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马戈:复明症漫记(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8 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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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泽·萨拉马戈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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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马戈:复明症漫记

萨拉马戈:复明症漫记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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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献给比拉尔献给曼努埃尔·瓦兹盖斯·蒙塔班我们吠叫吧,狗说。——《呐喊书》1

这样的天气投票,太糟糕了,第十四选区选民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主任委员叫苦不迭,他把车停在门口,一路小跑足足四十米,累得气喘吁吁,心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进门时,他猛地收起湿淋淋的雨伞,脱下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雨衣。但愿我不是最后一名,他对秘书说。虽然狂风把大雨甩进屋里,弄得满地是水,但秘书站得靠里边一点,未被波及。您的副手还没有来,不过还不到开会时间,秘书安慰说;要是雨一直这样下个不停,人能够到齐就堪称壮举了,经过投票室的时候,主任委员对秘书说。他首先问候执行委员会的各位同仁,届时他们将担任监票人,接着问候各政党的代表及副代表。他小心翼翼,对所有人都说同样的话,表情和语气也不差分毫,避免显露出可能被人察觉其政治和思想倾向的任何迹象。一个主任委员,即便像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选区选民代表大会的主任委员,也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恪守独立原则,或者说,必须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样子。

会议室仅有两扇狭小的窗户,窗外的天井即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也昏暗不堪,再加上天气潮湿,室内的空气显得更加厚重,而人们的焦虑情绪,用当地习语说,可以用刀子切开。最好是推迟选举,中间党代表说,这场雨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各地都出现了河水泛滥和房倒屋塌的情况,选举中弃权的比例肯定会直线上升。右翼党代表点头表示同意,但他认为这种态度应当以更为审慎的评论方式表达出来,他说,对这种危险,我当然不会低估,不过我想,本市市民曾不止一次表现出高尚的公民精神,值得我们信赖,他们意识到,对,他们绝对已经意识到,本市这次选举对首都的未来具有深远意义。中间党代表和右翼党代表各自表达完意见之后,带着既像怀疑又似嘲讽的神气一同把目光投向左翼党代表,饶有兴趣地等着听他又会发表什么高见。就在这时候,副主任委员浑身雨水闯进了会议室,鉴于选民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成员这下全部到齐,可以想象,他的到来受到了真诚热烈的欢迎。可惜我们因此失去了一个机会,不能及时了解左翼党代表所持的观点,不过,根据一些先例不难推断,他不会不表示出鲜明的历史乐观主义立场,比如,他会这样说,本党选民都不是遇到这等微不足道的障碍便畏缩不前的胆小之辈,绝对不会因为云彩里掉下区区三四滴雨水就不迈出家门。实际上这并非区区三四滴雨水,而是瓢泼大雨,倾盆大雨,是翻腾的尼罗河和扬子江,是飞流直下的伊瓜苏大瀑布。但是,值得永世传颂的信念不仅为其受惠者移开道路上的一座座大山,并且让他们频频出没于暴风骤雨之中而滴水不沾。

执行委员会成员已经到齐,委员们各就各位,主任委员在公告上签名,然后命令秘书依照法律规定将其张贴在大门口,但是,秘书显示出他不乏起码的智慧,提醒说,公告在墙上连一分钟都贴不住,即使向上帝祷告也无济于事,刚刚说完头两声阿门,纸上的字迹就会被淋得一片模糊,第三声尚未出口,整张公告就被风刮得无影无踪。既然如此,那就贴在里面雨淋不到的地方吧,法律对这一细节并没有明确规定,重要的是贴出公告,让人们看到。他询问委员们是否同意,大家都表示赞同,只有右翼党代表请求把这一决定写入会议记录,以免日后产生争议。秘书完成湿漉漉的任务回来后,主任委员问他现在天气如何,他耸耸肩回答说,还是老样子,雨大得厉害;外面有选民来吗;连个人影都没有。主任委员站起身,请各位执行委员和各政党代表跟他一起去检查投票室,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破坏今天的政治抉择顺利进行的情况。检查投票室的程序履行完毕,他们返回各自的座位,开始审查选民登记,也没有发现任何违规,遗漏或可疑之处。庄严的时刻到了,主任委员打开票箱向选民展示,让他们确认票箱内空无一物,如有必要,明天他们将是强有力的证人,证明没有任何不光彩的事情发生,例如趁夜深人静时把假票塞进票箱,危害公民自由自主意志,防止被称为从魔术师帽子里变出选票之类的骗局再次在这里上演,别忘了,根据主犯和从犯自身的能力和所遇到的时机不同,此类事情可能在选举之前,之中或之后发生。票箱空空如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瑕疵,可惜不见一个选民,哪怕只有一个选民作为样本,也可以算作向选民展示票箱了。或许某个人正在赶来,却迷了路,此刻正在与暴雨搏斗,忍受着狂风抽打,把标志公民选举权的证书紧紧抱在怀里,捂在心窝,可惜天气这样糟糕,即便能够赶来,也会迟到很长时间,这还是他没有选择放弃,转身返回家里,把本市的命运交到另一些人手中的情况,那些人坐在黑色轿车后排座位上来到选举站门口,履行公民义务之后再由汽车接走。

根据本国法律规定,各种资料的审查工作结束之后,执行委员会主任委员,委员和各政党代表及副代表立即投票,当然,他们必须是在该选区登记的选民,在场的上述人员均符合要求。虽然他们尽量拖延时间,但是,把这前十一张选票塞进票箱,四分钟也绰绰有余了。于是他们开始等待,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刚刚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主任委员就开始烦躁不安,建议一位委员去看看是否有人来了,说不定一阵风吹过,门关上了,一些选民吃了闭门羹,转身往回走,还愤愤不平地说,既然选举延期举行,至少应当讲点儿礼貌,通过电台和电视台通知公众一声,电台和电视台总还能提供这类信息吧。秘书说,谁都知道,要是一阵风把门吹得关上了,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可这里谁也没有听见任何响动。那位委员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呢,但主任委员固执己见,请你去一趟,去吧,小心别淋湿了。门仍然敞开着,被门吸固定得结结实实。委员伸出头去,朝这边看看,又朝那边看看,赶紧缩了回来,只不过一转眼工夫,整个脑袋就像在淋浴喷头下冲过一样。他希望自己的行为举止像个优秀委员,让主任委员高兴,这是他头一次接受指派完成一项任务,必须以高速度高效率的工作博得上司的赏识,凌云壮志他早已有之,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的积累,说不定有一天平步青云,也能领导一个选民代表大会,届时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诧异。他回到会议室,主任委员既像内疚又像开心地喊道,伙计,不要淋成这个样子嘛;没关系,主任委员先生,委员一边用上衣袖子擦着下巴一边说;看到什么人了吗;就本人目力所及,一个人也没有,街上成了一片汪洋。主任委员站起身,犹豫不决地在办公桌前面踱了几步,然后径直走到票箱旁边,朝里面望了一眼,又返回原处。这时候,中间党代表站起来发言,再次陈述他的预见,说弃权的选民人数会直线上升。右翼党代表则老调重弹,又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说选民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投票,此时大概正在家里等着暴风雨平静下来。而左翼党代表觉得还是沉默不语为好,心想,如果当初副主任委员进来的时候真的把已到嘴边的话说出口,现在的处境该多么难堪,当时他是想这样说的,区区三四滴雨水绝对吓不倒我党的选民。秘书看到众人把目光投向自己,就提出一个很实用的建议,他说,我觉得,给内政部长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本市和全国其他地区选举进行的情况,应当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主意,这样,我们就会知道,这里出现的爱国热情缺失是普遍现象呢,还是仅仅是这里的选民不肯带着选票赏脸出席。右翼党代表听罢勃然大怒,站起身来说,我要求把以下的话记录在案,作为右翼党的代表,我对秘书先生提到选民时使用的不敬之词和令人难以接受的挖苦口吻表示最强烈的抗议,选民是民主制度最重要的支柱,如果没有选民,生我们养我们的祖国早已经被世界上现存的无数独裁暴君中的某一个收入囊中了。秘书耸耸肩,问道,主任委员先生,我应当把右翼党代表先生的要求记录在案吗;我认为还不至于如此严重,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都在气头上,焦躁不安,甚至不能自持,众所周知,这种精神状态下容易说出实际上并不想说的话,我相信秘书先生不想冒犯任何人,他本人是个对自己的责任有着清醒认识的选民,证据是,像我们在座的所有人一样,他也是顶风冒雨到这里来履行应尽的义务的,我真心地赞赏这一点,不过,并不能因此而不请求秘书先生严格履行使命,不要发表任何可能伤及在座的各位或其政治情感的评论。右翼党代表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却被主任委员一厢情愿地理解为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于是,冲突没有继续恶化,当然,中间党代表也对此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不失时机地重新谈起了秘书提出的建议。实际上,他接着说,我们就像大海上的一群遇难者,既没有船帆又没有罗盘,既没有桅杆也没有船桨,而且油箱里的柴油已经用尽。完全正确,主任委员说,我现在就给内政部打电话。他一边说一边朝远处那张放电话机的桌子走去,手里拿着几天前得到的一张会议指南,上面有内政部的电话号码等相关资料。

通话很简短,这里是第十四选区选民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主任委员,我现在非常担心,坦率地说,这里发生的事很怪异,开门已经一个多小时,但直到现在还没有选民前来投票,是的,先生,连个人影也没有,当然,没有办法让暴风雨停止,大雨,狂风,洪水,是的,先生,我们一定继续耐心坚定地应对,不用说,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接下去,主任委员只有几次点头表示同意,几声勉强忍住的感叹,以及三四个已经开口却未能说下去的词语。他放下话筒,向执行委员会的委员同事们望一望,但实际上并没有看见他们,他眼前出现的似乎是许多空荡荡的会议室,一摞摞尚未启用的登记册,一个个翘首等待的主任委员及其秘书,还有各怀鬼胎的政党代表,他们正在相互观察,计算着在这场博弈中哪个能赢,何人会输,那边,一个精明强干的委员从门口回来,淋成了落汤鸡,他告诉大家说,还是没有任何人前来投票。内政部是怎么回答的,中间党代表问道;他们也不知道人们怎么想的,当然有很多人是因为天气恶劣留在家里,但是整个城市的情况和这里大致相同,对此他们无法解释;你为何用大致这个词呢,右翼党代表问道;其中几个选民大会,当然为数不多,已经有选民在投票,只是人数极少,少得可怜;全国其他地方呢,左翼党代表问,不只首都在下雨呀;这正是令人莫名其妙之处,有的地方和这里一样大雨滂沱,但人们仍然前去投票,当然天气好的地方投票的选民更多,说到天气,据气象部门预告,中午以后天气会转好;也可能越来越糟,记得有句谚语吧,中午以后要么雨更大要么天放晴,又一个委员提醒大家,此前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一阵寂静。这时秘书把手伸进外衣口袋,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他说,借用大山与穆罕默德的故事里一句话,既然我们不能向不认识的选民打听他们为什么不来投票,那么就问问家里人,家里人我们总该认识吧,喂,你好,是我,对,你还在那里呀,怎么还没有来投票呢,在下雨,这我知道,我的裤腿还湿着,对,是这样,对不起,我忘了你说过午饭以后再来,当然,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这里的事挺麻烦,要是我不告诉你,你都想象不到,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投票,一个也没有,你也许不相信,好,我在这里等你,吻你。他关上手机,以嘲讽的口气说,至少一张选票有保证了,我老婆下午来。主任委员和其他委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样子非效仿秘书的做法不可了,但同样看得出来,他们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因为那等于承认,在本选民代表大会里,思维敏捷和当机立断的桂冠竟然落到了一个秘书的头上。而刚刚到门口去察看是否还在下雨的那位委员则轻而易举地悟出一个道理,他还需要多吃几年面包和盐,才能修炼到秘书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像魔术师从爵士帽里抓出一只兔子似的,从手机里拽出一张选票来,如此举重若轻,挥洒自如,世所罕见。这位刚刚从门口回来的委员还看到,主任委员已经躲到一个角落,正在用手机与家里通话,其他人也开始做同样的事情,个个十分小心,低声细语,他也非常佩服同事们这种诚实的态度和廉洁奉公的精神,不使用摆在桌子上的座机,以节约国家的经费,因为座机原则上只用于公事。唯一的例外是左翼党代表,他没有手机,只得耐心等着听别人的消息,不过应当说明,这个可怜虫家在外地,独自一人在首都生活,没有可以打电话叫来的人。电话交谈陆续结束,用时最长的当属主任委员,看样子他要求电话另一端的人立刻赶来投票,双方争执不休,不论结果如何,当初首先打电话的本应是他,既然秘书已经抢在前面,就让他占这点便宜吧,我们已经看出来了,那家伙属于爱出风头的人,如果像我们一样尊重上下等级秩序,就该直接把想法告诉上司。主任委员发出一声已经憋在胸中很久的叹息,把手机装回口袋,问道,怎么样,都知道一些情况了吧。这不仅是明知故问,而且可以说有点言不由衷,首先,因为知道这个词是动词,就词义而言,人人都知道一些情况,即便只是一些毫无用处的情况,其次,提问者显然在利用其职务固有的权威逃避自身的责任,因为本应由他首先向下属提供一些信息。如果我们还没有忘记他那声叹息,没有忘记他在电话里提出要求时流露出来的躁郁,那么,我们自然而然会想到,假设电话另一端是家人,那番通话语气不够平和,也缺乏教养,与一位公民和主任委员的身份不符,遇到突发事件周章失措,不能泰然处之,而现在还逃避困难,要求下属首先发表意见,不过我们也知道,这是领导者的另一种行为方式,一种更现代的方式。左翼党代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能坐在那里倾听,除他之外的其他委员和政党代表,有的说家里人不愿意淋雨,盼望老天赶快放晴,便于人们前来投票,还有的像秘书的妻子那样,等下午再来。唯有刚从门口回来的那位委员与众不同,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看得出来,他觉得有理由高兴,若是用语言表达,那就是,我家里没有人接听,这只能说明他们正在前来投票的路上。主任委员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开始等待。

几乎一个小时以后,终于进来第一位选民。与大家的期望相反,更让刚刚去了门口的那位委员沮丧的是,来的是个陌生人。他身上的塑料雨衣和脚下的塑料雨靴上还满是闪光的水珠,他把滴水的雨伞放在办公室门口,朝执行委员会成员们走去。主任委员嘴角带着微笑起身相迎,这位选民年事已高,但身体仍然硬朗,他的出现预示着正常状态将要恢复,像历届选举一样,尽责的公民排成长长的队伍慢慢向前挪动,没有人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正如右翼党代表所说,他们都意识到此次选举具有划时代的重要意义。陌生人把身份证和选民证递给主任委员,主任委员以激动甚至喜气洋洋的声音宣读选民证号码和持有人姓名,负责统计的委员们赶紧翻看登记册,找到该选民之后再把名字和号码大声重复一遍,标上记号,随后,身上还在滴水的选民拿着选票走进写票的小隔间,不一会儿就拿着叠成四折的选票走出来,交给主任委员,主任委员郑重其事地把选票放入票箱,选民领回自己的证件,拿起雨伞出去了。第二位选民出现是在十分钟以后,从他开始,虽然选票就像输液导管里一滴滴慢慢流出来的药水,又如同一片片缓缓飘离树枝的秋叶,但毕竟一张张地落进了票箱。无论主任委员和委员们怎样尽量放慢工作节奏,前来投票的选民仍然形不成等候的队伍,人数最多时有三四个,无论怎么说这三四个人也算不上名副其实的队伍。我说对了吧,中间党代表说,弃权的人会很多,多得可怕,更加可怕的是谁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唯一的办法是重新选举;风雨也许能缓和下来,主任委员说,他看了看表,又像祈祷似的嘟囔了一句,已经快到中午了。这时候,我们称之为门口委员的那个人猛地站起来说,如果主任委员先生允许,趁现在没有人来投票,我出去看看天气怎么样。他风风火火地出去,转眼间满面春风地回来了,并且带来一个喜讯,雨小了很多,几乎完全停下了,天上已经能看到一片片光亮。听到这个消息,执行委员会委员和政党代表们恨不得聚拢到一起拥抱一番,但欢乐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选民依然稀稀落落,像单调的滴嗒声,来了一位,过一会儿又来一位,门口委员的妻子,母亲和姨妈来了,右翼党代表的哥哥来了,主任委员的岳母来了,她显然对选举缺乏应有的尊重,告诉垂头丧气的女婿说她女儿傍晚才能来,还毫不留情地补充了一句,女儿说想去看场电影,副主任委员的父母来了,一些不属于这些家庭的选民来了,他们进来的时候表情冷漠,出去的时候无动于衷,直到右翼党的两位政治家到来和几分钟后中间党的一位政治家出现时,才稍微显得有点生气。这时候冒出来一位文字记者,像一台来自虚无世界拍了几个画面又返回虚无世界的神秘摄像机一样,要求提个问题,现在投票进行的情况如何;情况本来可以更好一些,主任委员回答说,不过,天气好像已经开始好转,我们相信前来投票的选民人数会增加;我们从本市其他地区选民代表大会得到的印象是,这次选举中弃权人数将非常之多,记者说;我倾向于以乐观主义的态度看待事物,以积极的目光看待气象对选举机制的运作产生的影响,只要今天下午不再下雨,我们就能弥补上午的暴风雨造成的损失。记者心满意足地走了,这句话说得够漂亮,至少可以拿来作为报道的副标题。已经到了满足胃部需要的时刻,委员和政党代表们自动分成了几伙,轮流就地吃饭,一只眼睛看着选民登记册,另一只看着三明治。

雨停了,但没有任何迹象预示主任委员充满爱国情怀的希望能够通过这只票箱得到圆满实现,因为直到现在,选票尚未铺满箱底。在场的人都觉得,这场选举已经是个巨大的政治失败。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下午三点半,钟楼上的钟声响了,正在这时秘书的妻子进来投票。丈夫和妻子相视微微一笑,这微笑中暗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让主任委员内心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痉挛,也许是由于忌妒,由于知道自己不能成为这种会心微笑的一方而产生的痛苦。三十分钟之后他看了看手表,痉挛的部位仍然隐隐作痛,似乎精神上又增添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他问自己,妻子是不是真的去了电影院呢。她会来的,如果来的话,也只能在最后一个小时,最后一分钟了。乞求好运的方法多种多样,但几乎全都徒劳无益,而这一种,即强制自己去想最坏的结果,但同时又相信会实现最好的期望,是最为常见的方法之一,值得尝试一下,不过在这件事上不会奏效,因为我们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主任委员的妻子确实去了电影院,至少此时此刻还没有决定是否前来投票。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曾多次提到的平衡定律永在,宇宙沿着时间轴运行,行星沿着轨道运行,这意味着只要一边减少一物,另一边必然替换一物,使两边在质量和体积上尽量等同,以免因为不平等对待而有过多积怨。若非如此就无法理解此前似乎对选举活动公然藐视,心安理得待在家里的选民们,为什么在下午四点钟,既不提前一个小时也不推迟一个小时,既不早也不晚,全都离开家门来到街上,大部分人自己前往,另一些人则依靠消防队员或志愿者帮助,因为他们居住的地方被淹,积水尚未退去,无法通行,所有人,所有人,无论是健康人还是病人,前者步行,后者坐在轮椅上,担架上或者救护车里,像江河只知道汇入大海的道路一样,纷纷涌向各自所属的选民代表大会。而怀疑主义者,或者疑心重的人,这种人只肯相信那些能满足他们的希望,使他们得到某些好处的奇迹,这些人必定认为,将上述平衡定律应用于当前是对该定律的公然曲解,主任委员的妻子是否前来投票这件小事,从宇宙观点来看实在微不足道,完全有理由认为无须补偿,无须地球上众多城市之一的本市用如此方式补偿,数以千计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和社会地位高低,不论政治观点和思想意识多么不同,全都出人意料地行动起来,不约而同地离开家门前去投票。以这种方式做出推断的人忘记了,宇宙有其自身的规律,这些规律与人类相互矛盾的梦想和愿望毫不相干,而在这些规律形成的过程中,我们并没有为其添一块砖加一片瓦,只不过随意用一些词语为它们命名,还有,古往今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宇宙利用这些规律想要达到的目的总是远远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在目前的具体情况中,一边是票箱也许会失去的什么东西,现在暂时还只能说也许会失去,这里指的是主任委员那位可能令人反感的妻子手中的选票,另一边是前来投票的男男女女组成的滚滚洪流,根据最基本的公平分配原则,两者天差地远,我们对此难以接受,谨慎起见,我们暂时不做任何定论,而是满怀信心地去关注一些初露端倪的事件如何发展。报纸,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们正是这样做的,他们怀着对职业的热忱和对信息的渴望行动起来,东奔西跑,忙忙碌碌,把录音机和麦克风伸到人们嘴边,频频发问,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四点钟走出家门来投票呢,所有的人都同时来到街上,你不觉得难以置信吗。而他们听到的回答往往是干巴巴的,甚至咄咄逼人的,例如,因为我决定这个时候出来;作为自由的公民,我们愿意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愿意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用不着向任何人解释;提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人家付你多少钱;我什么时候出去或者不出去,谁管得着呢;哪一条法律规定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只有我的律师在场我才说话。也有一些有教养的人不像我们刚刚提到的民众那样,回答中带着尖酸刻薄的呵斥,但就连这些人也不能满足记者们如饥似渴的好奇心,他们只是耸耸肩说,对于你的工作,我极为尊重,非常乐于帮助你发布一条喜讯,但我只能说,当时我看了看表,四点钟了,于是对家里人说,走吧,要么现在去,要么永远不去;要么现在去,要么永远不去,为什么这样说呢;是啊,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就这样,嘴里冒出了这句话;你开动脑筋,好好想想;算了,请你去问别人吧,也许他们知道;我已经问过五十个人了;结果如何;谁也回答不出来;看到了吧;但是,数以千计的人在同一个时间离开家门前来投票,你不认为是个离奇的巧合吗;巧合,肯定是巧合,但要说离奇,也许算不上;为什么;啊,那我就不知道了。各电视台的评论员都在密切地关注选举的进程,他们缺少评论所需的可靠资料,于是从鸟儿的飞翔和啼鸣中推测神灵的意愿,怨叹现在不再准许屠宰动物作为祭品,因而无法从其尚在蠕动的内脏中解开年代和劫数的奥秘,就在他们被极其昏暗的选举前景弄得晕头转向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发现,围绕着是巧合或者不是巧合进行争论是浪费时间,与职业赋予他们的教育使命不符,于是像饿狼一样扑向首都人民的爱国主义热忱,确实,这是我国的民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弃权现象,这个幽灵不仅严重威胁着政权的巩固,更为重要的是严重威胁着制度的稳定,在这样的时刻,首都人民成群结队涌向投票站,给全国其他地区树立了光辉榜样。内政部发布的正式公告没有透露出如此程度的惊慌失措,但从字里行间可以清楚地看出,政府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至于处于竞技场上的三个政党,右翼党,中间党和左翼党,他们在不失时机地计算了这次出人意料的公民大运动中的输赢得失之后,分别发表了文字华丽但内容大同小异的声明,对民主的胜利表示祝贺。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先后在总统府和总理府发表讲话,现场都以国旗为背景,内容雷同,区别或许仅限于多一个句号或少一个逗点。在各个选举站的门口,选民们形成三路纵队,队尾绕过社区向远处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像本市其他选区的主任委员一样,第十四选区选民大会的这位主任委员清楚地意识到,他正在经历一个绝无仅有的历史时刻。那天夜晚,内政部把投票时间延长了两小时,后来又增加了半小时,为建筑物内拥挤的选民行使选举权提供方便,投票结束时已是深夜,委员们和各政党代表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从两个票箱里倒出来的选票像小山一样堆在眼前,第二个票箱还是他们紧急向内政部申请来的,面前的任务如此庞大,他们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史诗般的英雄激情,仿佛祖国的那些英勇亡灵重新复活,神奇地化身为一张张选票。其中一张选票属于主任委员的妻子。她是一时冲动离开电影院的,选民的队伍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向前蠕动,她等了几个小时,最后终于走到丈夫跟前,听到丈夫宣读她的姓名,她心里感受到一种东西,似乎是久违了的幸福的影子,仅仅是个影子而已,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仅凭这一点就不虚此行。计票工作直到午夜以后才告结束。真正的有效票不到百分之二十五,其中右翼党得票占百分之十三,中间党百分之九,左翼党百分之二点五。无效票极少,弃权票也极少,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选民,投的是空白选票。2

混乱,惊愕,还有嘲弄和讥讽,一时间横扫全国。众多地方城市,除了一两处因为天气恶劣导致选举稍稍推迟之外,其他地区均进展顺利,没有出现事故,选举结果也与以往无异,很多人正常投票,也有不少死硬的弃权主义者,无效票和空白票都不多,不具特别意义。当年,中央至上主义大行其道,首都被吹捧为选举文明的典范,曾让各个地方城市饱受屈辱,现在不同了,他们可以回敬对方一记耳光,嘲笑某些先生的愚蠢与傲慢,说那些人仅仅因为偶然的机会生活在首都,就颐指气使,飞扬跋扈。那些先生,他们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就算不是在说每个字母也是在说每个音节的时候,嘴唇的动作都流露着轻蔑和不屑,这几个字针对的不是在家里待到四点钟,像接到什么不可抗拒的命令一样突然走出大门,涌向大街前去投票的那些人,而是针对政府,因为政府过早地表现出喜气洋洋,志在必得的模样,针对的是各个政党,他们早在投票之前就开始施展各种手段,仿佛那些选票已经是成熟的葡萄,而他们是采摘者,这几个字还针对各家报纸和社会传媒,他们转眼之间便从欢呼胜利改为落井下石,转变得如此迅速,如此从容,好像从不曾为一场场灾难的诞生推波助澜。

地方城市的讥笑者们不无理由,但理由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充分。政治动荡如同已经点燃的导火索在整个首都蔓延,寻找要引爆的炸弹,可以察觉到,在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强烈的焦躁不安,不过,除了夫妻之间,密友之间,某一政党成员与该政党机关之间以及政府各部门之间,人们都尽量避免将这种不安高声表达出来。假如重新进行选举会怎么样呢,这是人人都在问的问题,但他们都顾虑重重,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唯恐惊醒沉睡的恶龙。有人说,最好不要用矛去刺恶龙的肋骨,还是维持现状为好,右翼党继续执政,主宰政府,也主宰市政厅,就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比如,可以想象一下,政府宣布首都进入非常状态,从而中止宪法保障,一段时间之后尘埃落定,这桩不祥事件已成为过眼烟云,到那时候,对,到那时候再准备重新选举,首先要精心组织竞选活动,包括举行宣誓和做出承诺,同时采取一切手段,防止出现因为微小或一般违法行为就恶语相向或者大发雷霆的现象,避免再次被某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严厉地斥为畸形的社会政治状况。还有一些人表示不同意见,说法律神圣不可侵犯,既然写入法律,不论伤及谁,都必须履行规定,如果走歪门邪道,靠支应搪塞或者私下交易,我们必定会陷入混乱,导致良知丧失,总之,既然法律规定若出现自然灾害应在八天之后重新进行选举,那么,就在八天以后,也就是下一个星期日重新选举,不论上帝意欲如何,都必须如此。但是,人们注意到,各政党在表达观点的时候左右逢源,不愿意过分冒险,对这边点头称是,说那边也有道理。右翼党是执政党,并领导市议会,其领袖认为自己稳操胜券,相信人们会把桂冠拱手送到他们面前,所以他们施展的是带有外交色彩的镇定手腕,说政府承担着保证法律得到履行的责任,应当相信政府的看法,还说,在我国这样成熟的民主制度中,这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中间党的领袖也主张遵守法律,但是他们向政府提出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明白绝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即制定和实施严厉的措施保证选举活动绝对正常进行,尤其是保证选举结果的绝对正常,他们说,只有这样,本市刚刚落幕的丑剧才不至于在祖国和世界面前重演。至于左翼党,其最高领导机构专门为此举行会议,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发表了一份公报,表示他们始终不渝地希望,日益临近的选举在客观上将为一个广泛的社会进步与发展的新时代的到来创造必不可少的政治条件。他们没有宣誓要赢得这场选举以领导市议会,但其含义不言而喻。当晚,总理通过电视台向人民宣布,根据现行法律,本市将于接下来的星期日重新进行选举,因此,新的竞选活动期从周日二十四时开始,为期四天,到下星期五的零时结束。接着,总理的表情严肃起来,特意加强每一个字的语气,他说,最近的事件显示选民一贯明晰的判断能力遭到破坏和扭曲,这是始料未及的,其原因尚未完全查明,但调查程序已启动,政府相信,首都人民一定会响应重新投票的召唤,以严肃认真的态度保持以往的荣誉,履行公民义务,彻底终结这一令人遗憾的事件。国家元首的讲话留待星期五晚上竞选活动结束时发表,但讲话的结尾一定早已拟好,亲爱的同胞们,星期日必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确实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借一位电视记者颇具灵感的话说,一大早,金色的太阳从蓝色水晶般的基座上冉冉升起,灿烂的光辉照亮了我们的蓝天,选民们开始走出家门,前往各自的投票站,他们不像一个星期以前那样盲目地成群结伙,而是各行其是,但个个穿戴整齐,态度认真,投票站的门还没有打开,等待选举的公民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然而,不幸的是,在平和的人群当中并非个个都纯洁无瑕,胸怀坦荡。遍布全市的四十多个长长的队伍中,每个队伍里都有至少一名特工,他们的任务无一例外是窃听和录下周围人们的议论,因为警察当局相信,选民们像候诊室的患者一样,在长时间的等待过程中,迟早会张开紧闭的嘴巴,即便只说出半个字,也能使其煽动人们情绪的企图暴露无遗。大部分特工是情报机构的职业探员,但也有来自志愿者队伍的,这些业余从事情报工作的爱国者,出于服务精神报名参加,不要任何报酬,确实如此,这是真话,有他们签署的声明为证,也有人只是为了满足病态的告密欲而来,甚至为数不少。我们不做深层次的考虑而姑且称为人性的东西,其基因密码不能简单地归结到脱氧核糖核酸或称DNA上,还有更多有待我们去探索发现,用形象的方法说,人性就好比一个螺旋体,虽然为数众多的各流派心理学家和分析家为了打开人性大门的插销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指甲都磨光了,但是,对这个螺旋体的探索我们还没有走出幼儿园阶段。这些科学研究不论多么重要,不论如何前途似锦,都不会使我们忘记今天刚刚领略到的令人不安的现实,不仅有装作若无其事的特工在窃听和偷录人们说些什么,还有汽车沿着选民队伍静静开过,像是在寻找停车的地方,里面却配备着人们看不到的高分辨率摄像机和最新一代的麦克风,如果一伙人正在喃喃低语,在车里人看来他们必定另有企图,这些设备能把他们每个人的情绪波动记录下来转化为形象图表,即录下他们所说的话,同时描绘他们的情绪波动。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处境是安全的了。直到投票站开门,选民队伍开始挪动的时候,录音机只捕捉到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上午天气晴朗,气温适宜,或者狼吞虎咽吃了早餐之类家长里短的闲谈,还有关于母亲前来投票如何保证孩子安全之类内容重要的简短对话,孩子的父亲留在家里照顾他们,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轮班,现在我来,过会儿他来,我们当然愿意一起来投票,但不可能,谁都知道,改变不了现实就要面对现实;我们最小的儿子跟他姐姐留在家里了,他姐姐还不到选举年龄,对了,这是我丈夫;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今天上午天气太好了;甚至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虽然那些白色汽车,蓝色汽车,绿色汽车,红色汽车,黑色汽车一次又一次经过,车顶上的天线在晨风中摇摇摆摆,虽然隐藏在车里的麦克风灵敏度极高,但仍未能从这些表情无辜的普通人头脑中发现任何明显的可疑现象,至少表面看来如此。不过,无须成为多疑学博士或猜忌学学士就能察觉到,那最后两句话有特别之处,这里指的是,上午天气好得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这两句话,尤其是第二句,总有一天会这样,语义不清,模棱两可,也许不是有意的,也可能是下意识的,但正因为如此才隐藏着更大的危险,应当对说出这些话的语调进行仔细分析,特别要分析所产生的一系列声波频率,我们这里指的是潜在的声音,如果相信最新理论的话,假如我们不考虑潜在的声音,对任何讲话的理解程度都将是有限的,不充分的,不完整的。关于遇到这类情况如何行动,现场的特工及其同事预先得到了非常明确的指示。不应当远离嫌疑人,在投票的队伍中站在他后面第三个或第四个人的位置,虽然隐蔽起来的录音机很灵敏,但作为双重保险,应当在主任委员高声宣读该选民的名字和编号时将其牢记在心,然后装作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悄悄离开队伍到街上去,通过电话向情报中心报告发生的情况,最后返回狩猎场,再占一个位置。从最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不能把这种行动与射击运动相比,因为这里指望的是,厄运,命运,幸运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都会把目标放到枪手面前。

随着时间推移,情报像雨点一样落进情报中心,但是,没有任何一条能够清晰且无可辩驳地证明被偷听的选民前来投票别有用心,多数情况属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即使那句最值得怀疑的话,总有一天会这样,如果还原到当时的语境之中,也会大大失去浮出表面的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两个男子在谈论他们当中一人最近离婚的事,从头到尾吞吞吐吐,以免引起身旁的人好奇,最后,离婚的男人带着几分气恼,几分无奈,胸中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如果说敏感是特工最重要的职业本能,那么他就应该明确地把这句话视为无可奈何的表现。如果那位特工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如果录音机没有把那声叹息记录下来,那也是人为失误和技术差错。一位高明的法官,如果了解人的本性,知道机器的特点,就会考虑这种可能性,并给出非常公正的判决,即便第一眼看上去可能觉得被告言行无肆,即便卷宗里没有任何微小的迹象表明被告无罪。只要想想那个无辜的男子明天会被带去讯问,我们就不寒而栗。你是否承认曾经对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说过,总有一天会这样;是的,我说过;在回答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当时我们正在说我分居的事;是分居,还是离婚;离婚;那么,对于这个所谓离婚,你过去和现在感觉如何;我想有点恼火,有点无奈;更多的是恼火,还是无奈;我想,大概更多的是无奈;既然如此,你不认为更自然的是发出一声叹息吗,尤其当时与你谈话的是位朋友;我不能发誓说我没有叹气,不记得了;可我们确信你没有叹气;你们没有在那里,怎么会知道呢;谁告诉你我们没有在那里呢;或许我那位朋友记得听到我叹气了,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看来你与他的交情不太深;这话是什么意思;叫你的朋友来这里就是给他招惹麻烦;啊,我不想这样;很好;我可以走了吧;伙计,你真能胡思乱想,不要着急,首先还是要回答我们向你提出的问题;什么问题;对你的朋友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已经回答过了;那个回答不算数,给我们一个不同的回答;这是我能给你们的唯一回答,因为我说的是实话;这是你的理解;除非让我在这里胡编乱造;那你就编造吧,我们毫不介意,你只要有时间,有耐心,再适当运用某些技巧,最后一定能说出我们想听到的回答;既然这样,就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回答,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啊,不行,那就太没意思了,亲爱的先生,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讲究科学态度,捍卫职业良知,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的是能够向上司表明,我们无愧于他们支付的钞票,无愧于我们吃的面包;我都糊涂了;别着急。

街上和投票站里的选民冷静得出奇,而各部长办公室和各政党总部的气氛却大相径庭,他们最担心的是这次选举中的弃权者会有多少,一个星期以来国家陷入了社会和政治困境,获救的出路似乎就隐藏在弃权者的数目之中。一个说得过去的弃权率,即使较高,甚至达到前几次选举中的最高值,只要不太过分,就意味着我们回到了正常状态,选民们恢复了原有的习惯,他们当中一些人从来不相信投票有什么用处,干脆拒不参加,另一些则愿意利用天气晴好,与家人一起到海滩或郊野消遣,还有的除了不可克服的慵懒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理由,只不过是对自己听之任之,留在家里。既然上次选举有那样密集的人流前去投票,那就不容置疑地表明,弃权率会非常低,低到近于零,那么,把各级官方机构弄得狼狈不堪甚至头昏脑涨的,是这样一个事实,除个别人之外,已经投票的选民都以一种难以捉摸的沉默来回答调查投票情况的人提出的问题。我们调查的目的仅限于统计,你无须表明身份,也不用说出姓名,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但仍然不能说服疑心重重的选民们。八天以前,记者曾经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们的回答,当然,他们有的显得不耐烦,有的口吻奚落,还有的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样的回答实际上更像另一种方式的沉默,不过,毕竟算是交谈了,一方发问,另一方回答,或装作在回答,完全不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堵厚厚的沉默之墙,似乎所有人都誓死保守一个共有的秘密。一定有许多人觉得这件事神秘怪异,甚至认为不可能发生,数以千计的人行动完全一致,他们互不相识,思维方式各异,属于不同的阶级或阶层,总之,这些在政治立场上分属右派,中间派或左派的人,没有任何互相约定的可能,大家在计票完成之前都一言不发,保守秘密,留待以后曝光。内政部长想显示其目光敏锐,抢先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总理,总理出于同样目的,在得知之后赶紧向国家元首报告,后者年事已高,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只是懒洋洋地回答说,既然现在他们不想说话,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以后就会愿意说呢。国家元首这盆冷水之所以没有把总理和内政部长浇得失魂落魄,推入绝望的深渊,是因为他们从没有把他当作靠山,哪怕是暂时的靠山。但内政部长没有向上司说明,由于担心选举中可能出现违法行为,当然,事实本身否定了他的担忧,他已经命令向全市每个投票站派出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必须来自不同部门,任务是监督选举的运作,但每一名还负责盯住其同伴,以防两人狼狈为奸,共同作案,不论他们的合谋是以军人之间特有的体面方式,还是像芸芸众生那样讨价还价。这样,既有军警又有特工,既有录音机又有摄像机,似乎一切都非常安全,万无一失,任何居心不良之徒都不能破坏选举的公正,现在一切都安排停当,只须双臂在胸前交叉,静待票箱的最后判决。我们非常高兴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关注第十四选区选民代表大会的运作情况,对其中几位选民生活中的某些隐秘问题有所提及,以此向这些善良的居民表达敬意。与此同时,在其他选民代表大会,从第一选区到第十三选区,从第十五选区到第四十四选区,各主任委员也都把选票倒在会议室用作桌子的长凳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传言像雪崩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这座城市。这预示着一场政治地震马上就要爆发。在各家各户,在咖啡馆,饭馆和酒吧间,在一切有电视机或者收音机的公共场所,首都的居民都在静静等待选举的最终结果。谁都不肯向最亲近的人透露自己的投票,交情最深的朋友相互保持沉默,最能言善辩的人仿佛忘记了所有词汇。晚上十点钟,总理终于在电视上露面了。由于整整一个星期睡眠不好,他脸色阴沉,眼窝深陷,虽然因为化妆增添了几分的神采,但仍显苍白。他手里拿着一张讲稿,不过几乎没有照本宣科,只是为了保持演讲思路才偶尔瞟上一眼。尊敬的同胞们,他说,今天在我国首都举行了选举,结果如下,右翼党得票率百分之八,中间党百分之八,左翼党百分之一,弃权票为零,无效票为零,空白选票为百分之八十三。总理停顿了一下,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政府承认,今天的选举证实了上星期日出现的异常动向,并且比上次更加严重,我们一致同意有必要对如此令人费解的选举结果产生的原因进行认真调查,弄清来龙去脉,在征询国家元首阁下的意见之后,本届政府继续行使职能的合法性并未受到质疑,这不仅因为刚刚结束的只是一次地方选举,而且还因为,政府有不可推卸和刻不容缓的义务查明异常事件的最终后果,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不仅是这些事件茫然无知的见证人,而且是其草率的肇事者,我怀着最沉痛的心情这样说,这是因为,对我们个人和集体所处的正常的民主体制而言,那些空白选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空白选票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而是在每一百个选民中的八十三个人的口袋里,这些人用他们自己的手,并且是不爱国的手,把选票投进了票箱。他又喝了一口水,这次是因为突然感到口干舌燥,非喝不可,他接着说,现在纠正错误还来得及,但不是通过重新选举,在当前的形势下重新选举可能是最无用,最适得其反的方法,现在应当通过严格的自我反省来纠正错误,在这个公共讲台上,我号召首都所有居民进行自我反省,所有居民,无一例外,对一些人而言,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受笼罩在头顶的可怕的威胁的伤害,对另一些人来说,不论他们过去是否有犯罪意图,这是为了纠正他们不知道受何人教唆而做出的卑劣行径,防止他们成为非常状态所规定惩罚的直接目标,宣布非常状态的文件将于明天交由议会专门为此召开的特别会议讨论,可望获得一致通过,随后政府将请求国家元首阁下签署。这时,他半张开双臂,把手举到齐肩高,用另一种腔调说,我国政府相信我们正在表达的是全国其他地区所有人民亲密团结的愿望,他们怀着爱国之情,正常地履行了选举义务,应当受到高度赞扬。政府在这里像慈父一样提醒首都的部分偏离正道的民众,要记住圣经中回头浪子的寓言所蕴含的谆谆教导,并且告诉他们,对人类的心灵而言,只要有真诚而彻底的悔悟,就没有不可原谅的过错。总理最后的一句话是,为祖国增光吧,祖国正在用鼓声和号角期待着你们,这句陈词滥调因为加上了一个听上去虚情假意的晚安而显得更加一文不值,正如人们常说的,朴实无华的话才中听,才不会骗人。

在所有地方,家庭,饭馆,咖啡馆,各种协会或政治组织所在地,只要有右翼党,中间党以及左翼党的选民在,就有人在对总理的演说评头论足,当然,评论的方式不同,观点各异。对总理的表演最为满意的不是正在讲这个故事的人,而是右翼党人,他们齐声叫好,个个一副行家里手的神色,互相交换眼色,赞颂政府首脑手段高明,这种策略被冠以一个奇怪的名称,叫作胡萝卜加大棒,古时候主要用来对付驴子,但现代更频繁地用于人类,而且效果更加显著。不过,他们当中有几位属于吹牛和逞强型,认为总理本应在讲到即将宣布非常状态时戛然而止,后面的话纯属画蛇添足,因为对付歹徒只能用棍棒,如果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温不火,我们非完蛋不可,另外还说了一些对敌人决不能手软之类的豪言壮语。但是,他们的伙伴却认为事情还没有到那般地步,政府首脑自有道理,不过,这些和平主义者总是天真幼稚,不知道强硬分子的过激反应是一种战术,目的是保持党员们的旺盛斗志。如口号所宣扬的,为可能发生的一切时刻准备着。而作为反对党的中间党党员们,虽然同意演说的主要内容,即必须尽快查清责任,对犯错者或阴谋分子加以惩处,但认为现在宣布非常状态并不恰当,这种事一次次发生,不知道要非常到何年何月,况且,如果一个人没有犯别的罪行,只是因为他行使了一项权利就停止他的其他权利,那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他们之中有人询问,如果某位公民心血来潮,到宪法法院提起诉讼,这件事该如何收场。真正聪明且爱国的办法是,他们接着说,立即成立一个有各政党代表参加的救国政府,这是因为,如果真的出现了全国性的紧急形势,即便宣布戒严也不能解决问题,右翼党已经失去了自制能力,像双脚脱离了马镫,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看到他们摔下马来。左翼党的党员则嘲讽地谈论他们的党参加联合政府的可能,当下他们最关心的是设法对选举结果作出解释,以掩饰该党得票数急剧下降的尴尬状况,因为在这之前的一次选举中他们的得票率曾经达到百分之五,在本次选举的第一轮投票中下降为百分之二点五,而现在只剩下可怜巴巴的百分之一,前景极为不妙。根据他们的分析所撰写的一份声明委婉地指出,没有客观理由认为人们投空白选票的行动旨在破坏国家安全和制度稳定,那么正确的推断应当是,以这种方式表达的变革愿望恰恰与左翼党纲领中提出的进步主张不谋而合。仅此而已。

也有些人在总理结束演说之后关掉了电视机,在上床之前谈谈生活中的大情小事,而另一些人则利用后半夜的时间撕毁或者焚烧文件。他们并不是阴谋分子,这么做只是出于害怕。3

国防部长认为,宣布非常状态还不够,作为一名从来没有当过兵的文官,他原本设想的是戒严状态,货真价实的戒严,亦即在严格的语义学含义中最严厉的,没有任何漏洞的非常状态,它像一堵可移动的墙,足以把暴乱集团隔离开来,以便随即发动一场闪电反击,他警告说,应当在瘟疫和痈疽扩散到国家肌体的健康部位之前将其一举消灭。总理也承认事态极为严重,他说,国家代议制民主的根基遭到肆意破坏;我倒更愿意称之为一颗旨在摧毁现行制度的深水炸弹,国防部长提出异议;确实如此,但我认为,并且国家元首也同意我的观点,要死死盯住当前局势的种种危险,随时对行动手段和目标做必要的改变,为此,更为可取的办法是从一开始就谨慎行事,不事张扬,这比起派遣军队占领街道,关闭机场和在城市出入口筑起路障,或许更为有效;究竟采取些什么办法呢,国防部长问道,他毫不掩饰内心的反感;你能不能动一动脑子,我提醒一句,武装部队也有自己的谍报部门;我们称之为反谍报部门;是一回事;说得对,我明白您想说什么;我早就知道你明白,总理一边说,一边示意内政部长说话。内政部长接过话茬说,行动的某些细节不在这里谈了,这一点不难理解,因为这属于保密内容,甚至可以说是最高机密,我的内政部制订了一项计划,其要点是组织一项广泛而系统的行动,派遣训练有素的探员渗透到民众之中,了解事件发生的原因,以便能够采取必要的措施,把祸害消灭在萌芽之中;萌芽,我可不这样认为,祸害已经在我们眼前,司法部长插嘴说;只不过是说法不同而已,内政部长稍显怒容,回敬了一句,接着说,现在我要向参加本次会议的诸位通报,原谅我唆一句,请绝对保密,我所指挥的情报机构,更确切地说,我领导的内政部下属的情报机构,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事件的真正根源在国外,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旨在破坏稳定的巨大国际阴谋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或许是受到了无政府主义者的煽动,由于我们尚不知道的原因,他们选择我国作为活体解剖的第一只豚鼠;多么怪诞的想法,文化部长说,至少就我本人所知,即使在纯理论领域,无政府主义者也从来不曾打算发动这种性质和规模的行动;或许如此吧,国防部长以讥讽的口气回应说,因为这位亲爱的同僚所知的仍然是其祖父生活过的田园诗式的浪漫世界,不论你感到多么奇怪,从那时起,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其后还出现过一个虚无主义时代,虚无主义与前者相比,浪漫相差无几,血腥不相上下,但我们今天面对的是残暴的货真价实的恐怖主义,它也许会以不同的面目出现,但本质完全一样;请注意不要过分夸大和随意推断,司法部长插嘴说,我认为,把票箱里出现的区区几张空白选票类比为恐怖主义,甚至称为残暴的货真价实的恐怖主义,如果说不是妄用恶言的话,至少也是危言耸听;区区几张选票,区区几张选票,国防部长几乎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怎么能把每一百张选票中的八十三张称为区区几张,你们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应当理解,才应当意识到那些选票中的每一张都是隐藏在吃水线下面的一颗鱼雷;也许我对无政府主义的认识已经过时,我不否认这一点,文化部长说,虽然我远不认为自己是位海战专家,但就我所知,鱼雷总是在水下瞄准的,并且我估计它们没有其他选择,鱼雷就是为了这样使用而制造的。内政部长像是被弹簧弹射出来一样猛地站起身,也许他是要驳斥对方可笑的说法,为国防部的同僚辩护,也许是要非难内阁会议明显缺乏政治认同的状况。但是,总理用手掌在桌子上用力一拍,要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文化部长和国防部长两位先生,你们可以到外边继续进行你们热衷的学术争论,不过请允许我提醒你们,我们所在的这个大厅是比议会更能代表国家的权威和民主权力的心脏,在这里开会是为了作出决定,以拯救我们的国家,使之免受数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危机的荼毒,这是我们面对的挑战,因此我相信,面对如此巨大的挑战,你们应当住嘴,不着边际的东拉西扯和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都与我们肩负的责任格格不入。他停顿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人敢插嘴,便接着说,然而,我要非常明确地告诉国防部长先生,在处理此次危机的第一阶段,本总理倾向于实施内政部有关部门制订的计划,这并不意味而且永远不可能意味着彻底弃置宣布戒严的措施,一切取决于未来事态的发展,取决于首都民众的反应,取决于国内其他地区的形势,取决于各反对党永远难以揣测的动向,在这方面尤其要注意的是左翼党,他们手中已经没有多少筹码可丧失,可能会孤注一掷,把仅有的一点资本押在一场高风险的赌博之中;我相信我们不用为一个得票率不过百分之一的政党担心,内政部长耸耸肩,表示不屑一顾;你读过他们的声明吗,总理问道;当然读过,阅读政治文件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属于我的义务,不过,花钱请顾问把咀嚼好的食物放进自己餐盘的也确有其人,但我属于古典派,只相信自己的头脑,即使做错了也是如此;你忘了,归根结底,各部部长都是政府首脑的顾问;我为此感到荣幸,总理先生,其差异,其巨大的差异在于,我们带给您的是已经消化过的食物;好了,我们不再谈什么美食学和消化过程中的化学问题,回到左翼党的声明上来,谈谈你的意见,你认为那份声明写得如何;古老的观念告诉人们,如果不能战胜敌人,就与他结合,那份声明就是这种观点粗糙而幼稚的翻版;具体到当前的情况呢;具体到当前的情况就是,总理先生,如果选票不是你的,就设法使它看来像是你的;即便如此,我们也要保持警惕,他们的伎俩可能在部分左倾民众中产生某些效果;问题是此刻我们尚不清楚究竟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司法部长说,我发现,我们不愿意理直气壮地大声承认,那百分之八十三的选民中大多数属于我们党和中间党,我们应当做的是反躬自问,他们为什么投空白选票,局势的严重性就在这里,而不在左翼党精明或者幼稚的论点;确实,如果我们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总理回答道,我们使用的战术与左翼党差别不大,就是说,既然那些选票中大部分不是你的,就设想它们也不属于你的对手;换句话说,坐在桌角边的交通运输部长开口了,我们大家的想法全都一样;这样确定我们所处的形势或许太过仓促,请注意,这是从纯政治角度而言,但也并非毫无理性,总理说完,宣布讨论结束。

迅速实施非常状态像是上天做出的一个所罗门王式的判决,一下子砍断了一个难解之结,而各种社会传媒,特别是报纸,一直都试图以或大或小的本领和程度不同的精明将其解开,不过,从第一次选举得出不幸的结果开始,特别是自富有戏剧性的第二次选举以来,他们总是小心从事,以免过分显露意图。一方面,这是他们非常明显且基本的职责,在社论和特约民意稿件中,以爱国热情和愤怒强烈谴责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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