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催眠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4 16:12:15

点击下载

作者:周浩晖

出版社:同心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邪恶催眠师

邪恶催眠师试读:

第一章 啃脸僵尸惊现中国街头

01

深秋时分,龙州街头已经有了三分寒意。不过这点寒意并不能阻止都市男女们上街消遣的兴致,尤其是在周末的傍晚。

文汇路是老城区的商业中心。和新区的商业中心相比,这里的大楼多半矮旧,不够摩登气派。但老区也有老区的特色,比如说城内很多老字号都在此处聚集,这对本地市民的吸引力巨大。所以每到营业高峰段,文汇路上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罗飞坐在路边的一个台阶上,看似在无聊发呆,可他的眼神和思绪却没有一刻停歇。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留着一头短发,平额方脸,浓眉剑目。他的个头不算很高,体格也难言强壮,但却透着一种硬邦邦的苍劲气质。即便是端坐不动,这股气质也傲然弥漫于他的周身,令人过目难忘。

罗飞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多小时了,他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乐此不疲。

每个人都是存在和经历的结合体——有些已经发生,有些即将发生——罗飞正在研读他们。

不远处的商场门口,一个女孩吸引到罗飞的注意。

女孩很年轻,也很漂亮,她嘟着嘴,脸上的表情僵硬,显然并不快乐。从身姿上来说,女孩并拢腿站着,双手提着小包垂在身前,这是一个典型的自我保护的姿态,但她的下巴却微微扬起,带着一点点的攻击性。

罗飞能感受到女孩的心情:七分委屈,三分气恼。而对方的目光焦点必定就是导致她如此情绪的源泉。

不出罗飞所料,那源泉是个同样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的帅气恰能与女孩的美貌相配。从服饰穿戴来看,他的经济情况应该也不错。现在他正背离女孩的方位远去,他的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显得怒气十足。

两个约会的年轻人刚刚发生了一场争吵。罗飞开始揣摩两人的心境并借此预测这场纷争的结果。

女孩站在原地不动,看起来她不希望此行就此结束,她还在等待男人回来。那么男人呢?他是真的决绝离去吗?

罗飞觉得不是,因为男人脸上的愤怒过于夸张了。一个如此愤怒的男人怎会轻易离开?他应该把愤怒宣泄出来。

没有宣泄就离开,这个男人可能很失望,也可能很无奈,但不应该很愤怒。所以这愤怒不是真实的,它只是一种“外交”手段。男人正通过伪装的愤怒告诫对方:我已经受够了你的任性和无理,我不可能对你一再忍耐!

女孩呢?她能看破这一点吗?在罗飞看来,那个男人其实已破绽百出呢。

男人走路时摆臂很大,但脚下的步伐却不快,也就是说他离去的姿态远远大于他离去的速度;已经有两辆空驶的出租车减速经过他的身边,可他却未瞥一眼,而他前进的方向既无公交站、地铁口,更不是大厦的停车场所在。这一切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可女孩偏偏没看出来。这也难怪,恋爱中的女人本来就是一种低智商的生物。她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那个男人,委屈和气恼在消失,慌乱和绝望的情绪取而代之。

如果眼睛能说话,那女孩一定已经大喊出声了。

罗飞认为男人很快就会赢得这场战争——他将要到达一个红绿灯口,而女孩一定会在对方过马路之前认输挽留。

可惜男人却在这关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他居然回头看了一眼。

罗飞理解这一眼应该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同时男人急于将脸上的愤怒情绪再次传递给对方。可惜他这次回眸实在太笨拙了——他第一眼居然没有找准女孩的方位!当他扫动目光开始搜寻的时候,情势便在瞬间逆转。

女孩用充足的时间准备好冷冷的一笑,迎着男人的目光抛了出去。然后她便转过身,独自一人走进了商场。

男人愣住了,他在红绿灯前踯躅良久,彷徨难决。罗飞暗自笑了笑,把目光移向别处。他不需要再看了,他知道这对恋人必将在商场内重归于好。

观察和分析,这是罗飞最大的兴趣爱好。而千变万化的人性,永远是他眼中最理想的观测对象。作为一名刑警队长,他从不把空闲的时光浪费在办公室里,他宁愿像这般独坐街头。

这么多年来,罗飞自己也不记得观察过多少人了。反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情节都曾在他眼前出现。他几乎已阅尽了人生百态。

可他却从未厌倦。

就像今天,如果不是接到了队里的电话,他有可能在这里一直坐到天黑。

但电话来了,他就不得不走。

因为警情就是命令,不容违抗的命令。02

案发地点在五个街区以外的阳和路,与文汇路相比这里要偏僻许多。即便如此,警戒线外仍然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

罗飞分开人群进入了警戒圈,首先迎上来的是个矮个子的中年男子,罗飞认得此人正是当地派出所的张所长。辖区内出了大案子,他当然会最先到场。“罗队,来了啊。”张所长主动打了招呼,并且伸出了右手。

罗飞也伸手和对方握了握,同时问道:“大概什么情况?”“有个家伙当街行凶,被我们的巡逻民警击毙了。”张所长一边说,一边向圈子核心处瞄了一眼。罗飞早就注意到那里躺着一具尸体,他本以为那是凶案的受害人,谁知却是行凶的嫌犯。

死者是个又高又胖的男子,看年龄大概二十来岁,他上身穿一件款式过时的夹克,下面牛仔裤配着皮鞋,略有些不伦不类。致命的枪伤在额头正面,一弹穿脑;此外在右腿膝盖附近还有另一处枪伤。罗飞判断开枪的警察应该是先击中了死者的右腿,但嫌犯顽恶,仍继续行凶,警察不得已才开了第二枪,当场爆头。

紧挨着尸体停着一辆马自达轿车,车前盖有一处轻微的凹陷;驾驶座的车门敞开着,车座、车窗以及附近的地面上都留下了斑斑血迹。

罗飞问道:“这是嫌犯的车?”

张所长摇头道:“是受害人的。”不待罗飞追问,他又详细解释说,“受害人驾车首先和嫌犯发生了碰撞,这才导致对方行凶报复。”“哦。受害人呢?送医院了?”“是的。伤得很重。”张所长一边说一边咧着嘴,用夸张的表情来渲染受害人的伤势。

罗飞的目光在车里车外细细地搜寻了一遍,又问道:“凶器呢?”“凶器?没有凶器……”“没有凶器?”罗飞不太相信。受害人伤势严重,现场民警被逼开枪,这都说明嫌犯的攻击力很强。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哪有这么大的威胁?难道他是个练家子?可是死者体态臃肿,肌肉松弛,根本不像是有功底的人。“他是用牙咬的。”张所长再次咧了咧嘴,然后又进一步描述道,“把那人半张脸都吃掉了!”

吃人?罗飞略略一惊。他转身走到死者的尸体旁,蹲下来仔细查看。

死者的脸上满是未干的血迹。罗飞曾以为这些鲜血是从额头弹孔流出来的,现在却发现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的嘴部。这也印证了张所长提到的“吃人”之说。

透过鲜血可见到死者的表情。他圆睁着双眼,脸上的肌肉扭曲狰狞;而令人印象最深的则是他的双颊——那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带动牙关死命咬合起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嚼碎。

就在罗飞研究尸体的当儿,又有一行警察进入了警戒圈。罗飞抬头瞄了一眼,原来是刑警队的增援力量赶到了。这其中有两个人他最熟悉,一个是法医张雨,一个是他的助手小刘。

小刘赶过来向领导报到,张雨则在第一时间蹲在罗飞身旁,和他一同查验尸体。

罗飞吩咐小刘:“现场拍照,找目击者做笔录。”小刘领命到一旁张罗去了。罗飞这时又碰碰张雨的胳膊肘,说:“借我一只手套。”

张雨从随身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副专用手套,他把右手的给了罗飞,自己则戴上左手那只。

罗飞戴上手套,用拇指和食指按住死者的双唇,上下一扒拉,露出了唇下紧咬的牙关。

牙齿已经被血液染得鲜红,一块黏糊糊的肉状组织夹在两排牙齿之间,其边缘散碎淋漓,显然是被活生生撕扯下来的。

张雨凑近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死者当街行凶,是被巡逻民警击毙的。”罗飞扼要地解释说,“他嘴里的这块肉……应该是受害人的脸颊。”

张雨一怔,下意识地往自己脸颊上摸了摸,愕然问道:“怎么个情况?”“听说这家伙恨不得把受害人给吃了。你看看他的眼睛——”

张雨也觉得有些异常,死者的眼睛瞪得老大,但目光却空洞无神,灰蒙蒙地如罩了层雾纱。这不像是个被当场击毙的凶犯——通常那些亡命之徒的目光中会包含着强烈的情绪,或愤怒、或癫狂、或恐惧、或绝望。

这时罗飞反过来问张雨:“你觉得是怎么个情况?”

张雨把鼻子凑到死者嘴边闻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没有醉酒——那可能是精神病,也可能是吸毒了。”“这方面你是专家,我等你的分析报告。”罗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举目在现场四下搜寻。

一旁的张所长主动上前搭话:“罗队,你要找什么?”

罗飞的视线停在警戒圈的东南角上。那里停着一辆110巡逻车,几个巡警围着后车门,或坐或立。

张所长介绍说:“击毙嫌犯的巡警叫陈嘉鑫,就是坐在车前的那个小伙子。其他几个人是后面赶来增援的。”

罗飞“嗯”了一声,迈步走到巡逻车前。他知道巡警队的同志对自己并不熟悉,所以特意拿出证件展示了一下:“刑警队,罗飞。”“哦,是罗队长。”小伙子们虽然没有见过罗飞,但也早有耳闻。他们纷纷侧身让行,唯有陈嘉鑫仍纹丝不动,他支起双手撑着自己的脑门,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罗飞上前招呼说:“你是陈嘉鑫吗?”对方却像没听见似的,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旁边的一个巡警看不过去了,便伸手在那家伙肩头推了一把,大声喊道:“陈嘉鑫!”

陈嘉鑫“啊”的一声抬起头来,他的神色惶然,像是吓了一大跳。

同伴冲罗飞努努嘴,提醒说:“刑警队的罗队长来了!”

陈嘉鑫慌忙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罗队长,你……刚才,我……”

罗飞看出来了:小伙子并不是傲慢无礼,他只是太紧张了,情绪很不正常。罗飞便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稳稳心神。

陈嘉鑫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将那些不快的记忆从脑中抛开。可他的目光却又不自觉地向着嫌犯陈尸处瞥去。死者血肉模糊的面庞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罗飞揽住对方的肩头,冲背离尸体的方向轻轻一扳,说:“我们去那边聊吧。”小伙子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跟随罗飞走到了车尾。此处被巡逻车遮住,不会再看到那具尸体。

站住脚步后罗飞问了声:“抽烟吗?”

陈嘉鑫木然摇头说:“不会。”

罗飞“嗯”了一声,扭头招呼道:“拿瓶水过来!”立刻有人从巡逻车里拿出瓶矿泉水递给罗飞,罗飞又转交给陈嘉鑫。

陈嘉鑫拧开瓶盖,仰脖子“咕嘟嘟”连喝了好几口。罗飞则趁这个机会细细打量着对方。

小伙子看起来年轻得很,皮肤白净,面容清秀。相对巡警这个职业来说,他的身形有些瘦弱。如果脱去这身警服,罗飞宁可相信这是一个刚刚毕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刚刚亲历了一场血腥的凶案,小伙子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一下子喝了大半瓶矿泉水,陈嘉鑫这才停住。

罗飞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问道:“第一次开枪?”

陈嘉鑫一口气还没倒上来,只能无声地点点头。

罗飞笑了笑,说:“你运气不错。我从警八年之后,才第一次在现场击毙凶犯。”

陈嘉鑫冲罗飞眨着眼睛,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真的。”罗飞耸着肩膀说,“而且我当时比你现在还紧张呢。”

陈嘉鑫立刻摇头:“这怎么可能?你可是我的……我的偶像呢。”“哦?”罗飞哑然失笑,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偶像”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

陈嘉鑫看着罗飞,很认真地说道:“我本来想去刑警队的,可我们领导不让。”“你们领导?”“就是张所长,我一开始在他手下当片儿警。”

罗飞点点头,对小伙子的履历大概有数了。眼见对方的情绪松弛了不少,罗飞准备把对话引入正题,他伸手往陈尸处虚点了一下,问:“跟我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伙子喃喃说道:“我是迫不得已才开枪的……那家伙就是个疯子!他会把那个人咬死的!”“你别着急——”罗飞伸手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慢慢说,从头开始。”

陈嘉鑫仰头长吁了一口气,在“偶像”的安慰和鼓励下,他终于有勇气沉下心绪,重新回顾那可怕的一幕……

陈嘉鑫在傍晚五点十七分接到了110中心的指令,说阳和路交通银行附近有个男子正在骚扰过往行人。陈嘉鑫很快来到通报地点,果然看到便道上有一个高胖的男子行为异常。他让司机把巡逻车靠边停下,自己则步行走上便道查看。

胖男人看到有警察过问,便转身往马路对面躲避。但他刚刚走上马路就和一辆马自达轿车发生了碰撞。因为司机及时踩住了刹车,胖男人只是摔了一跤,并无大碍。司机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探身查看,同时陈嘉鑫也赶到了车祸现场。看起来一切皆在控制中,然而恐怖的事情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胖男人从地上突然起身,猛地将司机推倒在驾驶室里。他用沉重的身躯压在司机身上,令后者毫无挣扎反抗之力,随后他便张嘴去啃咬对方的脸庞。

那可不是市井街斗时的撒泼招式,而是如野兽一般的疯狂撕咬。司机凄惨高呼,他的一块脸颊很快就被胖男人连皮带肉咬了下来,霎时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胖男人将那块皮肉嚼了几下,竟吞进了肚子里。然后他又继续往对方的脸上啃去。陈嘉鑫在车门外数次拉扯警告均无效果。危急关头,陈嘉鑫只好连开三枪,一枪冲天示警,一枪打在胖男人腿上,最后一枪则直接爆头。暴行终于结束,这时司机的半边脸颊几乎被啃光,早已疼得昏死过去。

惊魂甫定的陈嘉鑫先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又向指挥中心通报求援。各路人马先后抵达,急救车把司机送往医院,罗飞也赶到了事发现场。听完小伙子的讲述,罗飞越发觉得此事蹊跷。其中的某些细节还得详加询问。“最初的报警电话说那家伙在骚扰过往行人,具体是怎么个骚扰法?”“我来的时候,他正伸手去拉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那人骑得很快,被他拉了一下但没拉住。”“你当时有没有觉得他不正常?”“绝对不正常。他走路的姿势就很怪,我还以为他是喝多了。后来走近一看,又觉得不对。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呼吸特别急,就像得了重病一样。”“那他后来攻击受害者的时候,还像是生病的样子吗?”“不像,他的力气好大。就算多来两个人,恐怕也拉不开他。”“你打伤他的右腿时,他有什么反应?”“他只是仰起头大叫了一声,随后又去咬受害人了,对自己的腿伤根本不管不顾。”

这几番问答的同时,罗飞已在心中展开分析。死者在案发前便表现出了攻击性,所以车祸未必是这起血案的直接诱因;死者像是生患重病,可他的身体机能却很好;从他受伤后的表现来看,此人的感官系统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的思维像是被某种异常的情绪控制了,这才导致一系列的反常举动。“好了,你先休息休息。等会儿我的助手会给你做份笔录。”罗飞觉得差不多了,便向陈嘉鑫告辞。就在他迈步要离去的时候,陈嘉鑫忽然又喊了声:“罗队长。”

罗飞停步转头:“怎么了?”

陈嘉鑫默然片刻,问道:“我是不是很差劲?”

罗飞认真地摇着头说:“没人这么认为。”“我打死了那个人,受害人也受了重伤。”陈嘉鑫满脸沮丧,“这不是最坏的结果吗?我什么都没能阻止。”“这是突发事件,本来就很难处理。”罗飞想了想,又问,“如果你对自己不满意,那你告诉我,要怎样做才有更好的结果?”

陈嘉鑫想了一会儿,自己也找不出答案,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发愣。“先别想太多了,我们回头再聊。”罗飞有些无奈地拍了对方一下,然后便转身绕到了巡逻车外。不远处的张所长见状立刻迎了上来。“这孩子不听劝啊。在派出所当个片儿警最好,巡警什么的根本不适合他。”张所长往车后努了努嘴,又道,“他还想当刑警呢,你看是那块料吗?”

罗飞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快步回到了核心现场。张雨看起来已经完成了一轮验尸工作,正把沾满了血污的手套摘下来。

罗飞凑上前询问:“怎么样?”“现场也就这样了。”张雨摊摊手说,“具体的还得回去做血样分析。”

罗飞“嗯”了一声,同时他的目光转向了警戒圈外,那里的围观人群似乎有些骚动。“怎么回事?”罗飞冲着助手小刘喊了一嗓子。后者连忙赶过来解释说:“记者来了,我们的人在阻止他们拍照。”

罗飞知道记者难缠,便皱眉道:“别跟他们起冲突。赶紧把现场清理清理,撤!”“明白!”小刘招呼起刑警队的弟兄,麻麻利利地把死者装进尸袋。警戒圈外的记者也突破了重围,抓紧机会“咔嚓嚓”抢拍一气。

罗飞等人各自上车,派出所的同志则留在现场善后。在车上罗飞吩咐道:“尽快把死者的身份背景查清楚。然后把现场周边的录像都调出来。”

小刘应了一声,见罗飞好像还有话要说,便眨着眼睛等待下文。“刚才那个巡警队的小伙子,叫陈嘉鑫……”“嗯。”小刘拿出笔记本记下了这个名字,又问,“怎么了?”“你去运作运作,争取把他调到刑警队来。”罗飞眼望着窗外说道。03

一个失去自控的嫌犯暴力袭击路人,被巡警当场击毙——这是罗飞最初对此案的定性。“啃食人脸”的情节虽然极具惊悚效果,但罗飞对此并不十分关注。就像陈嘉鑫描述的,那是一个疯子。疯子的行为常人无法理解。曾经有精神病人把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杀死,并割下头颅提在手中游荡;还曾有一个瘾君子吸毒后竟然把自己的胸腹剖开,掏出内脏砸向对峙的警察……作为一名从业二十多年的老警察,罗飞对如此种种早已见怪不怪。

只要弄清楚那家伙失控发狂的原因,就可以写报告结案了。罗飞觉得这最后一步也没什么难度,尽可以交给小刘他们完成。回到了刑警队之后罗飞在单位食堂吃了晚饭,静待前方的消息。

出乎罗飞的意料,案件却渐渐变得扑朔迷离。

首先是小刘摸清了死者的身份背景。

胖男人名叫姚柏,今年二十六岁,是本市一家IT公司的技术员工,单身,与父母同住,本人和家族成员都无精神病史。据家属和同事反映,姚柏性格内向温和,平时生活简单,无不良爱好。今天是周末,姚柏在家吃完午饭后睡了个觉,然后便外出休闲玩耍。他离开家的时间大约是下午两点钟左右,当时他的状态并无任何异常。

既无精神病史,又无不良爱好。这样一个寻常的男子怎么会在短短三小时间变身为嗜血狂魔?罗飞正觉得蹊跷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者正是张雨。“血检结果出来了——”法医在电话中说道,“没有喝酒,也没有服用毒品。”“那你查出什么了?”“什么也没查出,一切正常。”

罗飞愣住了,片刻之后他有些不甘地说道:“我的手下刚刚汇报过,死者没有精神病史。你说血检一切正常……那他怎么会变成那样?”“调查案情是你的责任,我只能保证尸检结果的正确性。”张雨首先强调了自己的职业立场,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一定要听我的分析,那我觉得他在案发前可能受过严重的精神刺激。”

这句话点醒了罗飞,他转而又拨通了小刘的手机,下达了进一步的指令:“查清姚柏在案发前两小时的活动轨迹。有录像资料的全都拷下来,带回队里分析!”

晚上十点来钟,小刘回到刑警队,他带回了罗飞想要的监控录像。

案发现场离路口的红绿灯不远,附近有好几个摄像头,相关的录像也最容易调取。

时间显示五点十五分,胖男子姚柏第一次在案发地出现。他当时由东向西步行于马路南侧的人行便道上。正如陈嘉鑫所说,此人走路的姿势很怪,看上去极为诡异。

他耷拉着脑袋,两只胳膊垂在身体前方,双腿机械式地交替摆动,步伐缓慢蹒跚。在行进的过程中,他的脚掌一直紧贴在地面上,无力抬高半寸。这番动作就像是一个戴着手铐脚镣的死囚。

可接下来的录像又表明,他的手脚是完全自由的,根本未受束缚。

一个女人走进画面,向着姚柏迎面走来。姚柏开始愣愣地瞪视着对方。等女人走到身前,他突然抬起双臂迎过去,像是要来个深深的拥抱。女人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一旁。姚柏跟过去还要继续纠缠,女人一边拿手机打电话,一边加速跑出了画面。

根据女人打电话的时间点,可以看出正是她向110报的警。

姚柏骚扰女人未果,又继续蹒跚向前。几分钟之后,对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子。姚柏先是侧身让在一旁,等那男子擦身而过之时,他忽然抬手拉了对方一把。骑车人被拉得一晃,险些摔倒,不过那人车技还不错,斜冲两步之后还是稳住了车头,然后便单脚撑地停了下来。

骑车人回头骂了句什么。当他看到姚柏怪异的神态之后,便没兴趣和对方纠缠。他猛踩着脚蹬子自行离去了。

没过片刻,陈嘉鑫出现在画面中。他迎面走向姚柏,一边呵斥一边做出警告的手势。

姚柏举起双臂,在身体前方恶狠狠地挥舞了两下,以示威胁。不过他对陈嘉鑫还是有所忌惮,眼看对方渐渐逼近,姚柏便笨拙地扭过身体,下便道往马路的另一侧走去。他的脚步频率明显加快,看样子是想穿过马路逃跑。

此刻正值交通高峰,各色车辆川流不息。一辆马自达轿车对姚柏的突然闯入反应不及,司机虽然踩了急刹,但车前端还是撞倒了姚柏。司机随即开门准备下车,这时姚柏从地上自行爬起,不由分说将司机推倒在驾驶室里。此后两人的身影便被车顶挡住,罗飞只能从车外陈嘉鑫的反应来推测车内的事态进展。

赶到车旁的陈嘉鑫显然看到了可怕的场面,顿时变得惊慌失措。他先是拼命想把姚柏从车里拉出来,但对方的体重令他力不能及。片刻后他放弃了,开始掏出对讲机,但他随即又觉得求援已来不及,便甩手把对讲机扔在一边,转而摸出了腰间的配枪。小伙子把枪口对着车内大喊了几句。罗飞注意到他虽然是双手握枪的,却仍控制不住手腕的颤抖。

喊话毫无效果。陈嘉鑫开枪了。第一枪冲天,第二枪则把枪口探进了驾驶室,这一枪应该是打在姚柏的右腿上,仍不能阻止对方的暴行。两秒钟之后,陈嘉鑫急匆匆转到车头另一侧,左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右手端枪再次探进车内。随即他的手臂一震,喻示第三枪已经击发。这一枪直接爆了姚柏的头,惨剧终于落幕。

陈嘉鑫把姚柏的尸体从驾驶座那边推了出去,尸体落于现场所见的位置。陈嘉鑫查看了一下受害者的伤势,然后收了枪,双手在腰间一阵乱找乱摸。这时巡逻车司机走进画面。按陈嘉鑫所说,此人先前一直在车内等待,听到枪声后才匆忙赶来。

录像中陈嘉鑫向同事挥手呼喊,后者忙解下自己腰间的对讲机抛给他。罗飞这才知道小伙子刚才那通乱摸原来是要找对讲机。他禁不住摇头苦笑:那对讲机早被你自己扔在地上了!你却忘了个干干净净。

一旁的小刘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嘀咕了一句:“罗队,你要把他招到刑警队来?”

罗飞没有搭这个话茬,反问对方:“之前的录像呢?我要看到这家伙变化的过程。”

小刘明白罗飞的意思。姚柏在这段录像中已经举止异常,而他离家时是正常的。在这个中间必然有个点发生了变化,这个点的资料最为关键。“之前的录像并不多。”小刘先答了一句,随即又说,“不过能知道他是在哪里发生了变化。”“哪里?”“中康医院。”小刘一边说一边把相关的录像调了出来。

中康医院距离案发地点非常近,大概也就五分钟左右的步程。所以从案发地点往回查看录像时,很快就发现姚柏于下午五点零五分从安康医院的大门走出。这时他的步履已显蹒跚,身体姿态也不正常,但症状尚不像案发时那么严重。

把医院门口的监控录像继续往回倒,在四点四十七分找到了姚柏进入医院的画面。令人振奋的是,此时的姚柏步履如常,毫无异样。

这段录像放完后小刘说道:“再往前的录像就看不到姚柏的身影了。我估计他是乘坐交通工具,在医院附近下的车。但下车点不在监控范围内,所以很难往前查找。”“有这几段就够了。看来姚柏的状态变化就是在中康医院里发生的。”罗飞用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又问,“医院里的录像有没有?”“医院里几个监控点我都看了,没发现姚柏的行踪。我估计他直接去了门诊楼,因为从医院大门到门诊楼这段正好没有监控。”“没关系。就这点范围,我们实地走访一下。”罗飞抬腕看看手表,“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出发。”04

第二天早上八点,医生们刚刚上班,罗飞就带着小刘来了。他们很快便找到一个关键的目击者:宋燕燕。她是昨天下午在门诊楼药房坐班的医师。“对,这个人昨天来过。”宋医师一眼就认出了姚柏的照片,“这小伙子古里古怪的,我印象深得很。”“哦?你一见到他就觉得他古怪吗?”“那倒不是,看他模样还挺正常的——”宋医师抬手在自己额头点了点,“就是脑子有点问题。”“怎么了?”“他想来开药,可手里又没有医生的方子。我让他先找医生,他却说找医生没用,还说自己知道开什么药。嘿,你想直接买药那就去药店啊,来医院捣什么乱呢?”

开药?难道姚柏果然有病?罗飞又追问:“他想开什么药?”

宋医师不屑地一笑:“他说了个乱七八糟的名字!好像叫抗体病毒血清什么的。”“抗体病毒血清?”三个医学名词组合在一起,这是药名吗?确实有点怪。罗飞扭头看了小刘,意思在问:你听说过这药没有?后者也茫然摇头。

宋医师劝道:“你们就别琢磨了。照我说根本没这个药。”

罗飞笑了笑,却在心里把那个古怪的药名牢牢记下。然后他继续问道:“后来呢?”“我说没这个药,那家伙还不肯走,看他的样子很紧张,就像急等这个药救命一样。可我也帮不了他啊,只能劝他先去找医生。这样僵了好几分钟,后面开药的人都等不及了。就在这时,那个挂钟响了。”

宋医师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药房对面的墙壁。罗飞回头看了一眼,那墙上确实有一面挂钟。可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提到这个细节。“那个钟每到准点都会报时,就是‘当当当’地响几下。”说到这里,宋医师反问了罗飞一句,“你觉得这东西吓人吗?”

罗飞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吓人的?”“那个小伙子就被吓了个半死。一个男人,那么大的块头,居然会害怕挂钟。”宋医师再次点了点自己的脑壳,“你说他这里是不是有点毛病?”

这事听来的确荒诞,罗飞需要了解更加详细的信息:“他具体有什么反应呢?”“挂钟一响,他就猛地把头扭了过去,死死地盯着钟看,身体还一个劲打哆嗦。等钟敲完了他才把脸转回来,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眼睛也直了,简直像是丢了魂。”

罗飞心念大动:这不就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吗?让姚柏从正常变得不正常的节点!这个节点已展现在自己眼前——如此清晰,却又如此地令人费解!“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罗飞试图引导目击者的思维,“那家伙突然间情绪大变,他是不是看到了别的东西?”“没有。”宋医师的回答非常确切,“那会儿不是五点吗?钟一共敲了五下,他就是呆呆地站着,一直看着那个钟。我敢肯定他就是被那个钟给吓坏的。”“那他……有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动作?或者说出什么特别的话?”

医生还是摇头:“啥话也没说。我还问了句怎么了,他也没理我。然后他走了。”“他离开时的姿势呢,有没有什么不同?”“是很怪啊,两个脚在地上一拖一拖。大概是被吓到腿软了吧?”

罗飞点点头,同时和小刘对视了一眼。现在可以确定姚柏的反常状态就起始于昨天下午五点整。可导致他失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恐物症之类的啊?”小刘猜测着说道,“比如说特别害怕挂钟,或者听见敲钟的声音就受不了。”

罗飞皱眉道:“不太说得通。如果有这样的怪病,应该早被人发现了。”

是啊。挂钟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如果姚柏真有恐惧挂钟的怪病,那他绝对每天都会发病。可他此前的工作生活一直很正常啊。

小刘咧咧嘴,正失望间,却听罗飞又说道:“不过这也是个思路,你去查着试试。这次挖深一点,他的个人兴趣、癖好,包括朋友圈子什么的,全都细细地梳理一遍。或许能有线索。”“好吧。”小刘嘴上应承了下来,心中对完成任务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两人刚刚走出医院,罗飞就接到了张雨的来电。“罗队,你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这里有个新情况,需要你亲自看看。”法医在电话那头说道,“另外昨天现场的那个巡警,你最好把他也带来。”

罗飞立刻打电话找到了陈嘉鑫。一番沟通,决定由陈嘉鑫开巡逻车来接罗飞,小刘则先行去调查姚柏的个人情况。

四十分钟之后,罗飞在法医中心的停尸房见到了张雨。

张雨稍作寒暄,随后拉开了存放尸体的冰柜。他指着姚柏的尸体说道:“你们看看这里。”

张雨所指的是死者的右后侧颈部,细细看去,那里有两排细小的伤痕,很像是牙齿啃咬的痕迹。

张雨看着陈嘉鑫问道:“这个牙痕会不会是受害人留下的?”

陈嘉鑫回忆了一会儿,摇头说:“不会。当时受害人被嫌犯死死压住,根本无力反抗。再说了,就算他反咬,也只会咬到嫌犯的正面,不可能咬到对方的后脖子。”

张雨“嗯”了一声说:“和我的判断是一致的。”不过他的判断另有依据,“你们看,这里已经出现了结痂组织,所以伤口形成的时间距离死者死亡至少有一小时开外。”

罗飞的眼神一跳:“那就是说,在案发前曾有人攻击过死者,并且在他的后颈部留下了这个咬痕?”“是的。先是他被咬,后来他又咬别人。这两件事情有没有什么联系?”

这的确是个值得关注的新思路!难怪张雨会急匆匆把自己叫过来。罗飞俯身凑近去看那两排咬痕,同时问道:“能从这个咬痕比对出牙齿的主人吗?”“希望不大。”张雨为难地挠了挠头皮,“主要是咬得太浅了,留下的特征信息很少。最多能作排除,不能作为确证。”

罗飞明白张雨的意思。死者颈部的咬痕确实非常浅,近乎于情人间的玩闹。所以这个咬痕的证据效力就不够强。要作牙模比对的话,这个证据只能排除明显差异者的嫌疑,而不能作为痕迹相似者的确证。

这样一次小小的啮咬真的会导致死者后来的疯狂举动吗?罗飞继续查验那处咬痕,喃喃自语道:“不像是有毒的样子啊?”“有毒?”张雨很不理解地瞪着眼睛,“这牙痕肯定是人咬的,怎么会有毒?”“哦,是这样的。”罗飞起身解释说,“死者案发前曾到医院里寻找一种血清,我在想他的行为会不会和这次被咬有关。”“是吗?”张雨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事有意思,便追问道,“他要找什么血清?”

罗飞记得很清楚,脱口而出:“抗体病毒血清。”“这是什么东西?”张雨摇摇头,显然他也没听过这个名字。“药房的大夫说根本没有这种药——”罗飞无奈地摊着手,感觉像是嚼住了一块鸡肋。这线索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沉默的气氛中,旁边的另外一个人却开了口。“我……我能不能说一句?”插话者是陈嘉鑫。小伙子旁听很久了,一直碍于身份不敢多言。此刻大概实在按捺不住,终于战战兢兢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哦?你有什么思路?”罗飞很热情地问道。“我觉得你们可能把药名听错了。不是抗体病毒血清,是抗T病毒血清。”陈嘉鑫说话的声音不大,显得缺乏自信。不过他还是尽力想把这事解释清楚,所以又强调了一句:“是英文字母RST的T,不是汉字身体的体。”“抗T病毒血清?”张雨眨了眨眼睛,“有这种药吗?”

罗飞在这方面不专业,他只能期待地看着陈嘉鑫,等待对方回答。

在两个前辈的注视下,陈嘉鑫愈发紧张,话语也变得吞吞吐吐:“有是有的……不过听起来有点……有点荒唐。”“荒唐怕什么?集思广益嘛!”罗飞提高了声调,半是鼓励,半是催促。

陈嘉鑫这才鼓足勇气说了:“那是一种治疗僵尸病毒的药物。”“什么僵尸病毒?”罗飞一愣,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楚了。

而小伙子接下来的话更加令他茫然。“就是T病毒。感染这种病毒之后,人就会变成半死不活的僵尸。然后他们就会主动攻击正常人,攻击的方式只有一种——用牙咬。被咬到的人很快也会变成僵尸。而抗T病毒血清,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对抗T病毒的药物。被咬的人如果能及时注射抗T病毒血清,自己就不会变成僵尸了。”小伙子一气说到这里,最后才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生化危机》中的情节。”“生化危机?这又是什么?”罗飞简直要彻底晕菜。

陈嘉鑫解释说:“是一款僵尸题材的电脑游戏,还拍了好几部同名电影,在年轻人当中非常流行。”“你也迷这些东西?”罗飞微微皱起了眉头,暗忖小伙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怎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说呢?

陈嘉鑫摇头道:“我本来也不了解这些东西的。只是早上看报纸上说僵尸僵尸的,就上网查了些资料。”

罗飞想起了昨天来到现场的那帮记者,他不知道那些人具体把报道写成了啥样。但一定会添油加醋,极尽渲染之能事。

这时又听陈嘉鑫说道:“报纸我带着呢,你要不要看看?”

罗飞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小伙子便从口袋里摸出份报纸递给他。罗飞展开版面,很快找到了相关报道。

标题很惊悚:《闹市惊现啃脸僵尸》。正文如下:昨日下午五时许,我市阳和路发生一起恶性案件。一名男子先是数次骚扰路人未果,后又当街啃食另一过路司机的脸部。闻讯赶来的警察连开三枪才将该男子击毙。受害司机半张脸被啃光,目前仍在医院抢救。据现场目击者介绍,啃脸男子动作缓慢,脾气狂暴,其行为表现与恐怖电影中的“僵尸”非常相像。因为警方婉拒了记者的调查,目前此案的真相仍是一个谜团。

罗飞阅毕,目光从报纸转到陈嘉鑫身上,他问道:“你看了这篇报道,然后就相信了‘僵尸’的说法?”“相信也谈不上,我只是……只是很想找到真相。”顿了顿后,小伙子又说道,“但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那个人像僵尸一样走路、咬人,脖子上还有一个牙印。还有他在医院想找的药,如果他说的确实就是‘抗T病毒血清’……”

说到这里陈嘉鑫自己停了口,他也知道这个思路实在是太荒唐。罗飞和张雨默然对视着——他们都读懂了那个小伙子的潜台词。片刻后,张雨首先摇头否决:“这完全不科学,不可能的!”

罗飞却依旧沉默,他这种态度让张雨略感不安,后者忍不住要问:“罗队长,现在你是怎么想的?”“僵尸当然是不存在的。不过他讲的这些东西倒是启发了我——”罗飞伸手指了指陈嘉鑫,沉吟道,“这事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什么?”

罗飞没有急于说明,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振铃响了三四声之后,听筒内传来了小刘的声音:“喂?罗队?”“你在哪儿呢?”“我在姚柏的公司,刚刚和他生前几个要好的同事聊了会儿。”“有什么进展吗?”“有个线索很值得研究!你不打过来,我正准备打过去呢!”小刘说完就问罗飞,“今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

听到这话罗飞心念一动,难道助手已经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一边回答说:“就是僵尸那篇吧?看了。”一边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让身边的两个人也能听见他们的通话。“我刚刚问到的好几个人都说,姚柏这次是迷恋僵尸走火入魔了!这小子是个标准的僵尸迷,他最喜欢一款叫做《生化危机》的僵尸游戏,国外拍的僵尸电影更是每部必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条线索的确很有价值,回头到队里我们再详细分析。”罗飞打发了电话那头的小刘,然后他看着张雨,用之前的话反问对方,“现在你是怎么想的?”“沉迷于虚拟世界,走火入魔。这事听起来离奇,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张雨一边说一边凝目沉思,眉头中却始终有个疙瘩解不开,末了他伸手指指姚柏的尸体,把心头疑问抛向罗飞,“他脖子上的咬痕怎么解释?”

罗飞的目光早就盯上了那个咬痕,他思忖着说道:“看来不仅有内因,还有外力……”“外力?”张雨马上明白了,“你是说有人在诱导他走火入魔?”

罗飞点头道:“这个咬痕就是其他人存在的铁证。”

没错。死者再怎么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咬到自己的后脖颈。这必然是他人所为。张雨顺着这个思路琢磨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些猜测:“他们是不是在玩一种情景模拟的游戏?然后这家伙入戏太深导致失控?我觉得可以查一查和死者有相同爱好的圈内人。”

罗飞却摇摇头,神色凝重。“恐怕没这么简单。”他沉着声音说道,“那家伙应该是有预谋的,他做了非常精妙的策划和布局。”“哦?”“他做了一个扣子,或者叫做……”罗飞想了想,又找出一个意思更加贴切的词语,“叫做触发器。”

张雨脸上的神色愈发困惑了。“死者被咬后先是去了中康医院,他在寻找什么抗体病毒血清——”说到这里罗飞往陈嘉鑫身上瞥了一眼,又补充说,“嗯,或者是抗T病毒血清。”

陈嘉鑫欣慰地一笑,他感觉自己得到了对方的首肯。

罗飞又继续说道:“这时死者确实沉浸在一种情景模拟的状态中,但他的神智尚未失控。不久之后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医院那里有一个挂钟,下午五点整的时候挂钟开始报时,死者听到钟声后立刻吓得魂不附体。随后他便离开了医院,据目击者说,他从这时才开始变得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可算真正进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还有这样的情节!张雨讶然反问:“这钟声就是你说的触发器?那是怎么做到的呢?”“怎么做到的我现在也猜不透。”罗飞沉默了一会儿,又正色道,“如果事情真像我设想的一样,那这案子就绝不是什么意外了!”

不是意外,难道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张雨的后背有些隐隐发凉。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法医,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和另类的作案手法。

而随后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意识到,一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二章 神鬼莫测的“瞬间催眠术”

01

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叫做董杰的年轻法医。电话接通之后,他很恭敬地问道:“张老师,您现在忙吗?”“我正和刑警队罗队长谈一个案子——你找我有事?”“我这边有个现场吃不准,您能不能帮忙看一下?”

对工作上的事情张雨从不推辞,但刚刚的话题又意犹未尽,他便鼓动罗飞:“又出案子了,一块去看看?”

罗飞也想和张雨再多聊一会儿,当下便应了对方的邀请。一行三人离开了法医中心。因为是帮忙不是正式出任务,张雨就没开法医车,三人上了陈嘉鑫的巡逻车,一路往案发地而去。

在车上两人继续先前的话题,越聊越觉得此事绝不简单。末了罗飞给小刘打了个电话,吩咐对方继续查找监控录像,这次要从姚柏离家时开始查起,争取查清此人离家后所有的活动轨迹。

半个小时之后抵达了目的地。这是西城的一处居民小区,案发现场位于一幢六层的高楼脚下。警戒线已经拉起,这次圈外没几个人围观。

不是小区内的居民不喜欢看热闹,而是这热闹少有人敢看。因为圈子中心的那具尸体实在是太惨了。

死者横尸呈俯卧状,整个脑袋摔成个稀烂,看上去就像是一摊红白浆液中浸泡着一团黑色的头发。他的上半截身体也很奇怪,软软地趴搭着,似乎胸腔里没有肋骨,只是一只皮囊包裹着内脏的“人体汤包”。

罗飞和张雨还好,陈嘉鑫见到这场面可有些受不了了。他用手捂着嘴,差点就要呕吐出来。罗飞注意到小伙子的窘态,便打发他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去车上等着吧。”

陈嘉鑫如释重负般离去。这时另外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迎上来,口中不住地打着招呼:“张老师、罗队长,辛苦你们了。”此人正是法医中心的年轻人董杰。

案子是按跳楼自杀报的,所以一开始便没动用罗飞和张雨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不过董杰在初步勘验尸体之后,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他不敢擅下结论,这才打电话向张雨求助。“最主要的疑点就是四肢未见严重损伤,而头胸部位却是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董杰一边简明扼要地说着,一边把二位援兵引到了尸体前。其实他知道这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以这两位的资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高坠身亡属于法医常见的死亡类型。一般来说,坠楼者在落地前都会有个保护头部的本能动作——或者是发力撑开双臂遮挡,或者是屈臂抱头。不管是何种方式,双臂都将受到极为严重的损伤。当然也有坠楼者因空中姿态改变而下肢先行着地,那他的腿骨和骨盆便会摔得粉碎。但凡四肢无恙而头胸损毁严重的,法医鉴定时便要考虑凶杀后抛尸伪造自杀现场的可能性。

张雨蹲下身来,贴近死者的身体细细查看。董杰猜到他在找什么,又主动说道:“我已经认真看过了,死者身体上并无可疑的外伤。不过他的脑袋摔成那样……”

既然有凶杀的疑点,那么就要查找尸体上有没有刀口之类的可疑伤痕。现在倒是没找到可疑外伤,但也无法排除凶杀的可能。因为死者的脑袋已经摔碎了,没准那致命的伤口就在头部呢。

尸体就是这样了。张雨站起身,仰头问了句:“楼上现场看过了吗?”这块不属于法医的工作范围,张雨问完话之后,目光投向了一旁站着的几个派出所民警。“看过了,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说话的是个派出所副所长,年纪不小了。他知道罗飞是个刑侦专家,又主动汇报说,“楼顶有两个目击者。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就在警车里。”

现场有目击者?那事情就好办多了。罗飞和张雨交换了一下眼神,说:“过去看看吧?”张雨点头赞同。于是老所长当先领着,一行人向着警戒圈外的一辆警车走去。“两个孩子,在楼顶搞对象呢,正好看到了死者跳楼的过程。我看着他们不像在说谎,不过那话又实在是……”老所长一路走一路唠叨着,最后像说不下去了,摇头连连咂嘴。

罗飞揣摩对方的语意,问道:“他们的说法很不可信?”“这个……你们一聊就知道了。”老所长来到车门前,他没有上车,而是侧身把通道让了出来。

罗飞和张雨猫腰钻进车里。却见后排坐着一男一女,年纪也就十六七岁。另有一个民警陪在他们对面。这民警不认识罗飞和张雨,见上来两个穿便衣的人,一时间有些诧异。“这是市局来的专家,你没事就出来吧。”老所长在车外招呼道。民警“噢”的一声,很识趣地下车给专家们腾出了位置。

罗飞和张雨并肩坐下。那对少男少女抬头看着他们,紧张兮兮的。“没什么大事。”罗飞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就是把你们看到的事情再复述一遍。”

女孩转过头,怯生生看了男孩一眼,似乎在等待对方拿主意。男孩咬了咬嘴唇,答非所问地说道:“警察叔叔,这事不会通知家长吧?”

罗飞心中暗笑,明白这对小情侣定是瞒着家长去楼顶幽会的。一出事,首先想到的是这段地下恋情可不能向家长捅破了。“不会的,你们配合警察把事情讲清楚就行。”

有了罗飞的保证,男孩这才进入正题。他说:“那人就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两个都看见了。”“说具体点,从什么位置跳的?当时你们在哪儿?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等等。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好吧。”男孩瘪瘪嘴,有些嫌麻烦的样子,可他又不敢违抗,只好努力回忆了片刻,然后描述道,“我们俩今天一早就在楼顶约会。后来那个人上来喂鸽子。我们本来想换个地方的,但他喂鸽子喂得很好玩,我们就多看了一会儿。过了有十几分钟吧,楼下好像有人吹哨子,鸽子听见哨音就飞了起来。那人追着来到围栏边,然后就跳下去了。”

死者自杀前在喂鸽子?罗飞觉得这也是个疑点。一般来说,人在自杀前总会瞻前顾后犹豫很久,怎么会有心情喂鸽子?不过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先把某些细节问清楚再说。“你说他喂鸽子喂得很好玩。怎么个好玩法?”“他蹲在那群鸽子中间,一边撒食物一边咕咕咕地叫着。然后他走到哪里,那群鸽子就跟到哪里,就像是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似的。”

女孩在旁边也补充道:“他走路的时候都是蹲着的,就像是一只大鸽子。”

听到此话,罗飞的心蓦地一跳。他转头看了看张雨,张雨先还没反应过来,见对方神色不对,这才幡然警觉:死者像是一只大鸽子!而姚柏死前则表现得像是一个僵尸。为什么两人都出现了怪异的拟物行为,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罗飞随即切进下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他跳楼的时候是怎么跳的?”“他先是爬上了围栏,然后又蹲在围栏上。没过一会儿,也就一两秒钟吧,他就跳下去了。他把两个手臂展开这么举着,好像要飞的样子。”男孩一边说一边展开双臂,像是小孩玩耍时模拟飞机的翅膀。“他在学鸽子呢。而且他跳楼的地方就是那群鸽子飞走的地方。”女孩补充说道。看来对方像“大鸽子”这件事给她的印象极深。说完这话女孩又给了句评价,“我看他不是跳楼自杀,而是玩鸽子玩傻了,还以为自己也能飞呢!”

罗飞和张雨虽然没有亲历现场,但两个孩子这么一描述,再联系尸体的惨状,他们完全能想象出死者坠楼时的诡异姿态。而女孩的那句评价更在证实,这又是一起因走火入魔,精神失控而导致的死亡事件。

罗飞用古怪的神色看着张雨:“你觉得这事……”

张雨知道罗飞想问什么,他愣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要和那件事相比,好像还缺点东西。”“缺什么?”“外力和触发器。”

罗飞露出苦笑,他提醒对方:“都已经有了!”“有了?”张雨还是没转过弯,直到罗飞赤裸裸说出那个关键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哨子!”

是的。哨子!玩鸽子的人都会用哨音来控制鸽群的行动,这是常识。可那男孩说了,当时驱动鸽群飞走的哨音并非死者吹奏。那哨音来自于楼下某处。

这正是此案中导致死者离奇坠楼的外力和触发器。

于是这两起看似毫不相干的案子,终于在此处完美地串并起来。02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找出两起命案背后的神秘黑手。

罗飞首先查明了坠楼死者的相关信息。

死者名叫章明,男,五十五岁,本地下岗工人。此人早年离异,无子无女,多年来一直独自生活。养鸽子是他最大的爱好,在他的情感世界中,鸽子便等同于陪伴自己的亲人。

今天早晨七点钟左右,章明如往常一样出门吃早茶,逛早市。到九点多的时候,章明回到小区内。其间曾有熟人和他打招呼,但章明神色怪异,并未回应对方。十点钟左右,章明来到楼顶,开始与鸽子嬉戏。

章明坠楼的具体时间是上午的十点十八分。除了楼顶那对情侣之外,楼下亦有人目击到这惨烈的一幕。当时章明的确是展开双臂,以飞行般的姿势从楼顶跳下。他的头胸部率先落地,相关骨骼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粉碎。

坠楼事件发生前的哨声成了罗飞重点关注的线索。他很快找到了吹哨子的人,令他意外的是,那竟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小男孩。

在事发居民楼东侧有一处小广场,广场内设置了一些公众健身娱乐设施。当天正是周日,附近有不少小孩都来到广场玩耍。据吹哨的男孩讲述,他是在广场秋千的座椅上发现了那只哨子,随后便捡起来吹着玩。没想到这一吹却引发了一场悲剧。

罗飞提取了那只哨子。经章明的邻居辨认,这哨子本是章明随身携带、用来训导鸽子的装备,是何原因让其出现在了孩童玩耍的秋千上?

罗飞认为这也是那“神秘黑手”布的好局。这家伙对章明进行了精神蛊惑,并且将哨音设置为诱导章明跳楼的“触发器”。此人还拿走了章明的哨子,他把哨子放在秋千上,就是为了让玩耍的孩子们看见。出于孩童的天性,发现哨子的小孩肯定会拿起来吹着玩。当哨音响起的时候,这家伙的计划也就大功告成了。

事发小区是开放式的管理,那个广场更是周边居民休闲时的共用去处,人流不息。广场附近也没有设置监控探头,所以很难查出是谁放置了那个哨子。后来的鉴定则表明,哨子上只有几个小孩子的指纹,可见此前的痕迹已被人刻意擦去。

罗飞只好把关注的焦点继续往回拉,试图还原章明早晨离家后的行动轨迹。对于昨天发生的那起“僵尸案”,小刘也正在从事类似的调查。

然而两条线上的排查都不顺利。

首先是姚柏的情况。其住所附近的道路监控显示,姚柏于昨日下午两点十一分上了一辆出租车。调查出租车司机获悉,姚柏乘坐此车于十五分钟后抵达了宝力大厦——一座集购物、美食、休闲于一体的现代化商业中心。调取大厦内的监控,可见姚柏先是在二楼的购物广场晃了一圈,随后他到达顶楼的美嘉影城,去售票口购买了一张电影票。

下午三点十二分,姚柏检票入场。影城一般是提前十分钟开始检票,能推断出姚柏要观看的是三点二十分上映的一部与僵尸有关的科幻电影。

影城内部一共有六个放映厅,厅内厅外都没有安装监控设施。所以姚柏在场内的行动便无法排查。下午四点二十三分,姚柏走出检票口。随后他在大厦门口上了另一辆出租车,这次行车的目的地便是中康医院。

由此可见,如果确有人蛊惑了姚柏,那地点就在影城内部。姚柏离开时那部科幻电影尚未完场,也侧证出他定是遭遇了某些计划外的状况。当时六个放映厅内有上千名观众正在观影,而且影城一向都是匿名购票,要想从上千名身份不明的人员中排查出嫌疑对象,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罗飞这边的调查也遭遇到相同的困境。

章明离开小区后,首先去附近的蒋桥饺面馆吃了早点,其间虽无录像,但有面馆伙计作证,在吃早点的过程中,并无可疑人员和章明接触,此阶段章明的言行也一切正常。

吃完早点之后,章明在街边溜达了一会儿,他的身影被沿途监控拍摄到几次。最后一处监控探头则显示,章明于上午八点十一分进入了翠泉路农贸市场。

毫无疑问,农贸市场是一个比电影院更加开放、人流更加密集的复杂环境,整个市场内也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从章明进入市场到九点二十七分出来,这期间整整一小时十六分钟,他与什么人接触过,做过哪些事情都无从得知。而他出了市场便踏上了回家的返途,可见那致命的情绪变化正是在市场内部发生。

罗飞知道自己遇到了狡猾的对手——那家伙的行事滴水不漏,几乎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既然外部的线索中断,那就只能转换思路,从案件内部展开分析,即通过作案动机来排查潜在的嫌疑人。按理说这次内部分析的基础应该是不错的,首先作案者手法奇特,这能大大缩小嫌疑对象的特征范围;其次有两起案件可以串并,如果能找到案件中的相关点,对判断作案动机和目的将大有裨益。

可惜这两点并未在侦查过程中显现出实际的效用。

两名死者的关系网完全独立,找不到任何关联之处。在与他们有日常接触的人群中,也没有发现心理学或精神病学的相关从业人员。罗飞还特别调查过姚柏身边有无痴迷“僵尸文化”的朋友,结果发现姚柏的爱好纯属个人行为,并未结交什么同好。

章明倒是参加了一个“鸽友”的圈子。圈内人常常聚在一起交流养鸽心得。不过这些鸽友多半都是生活清闲的中老年男子,无论从动机还是手段上,他们都不符合作案者的特征。

面对这样的僵局,罗飞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作案者并不在死者的社交圈子里。也就是说作案者对目标的选择是完全随机的,并不具有特定的指向性。

联想到影院和农贸市场这两个作案地点,这种推测便更有说服力。或许只是一次公共场所的偶遇,某个神秘的不速之客便彻底改变了死者的人生轨迹。

但无论如何,作案必须有动机。作案人到底想要什么?单纯的报复社会?或者有着尚未暴露的邪恶目的?

这天的刑侦会一直开到深夜,两起案件仍无实质性的进展。为了这事罗飞有点小小的失眠,他倒不是畏惧探案的艰难,而是另有所忧。

没有特定目标的犯罪往往会连环发案。有了第一、第二起,便会有第三、第四起。这才是罗飞最担心的情况。

清晨五点多钟,熟睡中的罗飞忽地被手机铃声吵醒。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原来是陈嘉鑫。罗飞心中一沉,这小伙子尚在巡警队,这么早打电话过来,难道真的又有案件发生?

好在事情并非如他所虑。

电话接通之后,陈嘉鑫很突兀地问了句:“罗队长,你有没有上网?”“上什么网?”罗飞觉还没睡够呢。

而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的睡意顷刻间消散。“网上有个帖子,和这两天的案件有很大的关系,您赶紧看一看!”

罗飞连忙打开了家中的电脑,按照小伙子的指引,他进入了一个知名论坛,论坛上有个帖子正被网友们热议。

帖子的标题已足够引人注目:《我能控制你们的生死!》。点击后则显示如下的正文内容: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师,我能控制你们的生死。昨天我训练了一个僵尸,今天我养了一只鸽子。最近我在龙州,我来参加催眠师大会。

罗飞的心跳蓦然加速。催眠师、僵尸、鸽子!这些要素和案件如此契合,简直就像是嫌疑人的自白书!“罗队长,您看到发帖时间了吗?”陈嘉鑫在电话那头又问了一句。

发帖时间显示在帖子的最上方,是昨天上午九点五十七分二十二秒。罗飞当然知道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

章明坠楼的具体时间是昨天上午十点十八分,而帖子是在二十一分钟之前发出的。这就是说,发帖者已经提前预告了章明的诡异结局。

这不是哗众取宠者发布的马后炮,而是实实在在的犯罪预报书。罗飞一边将那网页保存下来,一边问陈嘉鑫:“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帖子的?”“我这两天睡眠不太好,今天很早就醒了。然后我就起来上网,想看看有没有跟这些怪事相关的资料。我用‘僵尸’和‘鸽子’作为关键词搜索了一下,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帖子。”

在小伙子解释的过程中,罗飞把帖子往下拉,快速浏览了后面所有的跟帖。

当帖子昨天上午刚发出来的时候,后面的跟帖并不多,且基本都是嘲笑、讥讽或者是起哄的态度。因为那时龙州“啃脸僵尸”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了,而“鸽子坠楼”的事情尚未发生,网友们普遍认为楼主是借着热点事件挖坑博眼球的。转折点发生在晚上十点四十六分,当时有个网友发布了如下跟帖:我就是龙州人。今天上午我们小区里有个养鸽子的男人跳楼死了!他是张开双臂跳楼的,好像以为自己是鸽子会飞一样!来了好多警察,调查了半天也没结果。对了,那个人是上午十点多才跳楼的,楼主不到十点就发帖了。我觉得他不像是吹牛。

看到了这个帖子,网友们的态度开始转变。后来又有几个人站出来发帖,证明龙州的确发生了养鸽人离奇跳楼的事件。于是这个帖子开始迅速发酵,虽然时值深夜,但网友们评论转发的热情极为高涨。现在这个帖子已成为该论坛的最热话题,并且被广泛转载于其他的论坛社区。

毫无头绪的案件突然间出现了一个突破口,而且这个突破口还是嫌疑人自己爆出来的。罗飞没时间细想对方的用意,他必须立刻有针对性地展开下一步的工作。

既然对方在网络发帖,对网络地址的追踪自然是当务之急。罗飞首先给网监支队做了案情通报,请求协助调查。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他又给巡警队领导通了电话,要求将陈嘉鑫临时抽调进刑警队。这事前两天小刘就提起过,现在罗飞亲自来打招呼,巡警队领导满口答应:“好,我让这小子立马就去找你报到!”

不管陈嘉鑫的个人能力如何,目前案件中两次关键的突破都是由他引发的,这至少说明他在某方面的嗅觉比较灵敏。罗飞期待对方能继续给自己带来好运。

网监支队很快返回了罗飞所需的信息。发帖地址是位于昨天案发小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罗飞知道这种咖啡馆都会提供免费的无线宽带服务,看来嫌犯正是利用这样的公共网络发布了那篇帖子。

罗飞约上小刘前往这家咖啡馆实地查看。店内是有监控录像的,但调取了发帖时间段的录像细细查看后,却没有发现正在上网的可疑人员。随后罗飞又做了实验,结果证明此处的无线信号对店外的区域也有覆盖。也就是说,嫌犯完全可以在店外没有监控的地方“蹭网”发帖,想从录像中找出对方的行迹已不可能。

罗飞只好在周边进行一些走访。咖啡馆南大门正对的是一条马路,东面是一条商业步行街,西面和北面都是其他的小店。这一圈都是人流不息的热闹场所,上哪里去定位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过客呢?

这条线索暂时是查不下去了。罗飞对此并不意外。那个对手行事谨慎,作案手法设计精妙,环环相扣又滴水不漏。那帖子本是他蓄意发布,警方怎能期待对手会留下致命的漏洞?

相比起来,另一条线索虽不如追查IP地址这么直接,却有可能蕴藏着较高的价值。那便是网帖中最后一句话留下的信息:最近我在龙州,我来参加催眠师大会。

经了解,近期在龙州确实有个全国性的催眠师大会。会议的组织者是中华催眠师协会的会长凌明鼎先生。

中华催眠师协会是一个民间的行业性协会,以行业内部交流和推广催眠文化为协会宗旨。会长凌明鼎,龙州人,今年四十五岁,据称是加拿大某催眠大师在中国唯一的嫡传弟子。他的办公地点位于建民路414号的茂业大厦。从咖啡馆离开之后,罗飞下一步便打算去拜访这个凌明鼎。

就在出发之时,罗飞接到了陈嘉鑫的电话。小伙子已经在巡警队办完了工作交接,正着急要找罗飞报到。正好巡警队距离茂业大厦不远,罗飞就告诉对方直接到茂业大厦门口和自己会合。03

半个小时后,罗飞和小刘赶到了茂业大厦。一下车就看见大厦入口处站着个身穿警服的小伙子,不用说,正是陈嘉鑫。

陈嘉鑫也看到了罗飞二人,他小跑着迎上前,对罗飞敬了个礼说道:“罗队长,我来了!”因为加入了梦寐已久的刑警队,他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

罗飞淡淡一笑,说了句:“下次出来记得穿便服,你这一身太显眼了。”

陈嘉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刑警办案很多时候是要隐藏身份的,自己这身装扮实在有暴露目标之嫌。他挠了挠头,尴尬问道:“要不……我这就脱了去?”

罗飞摆摆手:“今天就算了。”一边说一边进了大厦。小刘见陈嘉鑫还站在原地发呆,便笑着拉了拉他说:“走吧,没事。”陈嘉鑫这才迈开腿,亦步亦趋地紧跟在罗飞身后。

坐电梯到了十楼,顺着指示铭牌很容易找到“中华催眠师协会”。大门敞开着,除了协会标牌外,门口还贴上了“首届中国催眠师大会联络处”的字条。

从门脸看起来这个协会的办公地点并不大,进门处也没有设专人迎宾,整个办公室就是一个大开间,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正来回忙碌。

小刘往屋内走了两步,询问道:“请问凌明鼎先生在吗?”

小刘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可那几个年轻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他们只顾着摆弄着各自手中的文件资料,连脑袋也不抬一下。

小刘略觉得有些诧异,正想走近了再问,忽听有人在自己脑袋顶上说道:“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小刘循声抬头,这才注意到身旁墙角里有个旋转楼梯,原来这办公室是loft结构(复式结构),上下各有一层。此刻正有一名女子从二楼款步而下,她看起来有二十八九的年纪,身材高挑,穿着一身职业套装,仪态沉稳端庄。“不好意思,我要找的是凌明鼎先生。”小刘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略显不悦。“请问你有预约吗?”女子停在楼梯半途问道。她的语气很温和,但那个位置显然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小刘咧咧嘴说:“没有。”

女子微微一笑:“那就对不起了。凌先生很忙的,没有预约的话他不能见你们。”

小刘脖子一梗,正待发作时,却被罗飞轻轻拉住。他只好咽下一口气,悻悻然退到了队长身后。“你好,我们是龙州市刑警队的,有个案子需要凌先生协助调查。”罗飞抬头看着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凌先生现在没有时间呢,那也不要紧。我们回去办个正式的手续,约个时间请凌先生到刑警队面谈。”“刑警队的?”女子扫眼打量着三位来客。只见最后的小伙子一身警服,看来不会假了。她略一思忖,转了口吻道,“那请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再去问问凌先生。”说完便转身“噔噔噔”向着楼上走去。

没过片刻,女子复又回转,把身体探在楼梯口招呼了一声:“三位警官,请上楼吧。”

罗飞等人依次上楼,排在中间的小刘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着:“装什么装,敬酒不吃吃罚酒。”

上了楼,首先看到一个敞开式的会议室,会议室两头各有一个房间。女子把三人引到远离楼梯的房间门口,说道:“凌先生就在屋里,门没锁,你们直接进去就行。”

对方既然这么说了,罗飞也不想浪费时间。他把虚掩的屋门轻轻推开,当先进了屋内。小刘和陈嘉鑫也紧跟着走了进来。

屋子里不算很大,但装点得简洁整齐,视觉上便显宽敞。正对屋门有一套办公桌椅,桌椅后一名身穿衬衫西裤的男子正背向屋门而立,他的双手平举在胸前,似乎端着什么东西。男子面前则是一扇硕大的落地窗,他面对着窗外,静默似有所思。

罗飞开口打了声招呼:“凌先生,你好。”

男子做了个低头抬腕的动作,好像在喝东西,然后他说了声:“请坐。”他的声音不大,语调平和舒缓,嗓音既温柔又带着几分磁性。简单的两个字却令罗飞三人听来受用无比。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他们齐刷刷按照这两个字的吩咐,在门边的一张长条沙发上坐下来。

男子仍未转身,他紧盯着那扇窗户,似乎窗外什么东西在牢牢地吸引着他。

沙发上的三个警察表现各异。陈嘉鑫显得有些紧张,他的身体坐得笔直,目光一直看着男子的背影,不敢乱动乱看;小刘则尚未从郁闷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也在看着那个男子,目光中却透出不耐烦的敌意;与这二人相比,罗飞就放松多了,他的视线只有三分落在男子身上,剩余七分却在观察着室内的陈设情形。

足有一两分钟的时间,男子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简直就像是忘记了三位来客的存在。

最后还是罗飞打破了这份不寻常的静默。“凌先生,你还没看够吗?”他用略带调侃的语调问道。

男子反问道:“我在看什么?”他虽然开口了,却依旧没有转身。“我们。”

男子“哦”了一声,然后又做了个抬腕喝东西的动作。“那面镜子虽然很小,但你要记住,既然你能够看到我们,我们也同样能看见你。”罗飞微笑着说道。他的视线凝起一个焦点,投向对面的某处。

听到罗飞这话,小刘和陈嘉鑫也回过点味来。他们顺着罗飞的视线细看,果然,在男子面前的窗户上贴着一面小圆镜。因为都是玻璃质地,坐在远处的人很难注意到这面镜子的存在,而镜前的男子却可以借此观察身后人的一举一动。

底牌已被对手揭开,男子终于转过身来。他的头发乌黑浓密,相貌英朗,眉宇间的神态温祥亲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中年男子。

这就是传说中国内首屈一指的催眠大师——凌明鼎。“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这只是我的一种职业习惯。”凌明鼎对镜子的事作出解释,“很多人都会来找我做心理治疗,这面镜子能帮我迅速了解他们最真实的性格特征和心理状态,接下来对症下药,往往事半功倍。”

罗飞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便眯起眼睛追问道:“那你刚才看出什么了?”

凌明鼎端起手中的一个小圆杯浅啜了一口,看他的动作,那杯子里该是满满的盛着热茶。随后他抬眼看着陈嘉鑫,首先说道:“这位年轻的警官,他的情绪很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

陈嘉鑫闻言扭了扭身体,有点不自在的样子。

凌明鼎目光又转向了小刘:“这位警官则非常警惕,有着很强的自我防卫的意识。”

小刘皱了皱眉头,他的这个动作也被凌明鼎捕捉到,后者便笑了笑,又补充说:“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催眠’这件事带有某种先入为主的敌意。”

这话倒是说准了。但小刘并不服气,他转头看着罗飞,期待队长能对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展开反击。

凌明鼎也看向了罗飞,这次他没有急于说话,而是先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微微一耸肩膀道:“你是催眠师最不愿接触的人。你的控制欲太强,不肯受控于人;而且你的理性思维过于敏锐,周围环境很难影响到你的个人情绪……总而言之,你的心灵之门关得那么紧,要想打开它,除非能找到你的心穴。”

罗飞认真凝听着对方给自己的评价。何谓“心穴”?这个名词还从未听过,罗飞正想询问时,凌明鼎却突然跳转了话题。“不好意思。我说得太多了,还没请教三位警官……”因为直问身份不太礼貌,他把主要语意表达之后,接下来只用手势传达出询问的态度。

罗飞也觉得该切入正题了,便依次介绍说:“我是龙州刑警队的队长,罗飞。这是我的助手小刘。还有这位小伙子是刚刚加入刑警队的,叫陈嘉鑫。”“幸会。”凌明鼎迎上两步,同时主动探出右手。罗飞也站起身,和对方握手的同时还问了句:“要看看证件吗?”“不用。我看你的眼睛就可以了。如果你撒谎了,会在瞳孔里反映出来。”凌明鼎的语气很自信,仿佛对一切早有控制。

小刘就是看不惯对方这种做派,他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

凌明鼎瞥了小刘一眼,他知道对方怨气何来,便微笑着致歉说:“刚才我的员工不了解你们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三位警官包涵。罗队长,请坐吧。”

罗飞回到沙发坐下。凌明鼎则往后退了两步,他把臀部倚靠在办公桌边缘,双脚踩在地上,半坐半站。“楼下那几个年轻人专心工作,心无旁骛。真是一帮好员工。”罗飞接着刚才的话题寒暄着,试图化解最初的不快。

凌明鼎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员工好不好,主要看领导。”同时他的眼角微微地眯了起来,似乎藏着些不便明言的东西。

罗飞注意到这个细微的表情,联想起那些员工非同寻常的专注力,他蓦地心思一动,脱口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凌明鼎再一次领教到罗飞的观察和判断能力,他先冲对方点了点头,以示赞赏,然后才解释道:“一点鼓动人心的小手段,用于清除员工的杂念,工作效率可以成倍提升。”“催眠?”“算是吧,不过是很基础的手法。其实很多企业老板都会用,尤其是在传销组织里。”“那不就是洗脑吗?”小刘在一旁插话说,“我看也只有傻瓜才会被你们这些人利用。”“你可别这么说——”凌明鼎微笑道,“其实刘警官自己就属于比较容易被催眠的那种人。”

小刘立刻反驳道:“那不可能,我根本不相信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是的,你对催眠非常抵触。”凌明鼎淡淡地说道,“但越是这样,我反而越容易催眠你,这道理就和太极推手一样。当你的抵抗力量过大的时候,我只要顺势轻轻一拉,你就会摔倒的。”“是吗?”小刘感觉有些下不来台,干脆把手一摊,挑衅般说道,“我不就在你面前吗?你倒是把我催眠试试?”

凌明鼎斟酌了一会儿,终于,他向前跨出一步,说道:“那好吧,请你先站起来。”

小刘站起身。他心中充满警惕,脸上却挂出无所谓的表情。

凌明鼎用左手端住茶杯,空出右手来轻轻一招:“请你再向前走一步,离我进一点。”

小刘不甘示弱地往前跨了一步,此时他和凌明鼎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一米。“刚才罗队长介绍说你叫小刘,还没请教你的全名是?”凌明鼎一边询问,一边探出右手准备和小刘相握。看起来他想在正式的交锋前先把礼数尽到。

小刘也伸出右手说道:“刘东平。”就在他们双手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凌明鼎的左手却突然抖了一下,然后他像是被泼洒出来的热茶烫到了,“哎呀”叫唤出声,他的右手则忙不迭缩回去接过了左手的茶杯。

小刘的右手悬在半空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凌明鼎却似没看见小刘的窘态,他只顾甩着自己被烫到的左手,同时歉然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听见,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叫刘东平。”

在小刘第二次自报姓名的过程中,凌明鼎的右手向着衬衫口袋挪了一下,貌似想要掏出口袋里的一块手帕。可手里端着茶杯又不太方便,于是他又停下来把茶杯递向小刘,请求道:“先帮我拿一下。”

小刘下意识地抬手去接茶杯,可他还没把茶杯拿稳呢,凌明鼎已经将手撤开了。“啪”的一声,茶杯落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小刘再一次愣住,头脑中一片空白。

凌明鼎掏出了手帕,但他并没有去擦左手的茶水,而是捏着手帕的一角冲着小刘的面颊蓦地一抖。手帕展开了,另一端的布尖扬起来扫向小刘的眼部。与此同时,凌明鼎用低沉的命令式的声音说了句:“闭眼!”

小刘的眼皮应声而合。凌明鼎随即又下达了第二个命令:“深呼吸,放松!”

小刘的呼吸加重,紧绷着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

凌明鼎悄然走到小刘身侧,一手揽在对方腰部,另一手则搭在了对方肩头。当小刘又一次深重的呼吸即将结束之时,他忽然低喝一声:“睡!”两手则同时发力,搂腰扳肩。小刘的身体便软软地倒在对方的臂弯中。

旁观的罗飞和陈嘉鑫双双起身,满脸惊讶地凑过来查看详情。凌明鼎趁机向二人求援:“来搭把手吧——这小子还挺沉!”

于是三人合力将小刘扶到了沙发上。后者蜷着身体,呼吸舒缓而匀净,正睡得香甜无比。

罗飞看看小刘,再看看凌明鼎,愕然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从小刘发起挑战开始,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一个满怀戒备的大活人就这样睡成了一只死猪。这一幕虽然就发生在眼前,但罗飞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整个过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没什么玄妙。”凌明鼎不以为然地说道,“其中的基本道理,实际上就和人在失眠时数绵羊是一样的。”“失眠的时候数绵羊有用吗?”陈嘉鑫在一旁表达质疑,“我曾经试过,好像没什么效果啊。”

凌明鼎回复说:“你是用中文数的吧?那效果当然不行。得用英文数,一只sheep(羊),两只sheep……这样。配合着自己的呼吸,每次在呼气的同时默念出sheep这个单词。”

罗飞的脑子一转,已然猜到其中的道理:“因为sheep的发音和sleep(睡觉)相似?”“没错。当你反复默念sheep的时候,事实上就是一个自我催眠的过程。而数数则是一种机械式的思维劳动,既让你不能分神去想其他事情,又可以导致精神上的困倦和疲劳。”说到这里,凌明鼎看着罗飞笑了笑,又道,“罗队长,如果你想尝试的话,最好用三、六、九、十二这样的数列来数,因为你的思维能力远强于普通人,如果只是一、二、三这么简单数数的话,恐怕还不能阻止你同时思考其他的事情。”“是吗?那我下次一定试试。嗯,你刚才还说要在呼气的同时默念出sheep,这是为什么呢?”罗飞提出这个问题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的,因为他注意到凌明鼎最后给小刘下达“睡”这个指令的时机,正是后者一次呼气行将结束的瞬间。

催眠师的回答简洁明了:“一次深深的呼气会导致大脑的短暂缺氧,而缺氧状态本身就能给人带来疲倦和睡意。”

罗飞试着做了一次深呼吸,果然如对方所说,在呼气的时候大脑会觉得疲倦,而且呼气的时间越长,倦意便越深。但他仍然对小刘的突然睡去难以理解。“我的助手对你充满了戒备,你是怎么让他中招的?”“你也看到了,我制造了两次意外,目的就是要让你的助手精神极度疲劳,然后再解除他的戒备,让他接受我的指令。”

所谓两次“意外”一次是热茶烫到手,一次是茶杯落地摔碎,罗飞看出这些都是凌明鼎刻意所为。只是其中的玄机混沌难辨,他不得不直言请教:“你能说得详细点吗?”“好吧。”凌明鼎耸了耸肩膀,调侃道,“不说个明白,未免对不起我那个粉身碎骨的茶杯。”然后他便开始细细讲述。“我首先邀请你的助手起身,然后又让他向前走一步。两次他都照做了。表面看来他遵从了我的指令,但他心中是抗拒的。他极为警惕,一个劲地猜想我接下来会怎样对付他,而他自己又该如何去应对。正如你所说,他充满了戒备,恨不能把所有的脑力都调动起来。他精神满满,蓄势待发,这时我只要轻轻一拉,他的思维就会崩溃——就像太极推手一样。”

太极推手?罗飞凝起思绪,且听对方如何因势而导,借力打力。

凌明鼎道:“我作势要和他握手,同时询问他的姓名。这里我在利用一个机械式的反应。你明白机械式反应吗?人的大脑中有很多固定的程序,是在多年的生活经验中积累形成的。只要一个触发,对象就会按照既有的程序展开应对,而无需多余的思考。”“就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差不多吧。我让他站起来,他会思考一下;我让他向前迈步,他又会思考一下。但这两次行动过程都很正常。接着我向他伸手,他很自然地也伸手,这是一个机械式的反应,没有经过思考的,可偏偏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出现了。我假装将茶水洒出,顺势中止了握手的动作。他的机械式反应被打破,而他对此毫无预期,便突然间呆住。或许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他已无力思考,因为他之前把自己的脑袋填得太满了。”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当时的小刘就像是一个复习最为刻苦的孩子,在考场上却突然遇见了从未见过的考题,他的慌乱程度更要超过没作准备的其他考生。

凌明鼎还在继续讲述:“我观察了他的瞳孔,发现他的思维虽有凝滞,但尚未达到我期待的效果。于是我又问了一遍他的名字,他又回复了一遍,仍然是出于一种机械式的反应。他这是第四次遵循我的指令——实际上我在用这种方式消磨他的抗拒心理,甚至悄然形成一种精神上的惯性。当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随后我让他帮我端一下茶杯,他又下意识地照做了。我却让那个茶杯摔碎,于是他的机械式反应再次被强行中止。就像在高速运转的齿轮里突然间别进了一根铁棍,他的思维卡壳了,僵硬地停在了那里。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毫无方向感。在我们的术语里,这叫做精神上的‘能量最低点’。这个时候的人最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罗飞点点头。他能想象小刘连遭意外后的精神状态,他的脑力运转超负荷了,就像电脑死机了一样。这时候他对外界的反应很大程度上将来自于他的本能和潜意识。

果然,接下来凌明鼎就要在这两点上大做文章。“我拿出手帕,故意在他眼前抖了一下。他当然要本能地闭眼躲避。这时我又下达了一个指令‘闭眼!’考虑到他是一个警察,我特意用了命令式的口吻,这样可以激起他服从命令的潜意识。当他听从我的指令闭眼之后,他在精神上便已完全接受了我的引导。接下来对我的命令‘深呼吸,放松!’他也毫不抗拒。这个时候他已经和数绵羊的入睡者没有什么差别了。而他的身体原本就很疲倦,更加容易进入睡眠的状态。所以我最后那声‘睡’的指令下达之后,他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凌明鼎说完之后,伸手指了指沙发上的小刘,表情似笑非笑。罗飞则轻轻叹了口气——他想到小刘这两天为了案子东奔西跑,确实很辛苦。难怪这一睡过去,便如此香甜。“这种技法叫做瞬间催眠。基本的原理就是用超量的信息进行瞬间冲击,让对象在思维短路的情况下接受催眠师的引导。一般来说,瞬间催眠比普通催眠要难很多,但他的精神原本就高度紧张,这对催眠师来说就事半功倍了。”凌明鼎总结一番,最后又道,“当然了,催眠这事说起来容易,但真正操作的时候还需要很多技巧,不光是指令和步骤设计,还有眼神和动作的配合等等。这些东西无法言传,要靠多年的功力慢慢积累。”

罗飞点头表示理解。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基本原理简单,而操作者的技巧却千差万别,这就是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凌明鼎的这番表演,无论是对小刘心理的把握,还是对现场条件的灵活运用,都可谓算无遗策,确实是大师级的水准。罗飞禁不住喃喃赞叹:“凌先生手段神奇,令人大开眼界。”“这就神奇了?”凌明鼎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这点小手段其实连真正的催眠都算不上呢。”“哦?”罗飞讶然而又期待地问道,“那真正的催眠又是什么?”“世人不了解催眠,是因为催眠这个词本身给人带来太大的误导。大家都以为催眠就是叫人睡觉,其实大错特错——真正的催眠是进入对象的内心,去发现、控制进而改造对象的精神世界。”

罗飞的神色一凛,抬眼直视着凌明鼎。对方这番解释俨然已指着那两起离奇案件的命门。

凌明鼎与罗飞对视了片刻,然后他肃然说道:“把你的助手叫醒吧。我们该谈谈正事了。”

这边罗飞把小刘唤醒,凌明鼎则招呼先前的女子进来收拾碎杯子。女子姓袁,正是凌明鼎的秘书。她看到地上的碎片,又看看睡眼蒙眬的小刘,禁不住莞尔偷笑。看来对于凌明鼎的手腕她早就见多不怪。

小刘懵懵懂懂,知道自己出了丑,却又想不起太多细节,只臊了个大红脸,不敢再鲁莽多言。

凌明鼎这时已在桌后的办公椅上坐好,等袁秘书出去了,他便主动问道:“罗队长,你们来是为了‘僵尸’和‘鸽子’的案子吧?”

罗飞点头反问:“你也看到了网上的帖子了?”“我自己倒没看到——是早上来了一拨记者才知道的。”说到记者时凌明鼎便露出苦笑,“你看看,就在大会要召开的节骨眼上来了这事,真是越忙越乱呢。”

罗飞以前也吃过记者的苦头,心中暗想,现在消息刚刚上网,来的还只是本地的记者,再过一两天,全国各地的记者都跑过来,你就更知道那种滋味了。好在刑警队这边有专门的宣传部门顶着,无需自己去承担这份无聊的压力。

这些题外话无暇多说。既然对方已经了解此事,罗飞便直截了当地询问:“你觉得这两起案子确实和催眠有关吗?”

凌明鼎没有正面回答,他把手一摊说:“我还不知道细节。”

只凭网络上的那些传言就下论断的话,的确有些草率。罗飞点点头,对这种严谨的态度表示认同。随后他看着对方问道:“前天下午三点到四点半,昨天早上八点到十点。这两个时间段你在干什么?”

凌明鼎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又哑然失笑。“我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处理工作。我的秘书、我的员工都可以作证,大厦门口的监控可以证明我的进出时间。对了,还有这个电话——”凌明鼎指指桌上的电话座机,“从电信局能调出通话记录的,你们也可以调查调查。”

罗飞一直盯着凌明鼎的双眼,等对方说完之后他笑了笑,道:“不用了,我相信你没有撒谎。”

凌明鼎“嘿”的一声,心照不宣。先前他曾观察过罗飞的瞳孔,现在对方也依样还了一招。

既然相信对方不是嫌犯,罗飞便将两起案件发生的前后情况,包括警方所掌握的线索及相关分析全盘托出。在倾听的过程中,凌明鼎一直用双手支撑着腮部,他神色专注,眉头则越皱越紧。罗飞说完之后他才将双手放下,同时长长地吁了口气。

罗飞给对方留出思考的时间,片刻后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情况?”“就是催眠,毫无疑问。”凌明鼎首先给出判断,顿了一顿后,他又加重语气评价道,“设计非常精妙,技巧也极其高明!”

这个回答帮罗飞坐实了侦查的方向。不过罗飞仍然期待更多的细节分析,便继续追问:“你能看破他的手法吗?”

凌明鼎点点头,开始详解:“催眠师在电影院里对第一个对象实施了催眠,让对象相信自己被僵尸咬伤。然后他给对象灌输了一个概念,必须在下午五点之前注射抗体血清,否则就会变成僵尸。对象便到附近的医院寻找血清。那个挂钟一报时,就等于按动了催眠师设置的开关。对象认为自己已经变成僵尸了,所以言行怪异。后来对象被汽车撞了一下,还有警察的出现,这些都会刺激到他,让他觉得是人类针对僵尸的攻击行为,他只能在绝望中展开反击,用僵尸的方式——啃脸。“在第二起案例中,催眠师让对象相信自己变成了一只鸽子。所以当对象听到哨音之后,便会跟随鸽群一块儿飞向空中。这个案例看起来没有前一起复杂,但催眠的难度却要高很多。因为这次催眠要把对象移情到动物身上,这个心理跨度是非常大的,一般的催眠师根本不敢尝试;而且你们说这次催眠的地点是农贸市场内,那是个非常开放的、喧嚣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施展如此高难度的催眠,简直有点……有点匪夷所思。”

罗飞眯起眼睛问道:“看来这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他刚刚见识过凌明鼎的神奇表演,现在从这个人口中说出“匪夷所思”这四个字来,其中的分量可想而知。“这样的催眠恐怕我也做不到……他一定掌握了某种优势,是我比不了的。”凌明鼎的话语很坦诚。他的十指交叉搓动着,透出被人盖过风头的沮丧。

罗飞却有不同的心情,他身体里的血液在加温,燃烧起强烈的战斗欲望。在他潜意识里,他一直在渴望着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真是可怕……”有人在旁边感慨了一句。

罗飞循声转头。插话者是陈嘉鑫,他脸色苍白,神色恍然,似乎是被什么恐怖的想法吓到了。片刻后他意识到众人的视线都已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尴尬地解释说:“我在想他说的那句话……”“哪句话?”“‘我能控制你们的生死’。”小伙子咂着舌说,“他好像真的能做到。”

这是嫌疑人留在网帖中的一句话。这是炫耀,挑衅,还是警告?在罗飞肃然品味这句话的时候,他却又听到了凌明鼎的话语。“没有人能控制别人的生死。”催眠师语气郑重,像是在作某种宣告似的。“不能控制吗?事实上他已经害死了两个人。”陈嘉鑫惴惴不安地看了小刘一眼,又说,“刚才我的同事那么快就被你催眠,如果你……”

这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很明显。凌明鼎“呵”地一笑:“你担心我会害他?”“你当然不会这么做。”陈嘉鑫先帮对方洗白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你如果要做的话,他不是已经被你控制了吗?”“我只是让他进入了睡眠状态,这和害他完全是两个概念。”凌明鼎摊了摊手,他注意到罗飞的眼中也闪烁着同样的忧虑,便觉得此事还真得好好地解释一下。“好吧,你们对催眠都有一个很大的误解,以为催眠师可以完全控制对象,让对方做什么都可以。这是荒谬的。催眠师只是进入对象的心灵世界,去诱导对方的潜意识。所以对象做的事情本质上是他自己愿意去做。催眠师永远无法让对象做出违背他自身意愿的事情。比如刚才这位警官睡着,本质是因为他自己需要睡眠,这种欲望原本就是存在的,并不是我凭空创造出来。”“哦。”罗飞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一个正常人没必要担心催眠师会控制你干坏事,或者是自杀什么的。”“是的。如果你在催眠状态下干坏事,说明你本身就有邪恶的欲望;如果你在催眠状态下自杀,说明你本身就有自杀倾向。催眠师只是将这些东西从你的潜意识里挖掘出来。”

罗飞却又皱眉表达疑虑:“可我记得你刚才说过的,催眠可以改造对象的精神世界。”“是可以改造,但这种改造也必须在对象原本的心理基础上。比如说我刚才催眠了你的助手,当他的精神世界受我引导后,我可以试着去改造他。但我能让他开枪把你射杀吗?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下了这个指令,恐怕他不会杀你,他反而会拿枪对着我。”

罗飞笑了笑,又问:“那么对我的助手,你可以改造些什么呢?”

凌明鼎说:“其实我刚才已经提到了。”“哦?”“如果我对他下一个指令,让他射杀你,他不会执行的,他反而会对我产生敌意——这就是一种改造。接下来我可以继续加以引导,让他相信我就是你们正在寻找的嫌犯,并且我已经严重威胁到你们的安全,那他或许会开枪把我射杀。”

这个例子很有意思。罗飞点头道:“你可以引导他的情绪,也可以让他做出一些原本不会去做的事情。但这件事必须出于他自身的心理基础。”“是的。就像很多人在街头被人骗了钱,回头都说自己被催眠了。那些骗子或许真的用了催眠手法,但骗局成功的根本原因还是受骗者心中存有贪欲。”

作为一名刑警,罗飞对类似的街头骗局屡见不鲜。他知道凌明鼎的说法完全正确。骗子总是放出一些诱饵来勾引受害人交出财物。如果受害人一开始没想着要占便宜,一般是不会上当受骗的。“那两起案子也是利用了对象本身的意愿。”凌明鼎又转回正题说道,“第一起案子的对象痴迷僵尸文化,他内心对僵尸的世界是充满幻想的。如果没有这个心理基础,他怎么可能相信自己变成了僵尸?第二起案子中的对象,你们说他多年独居,生活孤苦。我想他一定很羡慕鸽子的群居生活,他甚至常常会幻想自己也是鸽群中的一员——有那么多的伙伴,还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经凌明鼎这么一解析,两起案子确实都有了合理的心理基础。罗飞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说:“所以催眠师并不能控制对象的生死,他只能控制对象的心理弱点。”“总结得很准确!”凌明鼎露出赞许的微笑,“你说的心理弱点,在我们行内还有一个术语,叫做心穴。”“心穴?”罗飞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第一次不明所以,现在多少能琢磨出这个词的蕴义。“心穴,就是人心头上的窟窿,也是催眠师探寻对象精神世界时的出入口。对一个好的催眠师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发现对象心穴的能力。”凌明鼎一边说一边凝目看向罗飞,像是要寻找些什么。

罗飞的目光平淡如水,他回视着对方问道:“每个人都有心穴吗?”“每个人都有,只不过有的人轻易暴露,有的人则隐藏得很深。”凌明鼎放弃了这次探寻,把目光收了回去。

罗飞的思路回到案件本身,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嫌疑人和两个受害者是不是原本就很熟悉?否则他怎么会对那两人的心穴了如指掌?可我们查过这两人的社会关系,好像没什么交集。”“未必要熟悉,这两人只是他在街头找到的敏感者。”“敏感者就是心穴暴露的人?”罗飞猜测道。“是的。有很多这样的人——只要你配合他感兴趣的话题,他就恨不能把心里的话全倒出来。对于一个高水平的催眠师来说,在公共场所寻找这种人并不是难事。”“所以你认为他是随机选择的对象,对受害者本身来说并没有明确的目的?”

凌明鼎“嗯”了一声,又沉吟着说道:“像他这种水平的催眠师,如果只是想要害人的话,根本没必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

罗飞感觉到对方话中有话,立刻敏感地追问:“那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你们还记得他在网上发帖的具体内容吗?”凌明鼎一边说,一边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A4打印纸,“我让小袁把那个帖子打出来了,要不要看看?”

罗飞摇着手说道:“不用了,我记得。”然后他开始背诵,“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师,我能控制你们的生死。昨天我训练了一个僵尸,今天我养了一只鸽子。最近我在龙州,我来参加催眠师大会。”

凌明鼎对着那份打印稿边听边看,对方的记忆果然一字不差。他赞叹般地“嘿”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人的目的就在这篇帖子里。”“哦?”罗飞在心中把那个帖子又细细捋了一遍,却品不出什么明显的头绪。他只好看着凌明鼎,目露询问。

凌明鼎反问:“你知道催眠师的话术吗?”

罗飞摇头:“不太了解。”“催眠师要想引导对象的思维,必须对自己的催眠语言进行精心的设计。就像下围棋一样,你的每一个落子都要有用,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这种设计语言的能力就叫做‘话术’。为了某个催眠目的而精心设计好的一整套语言,我们称之为‘文本’。很显然,我们的对手是一个精通催眠话术的家伙,所以只要对他发出的网帖做个文本分析,就可以知道他的目的所在。”

罗飞听明白了。催眠师语言是有技巧的,而有技巧就代表了有规律。这个规律普通人看不出来,但是瞒不过同为催眠大师的凌明鼎。他的目光更加专注,期待着对方进一步详解。“‘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师,我能控制你们的生死。’这是一句刺激情绪的开场白,用了‘最好’‘生死’这样夸张的词语,目的就是要吸引读者的注意。第二句话‘昨天我训练了一个僵尸,今天我养了一只鸽子’,这是情绪的推动器,表面看着很无聊,可一旦和实际案情结合起来,就能产生惊人的效果。读者的情绪在这个过程中上下起伏,先是茫然,而后是愕然。这时他们的思维已经被发帖者控制了,他们的情绪会变得惊讶、震撼,甚至是恐慌。”

说到这里,凌明鼎刻意停下了,似乎在等待罗飞的意见。罗飞便点点头说:“不错,从网络上的跟帖来看,那些网友的情绪变化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这也正是发帖者期待的情绪反应。在催眠话术中,前面这些都是铺垫。如果铺垫的效果良好,催眠师便会下达指令。这个指令是整套文本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催眠者的目的所在。”

最近我在龙州,我来参加催眠师大会——这就是网帖中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中包含着怎样的指令和目的?罗飞略一思忖后,谨慎猜测道:“难道是冲着催眠师大会来的?”

凌明鼎忧虑地皱着眉头说:“十有八九就是这个目的。这一盆脏水泼过来,我以后的压力可就大了。”

的确如此。只要网络上一传播,记者们再添油加醋地报道一番,这次催眠师大会的名声不臭都难。

如果真能确定下动机,那嫌犯的范围可就大大缩小了。罗飞干脆直白问道:“你觉得这事可能是谁做的?”

凌明鼎踌躇了一会儿,轻叹道:“这事还真不好说……”“总是对这次大会心怀不满的人吧?这人的催眠水平又这么高,难道你心里没有怀疑对象吗?”“能达到这种催眠能力的人确实不多。可是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我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不太合适。”凌明鼎做出个无奈的表情,“而且大会后天就要召开了,这事如果处理不好反而会产生反作用,没准倒中了那人的下怀。”

听对方的意思,这次大会前的形势好像颇为复杂。罗飞禁不住要问个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大会?都有哪些人参与?又有哪些人反对?”

凌明鼎也觉得有必要把这事解释清楚,便说道:“这次大会的根本目的是想建立一个全国性的催眠师协会。现在国内的行业现状是既没有一个官方的组织,也没有一个能代表全国的行业性协会。各个流派的小协会很多,分布散乱。这既不利于同行的交流,也影响到催眠行业的整体形象。所以我想把大家召集起来,进行一次行业整合。”“你这个‘中华催眠师协会’不是全国性的?”“不是。”凌明鼎自嘲地一笑,说,“只是打着个‘中华’的名头。除了我们这家,还有‘中国催眠师协会’‘华夏催眠师协会’‘世界华人催眠师联合会’‘长江催眠师协会’等等,名头一个比一个响,其实都是些松散的社会组织。相比起来,我这个协会还算是规模比较大的。”

罗飞也笑了笑,表示理解。随后又道:“这样的话整合一下也是好事啊,为什么会有人强烈反对呢?”

凌明鼎目光一闪,说道:“整合就牵涉到利益分配的问题了。以前是各占一方,现在都归到一个山头了,谁来做这个山大王?”“不管谁做,总比一团散沙好吧?而且既然是整合,我想总得有一套正常的流程?”罗飞的言外之意,只要是公平整合,民主选举,恐怕没人会反对吧?难道是你占着天时地利,想一人独大?

凌明鼎回应道:“当然有流程,而且是大家认可过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来参加会议。只是中间出了一档子情节,原本也是好事的,现在却变成坏事了。”“什么?”“有个风险投资人对我们这次业界整合很感兴趣,不久前他和我达成了口头协议:如果这次行业整合成功,他会对新协会投资,以推进催眠在临床心理治疗方面的应用。”“这事坏在哪里?”“资本的进入让这次整合变味了。大家会觉得我背后有资本在撑腰,甚至有人会认为我把大家给卖了,然后自己一个人数钱。”

原来是这样。说到底还是一个利益分配的问题,而且牵涉的利益越大,这里面的矛盾便越尖锐。“有人公开跳出来反对了吗?”“那倒没有。因为都答应来参加会议了,现在又反对,未免太难看。不过背地里的小动作就难说。”

催眠师大会的背景算是弄清楚了。再联系那个网帖深入斟酌,罗飞也觉得凌明鼎的忧虑不无道理,他便问对方:“如果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准备怎么应对呢?”“在后天的大会召开前,我都不想去追查幕后的黑手。因为追查会造成内部的混乱,这种混乱甚至比那个网帖本身的影响更大。”“我能理解。”罗飞思考了一会儿,又道,“你沉住气的话,那人说不定还会自己跳出来。”

凌明鼎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我们的思路是一致的,那就应该坦诚相待。”基于探案的角度,罗飞再次提出要求,“请告诉我,目前你怀疑的对象是哪几个?”

凌明鼎和罗飞对视着,似乎想从对方的目光中判断点什么。

罗飞继续劝说:“我会派人对他们进行监控,但绝不会惊动他们。这样,万一有人再想搞什么举动时,我们就能及时阻止。”“好吧。”凌明鼎被说动了,“我报几个名字,你记一下。”

罗飞朝身旁看了一眼,小刘连忙拿出笔记本,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杨冰,‘长江催眠师协会’的会长;周怀谷,‘华夏催眠师协会’的会长;秦天,这是个自由人,刚刚从国外留学归来。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三个人了,其他人都不具备在闹市区移情催眠的实力。”

小刘把相关信息核实记好。罗飞则在现场下达了命令:“你去安排一下,把这几个人监控起来。”

凌明鼎很严肃地提醒道:“一定要非常小心。这几个人如果展开反击,你们的人会很危险!”

小刘可是刚刚领教过催眠术的厉害,他咧了咧嘴,心有余悸。

罗飞也强调说:“保持监控就行。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不能擅自行动。”

凌明鼎抬腕看看手表,似乎有结束交谈的意思。罗飞也识趣,便顺势告辞说:“那就先这样吧。你这边事情也多,我们先走了。”“好,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凌明鼎一边说一边起身送客,当罗飞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又问了句,“我下午去医院看望那个被咬伤的人。你们去不去?”

罗飞还没来得及答复,陈嘉鑫在一旁插话说:“是那个受害的司机?我……我也想去看看。”

凌明鼎和小伙子对了一眼,他很快发现对方的目光有问题,便询问道:“你和这事有关系?”“他就是案发当天在现场处置的警察。”罗飞介绍说,“那个‘僵尸’就是被他击毙的。”“哦。”凌明鼎继续盯着陈嘉鑫的眼睛,他从中读出了更多的东西。最后他微微一笑,说道,“那你就一块儿来吧——我能够帮你。”

第三章 被催眠的警察会做出什么事

01

有了网络这个便捷的渠道,龙州发生离奇案件的消息迅速蔓延开来。网友们在转载过程中又添加了自己的想象,各种有意无意的夸张传言开始漫天飞舞。

媒体当然也要积极跟进。他们的文章内容不能太离谱,但笔法却更加精妙。有一篇报道的标题叫做“催眠师入侵龙州”,短短七个字,不仅把人物、事件、地点交代得清清楚楚,更将悬疑和紧张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在龙州当地此事更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公安局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市民们除了关心案件进展外,也对即将到来的催眠师大会表达出相当的敌意,甚至有人要求警方立刻将与会的催眠师全都抓起来,以保障龙州居民的安全。

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凌明鼎的猜测,那家伙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次催眠师大会彻底搅黄。

罗飞也认可现在的侦查方向。先把那几个可疑目标盯好,同时要保证催眠师大会正常举行。对方的目的没有达到,很可能要有进一步的动作,那时候他的狐狸尾巴可就暴露出来了。

具体负责监控行动的是三个老刑警,性格沉稳,经验丰富,小刘则居中协调联络。虽然凌明鼎一再强调那几个家伙很难对付,但罗飞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