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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21:3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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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浮生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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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很爱你

原来我很爱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原来我很爱你作者:木浮生设计:上官雅弘排版:郝禾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09-01-01ISBN:9787801739599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电梯偶遇

五点三十分正好是同学们纷纷从教室、图书馆拥向食堂和开水房的时间,桑无焉早早吃过饭,走在去自习的路上。十分钟后,她准时听到校园广播开始播音。

那段熟悉的旋律完毕,传出的是许茜的声音,“下午好,我是小茜,又到了每周三的流行音乐时间。首先是新歌推荐,然后是我们的上周排行榜……”

学校的广播室一直做得有声有色,比桑无焉进学校那会儿的节目丰富多了。可惜广播室那边她已经好久没去了。

她在四教下面的小花园里等了程茵几分钟,就见她笑吟吟地走来。“怎么了?一脸傻样。”程茵问。“陶醉在许茜的声音里了。”“我看是陶醉在自己的醋坛子里了。”“没有!”桑无焉矢口否认道。“还说没有,你……”程茵说到一半儿,突然被桑无焉打断。“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偏着头凝神侧了侧耳朵,半晌也没动。

程茵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怎么了?”

桑无焉说:“你听这歌。”

广播里正放着一首歌,男歌手那样的轻声慢语、低吟浅唱,似乎糅到人的心里。

我在草原迷了路,

风吹草低,

有人曾唱过天似穹庐……

晚上,桑无焉和程茵聊天。“究竟是什么歌呢?这么好听。”“有点像新人。”“好想知道。”桑无焉叹气。“你打电话问许茜不就行了。”程茵出第一个主意。“打死我也不去。”“去网上搜吧。对了,晚上吃什么?”

桑无焉这才想起来家里没米了,比起找出那首歌叫什么,后面这件事情更加严峻。

桑无焉和死党程茵从今年一入学就搬到学校外面合租,也自己开伙做饭。都快毕业了,学校也管得不严,加上她如今在A城的电台做兼职,就怕有时候要晚归,回宿舍也不方便。

周五下午,桑无焉没课就去了电台。晚上是电台台柱聂熙的播音时间。桑无焉进电台以后根本就是打杂的。前不久,聂熙的助理刚刚离职,正没合适的人选,主任觉得桑无焉的脑子不错,就让她暂时顶替下。

聂熙在本市颇有名气,亦是个好相处的人,凡事亲力亲为,待人也和善。无焉就跟着台里的小辈们一起叫她“熙姐”。

桑无焉从一楼守门的大爷那儿抱了一大堆信件上楼,全是听众给聂熙的。她一封一封地替聂熙拆开看,该回复的回复,该转达的转达。不过,几乎每次桑无焉都能看到让她忍俊不禁的内容。

她念给台里的其他人听,都能笑喷一群。

聂熙总是摇头道:“无焉啊,你真是个开心果。”

桑无焉整理完一大堆东西,去食堂吃了晚饭回来,聂熙已经提前到了工作间做准备。“熙姐,来得这么早?”

聂熙冲她眨了眨眼睛,调小音乐声说:“想用几首新歌,我配来试一试效果。”“哦。”桑无焉做了个“你忙你的”眼神,准备去隔壁。

转过身去之后,桑无焉听见聂熙换了首曲子,前奏的旋律有些熟悉。忽然,她脑子一闪,居然就是前天听到的那首歌。

她急忙回身,大声问道:“熙姐,这是什么歌?”

聂熙正在专注地写着东西,加上又响着音乐,一时没听见她问什么。“熙姐,你放的这歌叫什么名?”桑无焉又问。“你说现在这首?”聂熙说,“叫《利比亚贝壳》。”“真好听。”桑无焉感叹道。“不错吧。虽然是新人新歌,但是我估计会大卖。”“真的不错,一听就入迷了。”

聂熙一看她那模样,不禁笑道:“无焉,我这里还有一张备用的碟,你要的话,借你听。”

桑无焉一听,如捣蒜般点头。

她下班一回家就将歌碟从手袋里翻出来放进CD机。那首歌是整张专辑的同名主打歌,被排在第一首。

她囫囵吞枣地听了好几遍,才想起来找CD附的歌词。

小册子的封面是那个帅气的新人,现下最流行的阳光花样少年,朦胧的光线下映出他帅气的侧影。

桑无焉翻开第一页,看到的居然是一幅风景画而非那少年的写真。那画真的很美丽,一望无垠的沙漠被几乎陨落在地平线上的夕阳照得金黄,收尽刺眼光芒的太阳附近闪着几颗星星,而近处是一个贝壳,在太阳的余晖下,就像染了一层光华。

插图的这一边是那首《利比亚贝壳》的歌词。

我在草原迷了路,

风吹草低,

有人曾唱过天似穹庐。

天穹啊天穹,

北斗请为我指路。

我在沙漠迷了路,

黄沙漫漫,

古人曾叫它瀚海阑干。

瀚海啊瀚海,

你是否把我烤干?

而我在你的心海里迷了路,

我的爱人,

你是否愿意为我吹响你的利比亚贝壳,

做我的号角?

我在城市迷了路,

楼阁千重,

爱人请告诉我家在何处。

我家啊我家,

分开红海绕过利比亚。

抽一袋水烟,

系一方头巾,

黑眼瞳瞳,

说着情和热,

我的利比亚贝壳,

星辰坠落。

歌词一点也不晦涩,有些古典的味道,却又和现在流行的中国风曲子有些不同,别有一番阿拉伯音乐的特色。那样的曲调,那样的唱词配在一起,似乎真有一个沙漠中那样的阿拉伯王子在弹琴为深爱的女子吟唱。

桑无焉无意间看到后面的制作,排在最前面的是简短的四个字—

词曲:一今。

桑无焉总觉得瞧着“一今”两个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也就没多想,洗洗就睡了。

可惜刚到凌晨,桑无焉就被三楼老太太养在阳台上的公鸡给吵醒了。已经折腾了很多天,就是不知道老太太究竟准备什么时候把那只鸡炖来吃。

桑无焉蒙住头继续睡,可惜那只鸡就像吃了兴奋剂,一个劲儿地引吭高歌。然后,手机响了。

桑无焉看到来电显示的是魏昊的名字,心跳一下子加快,竟然不知道接还是不接好。

她又不敢掐,铃声就这么翻来覆去地响,老半天才安静下来。

还没等她松口气,电话又一次响起来—还是魏昊。“这人也是,不知道大清早人家要睡觉吗?”程茵说。“是啊。”她皱了皱眉头。“接吧,又不会吃了你。”“凭什么呀!”桑无焉说着紧张地将电话捂在被子里。

电话又断了,接着又响。

桑无焉干脆再在上面加了个枕头将手机捂住,过了很久铃声才消停下来。

可是,好好的一个没有课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清晨就这么被糟蹋了。

桑无焉绝望地爬起来穿衣服,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后,决心一个人出门到小西街去吃她垂涎已久的小笼包。

这样的清晨,除了急急忙忙赶早自习的高中生,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大多数商铺都还没有开门。

洒水车唱着歌在路上缓慢地移动。

桑无焉走在路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情挺好。以前早起不是为了赶去电台就是为了回学校,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悠闲的感觉了。

于是,她从包子店吃撑了肚子走出来,一路拐进了公园。

公园里则热闹多了,做操的,跑步的。

湖边有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居然跟着一群老年人有模有样地学太极。她看着那小孩儿笨笨的可爱样就乐了,干脆在路边的椅子坐下来。

也许今天会是个好天气。虽然才九月底,但是暑气已经下去了,就这样坐在露天的椅子上,清风徐徐,神清气爽的,甚至还觉得有些凉。

远处的天色渐渐明朗起来,初升的阳光渐渐穿透云层。

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桑无焉刚才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在那里,一个人朝着湖面,静静地闭着双眼。那人的外形让无焉感觉非常好,于是她忍不住偷偷地多瞧了两眼他的侧脸。

他的唇色很浅,一副薄唇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有些漠然。

因为他闭着眼,桑无焉才敢壮着胆子盯住他多看了几眼。她从小视力就好,就算隔着好几米都能观测到他的睫毛漆黑而且浓密,上下重合在一起,好像一把小扇子。

可是,也正是因为他闭着眼,所以看不到他的眼睛。

桑无焉一直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一双好看的眼睛是一个美人的必备条件。因此,在给予“极其英俊”的四个字评价上,她暂时将“极其”两个字收起来,等看了整体以后再定夺。

附近有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吊嗓子,还有人干脆对着湖水吆喝,据说这样可以吼出胸腔中的废气,开胃健脾延年益寿。

桑无焉心情一变好就想哼歌,于是也学他们一样,站起来,双手叉腰、面朝“大海”,高声地唱了起来。“左三圈右三圈,屁股扭扭脖子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抖抖手啊抖抖脚,勤做深呼吸,学爷爷蹦蹦跳跳我也不会老……”

一副大嗓门吼出来,旁边正在做早操的“爷爷”被她这么一唱,居然都不好意思继续扭腰扭屁股了,缓缓地停下动作。

呃—好像是幼稚了点儿。她想了想,又换了首。“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咚咚歌声多么当当当,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咚咚咚咚……”

这么一首《歌唱祖国》一出口,旁边有个倒退着慢跑的阿姨被她那么一惊,脚下一拌蒜差点跌跤。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刚才那很好看的男人除了在她张口唱第一句的时候侧了侧耳朵,其余时间都静静的。

桑无焉唱歌从来不记歌词,一遇见不会词的地方就哼哼唧唧带过或者干脆自己乱填几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句子上去。

显然,五星红旗后面的“咚咚”和“当当”都是未知歌词的替代发音。

而且她每次去唱卡拉OK,拿起麦克风张嘴唱不过三句就会被人群殴下场。

程茵经常摇头兴叹:“我们都想不通,你好歹身为某电台还没播过音的播音员,以声音甜美闻名全校,可是唱起歌来怎么会惨烈成这样?”

算了,算了……桑无焉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这里老年人多,还是不要唱这些怀旧金曲了,免得说她玷污了伟大祖国的光辉形象。

桑无焉在心里默了默,准备来首雅俗共赏的。

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很崇拜的徐关崞的一首《天明微蓝》,挺有名,也和现在挺应景。于是,她在脑子里酝酿了下歌词,张嘴又唱—

微微的晓风吹送

送来她的发香

让我在晨风里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晓

趁这秘密她还不知道

我在微蓝的天光下

……

因为喜欢,所以这首歌她在家里唱过无数次,多少还记得一段歌词。

桑无焉满意地自我陶醉了一下。

这回脚下拌蒜的人明显没有上回多了,有进步。

不过,一侧的那个距她十米远的男人却因为桑无焉的这次歌声转过头,原本缓和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他一边转头,一边缓缓张开双眼。待那双眸子渐渐地出现,桑无焉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双眸在浓密的睫毛下,如漆一般的深沉。

后来,有一回无焉问他:“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眼睛的时候,想到什么?”

他疑惑。

她笑道:“像浸在水里的黑色玻璃珠子。”

其实,男人这个时候的表情与其说有些奇怪,不如说是极度不悦。

桑无焉纳闷,她唱徐关崞的歌,他不悦做什么?难道他是徐关崞的疯狂粉丝?此刻,桑无焉的小脑袋不禁冒起很多歌迷狂热追星的劲爆新闻。

于是,在那人剥皮的目光还没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桑无焉及时收声,拿起包赶紧走人。

桑无焉中午回学校宿舍拿东西,正好遇见上铺李露露端了个洗脸盆从澡堂回来。“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桑小姐呀。”李露露说,“怎么?回来视察?”

李露露嘴上特别爱涮桑无焉。“我回来取些衣服。”“对了,魏昊总是半夜三更打电话来找你。好烦哪,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哦。”桑无焉一边埋头整理自己的抽屉一边答。“你说你呀……”李露露顿住,又摆了摆手,“不说了。”“说了也白说。”桑无焉接嘴道。“对。不知道那魏昊怎么遇上你这么一个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桑无焉嘿嘿笑。“星期六晚上一起吃饭,别一天到晚都缩在你那狗窝里,和大伙儿一起玩儿。”“不想去。”桑无焉耷拉着脑袋。“你肯定忘了吧,那天我生日。你要是敢不去,看老娘我不抽死你。”

李露露放出狠话,这招对桑无焉很有效果。

结果到那天吃火锅的时候看到魏昊也在,桑无焉皱着眉头看了看李露露。“老乡嘛,没别的意思。”李露露头也不抬地说。

吃饭的一共八个人,刚好四个女的四个男的。

桑无焉一进门就想:嗬,刚好凑两桌麻将。

大家都是从B城来的老乡,桑无焉全部认识。

魏昊坐在桑无焉旁边的旁边,中间隔着李露露。桑无焉没多看他一眼,他也挺正常的,整个过程相安无事。

只是吃到半程的时候菜有些不够,李露露叫服务员拿来菜单,随口问魏昊:“帅哥,你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魏昊想都没想脱口就说:“多加份牛肉吧,无焉喜欢吃。”

桑无焉的筷子顿了顿。

菜端上来,李露露一口气将一大盘牛肉全部下锅去煮。可是,桑无焉自始至终一筷子都没夹过。

吃完以后,一群人又去唱歌。

李露露和一群人疯得要命。有个女孩儿甚至脱了鞋在沙发上一边乱蹦一边握着麦克风唱。桑无焉和魏昊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左右两端。

老乡A说:“桑无焉,唱歌啊。”

老乡B说:“别,别,别。先等我把耳朵塞上。”

桑无焉一恼,蹦起来就说:“去你的!”

李露露笑了笑,“魏昊,你那个保留曲目,我们可是替你点了,接着就是。”说着,将麦克风递给魏昊。

他懒散地接过麦克风,然后伴奏就来了,是桑无焉白天唱过的那首《天明微蓝》。

看着他拿着话筒一副悠然的表情,桑无焉回想起以前那档子事。

刚到大学的魏昊一直不怎么唱歌,和同学组织了一个乐队“Eleven”,在A大小有名气,自己都只是低调地做贝斯手,而那个如今在校园电台做主播的许茜就是他们乐队的主唱。

那年有一次,许茜不在,一大伙人在K厅里K歌,桑无焉喝醉了,抱着麦克风不松手,还嚷嚷着:“露露帮我点《天明微蓝》,我要唱……十遍。”

别说十遍,桑无焉刚唱三句,一群人就傻眼了。这是唱歌吗?简直是魔音攻心。可是她那个时候喝醉了,完全不管人家的感觉,死拽住麦克风不放手,活脱脱一个“麦霸”。“无焉,这个歌不是这么唱的。”魏昊哄她。“那是怎么唱的?”她停下来问。“我唱给你听?”“好……啊。唱得不对我就要……罚款!”桑无焉打了个酒嗝,“不对,不对,是罚……酒。”

她说着松了手。

魏昊这才将麦克风从她手里哄下来。

那个时候,魏昊真的就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起歌来。半首《天明微蓝》居然唱得比原唱还要感染同学大众。

一遍唱罢,全场都惊艳了,却独独听到桑无焉一个人带着醉意傻傻地笑着说:“还不错,就是唱得比我……差了点。”

从此,一传十、十传百,这后来竟然成了他们系每次迎新晚会的保留节目。

如今,李露露又提起这歌,无非是想让他俩再续一次缘分。

可惜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李露露想象的那种局面。桑无焉无奈地笑了笑。熟悉的旋律又响起,魏昊看着字幕唱出来—

微微的风吹过我的脸

让我知道

天将晓

微微的是她的笑脸

让我听到

她的俏

微微的,啊,那微微的

微微的晓风吹送

送来她的发香

让我在晨风里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晓

趁这秘密她还不知道

我在微蓝的天光下

对她笑

微微的是她的温柔

让我心醉

她的好

音乐未完,桑无焉却不想继续听,拿起包和手机起身就推开包间的门,走出去。

当大部分的喧嚣都消失在隔音门背后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站在湖边就那么傻地唱着这歌,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她心中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眷恋。

突然,有那么一点点,她开始讨厌这歌了。

此刻,魏昊却追了出来。“无焉。”魏昊拉住她。“我出来透气。”她甩开他的手。“为什么躲我?”“我没有。”“换电话号码,搬出宿舍,学校里见我就绕道,还没有?”魏昊说,“要是能转学,估计你会立刻换校。”“我搬出去住,不是因为你。换号码也是因为我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我绕道是因为……”桑无焉顿了顿,在脑子里迅速找说辞,“是因为你魏昊是校园大明星,我怕马路不够宽,碍着你的道。”

她最擅长强词夺理。

魏昊无奈地笑笑,“是真的不想和我有关系了?”“不想。”“为什么?”“就是不想。”“我和许茜的事情,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魏昊,”桑无焉打断他,“我什么都不想听。”“为什么?”“就是不想听。”她说。

两人的争论回到了原地。

魏昊顿时有一种无力感,跟桑无焉这种人完全无法讲道理。“你什么时候可以长大一点?无焉。”“我想回家了。”她说。“我送你。”“不用!”

回到家,桑无焉郁闷地爬上床。

屋子里安静得要命,房东没有配电视,她也没闲钱买,所以回家的唯一娱乐就是看书、放歌、听收音机。

她从高中开始就在学校广播站做播音,喜欢收集各式各样好听的音乐,流行的、古典的、摇滚的……所以每次搬家CD比衣服还多,能装一大箱。

可是,此刻,她什么歌也不想听。“为什么不让他说清楚?”程茵问。“你觉得有必要吗?”

周六晚上是桑无焉向家里电话汇报本周近况的时间段。“爸爸,我想吃汤圆。”桑无焉对着电话撒娇。“好好好,零花钱还够不?要不我明天再去存些生活费让你买汤圆吃?”桑爸爸说。

这个时候桑妈妈在旁边唠叨:“她每个月花的生活费是隔壁小琼的好多倍,你还怕她吃碗汤圆都没钱买?”“可是,我只想吃爸爸亲手做的那种芝麻馅儿的。”桑无焉无视桑妈妈,继续撒娇。“明天我去做,下周你余叔叔要去A城开会,让他把馅儿带给你。但是只能你自己包。”“不要,我想吃你做的,我想你,还想家。”“那……”桑爸爸为难了,“那焉焉,不如你下周回来吧。”“上课呢?”“不上课了,我们请假。”“胡闹!”桑妈妈一把夺过电话,“无焉,你少跟你爸爸两个一唱一和的。他惯你惯得无法无天了。自己还当老师呢,不知道怎么教育学生。”

桑无焉嘿嘿笑。

桑妈妈继续说:“无焉,下个月研究生报名了,你可想好了是考研还是进社会上班。你要真想考研就专心复习了,别去电台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耽误时间。还有,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你爸身上,一个M师大教授的女儿读个书居然开后门,闲话说起来多丢人!”“嗯。”桑妈妈说起道理来,桑无焉只得点头附和。

别家都是严父慈母,她家是严母慈父。“我说的这些都记住了?”桑妈妈问。“记住了。”“魏昊上周打电话来家里问你手机号码,着急得那样,我看着都揪心。你要是真不愿意和人家过就说清楚,不然以后你爸和你魏伯伯还怎么处?”

什么过不过的?她妈说话就是直接。

她和魏昊之间是没有可能了。

天气渐渐转凉。

如今学校的课不多,桑无焉每天都去图书馆占座,复习、看书、做题。但是,除了周末去两个补习班,其余时间都花在电台里。

其实,考研对她来说不是很难。

用程茵的话说是:“别看你平时呆头呆脑的,脑壳少根筋,但是学习还不笨。”“我的一等奖学金被你用一个不笨就概括了,看来你们属于不太笨的类型。”桑无焉反驳。

电台里整合了一些节目。原来六点档的流行音乐栏目,因为收听率增加和聂熙人气暴涨等原因进行了调整。

聂熙一直主播这方面的节目,对圈内比较熟,加上一些人情脉络,时不时能请到些别人求不来的大牌来现场做访谈。

例如今天,来做节目的是徐关崞—桑无焉的偶像。

徐关崞从艺好几年一直不温不火,但是从前几年的专辑《天明微蓝》又开始聚集人气,重磅回归。“一首歌带来巨大成功,你觉得这种成功主要是来自哪方面的原因呢?商业运作,还是自我的一种提升?”聂熙聊得比较随意,“了解的人都知道,你是业内出了名的勤奋。”

徐关崞笑了笑,“歌迷们一如既往的喜爱当然是一个方面的。唱片公司对我的支持很大,当然,还要感谢一今老师。”“嗯,一今老师,《天明微蓝》的词曲作者。”聂熙随口向听众解释了一下。“他真的很有才华。”徐关崞继续说,“我知道一今老师的歌曲千金难求,当时他拒绝唱片公司的时候,我们都绝望了。”徐关崞沉吟了一下。“但是绝处逢生。”聂熙笑。“所以很感谢一今老师。”徐关崞说得很诚恳。

直到这里,外面的桑无焉才想起来,原来《天明微蓝》也是一今写的,难怪那天看《利比亚贝壳》的时候总觉得那作者很眼熟。

大名鼎鼎的一今,桑无焉听说过。

近两年,此人一首歌就能捧红一个人,但是为人却极为低调,到现在为止,从来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也拒绝任何媒体的采访。不要说年龄、相貌、生平简历,就连是男是女也是最近才曝光的。

这还得多亏一起绯闻。

今年有一美女,在网络上突然宣称自己就是“一今”本人,然后公开个人博客。并且,自曝本人与徐关崞之间一系列“不得不说的故事”。

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娱乐圈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网站对她做专访,采访她的创作心声。

记者甲:“为什么会取名一今呢?”

美女矜持地笑,“一昔一今是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些暧昧而温暖的故事,一古一今又是我自小受到国学文化的熏陶,却在国外留学多年后一种思想的冲击与交汇,所以我取了这两层含义化名一今。”

记者甲:“了不起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居然蕴涵这么深刻的思想。”

结果出来澄清事实的居然是徐关崞的唱片公司,而不是一今方面。“她和徐关崞的那些绯闻纯属虚构。”“你们有什么证据吗?”“其实很简单,此女是假冒,因为一今根本就是个男人。”

众记者哗然。“那么,可以请一今出席记者招待会吗?”有记者问。

发言人一摊手,“对不起,这个……我们无能为力。”

当时,程茵点评说:“这男人低调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你才是变态。”桑无焉拧眉。“我这是表扬他呢。”“你觉得会有人拿变态这个词来表扬人吗?”“我不就是。”

周二上午,电台大部分人都休息,桑无焉昨天将手机忘在抽屉里了,于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去电台取。

她将自行车停在外面,去坐电梯。

结果那里等电梯的还有一个男人。很巧,他竟然就是上回在湖边遇到的那个长着一双迷人眼睛的男人。但是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却有些严肃,手上拿着手杖。

一根很普通的白色的金属手杖,很细,看起来很轻便。

桑无焉疑惑,这人年纪轻轻就拄拐杖?

男人身材挺拔,只是从比例来看略显清瘦,和娇小、脸蛋有些婴儿肥的桑无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原本笔直地正对着电梯门,静静地等着电梯下来,目光竟然毫无焦距。在桑无焉来了以后,他礼貌地朝侧面挪了半步。

桑无焉只是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的电台除了值班的以外,几乎没有人,怎么会来个这样的帅哥?难道是来谈广告的?

不知道是感觉桑无焉在打量自己还是怎么的,男人侧了下头,桑无焉急忙收回视线。

她迅速将头掉了过来,盯住电梯的电子屏幕,目不斜视地看着数字渐渐变化,9、8、7……

这时候电话响了,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嗯,我自己先上去,你不用下来。”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男人淡淡地答:“右边里面那一竖,从上到下第三行,我记住了。”

然后挂断。

这样一个简洁明了的电话,简单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而且隐约透着种不耐烦。

真是个极其缺乏耐性的男人,桑无焉下了个定义。“叮咚—”电梯来了。

男人顿了顿,貌似是让自己先走。

女士优先,这是天经地义。桑无焉没有犹豫就先迈了进去,然后她转过身按楼层的按钮才突然发现,男人起步之前压低了那根手杖在电梯门口的左右都轻轻碰了碰,然后伸手扶住门框走进来。

站在原地的桑无焉目瞪口呆。

他竟然是个盲人!

那根普通的金属白色手杖竟然是盲杖。

如此境况下,再看他的视线,竟然真的是落在远方没有任何焦距。那双波光盈盈的漆黑眸子,它们如此的漂亮,却什么也看不见……

砰的一下,桑无焉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收缩起来,然后再缓缓地舒展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遗憾、惋惜、同情、怜悯、感叹……似乎全部都涌上了心头。

回想起,在公园里第一次遇见男人的那个清晨,他久久地坐在湖边,闭着眼睛的模样。他当时是在做什么呢?是专心致志地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还是在安静地期待着朝阳能落入眼眸?

电梯里,桑无焉在后,他在前。

桑无焉本来以为,男人会请自己帮他按电梯,却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她便主动地问:“需要帮忙吗?”

他顿了下,稍微回了下头,然后又正视前方,淡淡地说:“不用,谢谢。”

四个字以后,又抿紧了他的嘴唇。

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引得桑无焉皱了皱眉头,升起一丝不悦,但是这种不悦立刻又被那种铺天盖地的同情所淹没。

她看见他抬起右手,在电梯门右侧的两行按钮上摸索。从上到下,手指缓缓滑过金属色的表面,然后再顺延往下。

电梯按钮一共是两竖,他摸索到右侧里面那列。

电梯在上行,桑无焉想会不会他只到二楼,等他按到的时候目的地已经过了。所以,桑无焉的心也一直在紧张地等待。

他的手指很敏感,触到第一个按钮“12”,他略微停滞了下,又继续向下移。

看着缓慢拂过那些按钮的手指,桑无焉突然想起刚才的电话。

他说“右边里面那一竖,从上到下第三行,我记住了”。那是别人跟他描述的如何按电梯按钮的过程。这个电梯按钮是没有盲文标志的。

他摸到“10”那里,停下来,没有迟疑地按下去。

可是,桑无焉却傻眼了,十楼的灯就此熄灭。

电台这台电梯的特性就是当一个楼层的按钮来回按两次以后,便是取消。桑无焉恰好也是去十楼,这样一折腾就没了。

男人丝毫未觉,仿佛重重地松了口气。

桑无焉想了想,轻轻地伸出手,从他的身侧绕过去,然后悄悄地重新按了“10”。一系列动作之后,桑无焉确信男人没有察觉,才放下心来。

桑无焉只能在心中感叹,真像在做贼。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钥匙没有了。“呀!”她不禁惊叹了一声。

这种杂音在电梯里尤为刺耳。

男人没有动。

桑无焉捂住嘴,然后再将手袋翻了一次,还是没有。

她蹙着眉,冥思苦想了两秒后,觉得好像忘记锁自行车,然后钥匙连同车锁一起放在自行车的篮子了。

桑无焉看了一眼屏幕才到六楼,于是急急忙忙按了七楼的按钮,等电梯一停下来,开了门,她便冲了出去,准备换个电梯向下。

桑无焉在着急地等待中,无意间朝男人这边瞅了瞅,眼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缓缓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面。第二章盲文老师

本来周三的上午是录制访谈节目的时间,聂熙却告诉桑无焉不用了,节目已经准备好了。“采访的是谁?”桑无焉问。

聂熙神秘地笑笑,“暂时保密,等晚上播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桑无焉瞅了瞅满面春风的聂熙,难得见她这么开心,可见不是一般人物。对于这事,桑无焉倒是没有上心,转身就忘了。

针对就业面试问题,学校从大三开始就开了一系列的就业指导课程。这学期系里请文学院的老师来上其中的“交际与口才”,下午正好两节课。没想到到了学校,桑无焉看到黑板上写着老师临时有事,改到晚上的通知。

这老师虽然从来不点名,但讲课却极有意思,所以旷课的人不多。

比如,他在一堂课上说:“从你们心理学方面来分析的话,人在人际交往中说话的时候会面临三大恐惧:陌生恐惧、高位恐惧和群体恐惧。这种恐惧的程度因人而异,因经历而异,但都是无法避免的。你们就业面试、考研面试、公务员面试全是集这三大恐惧为一体的场合,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这是巨大的障碍。”

有同学在下面问:“老师,你面对我们的时候有群体恐惧吗?”

老师笑了笑,“有。比如现在你突然站起来提问,我虽然面不改色,但是心里还是吓了一跳,就怕你提些什么问题让我下不了台。”

下课以后,桑无焉回到家才忽然想起今天晚上会播聂熙的那个神秘访谈。她刚刚打开收音机,就听见聂熙说:“今天,真诚地感谢一今先生在百忙之中还能够抽空来到我们节目。”“不谢。”

回答聂熙的是个男人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好听的磁性。

是一今?!

桑无焉瞪大眼睛看了看程茵。“居然是一今?!”桑无焉问程茵。“不过,好像节目已经结束了。”程茵泼她冷水。

这是桑无焉第一次听到关于一今的直接信息。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从那个才华横溢的男人的口中说出来,又带着种奇妙的色彩。

他说,不谢。

如此没有前后的短短一句话让人不禁有了些遐想。这样的男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内敛是张扬……似乎都无法定论。

桑无焉呆呆地看着收音机,许久之后才带着种奇怪的心情枕着那声音入眠。

第二天下午,她没有课,本来也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所以101路车上的人更加稀少。桑无焉上了车,找到后排靠窗的地方坐下。

101路是A城的一条观光公交线,从市区到景区,在城市的各个著名景点迂回盘旋,本地人不常坐。一来是很绕道,二来又比普通公交贵一些。

可是,要是闲来无事,桑无焉时常会花三块钱坐在车上,绕着这个城市转悠大半天。大多数时候乘客都少,稀稀拉拉的,她就喜欢一个人听着音乐呆呆地望着外面想心事,这就是内向的桑无焉。她从小在陌生人面前胆小内向,直到成年以后上了大学,自己的性格才慢慢地开始活跃起来。

就在这趟车上,桑无焉听到昨天聂熙采访一今那个节目的重播。

此刻窗外正下着蒙蒙的细雨,初秋的雨有些缠绵,整个城市的空气在雨水的清洗下也变得清新起来。

车里人不多,车上的广播里,她又一次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这一次,听得很清楚。

成熟的男音,有着优雅低缓的声线,语气中又夹杂着些冷淡。聂熙每问一个问题,他都会沉吟一下,回答得很简单,话极少。“为什么您会想到走上写歌这条道路?小时候有写诗的梦想吗?”聂熙问。“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前没有想过。”他回答。“一今先生,您有这么多歌迷,您为什么要刻意地回避公众呢?”聂熙问。“保持私人生活空间。”“只是因为这个?”“那还有什么?”他反问。“您在这个圈子这么成功,却听说您还有其他职业,或者说作词只是您的副业?”“是的。”

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没有迟疑。两个字的简洁,给人一种恃才自傲的感觉,而坐在最末一排的桑无焉,却轻轻地笑了起来,也许他是想谦虚一下。当时聂熙一口气就问了两个问题,于是他懒得再多费唇舌就一并肯定了。

然后广播里插进了一段广告。

或者—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望向窗外,又想:或者,他原本就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一今先生,您的艺名有什么含义吗?一朝一夕,所以寓意一今?还是为了纪念什么事情?什么人?”“没有,单纯的笔画少。”他淡淡地说。

桑无焉有点佩服聂熙了,和这样个性的人一起搭档都能把节目有条不紊地主持下去。若是换成自己,肯定冷场数次了。“数月前,有个女歌迷在网络上冒充您,您当时为什么不出来辟谣呢?”“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您写的很多歌感动过不少女性歌迷,比如《天明微蓝》《利比亚贝壳》,里面有您自己的故事吗?”“没有,我……”

也许,这是整个节目里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却被公交车到站的报站声给掩盖过去了,然后上了不少人,收音机也随即被司机关掉。

他的声音便从她的上空悠悠消失。

桑无焉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和一今居然在同一个城市,呼吸着同一个地域的空气,轻轻扬起脸的时候也看着同一片天。

桑无焉复习考研的同时,也在忙着自己的毕业论文。

到了期中的时候,每个人都被分配了实习任务。李露露一组人被调到A城市郊的高度戒备监狱做心理矫治。“什么叫高度戒备监狱?”桑无焉好奇地问。“就是里面全是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李露露云淡风轻地回答。

桑无焉立刻瞪眼,“都是杀人犯?”“不一定,”李露露微微一笑,“也有绑架的、贩毒的、走私的、强奸妇女的。”

桑无焉脸色突变,她想到她前段时间看的那个关于监狱如何执行死刑的《绿色走廊》,犯人头上放块湿毛巾,然后坐在电椅上,那场景让她几天都没吃下饭。

李露露挑眉,“幸好你们这些娇娇女没去,不然要被惊吓到。”

的确,桑无焉那个组最轻松,被分到社区的一所残疾人学校。学校有些特殊,要他们先交表,下个月才正式过去。

周一,桑无焉去那所特殊学校的教育处交实习表。

她办完事从顶楼的办公室出来,正好是孩子们的第二节课时间。桑无焉从二楼的一间小教室经过的时候,她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然后桑无焉从窗户那里,第三次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站在讲台旁边,很闲散的样子。孩子们在写作业,他埋着头,不发一言地静静待着。“苏老师!”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在另一处喊。

原来他姓苏。桑无焉轻轻一笑,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看着他们。

他的盲杖并没有在教室里,他的手掠过几张桌面,缓缓地走到女孩儿那边。看起来,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男人弯下腰说了几句,随即将手撑在课桌上,继续耐心地和女孩儿交流。他的声音和电梯里听到的感觉完全不同,柔软又轻盈,甚至让人觉得他似乎在微笑。

终于等到下课,在他出来的时候,一直躲在窗外偷窥的桑无焉踌躇了几秒钟以后,便学着像那些孩子一样也喊了声:“苏老师。”

他敏感地转过身来,瞳孔没有焦距,目光似乎是落在很远的地方。他问:“有事?”“没事。”“我们认识?”“好像也不认识。”

他闻言居然露出一副有些释然的样子,然后一手拄着盲杖,一手扶着扶手准备下楼梯。

桑无焉见状便又问:“你要去哪儿?需要帮忙吗?”

他却第二次转过身,继而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好像见过你,在电台。”“电梯里。”桑无焉补充道。

当时她也好心地说过“需要帮忙吗”相同的五个字。

还好他记性不错,桑无焉庆幸地想。“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叫桑无焉,苏老师呢?”“苏念衾。”“念情?”桑无焉颇为意外,于是重复了一次。“不,是衾。”苏念衾纠正了一下她的发音。

她是南方人,以前就在前后鼻音上弄得有些含糊不清,也正因为如此,自己的节目常常被台长刷下去。如今,她自己能说准了,但还是听不太准。

苏念衾似乎感觉到她的茫然,便加了一句:“今衣,衾。”

今衣,衾?

桑无焉窘迫地笑笑,她的语文一直不好,不认得什么今衣衾,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次追问,免得显得没文化,只好装作明白的样子。

晚上,桑无焉在家背单词的时候,突然想到他的名字。她已许久没翻过中文字典,费了点工夫才在一列同音字中找到它。

今衣,衾。

她看到注解,原来是被子的意思。“念衾?那一定是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被子。”程茵在一旁无趣地分析着。“万一出生的时候名字就取好了呢?”桑无焉反驳。“那就是他父母结婚以前很穷,中国父母嘛,都爱把希望放在孩子的名字里。”程茵继续着她的无趣。

桑无焉终于投降,不再与这泼人冷水的女人讨论此类问题。

苏念衾。

桑无焉躺在沙发上,捧着字典默默地念叨着这三个字,回忆起白天他和她说话的情景,不禁浅浅一笑。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但是在某些固定的词语上带了那么一点点口音,例如那个“衾”字,他会将原本平声的尾音略微上扬一些。他应该是本地人,因为A城人会将普通话里的一声模糊成二三声。“无焉。”程茵打断她的思路。“嗯?”“赶紧擦擦嘴,乐得口水快流出来了。”程茵说着还像模像样地递了张纸巾给她。

“……”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因为是他们这个组的组长,又去了一趟那所小学,补交别的同学的资料。刚到教学处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巧碰到他要去上课。“小桑,你先等一会儿,我下课就来。”主任吩咐。“哎,没事儿,您忙您的,我不急。”

汪主任前脚刚走,上课铃声后脚就响起来。桑无焉环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找了沓报纸,随即便在藤椅上坐下来。

教学楼是那种老式的四层建筑。每一层楼的过道夹在两边教室的中央,所以显得走廊特别狭长,容易有回声。一般情况下,上课的时候,大部分教室都会掩着门,避免相互串音。

而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好在四楼走廊的尽头,离教室比较远,所以显得略为安静。

那厚厚一沓报纸无非是各级党报教育报之类的,没有花边,没有八卦,没有噱头,因此桑无焉几分钟就看了个遍,翻完之后更觉得剩余的时间很无趣。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过了七八分钟,于是泄气地将下巴搁到办公桌上,昏昏欲睡。隐隐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传过来,她趴到桌面上,闭上眼睛。

朗读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忽然,一阵钢琴声插进这琅琅读书声中。

桑无焉虽说是音痴,但也知道这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很简单的几个单音被人轻松地过了一次后,第二遍却成了断断续续的单音,并且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就这么一次也好,可是她居然听见那人就这么弹了三四次,而且弹琴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有些没好气地站起来,抓了抓头发,随即第N+1次看了下挂钟,离下课的时间还那么漫长……

桑无焉走出办公室,发现钢琴声是从对面的琴房发出的,而且门是虚掩着,并未紧闭,所以才有小小的声音泄露出来。

她怕是有孩子们在里面上课,所以走到门缝外面悄悄地探头。结果里面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只坐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最近时常在桑无焉脑子里晃悠的身影—苏念衾。

他左手按着琴键,右手握着一支笔在一个小板上记东西。那种小板子在汪主任的办公室里也有,是盲文板。他紧蹙着眉,一边按琴键一边记着盲文。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备课之类的,大概正在冥思苦想着怎么教那群孩子。

但是,好像又被难倒了。

苏念衾按下两个音,在笔记上记了些什么,随即又摸了摸琴键,顿觉不对,又不禁摇摇头。桑无焉见他如此折腾了好几番,于是得以明白那烦人的琴声是如何得来的了。

只见他的好脾气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写盲文的手越来越急不可耐,下手也越来越重,到后来每一笔下去几乎都是狠狠地戳到上面。

最后一次,苏念衾终于爆发,直接将钻头笔狠狠地拍到盲文板上,啪的一声响。

桑无焉不禁被吓了一跳,顿时晓得这人的脾气绝对是非常糟糕,居然都能跟自己较这么大的劲儿。顿时她有些想闪人,免得被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此偷窥,被当成城门边上的那条鱼给水煮了。

但是……

她也想留在这儿。

就在此刻,苏念衾伸出左手食指在琴键上重重地滑过,从右至左,接着从左至右。如此闭着眼睛来回折腾了钢琴两三次以后,他的手指已经从原来生气时的僵硬变得柔软了,神色也稍微缓和下来。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后,双手平放在琴键上,微微一顿,随之熟练地弹出一首曲子。那曲子异常低缓,透着一丝中国风,此时被他娴熟地用钢琴奏出来又别有一番情调。

很好听的歌,要是填上恰当的词,也许更妙,桑无焉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风灌进走廊,忽地将琴室的门吹动了稍许。

门的合页有些陈旧,发出吱呀一声响。

桑无焉怕他发现响动,急忙拉住门,让它不再晃动。没想到,苏念衾已经听到声响,于是琴声一滞,将头转向桑无焉这边。他的脸朝着桑无焉微微一定,然后侧了侧头。

桑无焉顿时觉得懊恼,本来风吹门动是件多么寻常的事情,自己却画蛇添足了一把。她赶紧屏住呼吸,停止一切动作。

其间,只能隐隐听到走廊那一头的孩子们还在念《乌衣巷》,除此以外就是风声—秋风吹过楼下枯萎的梧桐叶发出的簌簌声,还有就是冷风呼呼挤进过道里的声音。

须臾,苏念衾淡淡地开口:“谁在那儿?”

这一句话问得桑无焉有些措手不及,便下意识地回话说:“是我。”

原本是一句被亿万个中国人使用频率最高的答案,苏念衾却似乎对她的声音印象深刻,蹙了蹙眉说:“你是桑……”

他略微一顿,桑无焉急忙欣喜地接嘴道:“无焉,桑无焉。”“你在这儿干吗?”苏念衾缓缓地又问。

发现他的神色已经比方才一个人发脾气的时候明朗了许多之后,桑无焉也就挺直了腰板道:“我在对面办公室听到了好听的歌,所以凑过来看看。”“那我现在已经弹完了。”他说。“呃?”她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可以走了。”他说完之后,别过脸去,重新拿起笔。

桑无焉怔了一怔,面对这种直白的逐客令有些窘迫,于是在原地呆住。没想到苏念衾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头也没抬地又附加了一句:“麻烦你带上门。”

桑无焉木讷地关门,转身,走回办公室,一系列动作完成得那么鬼使神差。直到半分钟以后,下课铃响起来,她才回过神,顿时气急道:“拽什么拽!”语罢还提起脚狠狠地踹了一下汪主任的凳子泄愤。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电台要做一个本年度经典节目集锦的重播。桑无焉在编辑室无意中又听到了几个月前聂熙对一今的那个访谈。

她假公济私,自己戴着耳机听了一遍。“没有,单纯的笔画少。”一今说。

听到这句,桑无焉又暗自傻乐了小半会儿。

桑无焉做完事情从电台的大楼走到街道上,遇见精心准备过圣诞的一对对情侣时她突然就想起了魏昊和许茜。其实在她心底远远没有表面的那么满不在乎。

第二个月,桑无焉去残校上任。实习期间,她跟着一位姓李的老师学习。

有的时候,李老师开会,或者重复上平行班的课,她就一个人守在办公室里复习考研的英语。

某个雨天,她又一次看到了苏念衾。

A城的冬天极少下雪,但是时常下雨,有时三四天都不见放晴。她的心情几乎是和天气挂钩,所以老是提不起精神。就在她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看到了远处走来的苏念衾和一个年轻女子同撑一把伞。

雨还在下。

他一手撑着伞,折叠的盲杖收了起来握在另一只手中。而旁边的女士,轻轻托住他撑伞的胳膊。他借助着她的引导,缓慢地穿过操场旁的小径向教学楼走来。

办公室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位老师在伏案改作业。桑无焉看了他们一眼,装着想透气的样子,推开窗户,伸着脖子,就为了看清楚这一对男女的举动。他们两人动作很亲密,却也没有多余的小动作。待人走到楼下,桑无焉失去观察角度,什么八卦也没瞧到。等了一会儿,那女士撑起另一把伞走向雨中,留下他一个人。

知道他马上要上来,桑无焉立刻关上窗户,走到李老师的办公桌前端正地坐好,还找了本教育刊物拿在手里装模作样。教音乐的吴老师抬起头看了桑无焉一眼,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杂志上以后,变得奇怪起来。

桑无焉这才发现自己将书拿反了。于是,她冲着吴老师傻傻一笑,急忙换了过来。

然后,她时不时地瞄了瞄门口,再瞄一瞄手上的书。

他走得真慢,几分钟才上来,而且声音很轻。待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两位老师先后和他打招呼:“苏老师来了啊。雨大吧?”

苏念衾点点头,拄着盲杖走到自己的桌前。他放下盲杖,而另一只手上的雨伞却让他左右为难了起来。

伞还在滴水,要是就这么挂着,恐怕将地上弄脏。要是撑开,下课后人多,又会妨碍人家。他对这个办公室不是非常熟,也不知道究竟还能搁哪儿。而他明显更不愿意求助于别人。

那两位老师明显没有察觉他的情绪,但是桑无焉却注意到了。

桑无焉走过去:“苏老师,我帮你搁那边桶里。”

原本他也没注意办公室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何况这人还是上次被他呵斥过的桑无焉。

桑无焉伸手去接他手中的伞,没想到他却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可她的话都出口了,还当着其他人的面,于是放也不是,夺也不是。

两人僵持了三秒钟,就听见下课铃声响了。

看着他冷冰冰的脸,桑无焉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那两位老师多明智,估计早就知道他是一枚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锃锃铁钉,干脆不招不惹。

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走廊上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眼看人流就要涌向这边。桑无焉在心中默默想:数三下,要是他还是这样,我掉头就走。

待她才默数到二,苏念衾却突然松开伞,淡淡说:“劳烦了。”

这“劳烦”二字,让桑无焉诧异地张了张嘴巴,讷讷地回道:“没事儿啊。”

后来她回到位子上才想起来,也许这人除了脾气坏以外还脸薄。要是别人看到他和一小姑娘争东西,确实挺丢脸的。

李老师下了课走进办公室,桑无焉急忙起身迎接,却不想李老师对着苏念衾说:“苏老师,不好意思,下节你的盲文课我想占用会儿时间,学校刚下通知,要马上给学生讲一讲元旦放假事宜,没问题吧?”

李老师在学校里向来以和善闻名。虽然苏念衾冒着雨就为来上这一节课,也没啥异议,点头说:“没问题。”

李老师得到答复,一刻也没逗留,拿起包又朝门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折回来对桑无焉说:“小桑,这儿没啥了。你要是有别的事可以先走了。”“嗯。”桑无焉说。

但是她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学校也没课。因为实习,电台那边也请假了。如果现在回去,也是一个人守在家里,静得发慌,还不如学校热闹。

桑无焉等着上课铃响了后,又回到座位上。

苏念衾的办公桌和李老师挨在一起,面对面。故而,现在两人正好也面对面。

桑无焉又开始趴在桌子上,发呆。而苏念衾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盲文书,翻到有书签的那一页,开始阅读。他的双手平放在上面,从左到右有节奏地移动。

这是第四节课,刚才那两位老师已经去上课了,没有课的老师也悉数回家。办公室只剩下他俩。苏念衾没走是因为刚才李老师说要占用一会儿时间,并没有说是用整节课,所以万一她提前讲完了,他还是要继续去上课。

窗外的雨渐渐变大,打在玻璃上滴答作响。

桑无焉闲来无事也从旁边吴老师的桌子上找书看。吴老师是教语文的,只摆着本语文教参。折痕处正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桑无焉从小对诗词就有兴趣。以前,魏昊家总放《唐诗三百首》的朗诵磁带,结果她在隔壁都听会了还能背个滚瓜烂熟,魏昊却不会。

这首《乌衣巷》她也会,只是记不确切了,于是看着书不禁在嘴上默念出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因为高中念的理科,大学读教育心理系,已经许多年没接触过这类古诗,突然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难免有些感慨,于是不禁又重复了一次。

她读诗的声音很小,几乎有些自言自语了,要是隔几步远的话根本听不见。可是,坐在她对面的苏念衾听得真切。

当她又念到“乌衣巷口夕阳斜”这地方,苏念衾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这字念xiá。”“啊?什么?”桑无焉迷惑。“乌衣巷口夕阳xiá。”“明明就是夕阳斜。”桑无焉皱眉,准备将书递到他面前,让他亲眼看看,书上明明白白写的就是倾斜的“斜”字,可是动作到了半空又悄悄收回去。“我知道是斜,但是在这句诗里应该念xiá,二声。”苏念衾说话时,眉宇一皱,露着种倨傲。

他平时一直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如此多言纠正桑无焉,可见听她在耳边反复这么斜啊斜地念,心中无奈到了几点。“呃?”桑无焉顿时脸上一窘,狡辩说,“不是吧?我读书的时候它就念斜的。”

苏念衾再也懒得搭理她。

平时学艺不精,这回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桑无焉咬了咬嘴唇,急忙想说点别的解解围。“我读大二的时候还去过这个叫乌衣巷的地方。”她一面说一面瞅了瞅苏念衾,发现他读盲文的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也许是在听她谈话吧。于是,她在记忆里急忙搜索和乌衣巷有关的趣事。“听导游讲了我才知道原来王羲之和王献之就是乌衣巷里的王谢之一啊。而且那个王献之风流得要死,还整了个什么摆渡的典故出来。”

苏念衾补充道:“叫桃叶渡。不过这首诗里的王谢不是指的这二王。”“啊?那是谁?”“王导。”“都是一个朝代的?”“还是亲戚。”

不知是他今天心情特别好,还是真的对桑无焉说的东西有兴趣,苏念衾居然破天荒地用正常人的口气给她搭了话。

桑无焉呵呵一笑,“可是我不认识王导,所以还是觉得王献之和桃叶的故事好玩。”

而苏念衾的手却彻底地在盲文间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别处,不知道想什么,有些出神。过了好半会儿,他才将注意力转回书本上。

气氛又回到了沉默状态,仿佛刚才的那些对话根本就没发生。快十二点了,为了避开坐车高峰,桑无焉决定收拾东西先撤。到楼下,她一看天,想了想又折回二楼办公室。

她走到窗户前的小桶前,拿起苏念衾的伞,再放到他手边,“你的伞,别忘带了,还下雨呢。”

东西是她帮他放的,要是她不送回来,他肯定找不着。

桑无焉在学校不到两个星期,就和去年刚分配来的小王老师混成了熟人。“他不是我们这儿的老师。”小王谈起苏念衾的时候说。“啊?”“原先教盲文的郑老师生孩子休产假去了,徐老师又退休,本来学校要返聘她的,结果她得去外地带外孙,就缺盲文老师。裴校长和苏老师很熟,正好让他来代课,看这样子要代半年多吧。”“那他原来是干什么的?不在其他地方教书?”“不知道。”小王摇头,“他也从来不和我们闲聊。”“哦。”“可是他眼睛这样,能干啥呀?”小王反问。

桑无焉耸耸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中的签字笔,思绪飘到别处。

念小学时她个子不高,每学期排体育队形老是站第一排的最后几个。无论做广播体操还是上体育课,和她挨着站的总是黄小燕。两个小个子凑一起,倒显得精神。恰好黄小燕家和她家挨得近,一直约好一起回家,她要是挨欺负,总是黄小燕替她出头,所以小学后来几年,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有一年,她和黄小燕每次回家时都会在车站遇见一个盲人哥哥。虽然双眼失明,但一点儿也没影响他对生活的态度,因为他长得很好看,加上表情很和蔼可亲,时不时会有一同等车的人前去搭讪,关心他点什么,或者帮点忙,包括黄小燕在内。

黄小燕是标准的乐天派、自来熟,和谁都能神侃。其实,桑无焉也一直很想问他:“生下来就失明的话,要是别人说蓝色或者红色,你知道是什么模样吗?”生物课上学过红绿色盲的知识,她知道有类人分不出来红色和绿色,看起来是一样。

她由此一直好奇,要是全盲的人,怎么体会颜色呢?

但是桑无焉从来不敢。自始至终,桑无焉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

小时候的桑无焉个性和现在有些不一样,在家里倒是嘻嘻哈哈谁也不怕,可是一出去就蔫蔫的。外边的叔叔阿姨或者同学老师,只要在她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突然问她点什么,她的心脏立刻飞速擂鼓,然后说话就开始结巴。

用桑妈妈的话说,就是一点儿也不大方得体,嘴巴也不甜。总之,不招人喜欢。

六年级的黄小燕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爱情哲理—喜欢的东西,就要勇敢去争取。那个时期,班上谈恋爱的不是没有,大家懵懵懂懂的,某个女生和男生下课一起嬉闹的话,时常会传出风言风语。

桑无焉内向些,却不呆,她看得出,黄小燕对那个盲哥哥不是没有别的心思。

后来,黄小燕要回她爸爸工作的工厂里的子弟学校念初中。子弟学校离市区有点远,黄小燕再也不能拉着她顺道路过那个车站。只是偶尔,桑无焉还能遇见那位盲哥哥,常年不变的笑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桑无焉到了新学校以后,桑妈妈先开始还听着她时时念叨起黄小燕来,无非是他们那个组扫地,某个男生又不扫,害得她们每个人分担了很多,还不敢告诉老师。“要是小燕在,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桑无焉闷闷不乐地说。“那你去告诉老师啊。”桑妈妈说。“我?我才不去。”

或者又是她收数学作业,某个同学没有交,她把名字报告给老师,结果害得这同学一个星期没给桑无焉好脸色看。“要是小燕在,绝对会替我出气。”桑无焉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唠叨。

但是,渐渐地,桑无焉提起黄小燕的时候越来越少。两个人学校隔得远了,当时用电话的不多,联系少了,见面也少了,累积了六年的情谊似乎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冲淡。

到了最后,桑无焉都忘记每年六月提前向妈妈要零花钱,给黄小燕准备生日礼物这件事了。

直到有一天,桑无焉和妈妈一起去买鞋,在门口看到黄小燕的妈妈。黄妈妈一脸憔悴,桑无焉叫她的时候她正在等红绿灯,看到桑无焉半天才回过神来笑笑。大概只觉得脸熟,却忘了桑无焉叫啥。“李阿姨,我是桑无焉,是小燕的小学同学呀。”“哦,一下子蹿这么高了。”黄妈妈点点头,又朝桑妈妈笑了下。

父母一般都这样,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难带,而别人的孩子嗖地就长大了。“小燕好吗?好久不见她了。”桑无焉又问。

不问还好,一问起来,黄妈妈半天不见回答,却先红了眼睛。“小燕……”她别过脸去,“小燕她生病了。”话刚说完,眼泪就滚了出来。

黄小燕得的是脑癌。

三个星期前查出来,已经送到北京去治疗了。这次黄妈妈回来,是四处借钱的。

分手后,桑无焉走了好几米,又不禁回了回头,看到黄妈妈急匆匆地在人群中穿行,缓缓地就分不清究竟是哪个背影了。

以前,小燕就爱说:“脑仁儿疼。”

桑无焉在家无理哭闹的时候,也常听妈妈向爸爸告状说:“你女儿真是吵得我脑仁儿疼。”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个脑仁儿疼是啥滋味,她也不能完全明白脑癌究竟是啥病。

但是,十多岁的孩子却晓得癌症就是要死人的病。

她回到家情绪低落极了,大人叫了好几次吃饭,她都没听见。最后桑爸爸将她拉出来坐在餐桌前之后,才发现桑无焉已经泪流满面了。

两个大人不禁对视一眼,随即一起叹气。

第二个周末,桑爸爸陪着桑无焉到了黄小燕家里,正好她奶奶在煮饭。桑无焉得到爸爸的示意以后,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给了黄奶奶,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信封装了一沓钱,是桑爸爸刚从银行里取的工资。

一年后,黄小燕结束治疗回到B城。桑无焉高兴坏了,而大人们都知道,手术并不能挽回什么,癌细胞在继续扩散。

那一天的情景,桑无焉永远记得。

她放学后去了黄小燕家。黄家在闹市区的一栋临街的楼上,七楼。桑无焉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一口气跑上去,正好看到黄小燕蹲在屋子门口的蜂窝煤前扇火,炉子中午弄熄了,现在还没点燃,整个过道里都是呛人的煤烟。

黄小燕一手扇火,一手捂住鼻子,呛得眼泪直冒。“小燕!”桑无焉叫了一声。

黄小燕闻声,回过头来,看见是桑无焉,便嘿嘿一笑。

同时,里面的一个中年男人也探了个头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婴儿。这个中年男人,桑无焉见过,是黄小燕的爸爸。至于那个婴儿,她却不认识。“这是我妹妹,才两个月呢。”黄小燕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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