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灵雨洒空山:许地山励志文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0 1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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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地山,辛尧

出版社: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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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叫灵雨洒空山:许地山励志文选

谁叫灵雨洒空山:许地山励志文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谁叫灵雨洒空山:许地山励志文选作者:许地山,辛尧排版:吱吱出版社: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9ISBN:9787515810478本书由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 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为了给《传世励志经典》写几句话,我翻阅了手边几种常见的古今中外圣贤大师关于人生的书,大致统计了一下,励志类的比例,确为首屈一指。其实古往今来,所有的成功者,他们的人生和他们所激赏的人生,不外是:有志者,事竟成。

励志是动宾结构的词,励是磨砺,志是志向,放在一起就是磨砺志向。所以说,励志不是简单的立志,是要像把刀放在石头上磨才能锋利一样,这个磨砺,也不是轻而易举地摩擦一下,而是要下力气的,对刀来说,不仅要把自身的锈磨掉,还要把多余的部分都要毫不留情地磨掉,这简直是一场磨难。所有绚丽的人生都是用艰难磨砺成的,砥砺生命放光华。可见,励志至少有三层意思:

一是立志。国人都崇拜的一本书叫《易经》,那里面有一句话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理念,它揭示了自然界和人类发展演化的基本规律,所以一切圣贤伟人无不遵循此道。当然,这里还有一个立什么样的志的问题,孔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古往今来,凡志士仁人立的都是天下家国之志。李白说: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白居易有诗曰: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讲的都是这个道理。

二是励志。有了志向不一定就能成事,《礼记》里说:玉不琢,不成器。因为从理想到现实还有很大的距离。志向须在现实的困境中反复历练,不断考验才能变得坚韧弘毅,才能一步一个脚印地逐步实现。所以拿破仑说:真正之才智乃刚毅之志向。孟子则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描述得如此艰难困苦。我们看看历代圣贤,从三大宗的创始人耶稣、穆罕默德、释迦牟尼到孔夫子、司马迁、孙中山,直至各行各业的精英,哪一个不是历经磨难终成大业,哪一个不是砥砺生命放射出人生的光芒。

三是守志。无论立志还是励志都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它贯穿了人的一生,无论生命之火是绚丽还是暗淡,都将到它熄灭的最后一刻。所以真正的有志者,一方面存矢志不渝之德,另一方面有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之气。像孟子说的那样: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明代有位首辅大臣叫刘吉,他说过:有志者立长志,无志者常立志,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话说回来,励志并非粘贴在生命上的标签,而是融汇于人生中一点一滴的气蕴,最后成长为人的格调和气质,成就人生的梦想。不管你做哪一行,有志不论年少,无志空活百年。

这套《传世励志经典》共收辑了100部图书,包括传记、文集、选辑。为励志者满足心灵的渴望,有的像心灵鸡汤,营养而鲜美;有的就是萝卜白菜或粗茶淡饭,却是生命之必需。无论直接或间接,先贤们的追求和感悟,一定会给我们带来生命的惊喜。徐 潜2014年5月16日前 言

许地山,字地山,笔名落华生(古时“华”同“花”,所以也叫落花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台湾一个爱国志士家庭,回大陆后落户福建龙溪。1917年考入北京大学文学院,1920年获文学学士学位后留校任教。期间与瞿秋白、郑振铎等人联合主办《新社会》旬刊,积极宣传革命。五四运动前后从事文学活动,后转入英国牛津大学曼斯菲尔学院研究宗教学、印度哲学、梵文等。1935年应聘为香港大学文学院主任教授,遂举家迁往香港。在港期间曾兼任香港中英文化协会主席。一生著作颇多,有《花》、《落花生》等。

许地山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他认为写作应该立足于理性经验、人生的元素和美的思想,而这一切都应该有益于人。于是在他的作品中,抒写奉献济世的美好情怀,鞭挞专制与黑暗,颂扬自由平等的爱情,也充满着神秘的宗教思想。

在现代作家中,许地山是非常独特的一个。他的一生,经历了作家、学者、社会活动家三个阶段,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他的散文,语言朴实,构思精巧,很多作品看起来好像寓言一样。他的散文主要表达他对生活的认识,对人生的态度。不管是抒情小说,叙事散文,还是杂论,都表达了他的人生态度。这些作品,是他的精神寄托,更是他的生活写照。洒脱的语言,巧妙的比喻,丰富的想象,奇特的构思,读来别有一番风味。正如作家阿英所说:“落花生的小品,在小品文运动史上,是将永久存在着的。”

本书选取的仅仅是许地山的部分作品,但也希望能给你享受和激励。编 者蝉

急雨之后,蝉翼湿得不能再飞了。那可怜的小虫在地面慢慢地爬,好容易爬到不老的松根上头。松针穿不牢底雨珠从千丈高处脱下来,正滴在蝉翼上。蝉嘶了一声,又从树底露根摔到地上了。

雨珠,你和他开玩笑么?你看,蚂蚁来了!野鸟也快要看见他了!蛇

在高可触天的桄榔树下,我坐在一条石凳上,动也不动一下。穿彩衣的蛇也蟠在树跟上,动也不动一下。多会让我看见它,我就害怕得很,飞也似地离开那里;蛇也和飞箭一样,射人蔓草中了。

我回来,告诉妻子说:“今儿险些不能再见你的面!”“什么缘故?”“我在树林见了一条毒蛇:一看见它,我就速速跑回来;蛇也逃走了。……到底是我怕他,还是他怕我?”

妻子说:“若你不走,谁也不怕谁。在你眼中,他是毒蛇;在他眼中,你比他更毒呢。”

但我心里想着,要两方互相惧怕,才有和平;若有一方大胆一点,不是他伤了我,便是我伤了他。笑

我从远地冒着雨回来。因为我妻子心爱的一样东西让我找着了;我得带回来给她。

一进门,小丫头为我收下雨具,老妈子也借故出去了。我对妻子说:“相离好几天,你闷得慌吗?……呀,香得很!这是从哪里来的?”“窗棂下不是有一盆素兰吗?”

我回头看,几箭兰花在一个汝窑钵上开着。我说:“这盆花多会移进来的?这么大雨天,还能开得那么好,真是难得啊!?……可是我总不信那些花有如此的香气。”

我们并肩坐在一张紫檀榻上。我还往下问:“良人,到底是兰花的香,是你的香?”“到底是兰花的香,是你的香?让我闻一闻。”她说时,亲了我一下。小丫头看见了,掩着嘴笑,翻身揭开帘子,要往外走。“玉耀,玉耀,回来。”小丫头不敢不回来,但,仍然抿着嘴笑。“你笑什么?”“我没有笑什么。”

我为她们排解说:“你明知道她笑什么,又何必问她呢,饶了她吧。”

妻子对小丫头说:“不许到外头瞎说。去吧,到园里给我摘些瑞香来。”小丫头抿着嘴出去了。愿

南普陀寺里的大石,雨后稍微觉得干净,不过绿苔多长一些。天涯的淡霞好像给我们一个天晴的信。树林里的虹气,被阳光分成七色。树上,雄虫求雌的声,凄凉得使人不忍听下去。妻子坐在石上,见我来,就问:“你从哪里来?我等你许久了。”“我领着孩子们到海边捡贝壳咧。阿琼捡着一个破具,虽不完全,里面却像藏着珠子的样子。等他来到,我教他拿出来给你看一看。”“在这树荫底下坐着,真舒服呀!我们天天到这里来,多么好呢!”

妻说:“你哪里能够……?”“为什么不能?”“你应当作荫,不应当受荫。”“你愿我作这样底荫么?”“这样底荫算什么!我愿你作无边宝华盖,能普荫一切世间诸有情。愿你为如意净明珠,能普照一切世间诸有情。愿你为降魔金刚杵,能破坏一切世间诸障碍。愿你为多宝盂兰盆,能盛百味,滋养一切世间诸饥渴者。愿你有六手,十二手,百手,千万手,无量数那由他如意手,能成全一切世间等等美善事。”

我说:“极善,极妙!但我愿做调味底精盐,渗入等等食品中,把自己底形骸融散,且回复当时在海里底面目,使一切有情得尝咸味,而不见盐体。”

妻子说:“只有调味,就能使一切有情都满足吗?”

我说:“盐的功用,若只在调味,那就不配称为盐了。”山 响

群峰彼此谈得呼呼地响。它们底话语,给我猜着了。

一峰说:“我们底衣服旧了,该换一换啦。”

那一峰说:“且慢罢,你看,我这衣服好容易从灰白色变成青绿色,又从青绿色变成珊瑚色和黄金色,——质虽是旧的,可是形色还不旧。我们多穿一会罢。”

正在商量底时候,它们身上穿的,都出声哀求说:“饶了我们,让我们歇歇罢。我们底形态都变尽了,再不能为你们争体面了。”“去罢,去罢,不穿你们也算不得什么。横竖不久我们又有新的穿。”群峰都出着气这样说。说完之后,那红的、黄的彩衣就陆续褪下来。

我们都是天衣,那不可思议的灵,不晓得甚时要把我们穿着得非常破烂,才把我们收入天橱。愿他多用一点气力,及时用我们,使我们得以早早休息。蜜蜂和农人

雨刚晴,蝶儿没有蓑衣,不敢造次出来,可是爪棚的四围,已满唱了蜜蜂底工夫诗:

彷彷,徨徨!徨徨,彷彷!

生就是这样,徨徨,彷彷!

趁机会把蜜酿。

大家帮帮忙;

别误了好时光。

彷彷,徨徨!徨徨,彷彷!

蜂虽然这样唱,那底下坐着三四个农夫却各人担着烟管在那里闲谈。

人的寿命比蜜蜂长,不必像它们那么忙么?未必如此。不过农夫们不懂它们底歌就是了。但农夫们工作时,也会唱的。他们唱底是:

村中鸡一鸣,

阳光便上升,

太阳上升好插秧。

禾秧要水养,

各人还为踏车忙。

东家莫截西家水;

西家不借东家粮。

各人只为各人忙——“各人自扫门前雪,

不管他人瓦上霜。”“小俄罗斯”的兵

短篱里头,一棵荔枝,结实累累。那朱红的果实,被深绿的叶子托住,更是美观;主人舍不得摘他们,也许是为这个缘故。

三两个漫游武人走来,相对说:“这棵红了,熟了,就在这里摘一点罢。”他们嫌从正门进去麻烦,就把篱笆拆开,大摇大摆地进前。一个上树,两个在底下接;一面摘,一面尝,真高兴呀!

屋里跑出一个老妇人来,哀声求他们说:“大爷们,我这棵荔枝还没有熟哩;请别作践他;等熟了,再送些给大爷们尝尝。”

树上底人说:“胡说,你不见果子已经红了么?怎么我们吃就是作践你底东西?”“唉,我一年底生计,都看着这棵树。罢了,罢了……”“你还敢出声么?打死你算得什么;待一会,看把你这棵不中吃底树砍来做柴火烧,看你怎样。有能干,可以叫你们底人到广东吃去。我们那里也有好荔枝。”

唉,这也是战胜者、强者底权利么?暗 途“我底朋友,且等一等,待我为你点着灯,才走。”

吾威听见他底朋友这样说,便笑道:“哈哈,均哥,你以我为女人么?女人在夜间走路才要用火;男子,又何必呢?不用张罗,我空手回去罢,——省得以后还要给你送灯回来。”

吾威底村庄和均哥所住底地方隔着几重山,路途崎岖得很厉害。若是夜间要走那条路,无论是谁,都得带灯。所以均哥一定不让他暗中摸索回去。

均哥说:“你还是带灯好。这样的天气,又没有一点月影,在山中,难保没有危险。”

吾威说:“若想起危险,我就回去不成了。……”“那么,你今晚上就住在我这里,如何?”“不,我总得回去,因为我底父亲和妻子都在那边等着我呢。”“你这个人,太过执拗了。没有灯,怎么去呢?”均哥一面说,一面把点着底灯切切地递给他。他仍是坚辞不受。

他说:“若是你定要叫我带着灯走,那教我更不敢走。”“怎么呢?”“满山都没有光,若是我提着灯走,也不过是照得三两步远;且要累得满山底昆虫都不安。若凑巧遇见长蛇也冲着火光走来,可又怎么办呢?再说,这一点的光可以把那些照不着底地方显得越危险,越能使我害怕。在半途中,灯一熄火,那就更不好办了。不如我空着手走,初时虽然觉得有些妨碍,不多一会儿,什么都可以在幽暗中辨别一点。”

他说完,就出门。均哥还把灯提在手里,眼看着他向密林中那条小路穿过去,才摇摇头说:“天下竟有这样怪人!”

吾威在暗途中走着,耳边虽常听见飞虫,野兽底声音,然而他一点害怕也没有。在蔓草中,时常飞些萤火出来,光虽不大,可也够了。他自己说:“这是均哥想不到,也是他所不能为我点底灯。”

那晚上他没有跌倒;也没有遇见毒虫野兽;安然地到他家里。梨 花

她们还在园里玩,也不理会细雨丝丝穿入她们底罗衣。池边梨花的颜色被雨洗得更白净了,但朵朵都懒懒地垂着。

姊姊说:“你看,花儿都倦得要睡了!”“待我来摇醒它们。”

姊姊不及发言,妹妹底手早已抓住树枝摇了几下。花瓣和水珠纷纷地落下来,铺得银片满地,煞是好玩。

妹妹说:“好玩啊,花瓣一离开树枝,就活动起来了!”“活动什么?你看,花儿底泪都滴在我身上哪。”姊姊说这话时,带着几分怒气,推了妹妹一下。她接着说:“我不和你玩了,你自己在这里罢。”

妹妹见姊姊走了,直站在树下出神。停了半晌,老妈子走来,牵着她,一面走着,说:“你看,你底衣服都湿透了,在阴雨天,每日要换几次衣服,教人到哪里找太阳给你晒去呢?”

落下来底花瓣,有些被她们底鞋印入泥中;有些粘在妹妹身上,被她带走;有些浮在池面,被鱼儿衔入水里。那多情的燕子不歇把鞋印上的残瓣和软泥一同衔在口中,到梁间去,构成它们底香巢。难解决的问题

我叫同伴到钓鱼矶去赏荷,他们都不愿意去,剩我自己走着。我走到清佳堂附近,就坐在山前一块石头上歇息。在瞻顾之间,小山后面一阵唧咕的声音夹着蝉声送到我耳边。

谁愿意在优游的天日中故意要找出人家的秘密呢?然而宇宙间的秘密都从无意中得来。所以在那时候,我不离开那里,也不把两耳掩住,任凭那些声浪在耳边荡来荡去。

辟头一听,我便听得:“这实是一个难解决的问题。……”

既说是难解决,自然要把怎样难的理由说出来。这理由无论是局内、局外人都爱听底。以前的话能否钻入我耳里,且不用说,单是这一句,使我不能不注意。

山后底人接下去说:“在这三位中,你说要哪一位才合适?……梅说要等我十年;白说要等到我和别人结婚那一天;区说非嫁我不可,——她要终身等我。”“那么,你就要区吧。”“但是梅的景况,我很了解。她底苦衷,我应当原谅。她能为了我牺牲十年底光阴,从她底境遇看来,无沦如何,是很可敬底。设使梅居区底地位,她也能说,要终身等我。”“那么,梅、区都不要,要白如何?”“白么?也不过是她底环境使她这样达观。设使她处着梅底景况,她也只能等我十年。”

会话到这里就停了。我底注意只能移到池上,静观那被轻风摇摆的芰荷。呀,叶底那对小鸳鸯正在那里歇午哪!不晓得它们从前也曾解决过方才的问题没有?不上一分钟,后面底声音又来了。“那么,三个都要如何?”“笑话,就是没有理性底兽类也不这样办。”

又停了许久。“不经过那些无用的礼节,各人快活地同过这一辈子不成吗?”“唔……唔……唔……这是后来的话,且不必提,我们先解决目前底困难吧。我实不肯故意辜负了三位中底一位。我想用拈阄的方法瞎挑一个就得了。”“这不更是笑话么?人间哪有这么新奇的事!她们三人中谁愿意遵你底命令,这样办呢?”

他们大笑起来。“我们私下先拈一拈,如何?你权当做白,我自己权当做梅,剩下是区底份。”

他们由严重的密语化为滑稽的谈笑了。我怕他们要闹下坡来,不敢逗留在那里,只得先走,钓鱼矶也没去成。爱就是刑罚“这什么时候了,还埋头在案上写什么?快同我到海边去走走吧。”

丈夫尽管写着,没站起来,也没抬头对他妻子行个“注目笑”底礼。妻子跑到身边,要抢掉他手里底笔,他才说:“对不起,你自己去罢。船,明天一早就要开,今晚上我得把这几封信赶出来;十点钟还要送到船里底邮箱去。”“我要人伴着我到海边去。”“请七姨子陪你去。”“七妹子说我嫁了,应当和你同行;她和别的同学先去了。我要你同我去。”“我实在对不起你,今晚不能随你出去。”他们争执了许久,结果还是妻子独自出去。

丈夫低着头忙他底事,足有四点钟工夫。那时已经十一点了,他没有进去看看那新婚的妻子回来了没有,披起大衣大踏步地出门去。

他回来,还到书房里检点一切,才进入卧房。妻子已先睡了。他们底约法:睡迟底人得亲过先睡者底嘴才许上床。所以这位少年走到床前,依法亲了妻子一下。妻子急用手在唇边来回撺了几下。那意思是表明她不受这个接吻。

丈夫不敢上床,呆呆地站在一边。一会,他走到窗前,两手支着下颔,点点底泪滴在窗棂上。他说:“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刑罚!……你底爱,到底在哪里?”“你说爱我,方才为什么又刑罚我。使我孤零?”妻子说完,随即走来,安慰他说:“好人,不要当真,我和你闹着玩哪。爱就是刑罚,我们能免掉么?”债

他一向就住在妻子家里,因为他除妻子以外,没有别的亲戚。妻家底人爱他底聪明,也怜他底伶仃,所以万事都尊重他。

他底妻子早已去世,膝下又没有子女。他底生活就是念书、写字,有时还弹弹七弦。他绝不是一个书呆子,因为他常要在书内求理解,不像书呆子只求多念。

妻子底家里有很大的花园供他游玩;有许多奴仆听他使令。但他从没有特意到园里游玩,也没有呼唤过一个仆人。

在一个阴郁的天气里,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舒服底。岳母叫他到屋里闲谈,不晓得为什么缘故就劝起他来。岳母说:“我觉得自从俪儿去世以后,你就比前格外客气。我劝你毋须如此,因为外人不知道都要怪我。看你穿成这样,还不如家里底仆人,若有生人来到,叫我怎样过得去?倘或有人欺负你,说你这长那短,尽可以告诉我,我责罚他给你看。”“我哪里懂得客气!不过我觉得我欠底债太多,不好意思多要什么。”“什么债?有人间你算帐么?唉,你太过见外了!我看你和自己底子侄一样。你短了什么,尽管问管家底要去,若有人敢说闲话,我定不饶他。”“我所欠底是一切的债,我看见许多贫乏人、愁苦人,就如该了他们无数量的债一般。我有好的衣食,总想先偿还他们。世间若有一个人吃不饱足,穿不暖和,住不舒服,我也不敢公然独享这具足的生活。”“你说得太玄了!”她说过这话,停了半晌才接着点头说,“很好,这才是读书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然而你要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呢?你有清还的计划没有?”“唔……唔……”他心里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所以不能回答。“好孩子,这样的债,自来就没有人能还得清,你何必自寻苦恼?我想,你还是做一个小小的债主罢。说到具足生活,也是没有涯岸的。我们今日所谓具足,焉知不是明日底缺陷?你多念一点书就知道生命即是缺陷底苗圃,是烦恼底秧田。若要补修缺陷,拔除烦恼,除弃绝生命外,没有别条道路。然而,我们哪能办得到?个个人都那么怕死!你不要作这种非非想,还是顺着境遇做人去罢。”“时间,……计划,……做人……”这几个字从岳母口里发出,他底耳鼓就如受了极猛烈的椎击。他想来想去,已想昏了。他为解决这事,好几天没有出来。

那天早晨,女佣端粥到他房里,没见他,心中非常疑惑。因为早晨,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海边呢?他是不轻易到底。花园呢?他更不愿意在早晨去。因为丫头们都在那个时候到园里争摘好花去献给她们几位姑娘。他最怕见底是人家毁坏现成的东西。

女佣四围一望,蓦地看见一封信被留针刺在门上。她忙取下来。给别人一看,原来是交给老夫人底。

她把信拆开,递给老夫人。上面写着:

亲爱的岳母:

你问我底话,教我实在想不出好回答。而且,因你这一问,使我越发觉得我所负底债更重。我想做人若不能还债,就得避债,决不能教债主把他揪住,使他受苦。若论还债,依我底力量、才能,是不济事底。我得出去找几个帮忙底人,如果不能找着,再想法子。现在我去了,多谢你栽培我这么些年。我底前途,望你记念;我底往事,愿你忘却。我也要时时祝你平安!婿容融留字

老夫人念完这信,就非常愁闷。以后,每想起她底女婿,便好几天不高兴。但不高兴尽管不高兴,女婿至终没有回来。暾将出兮东方

在山中住,总要起得早,因为似醒非醒地眠着,是山中各样的朋友所憎恶底。破晓起来,不但可以静观彩云底变幻;和细听鸟语底婉转;有时还从山巅、树表、溪影、村容之中给我们许多不可说的愉快。

我们住在山压檐牙阁里,有一次,在曙光初透底时候,大家还在床上眠着,耳边恍惚听见一队童男女底歌声,唱道:

榻上人,应觉悟!

晓鸡频催三两度。

君不见——“暾将出兮东方”,

微光已透前村树?

榻上人,应觉悟!

往后又跟着一节和歌:

暾将出兮东方!

暾将出兮东方!

会见新曦被四表,

使我乐兮无央。

那歌声还接着往下唱,可惜离远了,不能听得明白。

啸虚对我说:“这不是十年前你在学校里教孩子唱底么?怎么会跑到这里唱起来?”

我说:“我也很诧异,因为这首歌,连我自己也早已忘了。”“你底暮气满面,当然会把这歌忘掉。我看你现在要用赞美光明底声音去赞美黑暗哪。”

我说:“不然,不然。你何尝了解我?本来,黑暗是不足诅咒,光明是毋须赞美底。光明不能增益你什么,黑暗不能妨害你什么,你以何因缘而生出差别心来?若说要赞美的话:在早晨就该赞美早晨;在日中就该赞美日中;在黄昏就该赞美黄昏;在长夜就该赞美长夜;在过去、现在、将来一切时间,就该赞美过去、现在、将来一切时间。说到诅咒,亦复如是。”

那时,朝曦已射在我们脸上,我们立即起来,计划那日底游程。花香雾气中底梦

在覆茅涂泥底山居里,那阻不住底花香和雾气从疏帘窜进来,直扑到一对梦人身上。妻子把丈夫摇醒,说:“快起罢,我们底被褥快湿透了。怪不得我总觉得冷,原来太阳被囚在浓雾监狱里不能出来。”

那梦中底男子,心里自有他底温暖,身外底冷与不冷他毫不介意。他没有睁开眼睛便说:“嗳呀,好香!许是你桌上底素馨露洒了罢?”“哪里?你还在梦中哪。你且睁眼看帘外底光景。”

他果然揉了眼睛,拥着被坐起来,对妻子说:“怪不得我净梦见一群女子在微雨中游戏。若是你不叫醒我,我还要往下梦哪。”

妻子也拥着她底绒被坐起来说:“我也有梦。”“快说给我听。”“我梦见把你丢了。我自己一人在这山中遍处找寻你,怎么也找不着。我越过山后,只见一个美丽的女郎挽着一篮珠子向各树底花叶上头乱撒。我上前去向他问你底下落,她笑着问我:‘他是谁,找他干什么?’我当然回答,他是我底丈夫,——”“原来你在梦中也记得他!”他笑着说这话,那双眼睛还显出很滑稽的样子。

妻子不喜欢了。她转过脸背着丈夫说:“你说什么话!你老是要挑剔人家底话语,我不往下说了。”她推开绒被,随即呼唤丫头预备脸水。

丈夫速把她揪住,央求说:“好人,我再不敢了。你往下说,以后若再饶舌,情愿挨罚。”“谁希罕罚你?”妻子把这次底和平画押了。她往下说:“那女人对我说,你在山前柚花林里藏着。我那时又像把你忘了。……”“哦,你又……不,我应许过不再说什么的,不然,我就要挨罚了。你到底找着我没有?”“我没有向前走,只站在一边看她撒珠子。说来也很奇怪:那些珠子粘在各花叶上都变成五彩的零露,连我底身体也沾满了。我忍不住,就问那女郎。女郎说:‘东西还是一样,没有变化,因为你底心思前后不同,所以觉得变了。你认为珠子,是在我撒手之前,因为你想我这篮子决不能盛得露水。你认为露珠时,在我撒手之后,因为你想那些花叶不能留住珠子。我告诉你,你所认底不在东西,乃在使用东西底人和时间。你所爱底,不在体质,乃在体质所表底情。你怎样爱月呢?是爱那悬在空中已经老死底暗球么?你怎样爱雪呢?是爱他那种砭人肌骨底凛冽?’”“她一说到雪,我打了一个寒噤,便醒起来了。”

丈夫说:“到底没有找着我。”

妻子一把抓住他底头发,笑说:“这不是找着了吗?……我说,这梦怎样?”“凡你所梦都是好的。那女郎底话也是不错。我们最愉快底时候岂不是在接吻后,彼此底凝视吗?”他向妻子痴笑,妻子把绒被拿起来,盖在他头上,说:“恶鬼!这会可不让你有第二次底凝视了。”荼 蘼

我常得着男子送给我的东西,总没有当他们做宝贝看。我底朋友师松却不如此,因为她从不曾受过男子底赠与。

自鸣钟敲过四下以后,山上礼拜寺底聚会就完了。男男女女像出圈底羊,急要下到山坡觅食一般。那边有一个男学生跟着我们走,他底正名字我忘记了,我只记得人家都叫他做“宗之”。他手里拿着一枝荼蘼,且行且嗅。荼蘼本不是香花,他嗅着,不过是一种无聊举动便了。“松姑娘,这枝荼蘼送给你。”他在我们后面嚷着。松姑娘回头看见他满脸堆着笑容递着那花,就速速伸手去接。她接着说:“很多谢,很多谢。”宗之只笑着点点头,随即从西边底山径转回家去。“他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想他有什么意思,他就有什么意思。”我这样回答她。走不多远,我们也分途各自家去了。

她自下午到晚上不歇把弄那枝荼蘼。那花像有极大底魔力,不让她撒手一样。她要放下时,每觉得花儿对她说:“为什么离夺我?我不是从宗之手里递给你,交你照管的吗?”

呀,宗之底眼、鼻、口、齿、手、足、动作,没有一件不在花心跳跃着,没有一件不在她眼前底花枝显现出来!她心里说:“你这美男子,为甚缘故送给我这花儿?”她又想起那天经坛上底讲章,就自己回答说:“因为他顾念他使女第卑微,从今而后,万代要称我为有福。”

这是她爱荼蘼花,还是宗之爱她呢?我也说不清,只记得有一天我和宗之正坐在榕树根谈话底时候,他家底人跑来对他说:“松姑娘吃了一朵什么花,说是你给她的,现在病了。她家底人要找你去问话咧。”

他吓了一跳,也摸不着头脑,只说:“我哪时节给她东西吃?这真是……!”

我说:“你细想一想。”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才提醒他说:“你前个月在斜道上不是给了她一朵荼蘼吗?”“对呀,可不是给了她一朵荼蘼!可是我哪里教她吃了呢?”“为什么你单给她,不给别人?”我这样问他。

他很直截地说:“我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随手摘下,随手送给别人就是了。我平素送了许多东西给人,也没有什么事;怎么一朵小小第荼蘼就可使她着了魔?”

他还坐在那里沉吟,我便促他说:“你还能在这里坐着么?不管她是误会,你是有意,你既然给了她,现在就得去看她一看才是。”“我哪有什么意思?”

我说:“你且去看看罢。蚌蛤何尝立志要生珠子呢?也不过是外间底沙粒偶然渗入他底壳里,他就不得不用尽工夫分泌些粘液把那小沙裹起来罢了。你虽无心,可是你第花一到她手里,管保她不因花而爱起你来吗?你敢保她不把那花当做你所赐给爱底标识,就纳入她底怀中,用心里无限的情思把他围绕得非常严密吗?也许她本无心,但因你那美意第沙无意中掉在她爱底贝壳里,使她不得不如此。不用踌躇了,且去看看罢。”

宗之这才站起来,皱一皱他那副冷静底脸庞,跟着来人从林菁第深处走出去了。光的死

光离开他底母亲去到无量无边,一切生命的世界上。因为他走底时候脸上常带着很忧郁的容貌,所以一切能思维、能造作底灵体也和他表同情;一见他,都低着头容他走过去;甚至带着泪眼避开他。

光因此更烦闷了。他走得越远,力量越不足;最后,他躺下了。他躺下底地方,正在这块大地。在他旁边有几位聪明的天文家互相议论说:“太阳底光,快要无所附丽了,因为他冷死底时期一天近似一天了。”

光垂着头,低声诉说:“唉,诸大智者,你们为何净在我母亲和我身上担忧?你们岂不明白我是为饶益你们而来么?你们从没有[在]我面前做过我曾为你们做底事。你们没有接纳我,也没有……”

他母亲在很远的地方,见他躺在那里叹息,就叫他回去说:“我底命儿,我所爱底,你回去罢。我一天一天任你自由地离开我,原是为众生底益处;他们既不承受,你何妨回来?”

光回答说:“母亲,我不能回去了。因为我走遍了一切世界,遇见一切能思维、能造作底灵体,到现在还没有一句话能够对你回报。不但如此,这里还有人正咒诅我们哪!我哪有面目回去呢?我就安息在这里罢。”

他底母亲听见这话,一种幽沉的颜色早已现在脸上。他从地上慢慢走到海边,带着自己底身体、威力,一分一厘地侵入水里。母亲也跟着晕过去了。再 会

靠窗棂坐着那位老人家是一位航海者,刚从海外归来底。他和萧老太太是少年时代底朋友,彼此虽别离了那么些年,然而他们会面时,直像忘了当中经过底日子。现在他们正谈起少年时代底旧话。“蔚明哥,你不是二十岁底时候出海底么?”她屈着自己底指头,数了一数,才用那双被阅历染浊了底眼睛看着她底朋友说,“呀,四十五年就像我现在数着指头一样地过去了!”

老人家把手捋一捋胡子,很得意地说:“可不是!……记得我到你家辞行那一天,你正在园里饲你那只小鹿,我站在你身边一棵正开着花底枇杷树下,花香和你头上底油香杂窜入我底鼻中。当时,我底别绪也不晓得要从哪里说起,但你只低头抚着小鹿。我想你那时也不能多说什么,你竟然先问一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再能相见呢’?我就慢答道:‘毋须多少时候。’那时,你……”

老太太接着说:“那时候的光景我也记得很清楚。当你说这句的时候,我不是说‘要等再相见时,除非是黑墨有洗得白的时节’。哈哈!你去时,那缕漆黑的头发现在岂不是已被海水洗白了么?”

老人家摩摩自己的头顶,说:“对啦!这也算应验哪!可惜我见不着芳哥,他过去多少年了?”“唉,久了!你看我已经抱过四个孙儿了。”她说时,看着窗外几个孩子在瓜棚下玩,就指着那最高的孩子说,“你看鼎儿已经十二岁了,他公公就在他弥月后去世的。”

他们谈话时,丫头端了一盘牡蛎煎饼来。老太太举手让着蔚明哥说:“我定知道你底嗜好还没有改变,所以特地为你做这东西。”“你记得我们少时,你母亲有一天做这样的饼给我们吃。你拿一块,吃完了才嫌饼里底牡蛎少,助料也不及我底多,闹着要把我底饼抢去。当时,你母亲说了一句话,教我常常忆起,就是‘好孩子,算了罢。助料都是搁在一起渗底的。做底时候,谁有工夫把分量细细去分配呢?这自然是免不了有些多,有些少底,只要饼底气味好就够了。你所吃底原不定就是为你做底,可是你已经吃过,就不能再要了。’蔚明哥,你说末了这话多么感动我呢!拿这个来比我们底境遇罢:境遇虽然一个一个排列在面前,容我们有机会选择,有人选得好,有人选得歹,可是选定以后,就不能再选了。”

老人家拿起饼来吃,慢慢地说:“对啦!你看我这一生净在海面生活,生活极其简单,不像你这么繁复,然而我还是像当时吃那饼一样——也就饱了。”“我想我老是多得便宜。我的‘境遇底饼’虽然多一些助料,也许好吃一些,但是我底饱足是和你一样底。”

谈旧事是多么开心底事!看这光景,他们像要把少年时代底事迹——回溯一遍似的。但外面底孩子们不晓得因什么事闹起来,老太太先出去做判官;这里留着一位矍铄的航海者静静地坐着吃他底饼。桥 边

我们住底地方就在桃溪溪畔。夹岸遍是桃林:桃实、桃叶映入水中,更显出溪边底静谧。真想不到仓皇出走底人还能享受这明媚的景色!我们日日在林下游玩;有时踱过溪桥,到朋友底蔗园里找新生的甘蔗吃。

这一天,我们又要到蔗园去,刚踱过桥,便见阿芳——蔗园底小主人——很忧郁地坐在桥下。“阿芳哥,起来领我们到你园里去。”他举起头来,望了我们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我哥哥说:“阿芳,你不是说你一到水边就把一切的烦闷都洗掉了吗?你不是说,你是水边底蜻蜓么?你看歇在水荭花上那只蜻蜒比你怎样?”“不错。然而今天就是我第一次底忧闷。”

我们都下到岸边,围绕住他,要打听这回事。他说:“方才红儿掉在水里了!”红儿是他底腹婚妻,天天都和他在一块儿玩底。我们听了他这话,都惊讶得很。哥哥说:“那么,你还能在这里闷坐着吗?还不赶紧去叫人来?”“我一回去,我妈心里底忧郁怕也要一颗一颗地结出来,像桃实一样了。我宁可独自在此忧伤,不忍使我妈妈知道。”

我底哥哥不等说完,一股气就跑到红儿家里。这里阿芳还在皱着眉头,我也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声也不响。“谁掉在水里啦?”

我一听,是红儿底声音,速回头一望,果然哥哥携着红儿来了!她笑眯眯地走到芳哥跟前,芳哥像很惊讶地望着她。很久,他才出声说:“你底话不灵了么?方才我贪着要到水边看看我底影儿,把他搁在树上,不留神轻风一摇,把他摇落水里。他随着流水往下流去;我回头要抱他,他已不在了。”

红儿才知道掉在水里底是她所赠与底小囝。她曾对阿芳说那小囝也叫红儿,若是把他丢了,便是丢了她。所以芳哥这么谨慎看护着。

芳哥实在以红儿所说底话是千真万真的,看今天底光景,可就教他怀疑了。他说:“哦,你底话也是不准的!我这时才知道丢了你底东西不算丢了你,真把你丢了才算。”

我哥哥对红儿说:“无意的话倒能教人深信:芳哥对你底信念,头一次就在无意中给你打破了。”

红儿也不着急,只优游地说:“信念算什么?要真相知才有用哪。……也好,我借着这个就知道他了。我们还是到蔗园去罢。”我们一同到蔗园去,芳哥方才底忧郁也和糖汁一同吞下去了。我 想

我想什么?

我心里本有一条达到极乐园地底路,从前曾被那女人走过底;现在那人不在了,这条路不但是荒芜,并且被野草,闲花,棘枝,绕藤占据得找不出来了!

我许久就想着这条路,不单是开给她走底,她不在,我岂不能独自来往?

但是野草、闲花这样美丽、香甜,我怎舍得把他们去掉呢?棘枝、绕藤又那样横逆、蔓延,我手里又没有器械,怎敢惹他们呢?我想独自在那路上徘徊,总没有实行底日子。

日子一久,我连那条路底方向也忘了。我只能日日跑到路口那个小池底岸边静坐,在那里怅惘,和沉思那草掩、藤封底道途。

狂风一吹,野花乱坠,池中锦鱼道是好饵来了,争着上来唼喋。我所想底,也浮在水面被鱼喋入口里;复幻成泡沫吐出来,仍旧浮回空中。

鱼还是活活泼泼地游;路又不肯自己开了;我更不能把所想底撇在一边。呀!

我定睛望着上下游泳底锦鱼;我底回想也随着上下游荡。

呀,女人!你现在成为我“记忆底池”中底锦鱼了。你有时浮上来,使我得以看见你;有时沉下去,使我费神猜想你是在某片落叶底下,或某块沙石之间。

但是那条路的方向我早忘了,我只能每日坐在池边,盼望你能从水底浮上来。国庆日所立的愿望

明天就是中华民国建国第二十八周年的纪念日,却是第二十九周年的第一日。从这点看来,也是一个元旦。这个建国的元旦当比时令的元旦更有深远的意义,因为这是国家的生日,全国的人民在这天不但要彼此祝贺,并且对着他的国家立个人工作的愿望。我们在元旦对于一切总是要从好里想的。我们对于一年中的期望也是要望着安泰与康乐那边去的。我们常回想到“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样的好话。但是从前的人口里虽是这样祷祝,在行事上,思想上却没努力去求实现,弄到年年是在期望着,而风雨国民仍不免有不调不顺不泰不安的现象。这固然由于执政者的知识的不充足,但一般人对于国家民族的观念与见解的错误也是重要的原因。人民必得对于国家有深切的认识,知道国家的生存与他有密切的关系,才可以期望国运的兴隆。不然,虽有知识与愿望也是徒然。

对于国庆日我们不敢有很奢的期望,如果能达到下列四个愿望,便满足了。

第一,我们愿望中华民国的国本从今天以后越发坚定。旧时代的人民只知有朝,不知有国。且每每以朝为国。亡国只是换朝的别名。国民,在事实上不过是君主的臣仆。君主只知他的地位是上天命他来造元首,来享受,所期望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无非是使他个人安享。他对于国家没有高尚的理想,只知道人民是为他而生存。人民也就不敢有什么主张,纵然有,也不敢阐发出来。

所以我们可以说在二十八年前,中国只有朝代并没有什么国家。“国”的产生,在中国只是这二十几年。我们的民众对于民主政体从模糊的接触,渐渐进到比较清晰的认识,也同于一个人从幼年进到成年期间,经验和理想都渐渐有了根基。我们今日的国难,便是命运将我们抛在民族海中或国家林里,来试验我们的图存力量是否充足;试验我们对我们建国的理想是否正确;我们对于所持的信念是否忠诚。我们愿望国本越来越坚定,先要了解我们的建国理想与护持我们对于国家的信念。

第二,我们愿望从今日起,国内渎职贪婪的官吏迅速被铲除。人民对于政府和国家缺乏热情的拥护,都是因为多数的文武官吏渎职贪婪。那班人的人生观只望求到个人的享受,仍脱不了朝代臣仆的观念,还没进到国族公仆的阶级。故此,一切的活动都是为个人的荣华富贵努力。他们对于群众的福利固然不关心,而对于公款私财,还要尽力榨取。人民的脂膏在他们手里,国家的命脉也要断送在他们的手里。我们要看这样的民贼的罪恶是和汉奸一样,要在短期间清除他们。我们要分辨他们是否贪婪是很容易的。对于“发国难财”的公务人员,更容易识别。政府如果对于他们没办法,我们就怕国家前途的荆棘会更多了。在严惩贪污以外,我们还希望政府能够明令规定人民财产的最高额数,凡超过法定的额数的财产充为公有。这样或者可以使贪婪者无所企图,于国家民族的康健是很有裨益的。

第三,我们愿望从今天起,国民的知识蒸蒸日上。人民被欺负多因于知识缺乏。他们不知道国家与他们的关系,在数千年的教训下,使他们对于事事都听天由命,当事顺从,遇事畏葸。要知顺从不定是服从。服从是由于自己的了解,对于某事佩服,才随从着做下去。顺从是不管你了解与否,你总顺从着别人的意思去做。这样纵然不把他们变成犬马,也与奴隶差不多了。我们愿望有知有力有权的国人迅速地把他们从愚暗的牢狱解放出来。那么,对于他们,我们应当负起供给一个健全的国民应具的常识的责任。识字运动与国语统一运动是刻不容缓的。在传播知识的工作上,我们受过教育的人们都应当参加。这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事业,也是我们神圣的使命之一。还有我们见得到的信预言,信真命天子,信符咒等等知识上与心灵上的微亡霉菌蔓延于各阶级中间,更要使我们对于知识的传播是必须迅速地举行的。

第四,愿望国民对于文艺和精神上等的资养料越能吸收。干燥的知识若没有文艺的陶冶,或者只能造成一个有用的人,可不能做成一个有性情的人。性情对于事业也是很重要的。许多没灵魂的国贼民贼,多半由于性情乖戾所驱使。要预防这个,我们在文艺上应当供给有益的粮食。这个步骤,当然要分出许多等第,但我们最重要的作品,必须以能供给前方将士与劳作的群众为主。他们的需要文艺皆比悠闲的人们更迫切。所以我们希望全国文艺家努力为他们多产些作品。我们不希望滥调的宣传文学,只希望作者能诚实地与热情地将他们的感想与经验宣露出来,使读者发生对于国家民族的真性情,不为物欲强权所蒙蔽,所威胁。

我们不要打空洞的如意算盘,望国际情形好转,望人来扶助我们。我们先要扶助我们自己,深知道自己建立的国家应当自己来救护,别人是绝对靠不住的。别人为我们建立的国家,那建立者一样可以随时毁掉它。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个国庆日于我们特别是可宝爱的,我们要人人得到天赋的权益,在世上满足地生存着当须念念不忘地图谋所愿望的工作能够逐渐实现。1939年10月9日乡曲底狂言

在城市住久了,每要害起村庄底相思病来。我喜欢到村庄去,不单是贪玩那不染尘垢底山水;并且爱和村里底人攀谈。我常想着到村里听庄稼人说两句愚拙的话语,胜过在郡邑里领受那些智者底高谈大论。

这日,我们又跑到村里拜访耕田底隆哥。他是这小村底长者,自己耕着几亩地,还艺一所菜园。他底生活倒是可以羡慕底。他知道我们不愿意在他矮陋的茅屋里,就让我们到篱外底瓜棚底下坐坐。

横空的长虹从前山底凹处吐出来,七色底影印在清潭底水面。我们正凝神看着,蓦然听得隆哥好像对着别人说:“冲那边走罢,这里有人。”“我也是人,为何这里就走不得?”我们转过脸来,那人已站在我们跟前。那人一见我们,应行底礼,他也懂得。我们问过他底姓名,请他坐。隆哥看见这样,也就不做声了。

我们看他不像平常人;但他有什么毛病,我们也无从说起。他对我们说:“自从我回来,村里底人不晓得当我做个什么。我想我并没有坏意思,我也不打人,也不叫人吃亏,也不占人便宜,怎么他们就这般地欺负我——连路也不许我走?”

和我同来底朋友问隆哥说:“他底职业是什么?”隆哥还没作声,他便说:“我有事做,我是有职业底人。”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折子来,对我底朋友说:“我是做买卖底。我做了许久了,这本折子里所记底账不晓得是人该我底,还是我该人底,我也记不清楚,请你给我看看。”他把折子递给我底朋友,我们一同看,原来是同治年间底废折!我们忍不住大笑起来,隆哥也笑了。

隆哥怕他招笑话,想法子把他哄走。我们问起他底来历,隆哥说他从小在天津做买卖,许久没有消息,前几天刚回来底。我们才知道他是村里新回来底一个狂人。

隆哥说:“怎么一个好好的人到城市里就变成一个疯子回来?我听见人家说城里有什么疯人院,是造就这种疯子底。你们住在城里,可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我回答说:“笑话!疯人院是人疯了才到里边去;并不是把好好的人送到那里教疯了放出来的。”“既然如此,为何他不到疯人院里住,反跑回来,到处骚扰?”“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回答时,我底朋友同时对他说:“我们也是疯人,为何不到疯人院里住?”

隆哥很诧异地问:“什么?”

我底朋友对我说:“我这话,你说对不对?认真说起来,我们何尝不狂?要是方才那人才不狂呢。我们心里想什么,口又不敢说,手也不敢动,只会装出一副脸孔;倒不如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分诚实,是我们做不到的。我们若想起我们那些受拘束而显出来底动作,比起他那真诚的自由行动,岂不是我们倒成了狂人?这样看来,我们才疯,他并不疯。”

隆哥不耐烦地说:“今天我们都发狂了,说那个干什么?我谈别的罢。”

瓜棚底下闲谈,不觉把印在水面长虹惊跑了。隆哥底儿子赶着一对白鹅向潭边来。我底精神又贯注在那纯净的家禽身上。鹅见着水也就发狂了。他们互叫了两声,便拍着翅膀趋入水里,把静明的镜面踏破。生

我底生活好像一棵龙舌兰,一叶一叶慢慢地长起来。某一片叶在一个时期曾被那美丽的昆虫做过巢穴;某一片叶曾被小鸟们歇在上头歌唱过。现在那些叶子都落掉了!只有瘢楞的痕迹留在干上,人也忘了某叶某叶曾经显过底样子;那些叶子曾经历过底事迹惟有龙舌兰自己可以记忆得来,可是他不能说给别人知道。

我底生活好像我手里这管笛子。他在竹林里长着底时候,许多好鸟歌唱给他听;许多猛兽长啸给他听;甚至天中底风雨雷电都不时教给他发音底方法。

他长大了,一切教师所教底都纳入他底记忆里。然而他身中仍是空空洞洞,没有什么。

做乐器者把他截下来,开几个气孔,搁在唇边一吹,他从前学底都吐露出来了。公理战胜

那晚上要举行战胜纪念第一次底典礼,不曾尝过战苦底人们争着要尝一尝战后底甘味。式场前头底人,未到七点钟,早就挤满了。

那边一个声音说:“你也来了!你可是为庆贺公理战胜来底?”这边随着回答道:“我只来瞧热闹,管他公理战胜不战胜。”

在我耳边恍惚有一个说话带乡下土腔底说:“一个洋皇上生日倒比什么都热闹!”

我底朋友笑了。

我郑重地对他说:“你听这愚拙的话,倒很入理。”“我也信——若说战神是洋皇帝的话。”

人声,乐声,枪声,和等等杂响混在一处,几乎把我们底耳鼓震裂了。我底朋友说:“你看,那边预备放烟花了,我们过去看看罢。”

我们远远站着,看那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来。“这真好,这真好!”许多人都是这样颂扬。但这是不是颂扬公理战胜?旁边有一个人说:“你这灿烂的烟花,何尝不是地狱底火焰?若是真有个地狱,我想其中的火焰也是这般好看。”

我底朋友低声对我说:“对呀,这烟花岂不是从纪念战死底人而来底?战死底苦我们没有尝到,由战死而显出来底地狱火焰我们倒看见了。”

我说:“所以我们今晚的来,不是要趁热闹,乃是要凭吊那班愚昧可怜的牺牲者。”

谈论尽管谈论,烟花还是一样地放。我们底声音常是沦没在腾沸的人海里。面 具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底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眦怒得欲裂底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白的还是白,目眦欲裂底还是目眦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底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可是你褒奖他底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底样子;你指摘他底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出勇于纳言底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但不要戴他,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它空着才好。落花生

我们屋后有半亩隙地。母亲说:“让它荒芜着怪可惜,既然你们那么爱吃花生,就辟来做花生园罢。”我们几姊弟和几个小丫头都很喜欢——买种底买种,动土底动土,灌园底灌园;过了不几个月,居然收获了。

妈妈说:“今晚我们可以做一个收获节,也请你们爹爹来尝尝我们底新花生,如何?”我们都答应了。母亲把花生做成好几样底食品,还吩咐这节期要在后园茅亭里举行。

那晚上底天色不大好,可是爹爹也到来,实在很难得。爹爹说:“你们爱吃花生么?”

我们都争着答应:“爱!”“谁能把花生底好处说出来?”

姊姊说:“花生底气味很美。”

哥哥说:“花生可以制油。”

我说:“无论何等人都可以用贱价买他来吃;都喜欢吃他。这就是他底好处。”

爹爹说:“花生底用处固然很多,但有一样是很可贵的。这小小的豆不像那好看的苹果、桃子、石榴,把它们底果实悬在枝头,鲜红嫩绿的颜色,令人一望而发生羡慕底心。他只把果子埋在地底,等到成熟,才容人把他挖出来。你们偶然看见一棵花生瑟缩地长在地上,不能立刻辨出他有没有果实,非得等到你接触他才知道。”

我们都说:“是的。”母亲也点点头。爹爹接下去说:“所以你们要像花生,因为他是有用的,不是伟大、好看的东西。”我说:“那么,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伟大、体面的人了。”爹爹说:“这是我对于你们底希望。”

我们谈到夜阑才散,所有花生食品虽然都没了,然而父亲底话现在还印在我心上。爱流汐涨

月儿底步履已踏过嵇家底东墙了。孩子在院里已等了许久,一看见上半弧底光刚射过墙头,便忙忙跑到屋里叫道:“爹爹,月儿上来了,出来给我燃香罢。”

屋里坐着一个中年的男子,他底心负了无量的愁闷。外面底月亮虽然还像去年那么圆满,那么光明,可是他对于月亮底情绪就大不如去年了。当孩子进来叫他底时候,他就起来,勉强回答说:“宝璜,今晚上不必拜月,我们到院里对着月光吃些果品,回头再出去看看别人底热闹。”

孩子一听见要出去看热闹,更喜得了不得。他说:“为什么今晚上不拈香呢?记得从前是妈妈点给我底。”

父亲没有回答他。但孩子底话很多,问得父亲越发伤心了。他对着孩子不甚说话。只有向月不歇地叹息。“爹爹今晚上不舒服么?为何气喘得那么厉害?”

父亲说:“是,我今晚上病了。你不是要出去看热闹么?可以教素云姐带你去,我不能去了。”

素云是一个年长底丫头。主人底心思、性地,她本十分明白,所以家里无论大小事几乎是她一人主持。她带宝璜出门,到河边看看船上和岸上各样底灯色,便中就告诉孩子说:“你爹爹今晚不舒服了,我们得早一点回去才是。”

孩子说:“爹爹白天还好好地,为何晚上就害起病来?”“唉,你记不得后天是妈妈底百日吗?”“什么是妈妈底百日?”“妈妈死掉,到后天是一百天底工夫。”

孩子实在不能理会那“一百日”底深密意思。素云只得说:“夜深了,咱们回家去罢。”

素云和孩子回来底时候,父亲已经躺在床上,见他们回来,就说:“你们回来了。”她跑到床前回答说:“二爷,我们回来了,晚上大哥儿可以和我同睡,我招呼他,好不好?”

父亲说:“不必。你还是睡你底罢。你把他安置好,就可以去歇息,这里没有什么事。”

这个七岁底孩子就睡在离父亲不远底一张小床上。外头底鼓乐声,和树梢底月影,把孩子嬲得不能睡觉。在睡眠底时候,父亲本有命令,不许说话,所以孩子只得默听着,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乐声远了,在近处底杂响中,最激刺孩子底,就是从父亲那里发出来底啜泣声。在孩子底思想里,大人是不会哭底。所以他很诧异地问:“爹爹,你怕黑么?大猫要来咬你么?你哭什么?”他说着就要起来,因为他也怕大猫。

父亲阻止他,说:“爹爹今晚上不舒服,没有别的事。不许起来。”“咦,爹爹明明哭了!我每哭底时候,爹爹说我底声音像河里水声泶潲泶潲地响;现在爹爹底声音也和那个一样。呀,爹爹,别哭了,爹爹一哭,教宝璜怎能睡觉呢?”

孩子越说越多,弄得父亲底心绪更乱。他不能用什么话来对付孩子,只说:“璜儿,我不是说过,在睡觉时不许说话么?你再说时,爹爹就不疼你了。好好地睡罢。”

孩子只复说一句:“爹爹要哭,教人怎样睡得着呢?”以后他就静默了。

这晚上底催眠歌,就是父亲底抽噎声。不久,孩子也因着这声就发出微细的鼾息;屋里只有些杂响伴着父亲发出哀音。猫 乘

猫不入六畜之数,大概因为古人要所豢养的禽兽的肉可以供祭祀及蒸享的用处,并且可以成群繁殖起来的才算家畜。在古人眼里,猫是一种神秘而有威力的动物。它的眼睛能因时变化,走路疾速而无声,升屋上树非常自在等等,都可以教人去想它是非凡的。事实上,猫在农业文化的社会的地位正如狗在游牧文化的社会里一样。古人先会养狗是当然的。汉以前人家居然知道养猫,可是没听过到市里去买猫。当时养的大都是半野的狸,猎人获到,取数十钱的代价,卖给人家。《韩非子》里,有“将狸攻鼠”,“令狸执鼠”的话。《说苑》“使麒骥捕鼠,不如百钱之狸”和《盐铁论》里“鼠穷啮狸”,都可以说明当时只有半野的狸,没有纯豢的猫。后世人虽有“家猫为猫,野猫为狸”的说法,其实上面所说的狸都是已经被养熟了的。字书说狸是里居的兽,所以狸字从里;名为猫是因“鼠善害苗,而猫能捕之,去苗之害,故字从苗”。这两说固然可以讲得过去,但对于猫字似乎还是象声为多,所以《本草纲目》说“猫有苗茅二音,其名自呼”。我们不要想猫字比狸字晚,《诗经大雅韩奕》有“有猫有虎”的一句,《郊特牲》也有“迎猫为其食鼠”的话。看来称猫,是有些尊重的意思,不然,不能用一个很恭敬的迎字。也许当时在一定的节期从田野间迎接到家里来供养的称为猫,平常养的才称为狸,后来猫的名称用开了,狸的名字也就渐渐给忘了。现在对于黑斑猫还叫作“铁狸”,也可以说猫狸两字在某一阶段也是同意义的。

农业文化的社会尊重猫,因为它能毁灭那残害禾稼的田鼠和仓禀里、家室里的家鼠。以猫为神,最早的是埃及。古埃及人知道猫在第十一朝时代,据说是从纽比亚(Nubia)传进去的。自那时代以后,埃及才有猫首人身的神像。猫神名伊路鲁士(AElums):人当猫为神圣,甚至做成猫的木乃伊;杀猫者受死刑。他以为猫是月女神,因为它的眼睛可以像月一样有圆缺。中国古时迎猫的礼仪不可详知,从八蜡的祭礼看来,它与先啬、司啬等神同列,可见得它是相当地被尊重。祭猫的礼大概在周秦以后已经不行,所以人们不像往昔那么尊重它。黄汉《猫苑》(卷上)说:“丁雨生云,安南有猫将军庙,其神猫首人身,甚著灵异。中国人往者,必祈祷,决休咎。”这位猫神到底管什么事,不得而知,若依作者的附说,此猫字即毛字之讹,因为明朝毛尚书曾平安南,猫将军即毛尚书。这样看来,他与猫神就没什么关系了。铸画猫形来镇压老鼠的事却有些那个。《夷门广牍记》:“刻木为猫,用黄鼠狼尿,调五色画之,鼠见则避。”《猫苑》的作者弓邓椿画猫云:“僧道宏每往人家画猫则无鼠。”作者又说:“山阴童树善画墨猫,凡画于端午午时者,皆可避鼠,然不轻画也。余友张韵泉(凯)家,藏有一幅。尝谓悬此,鼠耗果靖。”(卷上形相章)又记,“吴小亭家藏王忘庵所画鸟猫图,自题十六字云,日危,宿危,炽尔杀机。鸟圆炯炯,鼠辈何知?余按家香铁待诏,重午画钟馗,诗云:画猫日主金危危,则知危目值危宿,画猫有灵。必兼金日者,金为白虎之神,忘庵句盖本乎此。”又记:“朱赤霞上舍(城)云,凡端午日取枫瘿刻为猫枕,可辟鼠,兼可辟邪恶。”由辟鼠的功效进而可以辟盗贼。《猫苑》(卷上)有一个例。作者说:“刘月农巡尹(荫棠)云:番禺县属之沙湾茭塘界上有老鼠山。其地向为盗薮。前督李制府瑚患之,于山顶祷大铁猫以镇之。猫则张口撑爪,形制高巨。予曾缉捕至此,亲登以观。而游人往往以食物巾扇等投入猫口,谓果其腹,不知何故。”

养蚕人家也怕老鼠食蚕,故杭州人每于五月初一日看竞渡后,必向娘娘庙买泥猫回家,不专为给孩子玩,并且可以攘鼠。

以上所举的事例都含有巫术意味,并非当猫作神。清代天津船厂有铁猫将军,受敕封,每年例由天津道躬诣祭祀一次。金陵城北铁猫场有铁猫长四尺许,横卧水泊中,相传抚弄它,可以得子。每年中秋夜,士女都到那里去。这与猫没关系,乃是船锭。船又叫铁猫,是何取义,不敢强解,现在猫写作锚,也许离开本义更远了。神怪的猫

猫与其他动物一样。活得日子长久了就会变精。袁枚《子不语》(卷二十四)记靖江张氏因为通水沟,黑气随竹竿上,化作绿眼人乘暗淫他的婢女。张求术士来作法,那黑气上坛舔道士,所舔处,皮肉如刀割。道士奔去,想渡江求救于张天师,刚到江心,看见天上黑气四起,就庆贺主人说:那妖已经被雷劈死了!张回家,看见屋角震死一只猫,有驴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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