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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22: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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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茵丹

出版社: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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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用力说再见

如果我们用力说再见试读:

风吹来的方向

我很痛,但我忍着不哭。我们来不及认真相爱,幸好有机会带你看看我的一生。同名电影主题曲,边听边读1“今年第二十九号台风‘罗莎’的中心今天早上五点钟位于菲律宾马尼拉东偏北方向大约540公里的西北太平洋洋面上,中心最大的风力有12级。预计‘罗莎’将会以每小时25公里的速度向西偏北方向移动,将于明天凌晨移入南海东北部海面,受‘罗莎’和冷空气的共同影响,我国沿海各地都将有大到暴雨,请各位市民做好防灾准备……”

电视里不停地播报着天气预警,洪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窗帘不停地被大风吹卷起来。洪山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起身接了一杯热水又坐回沙发上。杯子里不断冒出热气,他和他的沉默一起,咬着纸杯的边沿。

这是水支葬礼后的第三天,洪山被人们硬从灵堂带回来,他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休息,连饭都没吃几口。夕阳躲在云彩背后不肯说话,被潮湿覆盖的整座小镇,在水汽中安静地熟睡。空荡的房间里,洪山一手捧着海螺,一手拿着信纸,眼泪一滴一滴不停地落下来。

第二天,大雨如期而至。2

1998年7月,漳港的夜色扑面而来,远处的灯塔开始亮起温黄的光,融为星空中最亮的一颗。海面上一队渔船晃晃悠悠地漂向岸边,岸上几名妇女领着孩子不停望着远方。随着船一点一点靠近,船上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突然站起来,开心地向着岸边挥手大喊,妈,我们回来了,妈!

岸上的一名妇女看着挥手的少年笑了笑,少年旁边的男人笑着说,洪山,老老实实的,小心别掉进水里。等船到岸边,洪山麻利地跳下船,帮着父亲收好渔网,然后抱起妈妈身旁的妹妹有说有笑地往家走。

到家后坐在饭桌前,洪山一边吃一边说,爸,明天我约好了和朋友去玩,就不和你出海了啊。

妈妈笑着用筷子打了一下洪山的手说,就你事多,就不能好好帮帮你爸爸吗?

还没等洪山开口,爸爸一脸嫌弃地说,去吧去吧,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光是烦我。

少年笑着说,谢谢爸。

浪打上岸,风吹过去,经纬度种植着一年四季,灯塔下时光唱着温柔的歌,夜色就在灯火昏黄中晕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洪山和几个朋友光着脚跑去河岸边踢球,球不知被谁一脚踢进水里,大家鸭子下水似的跳进河里。一群人在河里打闹,洪山突然安静下来,不活动也不说话。人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岸上是一个高中生样子的姑娘,裙角飞扬,眉眼纤长,低着头偷偷看了水中的几个人一眼,就被前面的男人匆匆喊走了。

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一个男生呆呆地问,好漂亮啊,这不是咱们镇子里的吧?

洪山笑着把水溅到几个人的身上,说,一帮呆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几个少年又在欢声笑语中炸开了,一直到黄昏才晃晃悠悠地各自回家。

洪山笑着推开家门,屋里父亲正和人说话,不正是他在河岸边看见的男人吗,旁边还坐着那个害羞的姑娘。大家看着洪山,父亲说,来,这是一直收购咱们家海鲜的李老板。

洪山看了一眼女生,赶紧低着头向李老板问好。父亲接着说,李老板是长乐市那里的人,女儿也是市里的高中生,要多向人家学习啊。

洪山目光又转向女生,慢慢地小声说,你好,我是洪山。

女生愣了一下,紧张得赶紧低下头,说,你……你好,我叫水支。

打完招呼后洪山跑出门外,抓了把小米认真地喂着自家的小鸟。过了一会儿,洪山转过头,发现水支正站在远处看着自己。水支看到洪山发现了她,马上变得局促起来。

洪山笑着说,喂,你也要喂喂它吗?

水支一惊,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走向洪山。到了跟前,洪山笑着说,打开手。

水支惊愕地看了洪山一眼,然后慢慢抬起手,一点一点地张开。洪山把手里的小米倒进水支手里,笑着说,你试试。

水支看看洪山,又看看小鸟,一点一点地把手伸过去。小鸟看见水支伸过手来,点着头从她手里啄起米粒,水支先是一惊,然后渐渐露出微笑。

洪山在一旁笑着说,怎么样,很可爱吧?

水支害羞得赶紧收起笑容,然后点点头。洪山说,我还知道更好玩的,我带你去吧。

还没等水支反应过来,洪山拽着水支就往外跑。水支的裙角不断被风扬起来,头发散乱地打在精致的脸上,她一边跑一边看看洪山拽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前面光着脚、融化在夕阳里的少年,不知不觉地笑了。

跑过两条街,洪山带她到了海边。那里退潮后,海滩上会留下很多贝壳和螃蟹。洪山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捡螃蟹,水支因为穿着鞋不方便,走得很慢,洪山发现水支被远远地落在后面,又飞快地跑回来,笑着说,把鞋子脱了吧。

水支一惊,说,什么?

洪山说,脱掉鞋子,这样走起来就会轻松很多了。

水支害羞地站在原地,洪山看着她,突然蹲下拽过水支的脚。水支慌得不行,颤抖着问,你干吗?

洪山不说话,低着头脱掉了水支的鞋,然后拿在手中,笑着说,走吧,这样就会走得很快了。

说完,洪山突然递过来一只螃蟹,水支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洪山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后扭头继续走。水支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跟着洪山继续走。平整的沙滩上,两双脚印缓缓前行,海浪不停涌上来填满了脚印的坑,映出发红的夕阳。3

水支在这里生活了一个礼拜,洪山每天带她捉鱼、爬山、在野地里疯跑,洪山和朋友一起踢球,她就在一旁远远地看着,时不时笑出声来。

水支回城的前一天,海上起了大风,街上树木倒了一半,水支吓得一直躲在屋子里。洪山走进来笑着说,不要紧,明天就会很晴了。

水支看着他不说话,洪山从背后拿出一个大海螺放在水支耳边,说,你听。

水支听了会儿,睁大眼睛说,这里是……海的声音吗?

洪山说,对啊,是海浪和风的声音。

水支接过海螺放在耳边仔细地听,洪山笑着说,你知道风是怎么来的吗?

水支眨了眨眼睛说,书上说,是因为气流的原因。

洪山说,我没怎么上过学,不知道气流是什么,但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告诉我,如果你很想念一个人,思念就会变成风,努力地吹到他的身旁,所以这就是风了。

水支听得出神,洪山笑笑接着说,你看外面这么大的风,一定是有人在努力地想念着谁吧。

水支没说话,手上紧紧攥着海螺,转头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被吹弯的树,自言自语道,那,那个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啊!

第二天上午,水支的父亲开车来接她。因为从一睁眼就没有看到洪山,水支跑到洪山妈妈面前问,阿姨,洪山去哪儿了呢?

洪山妈妈笑着说,他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谁知道去哪儿了,你不用管他,回头我告诉他就行了。

水支低着头走到父亲面前,小声说,我们晚点再回去吧。

父亲看了看表说,那就中午再走吧。

水支一直站在洪山家门口,直到中午也没见到洪山的影子,水支父亲从后面走过来说,水支,咱们该走了。

水支低着头,慢慢地跟着父亲上了车。发动机开动,水支靠着窗,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快地向后倒退。水支低头看着手上的海螺,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父亲突然开口,好像是你的朋友在追你呢。

水支抬起头,透过车窗看见洪山在河的另一边一边挥手一边努力地奔跑着。

水支激动地说,爸爸停下车!

车刚停稳,水支就跳下去,冲着河对岸大声喊,洪山,你的海螺还在我这里!

洪山也停下来,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大声喊,它就送给你吧!

水支笑着摆摆手,大喊,我会给你写信的!

洪山也大喊,好,我知道了!

水支恋恋不舍地上车,看着洪山慢慢变小,再变小,她轻轻把海螺放到了耳边。想念一个人,思念就会变成风,因为每个人都变成了这样的风,思念才会震耳欲聋。4

洪山第一次接到水支的信,是在水支回到城里一个月后,洪山从海上回来,妹妹站在门口用手挥着说,哥哥,你的信哦。

洪山拿着信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里,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写着:

很抱歉这么晚才写信给你,回到家后一直被父亲关在家里补习功课,都没机会跑出去买信纸。现在快开学了,大家都在讨论着高考的事情,我很紧张,我想要考厦门大学,但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你呢,还好吗?你送我的海螺被我放在书桌上,学习累了我就从里面听听大海的声音。

最后,很想你,希望你每天都可以过得很好。水支

洪山兴奋得大叫着趴到床上,屋外听见声音的父母和妹妹一脸不明所以。

俩人就这样互相通信了半年多的时间,有一天洪山接到水支的信,信中她说父母最近每天都在吵架,自己很害怕。洪山看到信纸上还有眼泪的痕迹,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洪山看着信愣了几秒,然后徒步跑到镇上,坐上了去长乐的客车。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等洪山到了长乐,天已经完全黑了。洪山找了一个公共电话亭,按照信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又过了半个小时,水支满脸泪水地出现在洪山面前。

看见洪山,水支直接扑到他怀里,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洪山拍拍她后背。哭了好一会儿,水支才哽咽着说,我爸妈要离婚了。

洪山沉默了好久才说,没事,有我呢。

因为太晚已经没了回去的车,洪山把水支送到家门口后,水支问他,你怎么办?

洪山摸摸她的头说,我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就可以。水支犹豫着往家走,洪山冲她笑笑说,没事的,快回去吧。

当晚洪山睡在水支家附近的一个路边躺椅上,路灯正好在他头顶。洪山蜷了蜷身子,看着璀璨的星空,直到日出时分。天亮后水支送洪山走,车站人来人往,两个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发车。

水支说,那个……谢谢你来看我。

洪山笑笑说,这有什么。

水支沉默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明明很想坚强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写信给你;明明很想考上厦大,但又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很远——这样的我,很没用吧?

洪山看了她好久,笑了,慢慢说,可是,不开口的话就无法明白,心里想的也无法传达,还真是麻烦的生物啊,这就是人呢。

水支听完转过头看着洪山的侧脸,突然探过头亲了一口,然后小声地说,谢谢你,我最喜欢你了。

洪山认真地看着水支,两个少年坐在车站旁的椅子上,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时光铺成油画,每秒都被刻录进季节里,头发卷起的弧度,认真的眼神和温柔的对话,想记住的细节太多,最后留住一帧。5

高考结束,水支没有考上厦大,去了浙江的一所二流大学。洪山则继续在家帮助父亲经营渔业,一年后用赚的钱买了辆小货车,专门帮父亲给各个订货商送货。两人的联络就印证在一沓沓电话卡上。

1999年,澳门回归,曼联夺冠,全国沸腾,所有人都处在跨世纪的喜悦中。学校举办联欢晚会,水支所在的合唱团接到晚会开场的任务,提前两个月没日没夜地排练。

洪山白天送货,晚上回家前都会在镇里的公共电话亭给水支打一个电话。因为水支忙于排练,每次洪山都是听到一长串的嘟声,然后挂掉电话。赶上周末,两人通上话也是匆匆说几句,每次水支都说,对不起,还要排练。洪山只好在电话这头无奈地笑笑,说,没关系,不要累到自己。

两个人通话越来越少,直到一周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洪山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妹妹也去了住宿学校,白天只有洪山妈妈自己待在家,有一天洪山晚上回到家,发现小黛正和母亲一起有说有笑。小黛是洪山的发小,也是爸爸的朋友张叔的女儿,两家住得不远,隔着一条街道。

母亲看见洪山回来,笑着说,快来帮忙做饭,今天小黛在咱家吃饭。

小黛看着洪山笑笑,母亲接着说,你和你爸成天在外面跑,全靠小黛来家陪我了。

洪山看看小黛,说,谢谢。

小黛笑着摇摇头。6

圣诞节前夕,水支生日,洪山提前好几天向老爸请好假,开着货车从福建长乐直奔浙江。结果半路赶上南方下大雪,洪山被堵在高速上,两天三夜。等到了浙江已经是水支生日的第二天了,洪山在校门口等水支,因为行程匆忙,车上还拉着几筐鱼虾。

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新鲜,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不断向他看过来,洪山被看得不自在,就背靠车厢蹲在车轮旁。等了三个多小时,水支和一个男生说说笑笑地从校门里走出来,当水支发现洪山正在远处看着自己时,先是吃惊地愣了几秒,然后飞快地跑过来说,你怎么来了?

水支见洪山被冻得脸颊通红,赶紧从脖子上摘下围脖套在洪山脖子上。洪山看着水支说,这不是你过生日吗,我来看看你。

水支带他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餐馆,整顿饭洪山都没怎么说过话。水支问他,你怎么了?

洪山说,没什么。

水支问,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洪山没回答,看见水支包旁边的手机,问,你买手机了吗?

水支低着头,小声说,是生日朋友送的。

洪山“哦”了一声,手里紧紧攥着贝壳手链,在桌子下犹豫了半天,又悄悄放回了口袋。

吃完饭洪山要开车回去,水支拽住他说,这么着急吗?

洪山点了点头,话都没说就开上车往回走。等车开出去几百米,洪山突然发现水支就在后面一直追。满地的雪白,拖住一双双奋力的脚印,哈气笼罩一脸粉红。

洪山赶紧跳下车跑到水支面前,生气地大喊,你在干吗!

水支红着眼,倔强地说,怎么可以不说再见就走呢!

洪山愣了一下,水支突然流了眼泪,说,怎么可以把我扔在原地就走呢?

洪山认真地看着水支,猛地把水支抱进怀里。水支边哭边说,不要一个人擅自决定就离开好不好?

洪山也红了眼,用力地点着头说,对不起,对不起。

爱人拥抱,雪花开始不断落下来,远处的烟花升上天空,背后有昼夜星辰。一切不动声色,柔语变成一针一线,交织着情愫纠缠不清。7

第二天水支遇到昨天和自己一起走的男生,男生微笑着问,昨天男朋友没有误会吧?

水支笑着摇摇头。

其实男生是合唱团的团长,比水支大一届,水支刚来学校时他给了很多的帮助,后来表白水支被拒绝,也没有过多纠缠,两个人就继续以朋友的关系相处。

洪山回到家后也继续努力工作,从一天拉两趟货变成了三趟,小黛依旧经常跑来陪洪山的母亲。

直到第二年春天,有一天洪山正送着货,突然刮起了大风,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洪山在车上开着雨刷都不能够看清前面的路况,所有车都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直到黄昏雨势才渐渐小了下来。洪山开车回到家,还没开门就听见屋子里的阵阵哭声。洪山赶紧冲进去,发现小黛趴在母亲怀里已经哭得直不起身子了,父亲坐在一边红着眼,不停地抽烟。

原来白天洪山父亲出海打鱼赶上大风,桅杆被吹断,渔船漂向大海深处,场面一度混乱。小黛的父亲为了救他,最后自己掉进了大海里,搜救队找了四个多小时,依旧没有发现尸体。

洪山听完呆坐在地上,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小黛,把自己嘴唇咬得发紫。

洪山看着因自责日渐消瘦的父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颤抖着拿起电话拨通了水支的号码……

看看窗外,起风了。

半年后,洪山和小黛结婚,全家人搬到了远离海边的长沙,差点垮下的一家人又焕发了新的活力。婚后两个人一直没要孩子,洪山继续搞运输,小黛就在家帮他记账,顺便还能和洪山父母一起操持家务。日子好像阳光下细小的尘埃,飘浮着抱怨以及欢笑。8

又一年春天,连绵的小雨下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停,北京的街上出奇地冷清。

水支的父母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这是两人离婚后第一次走到一起。医生拿着化验单,压着嗓子说,是非霍奇金淋巴瘤。

水支父母听了先是一惊,然后颤抖着问,能治好吗?

医生看着化验单叹了口气,抬起头问,怎么现在才送来医院。

母亲以为这是在责怪她,“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没有……没有不给她看,都怪我们……不懂,开始以为就是身子弱……她又懂事……自己也不说……

父亲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手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夹出一支皱皱巴巴的香烟,然后好像才意识到这是在医院,又颤颤地放了回去。

母亲说,当地的医院让我们来北京,我们一个人也不认识,来了也不知道去哪里看病。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你们能治好她的吧,能的吧?

母亲越说越激动,水支父亲拉住她说,行了,别这样。

水支母亲转身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医生叹了口气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走进病房,水支侧过脸看看他们,突然笑了,轻轻地说,真好,大家又在一起了呢。

水支父母瞬间泪如雨下。

水支说,爸妈,带我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看看大海,可以吗?

水支父母办了出院手续,带水支回了长乐,在漳港租了一间屋子,走过两条街道就能看见大海。

五月,洪山的一个发小跑业务,路过长沙,拎着大包小包去看望洪山父母,顺便和洪山小聚一下。吃饭的时候发小说,大家虽然不住在一起了,但还是要好好保重啊。

洪山笑着说他,那是当然的,说什么傻话。

发小说,怎么是傻话,你看水支……

发小没说完,发现大家都突然抬起头看着他。洪山颤抖着问,你说谁?水支怎么了?

发小看了看大家,叹了口气说,她生病了,可能快要走了。

那是几年来大家吃得最沉闷的一顿饭,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句话。等送走发小,洪山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外面洪山母亲只好不断安慰着小黛说,没事的,别担心,没事的。

第二天一大早,洪山背着书包就往外走,母亲喊他他也当作听不见,最后小黛大喊一声,你去哪儿!

洪山红着眼看看她,然后继续换鞋准备出门。小黛眼里突然滚出泪水,又大声喊了一句,我怀孕了!

洪山父母震惊地看着小黛,洪山也愣在原地。过了好长时间,洪山猛地转过身,“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说,对不起,但是求求你,对不起,对不起……

洪山说着,眼泪也跟着流下来。小黛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哭着走进房间,洪山依旧跪在地上,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么多“对不起”,一声一滴眼泪,淹没了房间里多年的阳光与空气。9

五月的漳港,亚热带季风气候,光照充足,潮湿的暖风从南边洋面上吹来,突然的一场锋面雨过境,潮湿了泛着蓝色的街道。

水支靠在床上,侧脸看着窗户发呆,窗外的山茶在轻风细雨中摇曳。

起风了啊!水支自己小声地说道。

你知道风是怎么来的吗?

书上说,是因为气流的原因。

我没怎么上过学,不知道气流是什么,但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告诉我,如果你很想念一个人,思念就会变成风,努力地吹到他的身旁,所以这就是风了。

多年前一个少年轻轻告诉女生。

水支母亲推门进来,温柔地说,水支,吃饭了。

水支转过脸,笑着摇头说,妈,我吃不下去。

母亲看着水支叹了口气,把食物放到桌子上说,那等会儿要吃一点啊。

母亲说完就走出了房间,水支又侧过脸去。窗外雨丝细密,洪山背着包,脸上雨水泪水混作一团,正透过窗户远远地看着她。

时钟滴答,留存一沓一沓安静的碎片,背后山呼海啸,无声落下最后一幕。10

长沙到长乐,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又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地方。水支母亲告诉洪山,水支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洪山每天陪在水支身边,陪她吃家乡菜,看家乡山水,两个人一起坐在海岸边晒太阳,笑容生长在脸颊,皮肤泛起光芒。

洪山轻轻地问,怕不怕?

水支笑着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海螺,说,不怕,自从你把它送给我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洪山眼里泛起泪光,看着水支说,对不起。

水支笑着说,后来我和那个学长在一起了段时间,不过没多久就分开了。

洪山没说话,水支继续笑问,她呢,洪山的妻子,是个很好的人吗?

洪山哽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水支笑着仰起头,是吗,那就太好了。

洪山红着眼睛不说话,水支摸摸他的头说,不要伤心啊,你不是告诉我,如果很想念一个人的话,思念就会变成风,努力地吹到他的身旁,所以等我死了以后,就变成风来看你。

海浪不停涌上沙滩,起风了。

水支说,你看,又起风了,洪山的妻子一定也在非常努力地想念着洪山吧,所以你要快点回去哦。

洪山泣不成声。

一周后水支去世,是个阴天,一点太阳光都见不到。水支母亲交给洪山一个海螺,是小时候他送给水支的。洪山抱着它呆呆地看了好久,然后轻轻地放到耳边,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叠好的纸条,洪山小心打开,上面写着:

我胆小,我懦弱,我做事犹犹豫豫,见到喜欢的不敢去争取,有想要的也不懂去表达,所以请你不要怪我啊,能和洪山在相同的季节走在同一条街道上,就已经很幸运了。可能很难坚持下去了,我很痛,但我忍着不哭,我们来不及认真相爱,幸好有机会带你看看我的一生。

木木的天突然下起了雨。

后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呼吸会变成微风,下雨就是哭泣,多云转晴是你不乖又在淘气,满天星星是我看你的眼睛。

可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11

你知道风是怎么来的吗?

书上说,是因为气流的原因。

我没怎么上过学,不知道气流是什么,但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告诉我,如果你很想念一个人,思念就会变成风,努力地吹到他的身旁,所以这就是风了。

听,起风了。终于有一天,我们都变成了各自的风,比一切悲伤都深刻,比一切幸福都长久,于是努力微笑着。

如果死了,不就输给这么烂的人间了吗

无论经历着什么,吃饱了才有希望,吃饱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要加油啊,如果死了,不就输给这么烂的人间了吗?1

城市凌晨两点的街道,远处偶尔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又很快安静下来,路边零零散散地伫立着几盏路灯,暗淡昏黄,不时闪过流浪猫流浪狗逃窜的影子。

在街道尽头有家小店,店里只有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小店二十四小时营业,无论多晚都有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射在地面上,路人只要敲敲窗,老人就会慢悠悠地来打开店门。

有天深夜,老人正在收拾店面,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手里拎着一兜鸡蛋,笑嘻嘻地问,大妈,就您一个人在啊。

老人放下手里的抹布问,是,小伙子要吃点什么?

小伙子赶紧几步跑到老人面前,笑着说,我不吃东西,我是来给您送鸡蛋的,鸡蛋,母鸡咯咯咯下的那个,好东西,您收下吧。

老人一脸费解,说,可是我没有买鸡蛋啊。

小伙子笑着解释说,不,不用买,这是白送您的。

老人一惊,赶紧把鸡蛋推回小伙子的手里说,那我怎么能要呢。

小伙子又推回来说,是这样的,大妈,明天我们社区有个红歌活动,想邀请您来参加,只要您来,现场还会送您很多鸡蛋,所以您一定要来啊!我叫肖旭,您来了记得找我啊!

没等老人回应,肖旭就把鸡蛋硬塞进老人的怀里,一溜烟跑出了店门,边跑边喊,您明天一定要来啊!

肖旭跑出门外后走进隔壁的一家小超市,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然后从柜台上拿了个面包,一边啃一边往回走。

他七拐八拐地走到一条小路,路两边都是水洼和草坪,没有一盏路灯,月光打碎树影落在土路上。

四面寂静无声,肖旭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赶紧接起电话,那面的一声怒吼震得他整个人一惊,把手机甩出去五米,然后才不断说,对不起,对不起,过阵子我一定还上,您再给我点时间……

肖旭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夜空,狠狠地咬了两口手中的面包,继续往回走。

一夜寂静,找找曾经种下的月光,走过放学的小路,阅读十几年前的笑容。岁月无声,只是我们都是在深夜里崩溃的人,我们都是在生命里死了一部分的人。2

下午,肖旭疯了似的冲进小店,一进门就大喊,大妈,您怎么能不讲信用呢!

店里的客人一愣,纷纷转头看过来。老人从后厨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看见肖旭才略带歉意地说,你看店里这么多客人,我一忙就给忘了……要不我把鸡蛋还给你,你看我还没动呢……

肖旭一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说,我不要鸡蛋,大妈你怎么这样啊,你说话不算数,我就不走了,不走了……

老人一时不知所措,肖旭突然抱着老人的腿说,大妈,您就去一下吧,求您了,以后您就是我亲妈,求你了!

老人赶紧拽他说,哎呀,小伙子你这是干吗啊,你快起来啊。

肖旭撒娇,说,不,妈,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老人无奈,只好说,行行行,下次我去。

肖旭一听赶紧站起来说,说好了,下周二还有,您一定要去啊,一定的!

老人点点头,肖旭高兴地抱了老人一下,说,谢谢妈,鸡蛋您留着补补身子。说完他扭头看见旁边桌子上客人吃的大碗牛肉面,咽了咽吐沫,一溜烟跑出了店门。

三天后小店突然关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暂停营业”四个字,原本在黑夜中给客人们提供着温暖的昏黄灯光也不再亮了。不断有平时经常来的客人走来看看,然后叹口气离开。

小店再次开张是半个月后,深夜十一点,黑暗的街道突然又被由窗户里射出来的光照亮。老人安静地擦拭着桌面,一会儿走进来一个客人,微笑着向老人打招呼。

老人招呼他坐下,笑着问,想要吃点什么?

客人礼貌地点点头说,来份面,再来碗粥吧。

老人转身去后厨,一会儿就端着碗热乎乎的面和粥出来。客人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问,这些日子,您去哪儿了?

老人抿抿嘴说,回乡下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去世了。

客人叹息一声,啊,这样啊,真是世事无常啊。

老人说,是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命中除了生离,已经不断地出现死别了。

老人继续低头擦着桌子,客人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这样问合不合适,但是怎么没见过您的家人和子女?

老人头都没抬,说,我的丈夫和孩子很久前就已经离世了。

客人听了赶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人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都很多年过去了。

老人说完继续低头整理着桌面。安静的夜,空空的街道,无数人踩着星光走过。我们向往着天堂,正在人间路过。3

转天,因为长时间停业,重新开张的小店人满为患,老人在店里忙忙碌碌。旁边有两个年轻客人聊天,一个人说,肖旭这下可完了。另一个人说,可不是嘛,这小子也活该。

老人听见,走上前好奇地问,小伙子,请问你们说的肖旭是哪个?

两个年轻人看看老人,说,说了您也不认识吧,就一个骗子,还是专门骗老人的。

老人侧身看看柜台,然后问,半个月前有个给我送鸡蛋的小伙子,说自己叫肖旭,不知道和你们说的是一个人吗?

年轻人一拍桌子说,对,就是他,您可千万别相信他,他欠了高利贷,靠帮着卖保健品的集团招揽老人赚钱,现在的老人哪懂这个啊,给点好处,三句两句就被骗去了。

老人站直身子“哦”了一声,另一个年轻人说,这个人脑子也是有泡,本身就没钱,还自己花钱送鸡蛋,也没见他骗了几个老人啊。

老人放下手中的活,若有所思地走回柜台。等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已经是深夜了,老人一个人慢慢悠悠地拾掇店面,忽然看到柜台下放着的一整兜鸡蛋。老人拎出来放在桌面上,自己坐到凳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二十多年前,老人从娘家借钱和丈夫开了这家小店,他们还有个乖巧的儿子,正准备考大学。可丈夫嗜赌如命,欠了好几万的外债。在二十年前,几万块钱对于普通家庭已经是个天文数字。每天有人上门催债,丈夫不敢回家,就躲在外面喝酒,有天晚上喝大了,儿子就出来接爸爸回家。儿子扶着父亲,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家走,结果一辆车直直地冲着两个人开过去。寂静的夜,就在鲜血中一点一点晕开了。

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是要债的人做的,谁知道呢。但那天之后,要账的再也没有找上过门。

妻子听到噩耗,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人说,晚上路过小店的时候,听见妻子在屋里号啕大哭,边哭边说,我的儿啊,那么晚了,你连晚饭都还没吃就跑去接你这不争气的爹,我的儿啊……

从此小店的夜晚再没有熄过灯。4

第二天一大早,老人在店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凭着记忆里的印象,一步一步地往肖旭说的地点走去。

走过两条街,转过一个街角,有个敞开的红色大门,上面用油漆涂着“老人之家”的字样,门口几个年轻人张罗着秩序,不停有老年人进进出出。

老人走到大门前,一个年轻人看见赶紧跑来迎接说,大妈您又来了啊!

老人颤颤巍巍地说,啊,我是第一次来。

年轻人一脸尴尬,不过很快变成笑容,说,没关系,您先进去找地儿坐,一会儿咱这儿来个特别厉害的健康专家,帮助您了解了解您和家人的健康状况。

老人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了,我是来找人的,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肖旭的小伙子?

年轻人一愣,想了想说,哦,我想起来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您先进去,我招待您是一样的,真真的,比照顾我亲妈都得认真。

老人赶紧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说,哦,那不用了,谢谢你小伙子。

年轻人一看这情形,立马换了表情,生气地说,不是我说您,大妈,您又不进去,来这儿干吗啊,是闲的吧!

老人赶紧弯弯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然后转身离开了。

老人一边走一边往回望,直到回到小店,发现门口蹲着一个满身泥土的小伙子,老人走近发现,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肖旭。

肖旭也抬起头看见老人,慌张地站起身就要走。老人喊住他,喂,进来吃碗面再走吧。

肖旭紧张的步伐突然就顿住了,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慢慢跟老人走进了小店。

肖旭一个人不安地坐在桌前,一会儿老人从后厨端来一大碗热汤面,放在肖旭面前,上面还加了一个大大的荷包蛋。

肖旭看着眼前的面不说话,老人微笑着把筷子放到肖旭的手里,说,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希望。

肖旭抬头看了看老人,颤颤巍巍地吃了一口面,然后眼睛突然就红了。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光了碗里的面,连汤都没剩一口。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肖旭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吃饱了才有希望,真好啊!5

肖旭自打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八岁的时候由母亲带着离开家乡,不记得坐了多久的火车,只记得天空不断地由暗变亮再变暗。在十岁那年,他亲眼看着母亲从楼上跳了下去,肖旭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看着救护车拉走自己的母亲,然后一个人坐在路边一整天。

肖旭的生活,从此就只剩一个人。

有一天他跑到街上,看着对面卖早点的摊子,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走过去,想要伸手拿一个烧饼,因为岁数小,个子矮,他要踮着脚才能够到。没想到正好被摊主看到,呵斥他,谁家的小孩?怎么偷东西?

可能因为声音太大,吓得肖旭赶紧缩回手连连后退几步,眼巴巴地看着摊主不敢说话。

旁边有人说,他就是妈妈跳了楼的那个孩子。

摊主听完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烧饼。肖旭伸出小手慢慢接过来,又怯怯地看着摊主。

摊主点点头说,快吃吧。肖旭这才敢轻轻咬下一口烧饼。过了一会儿肖旭吃完,站在原地犹豫半天,又把手伸向了烧饼。

店主看到大声呵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怎么能不说话就拿别人的东西呢,没人教的孩子就是不行!

肖旭又吓得身体一颤,然后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妈妈还没吃饭呢,妈妈饿……

边上吃饭的人,一个个都红了眼眶。6

饭桌上,老人笑着说,对不起啊,因为老家那里的一个好姐妹突然离世了,我忙着赶回老家,就没来得及去你说的地方。

肖旭赶紧擦擦眼说,不是,是我不好,明明知道那是骗人的地方还叫您去。

老人笑笑,问,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办?

肖旭低着头不说话,老人接着说,不然你在我这里帮着打个下手,我每个月给你工资,怎么样,还有住的地方。

肖旭红着眼抬起头问,这样可以吗?

老人笑着点点头,从此店里多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忙忙碌碌。

老人从来不过问肖旭以前的事情。有天晚上店里没了客人,肖旭一边收拾店面一边小声说,不知道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啊。

老人笑笑说,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我家乡的故事?

肖旭摇摇头,老人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说,我小时候啊,是在台湾岛上长大的,在那里有一座阳明山很古怪,天气好的时候,你抬头看看,又有星星又有月亮,进山的路也从来都是逆风的,所有东西都被吹得远远的。人们说这山以前是座岛,你走的时候要一直回头看,如果走得太远了忘记回头,你就发现已经和来路隔了一片海,就再也回不来了。

肖旭沉默不说话。

就再也回不来了,走慢一点啊,岁月不能回头,时间在遗忘之后开始。7

两人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苦活累活基本上被肖旭一个人包揽,老人没什么事就做做菜。肖旭嬉皮笑脸地叫老人“妈”,老人就笑着应着,客人们也习惯了每天见到一老一少一起忙碌着,经常有人笑着说,您二位还是真有点像呢。老人也笑笑不说话。

有天深夜,客人已经走光了,肖旭一边收拾店面一边和老人笑着聊天,突然冲进来一帮人,吵着喊着找肖旭。

肖旭赶紧把老人护在身后问,你们干吗?

带头的冷笑说,你问我们干吗?你什么时候还钱?

肖旭看看身后的老人,一脸慌张地说,我肯定会还你的。

带头的一挥手,一帮人上来就把肖旭按在地上打,踹肚子,抽耳光,肖旭很快就流血了。老人拼尽全力推开一群人,大声说,别打了,他欠你们多少钱?

带头的伸手一比,说,二十万。

肖旭仰起头,瞪着几个人说,没有,我就借了他们五万。

肖旭一说话,一群人又按住他接着打。老人跑到里屋拿出一个被布包着的存折,还有一张银行卡,扔到他们身上,说,别打了,我们现在就这些。

带头的翻翻存折,然后让老人把密码写给他,肖旭一出言阻拦,就被狠揍一顿。混混临走时说,这点可不够,给你们时间再准备准备,没有的话,我看这间店就不错。

等小混混们走了,老人扶起肖旭,一点一点帮他上药,然后皱着眉头问他怎么回事。

肖旭沉默了一会儿说,去年一个朋友说合伙做生意,稳赚不赔,我就找他们借了五万,借的时候他们也没说是高利贷。后来朋友带着钱跑了,我还不上,他们就让我帮他们骗老人抵债,其实他们那儿都是一些假的专家,让老人们买假的保健品。我实在不忍心,就跑掉了。

老人一边听他说一边帮他擦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做得对。

肖旭听完一愣,然后笑了。

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开店,两个人一直收拾店铺到天微微发亮。肖旭对老人说,妈,您休息去吧,客人交给我就好。

老人笑着点点头,走回屋。肖旭一个人坐到桌子前,屋内昏暗,窗外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一小束,飘浮着细小又轻微的粉尘。

肖旭坐在凳子上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慢慢站起来打开窗帘,阳光瞬间铺满整个房间。肖旭被阳光刺得赶忙挡上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打开店门,刚好一个妈妈领着上幼儿园的孩子走进来。

妈妈礼貌地问,这么早,有打扰到您吗?

肖旭赶紧笑着请两人进来,说,不会,不会。

女人带着孩子走进店里。外面小孩背着书包,在大街小巷骑着自行车,远处气球慢慢飞向天空,矮矮的屋檐,低低的墙根,梦的尾声和清晨一样干净。

日醒过来,夜翻过去,就又是一天开始。8

过了几天,肖旭请老人坐到他面前,老人笑着问他什么事。

肖旭勉强笑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阿姨,我想离开这里。

老人听完,笑容渐渐消失,轻轻地问,怎么了吗?

肖旭说,我被他们找到了,想换个地方躲躲。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肖旭眼里含着泪水摇了摇头,老人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走回里屋了。剩下肖旭一个人坐在外面,眼泪不停砸在桌面上。

一大早,肖旭没打招呼,带着行李离开了。店里客人问老人小伙子呢,老人就笑笑说,他出远门了,要好一阵才能回来呢。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老人送走客人后一个人拾掇店面,突然冲进来几个小混混,带头的张嘴就问肖旭在哪里。

老人愣愣地说,他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你们能不能别找他,他还欠你们多少钱,我想办法替他还。

带头的冷笑一声说,这还用你说,找不到他肯定让你这当妈的还啊,我看你这店面不错,抵给我们吧。

这时候老人才明白,其实他们不是要账,就是冲这家店来的。老人说,钱我可以慢慢还你们,但是店不能动。

小混混不听她说,从兜里拿出一张抵押合同就要老人按手印。老人不肯,几个小混混就硬拉着老人的手按,结果一个小混混失手,直接把老人推倒在地上撞晕过去了。

带头的一看也慌了,大骂,你们注意点,别闹出人命!

几个小混混拿着老人的手按了合同,又从柜台拿了点钱,跑掉了。老人被路过的客人发现,送到医院,检查后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轻微脑震荡,两天后出院,只是小店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营业。

店门口的槐树在冬天沉睡,嫩芽在春天徘徊,又有人大醉了一场夏天,然后又是秋天了。

立秋,降温,不断有来来往往的人打开店门,掀起棉布帘,明黄色的灯光切开阴影,倾泻街道,热气和香味也跟着一起冒出来。

老人依旧在屋内招呼着客人,只是步伐不如以前矫健了,身体也显得很虚弱。

奇怪的是那天之后并没有人来抢店,老人除了招呼客人,就一个人趴在柜台上不停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客人们吃饭时闲聊,有人说,听说那件事,就是之前在这里工作的小伙子跟小混混们合伙干的呢。还有人好心提醒老人,以后用人千万要小心啊,日防夜防还是家贼难防。

老人笑笑不说话,依旧每天招呼客人,在空闲时间写着什么。只是肖旭再也没有回过这家小店。

三年后,老人去世,从此再也没有小店的灯光照亮深夜。曾经的小店常客每每路过这里,都会轻轻叹口气,轻轻地,只有自己会发觉,而这世界假装没发生过。9

又过了两年,街道尽头的小店突然又亮起了灯,一个客人好奇跑进来,发现店里的人正是肖旭,只不过脸上多了沧桑和稳重。

客人惊奇地看着他问,你回来了?

肖旭笑着点点头说,嗯,我回来了。

屋内灯光的温度没有变冷,就还是从前的样子。

六年前,因为害怕小店受自己的牵连,肖旭一个人在小店里坐了一整夜,然后决定离开这里,可又担心老人,就偷偷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住。小店被抢的那天晚上,几个混混跑出来正好撞见肖旭,肖旭看见他们手上拿的东西,拼了命地想要抢回来。

几个小混混围着打他,还掏出刀子恐吓他说,你别管闲事,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肖旭不肯,几个人打红了眼,肖旭夺过刀扎进带头小混混的肚子里,其他几个人看事情闹大了,撒腿就跑。肖旭一个人站在原地,手中的刀慢慢滑落,人也应声坐在地上,手中捏着沾满血渍的房屋抵押合同,满脸惊恐。

等肖旭反应过来,跑去派出所自首。等他再看见外面的阳光,地球已经转了好几个春夏秋冬。

肖旭听说老人已经过世了,他回到这家小店,门面上铺满了尘土。

肖旭知道老人习惯把钥匙藏在门框上,伸手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打开店门走进去,这里还保留着很多年前的气息。

肖旭一个人埋头打扫,在柜台下面发现一个牛皮纸的本子,肖旭掸掸上面的尘土,封面上竟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肖旭翻开,里面一页一页的都是菜谱,都是老人的笔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所以妈妈用这段时间给你写了本简单的菜谱,你要好好学习啊,因为能做饭,就不会饿到自己。无论经历着什么,吃饱了才有希望,吃饱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要加油啊,如果死了,不就输给这么烂的人间了吗?

肖旭泪如雨下。10

城市凌晨两点的街道,远处偶尔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又很快安静下来,路边零零散散地伫立着几盏路灯,暗淡昏黄,不时闪过流浪猫流浪狗逃窜的影子。

在街道尽头有家小店,二十四小时营业,无论多晚都有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射在地面上,路人只要敲敲窗,有个小伙子就会笑着来打开店门。

客人有时会笑呵呵地说,多亏你啊,不然这么晚还真难吃到热乎乎的饭呢。

小伙子就笑笑不说话。当然要吃饭了,无论经历着什么,吃饱了才有希望,吃饱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死了,不就输给这么烂的人间了吗?

这一天,我终于来到了你的身旁

我终于等到了你在的那辆车我知道下一秒你会看到我我知道我们会互相喜欢我知道不久后我们会肩并肩地越走越远,面对面地悄然不见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天,我终于来到了你的身旁1

2005年,夏,枫桥镇上搬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镇子很小,没有多少人,人们的生活简单,还是以农业为主,镇子外面就是大片的耕地。一到晚上满天的星河,月光温柔地洒满一地。大人们晚饭过后就在葡萄藤下乘凉,小孩们四散着捉蝴蝶和萤火虫。只是镇子上的年轻人都争着抢着逃到外面的大城市去,所以人们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搬来这里。

尽管这样,镇上还是会有热闹的时候,就是火车经过小镇站台的时候。镇子偏远又小,所以只有一辆火车会经过这里,在站台停留两分钟。火车响着汽笛经过,带着远方的欢笑和风雨,远处田里总会有中年的男人女人回头大喊,娃,快来看火车!

站台旁边是一大片西瓜地,火车进站的时候总有乘客透过窗户喊农家来,想买个瓜吃。这时当地人就会笑着从地里摘一个递进车里说,不要钱,拿着解解渴。

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站台已经破烂到连站牌都没有了,而且站台上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是个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老大爷。每当火车经过的时候,他就缓缓地走到站台上笔直地站好,一直等到火车离开,他才又慢慢地走回旁边的小屋,点上一根草烟,坐在靠窗的木板床上眯缝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像往常一样,老大爷正坐在门口抽烟,来到镇上的年轻人走到老大爷面前,有礼貌地说,您好,我可以在这里工作吗?

老大爷抬头看了看他,吸了一口烟说,年轻人不要随便冲动,这里很无聊的。

年轻人再次低着头说,没关系,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老大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来说,你跟我进来吧。

老大爷转身走进屋子里,年轻人也跟了进来。屋子的窗户不大,但是朝向南面,阳光透过窗户蓬松地洒在地面上。屋里只有一个电风扇,不知道是因为老旧还是太安静,风扇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些大,但在这炎热的夏天,能有一点点凉风吹过来,就已经很舒服了。

老大爷搬了一个凳子,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的床上,小声地说,坐吧。

年轻人赶紧道谢,然后坐在了老大爷的对面。

老大爷又点着了一根烟,说,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说,我叫高井,刚刚来到这里不久,希望您能给我这个工作机会。

老大爷接着问,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想到大城市里去看看吗?

高井低着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那十几秒钟世界一片安静,就只剩下外面的蝉叫和屋内风扇转动的声音。老大爷看着高井,然后说,在这里工作不要嫌无聊,我姓刘,以后叫我刘师傅就可以了,明天开始来上班。

刘师傅说完就起身出去了,高井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才激动地说,好,好,谢谢刘大爷!

刘师傅头都没回地说,以后不许再叫我刘大爷,叫刘师傅!

高井抓抓头笑着说,好,好,刘师傅。2

以后每天早上六点,高井就早早地来到刘师傅的小屋,有时候刘师傅还在睡觉,他就在外面扫扫站台,或是擦擦栏杆。时间长了,刘师傅说他,你不用来这么早,咱们这里每天只有一辆火车经过,没事的话可以在家多休息休息。

高井笑着说,没关系,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在这里活动活动。

有天突然下大雨,整个小镇瞬间被雨水覆盖。刘师傅的小屋经不住大风大雨,房顶开始漏雨,刘师傅和高井俩人冒着雨修补房顶,尽管穿着雨衣,但风雨太大,修好屋顶两个人也都全身湿透了。俩人站在门口拧着满是雨水的衣服,刘师傅看了一眼表,说,这雨下得,原本该按时到的火车还没有来。

高井一边拧着衣服一边笑着说,别担心刘师傅,今天这辆车晚点四十分钟,很快就来了。

刘师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高井问,你怎么知道?

这一问让高井愣了下,然后赶紧笑着说,我大概估计的,应该差不多吧,哈哈哈……

果然,没过多久,火车在雨帘中缓缓开进站台,在灯光的折射下,雨丝细长透明,不断地砸在站台上,盛开出一朵朵水花。高井笑着和刘师傅说,看,火车来了!然后急忙穿上雨衣跳进雨里,笔直地站在站台旁。后面刘师傅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默默熄灭了手中的烟头,转身走进屋子里了。3

2005年10月的一天,天很晴,风很柔,阳光很好,时间柔软地铺在水上。高井穿着崭新的衬衫立在站台上,看得出来他满心欢喜,像是在等待着很久未见的某人一样。刘师傅从屋内搬出了一把凳子放在屋子前面,坐下,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高井。

一上午过去了,太阳从脚畔转到了头顶,高井还是一直站在那里。刘师傅在远处喊,喂,小子,吃午饭了。

高井笑着冲这边大喊,刘师傅,我不饿,您一个人吃吧。刘师傅看着他摇摇头,自己一个人走进屋子吃饭了。

到下午,远处的火车缓缓开进站台,从车上下来几位乘客,都是小镇里熟悉的面孔。高井就站在一旁,等火车快要开动的时候,车上又急匆匆地冲下一个姑娘,下车后她显得很茫然,左右看看,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她看见了一旁背对着她站着的高井,她慌慌张张地跑到高井身后问,你好,能不能问你一下……

高井转过身,用手揉揉眼睛,女生突然愣了一下,改口说,你的眼睛没事吧?

高井微笑着说,没关系,我的眼睛被风一吹就会很不舒服,你刚刚要问什么?

女生回过神,说,这是枫桥镇吗?

高井点点头,女生接着问,那你知道枫桥学校吗?

高井又点点头,女生高兴地跳起来,说,太好了,我是来这里代课的老师,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高井笑着说,可以啊。然后冲着远处的刘师傅喊,刘师傅,她刚来这里,找不到地方,我带她去一下!

刘师傅叉着腰看了两个人一会儿,挥了挥手表示走吧。

一路上女生不停地向高井询问这里的情况,高井就耐心地给她回答。快到的时候女生不好意思地问高井,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吧?

高井笑着说,不会的,这里很偏,每天只有一辆火车经过,然后晚上写写工作日志就好了。

女生开心地说,那就好。

高井看着她笑了,说,教美术会不会很辛苦?

女生说,不会啊,相比其他的学科,我要轻松不少呢。

高井笑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女生突然转过头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教美术的?

高井说,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

女生抓抓头说,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刚好走到学校门口,高井笑着说,别想了,已经到了,你快去报到吧。

女生看了一眼前面的学校,高兴地说,好,谢谢你啊。然后跑进学校大门,跑了几步后突然停下,回头说,对了,我叫许贞,贞子的贞,我们回头见呀!

高井笑着站在原地,看着许贞说,好,回头见。

高井看着她走进学校,然后一个人原路返回。才十月,这里就已经很凉了,路边不断有花瓣飘下来,覆盖了整条街道。晚上高井的工作日志写着:今天是2005年10月25日,周二,我在枫桥,风和日丽,世界和平。4

在这个小镇站台工作是没有双休日的,周末,高井和刘师傅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小屋的门外,都不说话。刘师傅抽着烟,高井就仰着脸看头顶上的树叶,偶尔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零零散散地落了下来,一片刚好掉在高井的脸上。

高井把树叶从脸上拿下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纹路,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纹,都是弯弯曲曲纠缠在一起的曲线。高井再抬头的时候,看到远处许贞正骑着自行车过来,带起的风把她的裙摆荡得像一层层涟漪。

许贞骑到小房子前,把车子放在一旁,从车筐里拎出一个塑料袋走到高井面前,说,喏,给你的。

高井好奇地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许贞笑着说,这是我炸的茄夹子,茄子是这周我带着同学们出去写生时一起摘的,肉还是我特意跑去菜市场买的呢。

高井打开饭盒,里面排着两排金黄色的茄夹子,还是温热的。许贞背着手说,刘大爷,这里还有你的呢。

刘师傅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着说,哟,我还跟着沾个光,那我也尝一个。刘师傅起身过来,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笑着说,好吃,好吃啊!

高井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眼睛放着光说,真的啊,好好吃!紧接着两大口吃完了一整块茄夹子。

许贞笑着说,你们喜欢吃,我还给你们做,我买的肉还剩了好多呢。

高井和刘师傅笑呵呵地一边吃一边说,好啊,好啊。许贞看着两个人,在一旁笑得像个小孩子。5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许贞突然打电话给高井说,能不能帮帮我,学校有个小孩子生病了,要赶紧送去医院才可以。

可能是因为太着急的缘故,许贞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高井在电话那头说,别着急,我就在学校门口,马上就过来。

两分钟后,高井冲到学校的宿舍楼里,看了一眼脸上带着泪的许贞,说了句“别担心”,然后抱着小孩就往外跑。小孩是个男生,还是个小胖子,高井抱着他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了,许贞紧紧跟在后面,医生出来说,别太担心,是阑尾炎,交给我们就好了。

两个人赶紧连声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医生转身离开后,两人瘫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大口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许贞低着头说,这个小孩父母都不在了,身边也没有亲人,所以只能住在学校里。

高井看了许贞两秒,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没关系,医生不都说了吗,阑尾炎而已,交给他们就好了,别担心。

许贞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头仰靠在椅背上,用手捶捶肩膀。她突然又坐直,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学校门口呢?

高井想了两秒,笑着说,本来在家都要躺下休息了,忽然想起今天的工作日志还没有写,就跑去小房子了,回来的路上刚好接到你的电话。

高井说完就微笑着看着她,许贞也看了看他,然后又继续半躺在座椅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许久突然说,谢谢你啊。

高井说,嗯?

许贞摇摇头说,没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高井的声音,许贞好奇地扭过头,看见高井又在揉他的眼睛。许贞问,眼睛又不舒服了吗?

高井说,嗯,春秋是最严重的时候。

许贞说,要不要看一下,正好也到医院了。

高井赶紧摆摆手说,算了,还不知道小胖怎么样呢。

许贞听完又默默地低下了头,说,是啊,希望他好好的。

俩人在医院的走廊上过了一夜。四天后小胖出院,左手牵着许贞,右手牵着高井。气温很低,许贞戴着围脖还是挡不住寒气。太阳落下,路灯亮起,全世界的安静,一点一点淹没了三个人的影子。6

许贞在这里第一次看到雪,是在十二月份。那天她邀请高井来家里,自己煮了火锅,两人正坐在窗前一边吃火锅一边聊天,突然许贞指着外面说,你看!下雪了!

高井只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就默默地盯着许贞看,许贞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脸兴奋地趴在窗户上向外看。过了一会儿许贞扭过头,发现高井在看自己,问,你看我干吗?

高井笑着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今天会有烟花表演,我们吃完饭去看吧。

许贞高兴地说,好啊!

晚上,两人爬到了学校不远处的山坡上,上面已经有很多大人领着小孩子在等候了,大人笑,小孩闹。许贞说,这里真好啊!

高井点点头说,是啊,我也喜欢这里。

突然,一个白色的光点快速蹿上天空,然后暗了两秒,紧接着一个彩色的圆球绽放在半空中。所有小孩子都欢呼起来,许贞也捂着嘴,满脸的感慨与兴奋。接着烟花开始密集地升上天空,世界在欢闹中变得孤立起来。

许贞小声说,我喜欢你。

高井大声地问,你说什么?太吵了我听不到!

许贞看了一眼高井,冲着他大声地喊,我说我好开心啊!

高井温柔地看着许贞笑了笑,然后大声地说,我也是!

许贞又扭头看着天上的烟花,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高井揉着眼睛,温柔地问,眼睛又不舒服了吗?我们要不要回去?

高井揉揉眼,笑着大声说,没关系,这个看不到,跟瞎了有什么区别啊!

然后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在无数欢闹、大笑和烟花炸开的声音中,整个世界温柔入眠。7

后来,两个人一起在大雪中等过火车驶过站台,在晴天的夜里坐在山坡上看过星星,在夜市上吃过一条街的小吃,在小站的角落拍过无数照片,在初春的田野里写过生,许贞还给高井画了一幅肖像,被他挂在自己的房间。

当站台旁的西瓜地又变成一片翠色的时候,车上的乘客依旧会喊农家来买个瓜,农家就笑呵呵地摘一个递过去说,解解渴吧,不要钱。

这天许贞跑遍了小镇,也没有找到高井的影子。许贞给高井打电话,嘟了几声后接通,许贞问,你在哪儿?

高井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走了吗?

许贞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高井说,嗯,一年的代课时间,也很快呢,见你是深秋,转眼已盛夏。

许贞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大概她想说,都过去了,算了;也许是,总之,谢谢你;也许是,你加油,保重;也许是,好的,别难过。可最后她只看了行李一眼,什么都没说出口。

在站台,她遇到刘师傅,刘师傅抽着烟问,要走啦?

许贞忍着眼泪点点头,刘师傅说,没事多回来看看,孩子们会想你的。

许贞带着哭腔说,好。

刘师傅一挥手说,快上车吧,车马上就开了。

许贞点点头,眼睛一直望向远处,可没有任何人影。许贞慢慢走上车,三步一回头。许贞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火车慢慢开动,她看了一眼窗外,高井穿着一件衬衫,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许贞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的泪水。高井微笑着用两个食指在嘴上画出一条两端向上的弧线,许贞明白高井是想让她微笑,她点点头,可依旧泪流满面地打开窗喊,我们还会见面吗?

高井笑着大声回复,会啊,一定会的!

许贞把头探出窗外,用力地挥着手。火车越来越快,直到站台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许贞才含着泪坐回车里。在站台上,高井微笑着,微笑着,然后变成失声痛哭。

远处的刘师傅抽着烟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屋子里了。

这个站台被月光洗刷了很多次,夕阳每天缓缓把它照得柔软。一切好像是我们再相遇,你恰好经过这里,它留住你的影子,从此不要再有人经过,让我安心静守在一旁。

多么美好的离别啊,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8

许贞回到原来的城市,回到了原本生活的正轨,依旧做老师,每天看着孩子们吵吵闹闹,下班回家后喜欢胸部朝下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待上半个小时,周末会回家和父母一起吃顿饭。日子像阳光下细小的尘埃,飘浮着抱怨和欢笑。

同校的一个体育老师向许贞表明了好感,男生比她小一岁,人不算帅,但很温柔,经常带她吃一些街边夜市的小吃,还会帮她教训那群不听话的男同学。许贞父母也很喜欢他,半年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女朋友,婚期定在明年的春天。

六月学校放暑假,许贞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枫桥镇,一下火车就遇到刘师傅,他还是老样子,只是又多了些白发。刘师傅看见许贞,笑呵呵地问,哟,回来啦?

许贞笑着说,嗯,学校放假,想出来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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