴风雨。”“是哪艘船把你载来的?”“黑影号,是安卓岛的贸易船。”“是按谁的意思要你来的?”“是我自己的意思。”

大法师先注视格得,然后望向别处,开始讲些格得听不懂的话,像一位龙钟老人,心思在过往岁月及各岛屿间流转时的喃喃自语。可是,在这段喃喃自语之间,却穿插稍早小鸟啁啾及喷泉流淌的话语。大法师不是在施咒,但声音里却有股力量触动了格得的心绪,使他感到惶惶然,顷刻间,他似乎看见自己在一处古怪的荒地上,单独站在许多黑影间。但他自始至今都一直站在阳光遍洒的内庭,聆听喷泉漾落。

一只瓯司可岛的大型黑色渡鸦在庭内石地和草地上漫步。它走到大法师的白袍子边停伫,全身漆黑,以匕首似的喙及卵石似的眼,斜眼瞪视着格得。它在倪摩尔大法师依靠的白木杖上啄了三下,这位老巫师便不再念念有词,微笑了起来。“孩子,你去玩吧。”大法师终于开口,像对小孩说话一样。

格得再次向大法师单膝下跪。起身时,大法师不见了,只有那只黑鸟站着注视他,伸着嘴,像要啄那根业已消失的木杖。

小鸟说话了,格得猜那是瓯司可岛语。“铁若能,悠丝巴!”它咿咿呀呀叫着,“铁若能,悠丝巴,欧瑞可!”然后便与来时一样,很神气地走了。

格得转身离开内庭,忖度着该往哪里去。

拱廊下,迎面走来一名高个儿青年,他礼貌地鞠躬,向格得打招呼:“我叫贾斯珀,黑弗诺岛上优格领主恩维之子。今天由我为您效劳,负责带您参观这座宏轩馆,并尽量回答您的疑问。先生,我该如何称呼您?”

格得这个山村少年,毕生从未和富商巨贾或达官贵人的公子爷相处,他一听眼前这家伙满嘴“效劳”“先生”,还鞠躬作揖,只觉得是在嘲弄他,便不客气地简单回答:“别人叫我雀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