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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0 23: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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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海星, 柯文辉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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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是灵魂

好看的是灵魂试读:

刘海星

,

柯文辉

排版:Clementine出版社:商务印书馆出版时间:2012-04-01ISBN:9787100083942本书由商务印书馆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刘海星

著名摄影家、诗人,英国皇家摄影协会会员。2009年在台湾国父纪念馆、中国美术馆、深圳何香凝美术馆、珠海古元美术馆举办《大美中国》风光摄影巡回展。成为六十年来第一位跨过海峡的大陆摄影家,被誉为“代表着大中华区风光摄影走向”的新一代风光摄影家。诗集《太阳的眼泪》,是六十年来两岸商务印书馆同步出版的第一本诗集。柯文辉

著名艺术评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长期担任国画大师刘海粟学术秘书。著有:《孤独中的狂热——卫天霖传》、《刘海粟传》、《旷世凡夫——弘一大师传》、《龚贤画论臆解》;戏剧集《禅师与少女》;自选集《钓梦》、《碧虹》、《潜流》;与刘海粟合著《黄山谈艺录》、《齐鲁谈艺录》,著述约四百万字。

大美,是一种生命体验

阴沉的海岸

绝妙的静景写生。

在这幅照片中我找到了北方,感官上的北方。看不出明确的地理位置,但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北中国的气质。摄影家并非刻意构图,冷冽的雪线勾勒出单调然而将会春水饱满的土地;天空和海洋,贡献出刀锋色的铅灰,躺在海岸臂弯中的船,它们冬眠。

然后,等待开启它们的人。

纯净,是天籁般的大美

刘海星:《大美中国》风光摄影展出以后,很多朋友说我的作品是在表现天籁之美。我也循着艺术的规律来反思自己的创作,觉得自己在创作中,确实是在寻找庄子说的“天籁”之美。

柯文辉:天籁美说的是自然界的自然浑成(浑然天成的美),没有人工雕琢。

刘海星:是这样,袁枚曾经说自己写诗要“不著一字,自得风流;天籁不来,人力亦无如何?”先要能够体察自然浑成之妙,才能表现天籁之美。

柯文辉:这幅《阴沉的海岸》,其实就是天籁之美。它是一种纯净之美,这种“美”是非常大的,它有一种天地永恒的感觉。就照片而言,它的阴阳组合,阴中有阳,阳中也有阴,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出自自然,飞舞的雪花,起着一种平衡和调节作用。

刘海星:我当时拍摄的时候,一下子就进入到这种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之中,自己被阴沉而安静的氛围打动了。我后来再去找这种感觉,再去拍,已经找不到了。

柯文辉:这幅作品的美,实际是你生命体验的一种表现。天地无人,不因为没有人,就没有人气,这其中它是有人气的,所以说,这中间的“无”中它是“有”。假如没有眼前这个“有”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画面相对来说是静止的,但是天在动,它在下雪,天不完全是静止的。雪花飘落下来,有了一种运动感,画面的寂静就被打破了。打破,对于寂静的天地来讲,反而更加生动化了。大自然的运动感,就在于它的生生不息。

刘海星:即使在最宁静、最单调的景色中,大自然的运动也没有停止。冬藏,也是在积蓄能量。这个宁静的海,阴沉的天,表面上封闭的空间,储藏着春后一吐为快的繁荣。在无言的寂静中,展现出平和的自然之美。看似一幅图景,实际囊括了天地最纯净的“大美”。这“大美”,正是在生命被感悟的那一瞬间,用快门把它固定住了。宁静的画面,船面对的无边的海,更显得广阔、博大。

柯文辉:尽管是很落后的船,恰恰显出自然的素朴和没有雕琢的情趣。画面中如果真是一艘万吨巨轮,那么,原来宁静的感觉就没有了。这便引出一个联想,或者是疑问,人对于现代工业,或者现代工业对于“美”的创造,是从八层楼高的轮船去创造另一种“美”,还是我们借助于古代一叶扁舟来再现天地的开阔?我觉得,万吨级轮船带来的是喧闹的“大”,是骚动的“美”,它对于东方人来讲,很难形成宁静之美。

刘海星:我追求的是一种放弃了繁华的平淡,或者说,是隔断了吵闹的安静。“出淤泥而不染”才是真高洁,能耐得寂寞、摈弃繁华、远离喧嚣的“静”才是真静。

柯文辉:逃避就说明了诱惑的强大,不逃避说明自己内心的强大。我在你照片繁杂的颜色后面,看到更多的是寂寞,人生的寂寞,历史的寂寞。

刘海星:只有寂寞,才能忘我,也才能“独与天地相往来”。我在现场,感觉一下子像被一种天地气息吸了进去,不是寒冷,而是一种静谧,那一刻,天地和自己的一呼一吸相合。

柯文辉:这就是为多少艺术家渴望,却又无法实现的物我交融的感觉。好的摄影作品,正是要表达人与自然相往来的感悟,而不是毫无自我体现的完全写实。你尽管将这幅作品命名为《阴沉的海岸》,但在阴沉的背后,充满了一种无形的暖意。这个暖意是什么呢?冬尽春来,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不会遥远”。如果不能打破那看似永恒的阴沉,这幅作品就失去了动人的力量。作品中相望的船,岸上与水中的呼应,是一种潜在的暖意。

刘海星:一我用《阴沉的海岸》作标题,不是要表现冬天海岸的萧瑟和荒凉,而是表现在阴沉天气中的一种相守,一种期待,或者说是依恋。我拍完后的那天晚上,写了一首诗,依然沉浸在拍摄的感觉中。这首诗也叫《阴沉的海岸》:

阴沉的天空

没有了变奏的华彩

海岸窒息

浪涛小心翼翼地

窥视,坚硬的礁石和

金黄漫延的沙滩

一片空白

没有什么比阴沉更令人沮丧的

天气

海岸线和天际

靠的从未有过的紧密

单调无比

也许,这一场不期而遇的冬雪

让孤寂,变得令人回味

前景和背影

浑然一体

踏沙的脚印

左右相对,深浅不一

那一叶孤舟

等待,柔软的雪花

与他相依草地的音符

温暖的春季从地表开始唤醒森林。从天空中降下的不再是阴霾,而是带来生机的雨水。几缕阳光试探性照进森林,除了水之外,光线和温暖,也是这里所有生命的基础。

蛰伏了一冬的草根最先变换颜色,在和风中饱含汁液,即便最细微的花朵,也充满对春天的饥渴感。远处河开了,春水激荡,高高的树枝,晨露坠落,发出清脆的音响,森林的乐音不需要舞台,草地也不会期待荣耀,只为每一季的盛开,或是凋零。

柯文辉:是一种很温暖的情思。

刘海星:我当时更多的是体验到,在纯净的时候,个人相对于自然,不是渺小,而是融合。把自己的情感完全融入到大自然中,即使在这样的阴沉冷寂中,我渴望的还是一种温暖。场景是阴冷的,但内心并不冷,是温暖的。我把那两艘小船看成了深浅不一的脚印,承载着遐思、梦想。我们很多人都从海滩走向过大海,当我们在大海的怀抱中遨游时,或者面向大海畅想时,畅想的是什么呢?想获得的是什么呢?渔民想到的是收获,更多的人感受到的是大海的开阔宽广。这种广阔,一下子打开了我们的情绪期待,使得画面充满了宇宙和人生的张力。

柯文辉:我们不是没有见过船的脚印,只是脚印迅速地被浪花抹去了。在历史的视角下,绝大部分人的脚印,也像船的脚印一样迅速地消失了。但是这些人,在他相对辉煌的时候,在他悟性比较高的时候,头脑比较清晰,他何尝不想留下一点什么,但都被历史和现实封闭了,抹杀了。发现阴沉、打破阴沉、记住阴沉、告别阴沉,是人生的一个过程,更是人生的一种体验。

刘海星:我也是尝试着,在看似阴沉的境界中表现出平和、宁静,在看似无望中找到希望,在宁静沉寂中找到生机。

柯文辉:在寒夜的时候谈论太阳是快乐的事情,在寒夜之后重新享受太阳比谈论一百次还要快乐。暗夜、星光也不比太阳小,但是它离我们太远,我们期望得到的是那一点温暖。

刘海星:只有放弃了浮躁,才能从不经意的风光中,发现打动自己的一点一滴。就像《草地的音符》,夕阳下的沼泽,是一个很喧闹的空间,色彩绚烂,但是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仍是一个非常宁静的黄昏。这幅作品与《阴沉的海岸》有两个共同点:一是“洁”,是一种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美。二是“静”,《阴沉的海岸》有种关山冷落之感,而这幅作品有一种欣喜感与温暖感,但两者的底子都是静。

柯文辉:我想,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美好的事物行将离我们而去,或者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它的余温和最后的亮相仍然给我们以温暖。只有对逝去的昨天有着深刻的理解,对阳光的价值有着透彻的认识,才会产生留恋感。这个留恋感,虽然面对的是黄昏,但留恋之情恰好是对黎明的渴望。所以,黄昏并不令人不绝望,恰恰相反,它充满着希望。

刘海星:是的,如果画面仅仅表现的是一种死寂的荒凉,就不能让人产生一种向上的、积极的、奋发的感觉。黄昏尽管容易给人一种衰退的感觉,但当你被温暖抚摸、被绚烂激动的时候,你会感到,温暖真好、活着真好、生命真好。

柯文辉:由于你带着积极的人生态度,以审美的眼睛去看黄昏,调动了储存在自然仓库里面的若干亮色,形成了这个画面。所以,其中的温暖,与其说是夕阳给你的,不如说是自你内心流露出来送给夕阳的。这种呼应,达到无边开阔的时候,它就超越了色调的冷暖。相反,在冷暖交响中间,它表现出大自然的永恒和时光的短促。

刘海星:我就是抓住了这种稍纵即逝的瞬间体验,在行将逝去和暂时的永恒之间找到了一种情感表达。

柯文辉:夕阳天天有,生命却极易流逝,这两种认识大家都不缺。但人生匆匆而行,无意之中却忽略了,偶然有这个机会,心境、情境相逢了,畅谈了,相识了,彼此的心都颤动了一下,心灵的快门就记录下这种纯净之美。

刘海星:摄影的画面就是人心的艺术创造,是心中的境界,是心中的气息与外界景物相沟通的产物。艺术的创造,要“独与天地相往来”,在这个往来之中,常常会在不经意间找到自己苦苦思索,而又久久不得的人生答案,并可能达到自己苦苦期盼的审美境界。这样出来的作品,会蕴含着很多的人生感悟,耐人寻味,更能打动人。借助夕阳或者朝阳,除了色彩之外,在自然的情绪变动之中,有着更多深厚的意蕴可以表达。

柯文辉:经过了冬夜,才知道春晖的灿烂。害怕黑暗的人,才知道夕阳的留存是多么艰难。在这幅作品中,黄昏是太阳在告别我们,就像谢幕,尽量把中午没有用完的那一点热再燃烧一次,让我们记住它。好的音乐指挥家都知道,在谢幕之前的那几秒钟,要让演奏家集中所有的力量,用最响亮的和弦向观众告别,余音袅袅。作品中的夕阳,也有这样的感觉。

刘海星:我在摄影的时候也是如此。有经验的摄影家在日落之后不会马上把机器撤了,会等待太阳落下去以后,突然有一束光打向天空,这时的光最红,仿佛是生命的高音一样。最后一瞬间的绚烂,色调可能是最美的。假如没有黄昏的提前上台所带来的阴暗,最后一瞬间的绚烂也就被淹没了。正由于大地某些局部特别地暗,让这一束告别的光成为让人留恋的东西,特别清晰,特别美好。

柯文辉:这就是艺术的微妙之处。作为摄影家,要能洞察微妙,发现那一点光投射到景物之上的斑斓绚丽之美。

刘海星:从审美的角度来讲,我觉得阴影是如此的重要。当你面对的景物大多数都已经暗下去的时候,我们会伤感光明的逝去。但当这一束光出现的时候,那种欣喜感、眷恋感,会让整个画面产生感人的力量。

柯文辉:阴影和暗光,不是消失,而是暂时地告别。大地需要沉寂,就像生命要有节奏。这时,你要去储藏,要去准备,要去磨炼,去体会,去感悟。只有经过了长时间地积累和孕育,才会有春天的草长莺飞。这就不单纯是一个艺术的问题,也是一个人生的问题。

刘海星:作品动人,来自图像背后的人生感悟。“美”,不仅仅是一个眼力的问题,更是一种生命的体验。有的人学画画或者学书法,练一辈子也达不到“臻于化境”的层面,可能就是手到了,眼到了,心则不到。

柯文辉:因为他不是用自己的生命去进行艺术创造。不是每个人在自然界中,在生命过程中,都可以获得让自己心灵感动的东西。在艺术界里,很多人创作是用脑不用心。

刘海星:是啊,技术没问题,但作品打动不了别人。总是在想怎样去拍才能获奖,怎样拍才和名家像,头脑中有太多的框框和名利作祟,忘掉了创造才是艺术的灵魂,只把艺术当成了技巧的累积,当做出人头地的工具。

柯文辉:这是现在艺术界可悲的事情,没了心,也就没了灵魂。心,包括有理性和非理性的双重合一。刚才讲的,黄昏落下,有人扛着机子走了,那是他没有识别暗中那一束光的魅力;或者说,他对那一束光根本不认识,没有意识到自然界有一种深沉的爱在关照黑暗。就像美女还在,只是门没有开,很多人都不知道楼上还有一个美女。

刘海星:我少年时生长在山区,对自然的变化有很深的感受。春雨后的那种苍翠是最清透的。你看到带着雨珠的草,会有一种冲动,想用手指去触碰它。从摄影的角度来讲,那种苍翠,那种翠绿,就是应该在雨后,它显得生机盎然、生气蓬勃。但很多人是喜欢喧闹的,不太喜欢这种宁静,觉得随处可见的翠绿很难表现。我在秦皇岛拍《阴沉的海岸》和《草地的音符》,那儿景色很普通,地点也是北戴河大家常去的,很多人都视而不见,因为它太单调了,太常见了。缺少把平凡、单调的场景提炼成宁静安逸,纯净之美的能力。或者说,美,随处可见,缺少的是发现的眼睛。

柯文辉:能在平凡处发现不寻常的美,这才能体现出艺术家的眼光。

刘海星:阴天时,人一般没有情绪,或者情绪没有波澜。这样的话,就很难去感受。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如果一个人和自然没有一种对视,没有一种对话,没有一种体悟,就不会去感受到自然是我们此时此刻心境的写照。

柯文辉:这需要一种人生的体验。我们很多摄影家,包括艺术家,最容易走入死胡同的,一是重复自己,习惯了简单地获得,就是把原来的成功,不断地复制;二是缺少与社会和自然的沟通,缺少感悟和提升的能力。

刘海星:摄影家只有到大自然中,去和自然碰撞、交流、融合了之后,把自己的情感和大自然进行了反复地交换之后,才能找到打动自己的东西。就像刘勰说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柯文辉:要让别人感动,首先要让自己感动,只有打动自己的东西才能打动别人。

刘海星:我在《阴沉的海岸》中的表达,就是为了在阴沉静谧之中,表达一种生命的力度。天地在静默相对,两只船遥相呼应,岸和海彼此相依,情感随着自然的节奏而呼吸。我用了一个慢门的速度,让雪花在镜头前飘落,使静谧的画面有了一点打破,有了一丝灵动。这样,静中有动,画面就形成了纯净之美,而不是一种死寂的美。

柯文辉:死寂当然也是美,纯净的美是温润的,是有生命力度的。

刘海星:我用诗歌表达自己的感受,让我感动的是什么呢?等待的那一分钟是什么呢?那一分钟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和大自然的息息相通。我等待的是雪花,我要去拥抱那种冰冷的温暖。雪花是冰凉的,我把它看作了一种光明纯洁的力量,可以去抚摸我们的内心。这是天地对我们的眷顾,是沉静、博大和雍容的美。用人生的眼光看宇宙,用自然的眼光看人生,就能看到很多常人无法看到的大美。

柯文辉:艺术正是要表达“人人眼中皆有,人人心中皆无”的东西。第一眼看《阴沉的海岸》,似乎面前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干净。船和海都有无数的创伤,希望雪来填平他们的伤口,哪怕短暂的也好,于是它就呼喊:来吧!但是摄影家会说:我不去,你太单调。海和船就说了这么一句:那是因为你的无能,无法洞悉我的丰富和雍容。摄影者忽然伤了自尊心,我真的那么无能吗?我来试一试。它激起了摄影家的情绪。结果海笑了说:你可以。最后有了这张意蕴丰富的作品。

刘海星:《阴沉的海岸》成了纯净之美的代表作。但也有朋友说:这已经背离了“大美”的路线了。你这个拍的海岸是小景,没有过去拍山水的那种气势。我没有去解释和争辩,在我看来,艺术作品表现的“大”,不是景致之“大”,而是心胸之“大”,是境界之“大”。这个画面表现的是至真至纯的天籁,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不可复制的纯净之美,“成乎于妙,在乎一心”。

柯文辉:艺术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不是一个物象的问题了,是内心能否体会到宇宙运行中最微妙的地方,万物与心中相辉映的那一瞬间,是用心去化育万物,而不是简单地描摹外物。

刘海星:这个“化”,也就是物我交融,无我之境。所谓“大爱无痕”,也是这个道理。

柯文辉:艺术的纯美之境,就在于能体察到“无痕”的微妙。比如,我们有很多的油画家,在解决两种颜色衔接的问题上,好的太少。为什么说卫天霖先生的油画艺术成就高,就高在他的画看不到颜色之间的衔接,他把颜色的衔接解决的非常好。达到这种境界,不是技巧的问题,不是手到、眼到的事情。要警惕的是,很多艺术家的艺术之爱导致自己受了蒙蔽,如果他爱的只是艺术效果和艺术声名带来的虚荣,而不是艺术本身。那么,这个虚荣,恰好阻碍了人去亲近艺术。所以,躁动的年代,不可能产生大师。

刘海星:我觉得中国艺术的最高层面是臻于化境,两种色调之间不注重对比,而是很自然地过渡。中国花鸟画中的叶子浑然一体,没有界限,墨色淋漓,强调这种“无痕”。西方画素描,要把人的鼻子分成多少个面,一个面一个面地去画,像色谱似的过渡。中国画在一瞬间便过渡过来。这就是一种“化”吧。

柯文辉:中国过去许多艺人教徒弟,徒弟学习都是有五个阶段的,他先是“学”,再是“会”,再是“精”,而后“通”,最后“化”。

刘海星:“化”是融化的“化”,也是造化的“化”。

柯文辉:回想一下“五四”以后的文化传承,就是到“学”、“会”为止,“精”的很少,“通”的更少,“化”几乎没有。

刘海星:“化”也是消化,就是把学的东西消化了以后变成新的能量。也是出神入化。神还在体内,化就是接通宇宙了,通过这一“化”,人就脱胎换骨了。

浑茫,是涌动着的大美

刘海星:我觉得摄影就是一种生命的体验,生命的体悟。纯净之美是一种追求,但也有另外一种类型的作品,我觉得表达的则是一种使命感,带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博大与宽广。比如像我拍王莽岭,是因为它有一种崇高之美。而祖山的日出,则给人一种蓬勃的朝气,把太阳刚刚从大地内部生发出来的那种力量表现了出来。还有在雾凇岛上所拍摄的阳光下雾气蒸腾,很有一种力量感。

柯文辉:借物象来抒发感情,有多种多样手法。像《祖山晨曦》,实际上是把太阳和景物之间的关系作了非常艺术的处理,天上晨光的燃烧和地上物象的响应,显示出了一种阳气蒸腾的雄浑之美。祖山晨曦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流传千年吟诵山的诗句,总脱不了骚人墨客的一厢情愿,正应了元代张养浩的词: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摄影家镜头中的祖山山峰,古称群山之祖,悬崖峭壁,裂缝纵横,犹如世间好男儿沉睡的灵魂,似乎从来没有人惊醒他们的梦,万里赴戎机的花木兰,也难以飞度此关山,只有光线的舞蹈,才能赦免这黎明前的黑暗。

刘海星:雄浑是中国艺术的概括,西方是不是习惯地把它称为崇高美?

柯文辉:崇高,是一种让人仰视的东西。就像一个孩子站在海边上,站在太阳面前,也不需要人教他,他内心就产生一种敬畏之情,这就是一种对崇高的感觉。崇高的产生,我觉得主要是在于纯洁的心理,纯洁不一定都是崇高,但崇高的东西必须要纯洁。华美的不说,珠美的东西也是纯洁,残缺美的东西也有纯洁,那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那个回眸一笑的小景物,它不崇高,但是它也宁静。崇高的论述很多,古希腊留下了很多片断。最早的时候,崇高常常是美的代名词。也就是在古希腊悲剧中反复表现的那些英雄,为了人类理想去奋斗,直到牺牲自己。后来宗教里面也常营造崇高的氛围,让人去崇拜。

刘海星:就崇高而言,我个人的理解,就是站在它面前,可以把积累在你心灵上不干净的东西立刻净化,使你忘却所有的功利,在那一刹那间就像赤子一般地新生。宗教里面要求的那种献身、那种纯洁、那种对生者的赞美、对造物者的赞美,它之所以能产生崇高,是因为它摧毁人身上渺小的力量。

柯文辉:但也要知道,被塑造为崇高的人有时不可能样样都崇高。和尚念“阿弥陀佛”可以感动一个女人去出家,但是和尚回到家以后,他睡不着觉了,他想女人。这都是人性复杂的表现。并不是说崇高的人,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崇高。

刘海星:崇高给人的感觉,是敬畏的心理。宗教就是把神供起来。伊斯兰教、天主教,最高神是没有形象的,就是让人感觉到神无处不在。佛教中佛像造的巍峨高大,当你站在它跟前的时候,感觉自己渺小,让人产生崇敬、依赖之感。

柯文辉:另外呢,佛教中神的排列次序,也给我们一个参考。进入大庙,有很多级台阶,爬上一级台阶,自己身上的非崇高部分就要留下一点;进入庙门之后,是四大天王,造型非常凶猛,让你产生敬畏感、恐惧感,自己没有安全感,就觉得自己渺小了。然后,经过人和佛像之间的过渡物,那就是罗汉,罗汉奇形怪状。有这么一个过渡,等到你人格完全萎缩之后,再来到高大的佛像面前,你就可以品味和享受崇高了。

刘海星:不仅仅是宗教,艺术也是一样。在享受崇高之前,你必须扬弃身上的某些渺小。扬弃的过程就是敬畏情感上升的过程。我当时拍祖山,感觉到晨曦中体现着一种浩然正气,就好像阳刚之气从山石、树丛向天空蒸腾。就像文天祥诗中描写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样一种壮怀激烈,我被那种像火一样燃烧的天地之气鼓荡着,激动着。

柯文辉:这个千古崇高的写照并不是文天祥就义时写的,而是他在过零丁洋时写的这首诗,之后还活了几年。但是,我想象中的文天祥之死,应是在殉难前念出这两句话。《祖山晨曦》就是在做《正气歌》的感觉。这种浩然正气是长期的人格积累,经过人生的磨炼,经过了浑浊空气的危害,仍能岿然不倒。为什么想到文天祥呢?因为文天祥在起义之前,他在朝廷被排挤,回到老家,个人生活也很腐败,吃喝都很讲究。但是那一场战争,在民族存亡面前,他放弃了个人的低沉和游戏,把家园毁了,把所有的财产都投入到抗元斗争中,这时候,他变得崇高起来。

刘海星:而且很奇怪,在此之前,文天祥的诗很平庸,但当他作为一个战士、一个民族英雄出现的时候,好像一夜之间,他的诗也好了。为什么一个失意的官宦,一个以酒色诗赋排遣人生的人会有如此蜕变?就在于,他用献身的崇高代替了平庸,《正气歌》是文天祥留给后代的遗嘱。大的场面不一定引起崇高的感觉,我曾在江西看到过两千人共同朗诵《正气歌》,声音很大,但感觉还不如一个人在屋里头读那首诗。

柯文辉:你心中无限的山川,无限的历史,都通过联想,陈列在你面前,它比两千人更伟大。意识到这个伟大正是因为放弃了自身很多的渺小,包括许多无聊的痛苦。

刘海星:我拍《祖山晨曦》时就是有这种正气入胸的感觉。山川有见到阳光的那种喜悦,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膜拜。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麻木了,很多外在的东西,多余的噪音,把人身上很美好的东西,把山川中很美好的东西,都淹没了,发现不了自然界中也有与人类息息相通的那种情感。

柯文辉:《祖山晨曦》是一个光的海洋,光从很远的地方压过了地平线,压过了山,用饱和的冲击力,要淹没山,要淹没所有物象,要把天地之间浩茫无际的气息,要把晨光中的亮色全部展现出来。如果说黄昏时,山川平地都被黑暗罩上了一件铁打的囚衣,暂时寄身于黑暗中,有了阳光,便得到了解放。正是通过了这个亮光,剥离了夜的暗阴,让我们深深地体会到,一个灾难深重的民族进入光明的艰辛。

刘海星:您讲的崇高,是从精神的层面或者从宗教的层面延伸出的一种精神感觉。在中国文化中,我们把这种感觉也称为壮美。比如对故宫、帝王陵寝等等。但中国艺术似乎不太注重表达壮美,或者不把壮美作为一种主流欣赏,相反更注重表达雄浑之美,就是天高地迥所形成的那种美感。在《二十四品》描绘雄浑是“反虚入浑,积健为雄”。这个雄浑呢,一是要表现天地之间的正气,二是这正气还要把他激发出来,就是“天行健”的那种“自强不息”。雄浑和静穆正好形成一个对比,静穆是一种力量蓄积的过程,而雄浑则是力量展现的过程。

柯文辉:中国的艺术跟希腊悲剧当然不同。中国戏剧里面可以找到近似古希腊悲剧的东西。比如《走麦城》,就是在死亡不可避免时,转化为一种自觉选择。崇高是形态,而雄浑是力量。其实雄浑就是“大美”。如果它不大它就不雄,不健也不能雄,普通的健还不够,要积健方能为雄。

刘海星:雄浑是不是比壮美,比崇高可能更接近中国艺术的内涵?

柯文辉:雄浑,首先是雄,体现的是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其次是浑,浑才能够厚,才有浑茫的感觉,是天地之气运动的态势。这种精神不断地积累,就形成中国儒家所追求的风骨,天地间的不拔之势,人类不可屈服的精神。壶口飞虹

内敛奔腾怒啸的气势,妩媚妖艳一回。她可是母亲河,一位美丽的母亲,锦绣大地的漂亮女儿。水雾缭绕,虹霓出岫,唱骊歌着锦衣,奔流到海不复回!

摄影家取其黄河明艳惊世的一面,形诸镜头。太阳即将收工,最后一道亮丽的霞光直射水面,石岸深沉,色彩加浓加深,艳到极致,黑到极致,黄河秀美如斯!

什么是彩虹?太阳的身体和云彩的身体在黄河的身体上,折腰相拥。

刘海星:我拍的《壶口瀑布》和《壶口飞虹》,正是要表达这种雄浑,但这种雄浑之中,除了奔腾不息、一往无前、粉身碎骨的精神以外,还应有母亲般博大柔美的情怀。

柯文辉:这就是阳刚和阴柔的统一。离开了阴柔,阳刚也不存在,离开了阳刚,阴柔也没有。我们祖宗留下来的太极图,从阴阳两个方面相合,构成宇宙万事万物的道理,是很深刻的。阳刚之美,值得歌颂。但是,不要误会了,不能把说大话,把剑拔弩张,把空洞的豪言壮语去等同于阳刚;也不要以委靡不振的东西去代表阴柔。

刘海星:阳刚和阴柔是和谐统一的。当我们极其崇尚阳刚的时候,世界上阴柔的美也还是客观存在的。同一个地方,仅仅是拍摄的构思所表达的感受不一样,但两者都是集阳刚与阴柔于一身。在《壶口飞虹》的这个二重唱中间,感觉表面上是双峰对峙,二水分流,实际上体现了宇宙运行的一个道理:那就是,阳刚和阴柔是互相依存,互相补充的。

柯文辉:但我们的眼睛里面,往往只看到了一面,而忽视了另外一面。审美要求客观、全局,但又不能不有所侧重。因为这个侧重本身,往往是作者个性引起共鸣的一点。我记得,苏联作家伊利亚·爱伦堡说过一句话,对所有的女人都爱的男人,是一个女人都不会爱的。

刘海星:这话说得很深刻。

柯文辉:鲁迅作为“五四”以后杰出的散文代表,他也有阳刚,也有阴柔。我们生活在一个习惯于呐喊的时代,阳刚的东西,它的美容易被夸大,阴柔的美往往被贬低。其实有时候,阳刚的东西不过是一种无力的呼喊。人类的思想发展史告诉我们,当我们还处在一个低微的现实之间,理想的光芒被断绝,两眼闭紧,这样,渺小的现实主义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就会对他厌弃、失望。此刻,浪漫主义精神出现,新的曙光诞生,于是,人们就高昂地呼喊。呼喊后,经过流血,经过各种原因,原来的理想并没有兑现,这并不是阳刚美的过错,而阳刚美就此受到了冷落。壶口瀑布

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生命曲线,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梦想。

壶口,黄河在奔腾。黄河水系的历史,在中华民族摇篮的中原土地上,距今已有10万年了,好像多次分娩的母亲,有点年老色衰?

我们的生命,有的时候会是泥沙,如果失去了奔腾的力量,可能就慢慢沉淀下去了。摄影家眼中的黄河,河流瘦硬,礁石裸露,河床萎缩,依然还有不可侵犯的凛然之力,那一弯彩虹就是信使,引领我们奔腾到海成就生命。

刘海星:换句话说,我们在歌唱阳刚美的同时,也不要忘记,阴柔美也是健康的,也是人类情感的表达。我们看到的残荷败柳、孤独的鸟,应该说是属于阴柔美的东西,但是齐白石老人就在这个阴柔美的题材里注入了阳刚的笔力,表现出极其浩瀚的生气。

柯文辉:是的。一种没落的题材被注入了生气,你说它是阳刚还是阴柔呢?我们不能把形式和内容加以分开来解说,那是不合适的。哪怕题材是阳刚的,就像大海、沙漠、长城、昆仑山这些东西,其实,在它怀抱的深处,在它的一角,在它很大的景区里面,仍然可以找到比阴柔还阴柔的东西。壶口之美,总体来讲,让我们联想到的还是阳刚之美。因为,那里像朝阳、巨浪、奔腾的力,像长期历史积累的一种象征,它自然是阳刚的。它给人的感觉像是陕西的秦腔一样激昂高亢。在灾难深重的岁月,一条大汉,被活埋到胸口的时候,突然要大叫一声,这一声,虽不足以把这个活地狱改变,但至少,他表现了人的尊严。

刘海星:这是黄河倔强精神的体现,在中华文化里,黄河不是常常被比喻为母亲河吗?壶口瀑布充满着朝气,就像中华民族的精神,让我们积极开拓向上,万里奔腾,一望无际,一往无前。

柯文辉:但是,我也曾在黄河断流二十天之后来到壶口,水很稀疏,一滴一滴地,像大地的眼泪,它也依然是壶口。它平静的时候、衰落的时候,都是我们的母亲。当它激怒的时候,天地变色,可以飞沙走石,那也还是我们的母亲。母亲也有叹息的时候,也有大怒的时候。母亲也有狂笑的时候,也有振奋的时候。我们也要允许她唱几句民谣,抒发一下她千里奔腾、万里长流的劳累。这时候,我在这里,听到信天游,就像儿时母亲唱的摇篮曲一样,唤回了我们儿时的幻梦,何尝不是一种很美的境界啊!元阳之晨

元阳梯田的美,吸引了无数艺术家和摄影爱好者前往。梯田优雅的圆弧线条,镜子一样的水面,山岚气韵,几百年劳作的农耕传统,相当入画。

但是要撷取最动人的瞬间,还是需要摄影家的耐心和眼力。

两山之间的山岚,是这幅画的聚焦点。夜晚的低温凝结的水汽,借助朝阳的热力开始蒸发,像雾像雨又像风,在山峦之间流动,秀洁圆润,南国乡野那种触手可及的潮湿温暖的感觉令人徜徉。

山水之美,美在天地交融。

刘海星:说得太好了!我就是用壶口瀑布溅起飞沫上的彩虹,表达了母亲河骨子里的秀美。我们常常叹息黄河的断流,由此想到环境的破坏,想到人口的爆炸,为民族的生存和前途而担忧。我总在想,黄河应该有一千张脸,一万张脸,一亿张脸。但是,所有的脸都应是黄河的脸。只有这样,才谈得到艺术的创新。

柯文辉:你是一个有思想者气质的人。就是在这个地方,摄影家换了一副眼光,让这个黄水,这个泛滥过的黄水,变得像绿绸一般地温柔,波平浪静。你看到了这些,从两个层面上,来构成自己的二重唱,一个激昂的男高音,一个是低阔深沉的、从胸膛里挤出来的女低音。这个二重唱,几千年来,有几个人拥抱过它?发现过它?只有最深的水,它的平静才有深度,如果是肤浅的水,它的平静就会接近干涸。

刘海星:艾青曾说过:“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太深”。思考来自观察和感悟,唯有如此,我们才可以抓住物象背后的哲理。要用爱去体会阳刚和阴柔之美,才能表达天地浑茫的感觉。

柯文辉:浑茫就是天地之气的交织,是最具有大美的境界!

刘海星:柯老,我拍《元阳之晨》时,这种感觉特别明显。天上的光影在梯田水面流动,早晨大片的浓雾铺陈在稻田中间,一动不动。我把两个巨大的山体拍成了剪影,把云雾放在画面中间作为中景,将天亮未亮时那一片嫣红的晨曦和黑色的山体对比,拍成一个天地氤氲的画面,形成了浑茫的意境。

柯文辉:杜甫说:“篇终接混茫”,是希望把诗锤炼得读完后只剩下浑茫。浑不是混沌,是浑厚,就像颜色,它是饱含了万物,并不外露,含在其中,但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叫浑。茫,无边无际,不是迷茫,而是茫茫苍苍无边无际的大气和自如,浑茫作为美学境界是极高的。

刘海星:所以,古人把它列为《二十四品》中第一品。崇高是一种美,但是很少很少。崇高,主要是参照了古希腊史诗和希腊悲剧来作为论据,比如普罗米修斯把天上的火偷给了人类,上帝惩罚他,把他绑在高加索的岩石上,白天让雄鹰来把他的肝吃掉,夜里又长好;第二又吃掉,让他无穷地痛苦。而他始终不屈服,不后悔为人类做了好事,这种英雄的品质,构成了崇高。它是让我们仰视的精神。

柯文辉:让我们仰视,是真正地值得我们仰视。但是,我们也不要忘记列宁的一句话,他在《哲学笔记》里说,“伟人们看起来特别的伟大,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跪着”。人在无名的时候对名人只看得见名,看不见人。等到真正看到人以后,感到很失落,怎么,他还有缺点?

刘海星:崇高感,更多的是出现在史诗神话这样的作品中。浑厚是一种人人可感的美,是存在于我们周边的。不需要仰视,只需要体验。我觉得,像《静静的顿河》、《战争与和平》这样长篇历史画卷,人物众多,个性突出,矛盾交错,底气特别得厚。没有底气就流于小节;底气厚了,就是细节有某些不足,它还是浑厚。

柯文辉:艺术的品质,指的是这一件作品的主调,不是浑厚的作品就没有精微。因为离开了细节,这个浑茫不就架空了吗?但是好的细节,不能设巧。不是说想象不好,但是机巧外露,让人意识到是巧了,那么这个巧的品味就很低。但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我们的欣赏,还没有脱离了巧。讨巧,也是比较外在的东西,如果作品内在很深厚,就不需要求助于巧。

静穆,是沉思中的大美

刘海星:雄浑表达的是天地的动,是阳的特质,雄浑有种蒸腾之感,很大气,是一种动态的美。跟它对立的是静穆之美。静,是可以安静下来,穆就是肃穆。静穆表达的是阴的特质,是一种万物沉寂的感觉,是厚德载物的那样一种宽广。雄浑讲的是高拔,静穆讲的是宽广。前面我们谈的纯净是一种优美,而静穆是一种肃穆的壮美。

柯文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就是一种静穆之美。

刘海星:就是给人一种余音袅袅,动的东西都停下来了,消失了。然后留下来的就是超出动以外的那个东西。中国古典诗歌,结尾有两种,一种是卒章显志,是在结尾处把它说明、说透,有种强加给读者的感觉;二是“篇终接混茫”,自然结束,“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就是这个感觉。

柯文辉:“曲终人不见”是眼前的,“江上数峰青”是永恒的,以短暂和永恒构成的画面,它是静穆的。雄浑是物我交融的一种感觉。崇高更多的是对那种远远超过自己一己之力的赞美。一种赞美,一种激动,一种向往。你对慕士塔格群峰的表现,表达的就是静穆之美。

刘海星:这幅作品取名为《慕士塔格群峰》。我们在那一天到达慕士塔格群峰脚下,想拍摄它的日落。我的镜头始终对着慕士塔格山主峰,希望夕阳把这个雪山打红。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日落把慕士塔格九座山峰打得鲜红,天地像被烈火燃烧了一般。我没有去拍这九座山峰被落日打红的画面,我看到夕阳落在山脊的一抹,恰恰衬托出了慕士塔格群峰的伟岸,它面前这一泓湖水像母亲般温柔。慕士塔格群峰

我们随温柔的朝霞起程,在夏末穿过氤氲的原野,看到慕士塔格群峰。

虽然有湖泊阻隔,山峰被夕阳打红的一瞬,和白雪皑皑的静谧,依旧令人神往。

此时,我目送山峰,深蓝的云团越过山峰,暴风寒凉,一半预示早春,一半预示秋天。神明像山一样,高不可及。

仰视的距离,也是人与天地的距离。而美却是可以敬拜的。

柯文辉:这张照片给人以静穆之感,就在于它的沉静。

刘海星:慕士塔格雪山,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绚烂,非常激动人心。我选择了阳光照亮一抹的山脊,让整个雪山和它面前的这汪湖水,变得非常沉静。这种沉静,和海边阴沉海岸的沉静是不一样的,那是悠远,这是厚重。让人体会到,人是需要有厚度的,山也是需要有厚度的,只有这种厚度才能够承受得了夕阳的绚烂。否则,夕阳绚烂,会让山燃烧起来,像缥缈燃烧的那朵晚霞。但厚重,会让夕照很快就归于平淡。这种绚烂之后的平淡,恰恰展现了山的厚重,从而使得画面形成了肃穆。不是喜出望外,而是沉潜到内心深处的冷峻。

柯文辉:雄浑是往外化,肃穆是往内化。湖水占的篇幅比山要多得多,但湖水这边有了暗,它是有限的,而山的背后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山,正是看得见的水和看不见的山共同塑造了这厚重之美。

刘海星:厚重是肃穆的基础,没有了厚重,肃穆就缺少力量感和沉潜之美。

柯文辉:这个九兄弟雪山本来也是石头山,由于天风的吹拂,千万年过去也没有改变多少原来的面貌。你借用了太阳赐给的一抹残红,把这个比较单一的景色变得绚丽起来。红在天上,在山顶,在湖水的倒影上,也在我们的心中。它引起一种渴慕光明、尊重光明、向往光明的一种极其美好的祝愿。

刘海星:在中国文化中,天地万物都是阴阳运动的结果,雄浑是阳气蒸腾,有一种刚健的力量。而静穆,我理解是一种沉淀的、沉积的感觉。

柯文辉:在这种厚重之感里头,更多的是沉静之美,是把很多浮躁的东西和“云起云涌”的那些东西化掉以后,留下来的那种温存之感。

刘海星:我觉得从厚重这个角度,来寻找我们内心或者我们自己的生命感觉,更贴切一些。为什么我会对慕士塔格群峰有一种感动。一是我觉得这种厚重,就像我们的父母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脚踏实地。二是做人要有价值,要有厚重感。就是,你要有相当的积累,文化的、阅历的积累,你才能变得沉稳。三是做事,必须要善始善终、一丝不苟地做。做人如此,搞艺术创作也是如此。因为艺术的表达实际上是精神的表达、情感的表达。自然界的厚重与我们的精神有这种共鸣,有这种启示。德,要积得很厚很厚,才能够把那种炫耀浮华洗去,才能承受得住那些炫耀和浮华。

柯文辉:说的对。对待名利,每个人的尺度是不一样的,对于放得下这些名利的人,尽可以放下;对于德这个东西,能多积一点就多积一点。老子、庄子也不是否定了人欲,他只不过告诉你,名和利并没有太大的意思。康德在60岁生日那天,找了一个漂亮女人陪他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那女人问他:你有什么感觉?他说太麻烦了。康德指的那个麻烦让他害怕,所以他一辈子没结婚,一辈子都受不了那个麻烦。但是,你如果没有过这个被麻烦的感觉,没有这个感知麻烦的能力,得到这个麻烦,你一定会感觉非常幸福。同样的事物,在不同人身上,可能感觉不同。浮华、声名,对别人来讲可能是大事,在你来讲可能就是负担。

刘海星:所以,体会大自然的静穆之美,就是要从大自然中体会到做人要“拿得起,还要放得下”。晚霞绚烂、山色苍茫,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柯文辉:寂寞作为美学的一个境界,也是非常高的要求,同时,也是很难达到的高度。寂寞是洗去喧嚣,扬尽渣滓之后,沉淀下来的一种厚重的美。静,它也不是没有运动没有呼吸,这个静,也是让人沉静、宁静。首先,它不像正在怒放的白花,更像一片宁静的海洋,无风无雨,也没有多大的浪,但是你看不透它有多深有多远。如果一口井水,它也能产生静穆感。那么,静默的境界就很小了。

刘海星:我们走进庙堂,听到晨钟暮鼓,也能给人一种静穆感,梵唱跟基督教的赞美诗不一样。静穆是往底下走,往下沉,沉静下来。崇高实际上是往上走。我理解,静就是宁静、空寂、虚静;穆是肃穆,天地好像把帘子拉下来以后的那种感觉。就是让人感受到那种厚重,然后要增加心中的内敛。虽是夕阳西下,但还要对光明充满渴望。

柯文辉:太阳是一个色彩源泉。它走在什么地方,都能改变那个地方景物的颜色。如果没有光,世界只有漆黑一团。局部的光,从云缝中泻下来的光并不是一天到晚都有。晚霞多美,也并不是每一个傍晚都能够见到晚霞。

刘海星:这就要抓住瞬间的物我相应感,去表现出自己对于自然瞬息万变的那种感觉。我们看山的外貌,并不觉得特别的高耸,说明这个山峰有学养有学问,而且含而不露。把高度写在脸上的人常常令人厌恶,有时候他把别人的厌恶误认为是一种崇拜,于是就更加狂妄,结果就更加孤立。

柯文辉:真正的大山总是平静的,因为它有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它的感情一次一次地被净化,终于达到一个很清纯的高度,它理解了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规律,不是简单的对和错,也不是简单的不对和不错。既超然于外,又情动于中,并不被情感淹没,这样的一种感情就是浑厚,也就是一种无言的大爱。

刘海星:静穆是成熟稳重的大气。

柯文辉:父亲辛辛苦苦地在田野劳作,在牧场奔走,养活我们;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给我们衣食之源,温暖我们幼小的心灵,增加我们对故土的热爱。所有的山都是我们的父亲,所有的河流湖泊都是我们的母亲。我们面对山水要有这样的情感,才能体会到山水中的内涵和底蕴。

刘海星:这就是说,要用生命的体验去拍摄自然中给予我们的感动。如果面对自然没有了感动,没有了欣喜或者伤感,拍出来的作品自然不能打动别人。有一个记者采访我时问我:“刘老师,你有没有恐惧?”我说,“有。我怕如果哪一天,我不能被感动了,我的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

柯文辉:你有这样的认识真好,这是使你保持清醒的第三只眼。在中国文化中,山水是一个整体,我们的先人深刻地理解山水,把人生注入山水,让山水反映人生的超然,这是西方所没有的。我们的眼睛从本能反映万事万物,上升到一个诗歌的意境,花了三千多年的磨炼。我们不要轻易地把经过历史锤炼过的眼睛遮蔽掉,而戴上所谓科学地对待艺术的有色眼镜来看待自己的传统。

刘海星:那样的话,山川的灵气就看不见了。我们必然成为令祖先很失望的子孙。所以,我们需要继承的是中国文化中和自然融为一体的传统。在细微处见波澜,在雄浑处写精神。

柯文辉:你要在没有生命感的地方发现生命,在有生命的地方让生命得到升华,这是最高的人生意义,也是艺术超越现实生活的要求。映日雪松

大美,是一种审美情感

沼泽的黄昏

正是夕阳西下的一刻,沼泽深处笼罩着温暖的光芒,两侧茂盛的灌木劈开了空间的一角,让我们得以站在时空隧道向内观望。那幽深的去处,通向何方?荒芜的岁月,有什么样的故事流淌?

沼泽历来是鬼魅的主人,而摄影家在这里,抒情万丈,一涨清潭,一处静谧。有阳光,有四季更迭,变幻如是:或有枯枝,或有一树红花,不,单这几枚先行的黄叶,便令美须屏住了呼吸,因为它转瞬即逝!

在这人声喧哗的地球上,如斯之美怕是不多了吧。

自然之美

刘海星:这张《沼泽的黄昏》,就是刻画夏天夕阳下的美感。我当时写了一首诗:

太阳降落

到处都是

金黄的俘虏

这幅作品我借鉴了18、19世纪,欧洲的画家喜欢使用的自然风光表现手法,表达人在自然之中的自在。

柯文辉:森林里的光层次很多,光的交织也很复杂,中间的亮点实际上是一切光的源,它带来的暖意,以及被它照红照黄的景物,唤起人对美的一种渴望,一种把生命的蓬勃记录下来的渴望。这些大花小花都是不同高度的音符,被洒在这张画上,通过高光把它组织起来,由单一变成了和弦,最后奏成了音乐。泰戈尔有句诗“夕阳收起了他最后的金子”,正是这样的感觉。

刘海星:怎么这么像?我说是“太阳降落,到处都是金黄的俘虏”。我没有看过他的这首诗,但这种感受是相同的。何况,泰戈尔的诗歌是经过翻译的,如果没有经过翻译可能更精妙。由此可见,艺术所表现的崇高、肃穆、壮丽、秀丽,古人和今人,东方和西方都是相通的。

柯文辉:这里,我想到一个问题,是由泰戈尔所想起来的。假如泰戈尔自己语文水准不高,他写的东西谁都不认识,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成就。因为他英文好,又是自己翻译的,所以他1913年得到了诺贝尔奖。泰戈尔若在欧洲不出版《吉檀迦利》的话,可能他这一生不会有后来这般的丰富。泰戈尔作为一个艺术大师,得不得诺贝尔奖不重要,他有1500张画,1200支歌曲、几十卷文集。他的散文诗,在亚洲甚至在世界上,产量上是了不得的。散文诗有35万字,太令人惊讶了,每一个作品剔透玲珑,放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海洋,我们在这个浩瀚面前,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孩子。很多人写散文诗的时候,感觉泰戈尔像个巨石一样,走到哪里他都拦着你的路:“回去吧,一百年前我都做过了”。就有这种感觉。徐悲鸿的泰戈尔画像中,表现出大师光风霁月般的胸襟,玲珑剔透般的纯净。

刘海星:徐悲鸿画的那张泰戈尔真是太好了,透着东方文化的精髓。

柯文辉:我小的时候看这张画像很震惊,后来大了,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他画的甘地素描,比泰戈尔的画像又高了很多层次。为什么徐悲鸿画中国人却始终没有达到那么一个高度呢?比如他画的鲁迅和瞿秋白不也很神圣吗?正是因为徐悲鸿把他们画成了圣人。这说明什么问题呢?那就是,如果仅仅想着崇高,不能调动艺术家内在情感的话,任何作品都不会成功。

刘海星:没有精神的交流和共鸣嘛。徐悲鸿先生受到了甘地、泰戈尔精神的感召,他在印度待了才几天,泰戈尔在中国来充其量才一个月,悲鸿先生怎么亲近他们?直接交流的机会也没有。但是他调动了艺术敏感,找到了承载印度东方精神的载体,在甘地身上他画出的不仅仅是印度,而且是更崇高的精神世界,人本身升华为圣者时完全放弃了自私的理想境界。

柯文辉:甘地画像是纯粹用墨碳描画的,泰戈尔的画像颜色也很简单,一点不华丽。好像是深山里面的一泓清泉流在底下,给人的感觉很清雅。到了甘地身上,所有的颜色都不起作用,就是圣者本身的气质,就是那种崇高感和对崇高的敬仰。泰戈尔还是人,而甘地几乎被神化了。我觉得现在的艺术家,更多的时候是把现实中的美浪费了,因为画家、摄影家没有走进去跟他的艺术进行灵魂的对话。

刘海星:缺少对于寻常美的关切和对人生的体会,太关注别人的意见和评论了。或者说,是太缺少对于艺术表达的自信了。海粟老、悲鸿先生他们二十出头,三十岁左右就有了艺术的杰作,体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他们处在社会的大变革时期,旧的传统被打破,新的秩序还待建立,前面没有大师,没有权威,没有评奖,只有创新,所以,他们能把泰戈尔画好,画出神韵。

柯文辉:悲鸿先生这样的艺术家,他能够抛弃身上所有的一些琐碎的东西而达到一种精纯,是对自己的一个大突破。

刘海星:灵感,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也有,很多人都做过解释,在我看来,就是当作者和描写对象碰撞之后,他感觉到美在他手指缝中间游动的时候,一下子抓住了那种喜悦,突然一下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柯文辉:我们常感觉到星期六比过星期天更愉快,因为在前面有很多的东西,可以玩、可以读书、可以打球,可以去看朋友,而且夜也是无尽的,也非常宁静。我们要珍惜的是,当客体叩响了我们的感觉之后,不要拒绝自己一向认为单调的东西,有时单调本身已经上升到神圣了。那个被表现的泰戈尔,不是与小孩谈话的泰戈尔;那个被表现的甘地,也不是绝食时候的甘地。那个时候人就需要果断,而果断来自对美的深刻认识。

刘海星:刚刚我念了一首我自己写的诗,这是一百年后今天写的。您念的一句泰戈尔的诗是一百年前写的,而且我们在两个国度,时空跨度这么大。很奇怪的是,它能把前人和今人的情感结合起来,就是在那一抹夕阳之下。那一抹夕阳让一切都变得令人惊喜,都变得那么有活力、有生机。那种欣喜感的产生,都在于善于发现朴素的美。

柯文辉:是啊,要珍惜那个发现,果断地把它抓住,不要让它从指头的缝隙中溜走了。大美,可以是崇高的、静穆的,让人的精神升华;大美也可以让人变得沉静,就像这种随地可以见到的自然之美。

刘海星:其实,光的组合、衔接、过渡,都是需要我们去审美、去感悟。欧洲的油画,也喜欢表现树林的宁静之美。尤其是印象派出现以后,他们喜欢在日光下作画,表现瞬间的光影变化。

柯文辉:中国古代诗歌里喜欢写树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宋人喜欢写远看、远景:“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是一种旁观,唐人多是沉浸其中。至少王孟诗派是沉浸的。

刘海星:这是时代风气。应该与古人的审美有关系,不同时代的美学节奏不同。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树林要么做山的附庸,要么把松树、柏树从中挑出来,不把树林作为单独的表现对象,经常就是只画一枝。

柯文辉:在中国画中,是画松树还是画柏树,对画家来讲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画树干和他们在一起的怡然自得、相濡以沫。从整体上来讲,这种自得,也没有摆脱掉孤独,人和物相互观望,西方艺术家要表现这样的东西则很难。

刘海星:这与中国文化讲空灵,讲自然的本性有关,人和自然完全同感。这种宇宙观,是西方人没有的。我在《沼泽的黄昏》中还写道:

于是那群白鹭

飞向天空

歌唱黑夜来临,和那

在黑夜中隐秘的

沼泽

朴素的美,我们却希望把它留住,是因为沉寂之后依然是美丽的。而且,夕阳西下,第二天还有阳光,它不会因为有暴雨或者有狂风让这些小花暂时弯下了腰,第二天就不再向着太阳绽放它的笑脸。

柯文辉:这其中所体现的是充沛、广阔和生机,不被宁静所节制,不喧闹。给人的感觉不是梵·高般的张扬,而是像王维的“明月松间照”那样的感觉。明月相照,一下子把林中的阴暗打开了。你认为这个是明月也未尝不可,因为在艺术里面这种自由空间是很大的。它给人一种轻松感,以及山泉一样的跳跃感。

刘海星:《草地的音符》画面上的这些小花就有音乐感。拍摄时,我感觉到在森林里头,无处不在的一些小花像漂浮在草上一样,很灵动。小花的红颜色假如不在这一片绿海里面可能就变得很俗。但是,假如你把它采集了以后放在花瓶里头,它也没有在草地上的样子光鲜照人。好在它是星星点点,如果是一大片也就大煞风景了。

柯文辉:太阳背面墨绿的颜色,就是这些模糊的树,增加了画面的纵深感。不清晰的背景,让画面更有深度。中间这一抹夕照,让我们感觉墨绿的颜色背后生机无限。

刘海星:这是对比的效果。我很喜欢用这种中间的亮点。这就是唐代诗歌对我的影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这是很有禅境的逸韵了。尽管中间是金黄色,但是它并不喧闹。跟《草地的音符》相比,《沼泽的黄昏》意境更幽更静。

柯文辉:因为它没有那些跳的小红花了,那些跳舞的孩子们走了。如果说《草地的音符》像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的话,《沼泽的黄昏》就像一个待字闺中人未识的少女、处子。比起来,我觉得它有一种高雅和高贵。

刘海星:我有两句诗很能表达我当时的心情:

夕阳

传送黄昏的迷蒙

栈桥

跨过风的距离

扯起蛛网

摆动淡淡的思绪

它是一种非常宁静的感觉,沼泽里头的这些枝叶之间,挂的那些不经意的蛛网,让自己有很多的情感和情绪洒落在森林里。

柯文辉:我曾经试图把惆怅作为“五四”时期散文的一个重要的美学特质。惆怅是一种美,它似乎是离去之前那种千丝万缕的难以割舍,也像我们期待黎明的到来,可对黎明又不无怀疑,唯恐它不来,还怕它来过以后不是我所要的。这种精神一直贯穿在“五四”时期散文之中,从《野草》一直到俞平伯写的散文,或浓或淡都有。这幅作品正体现了对夕阳的眷恋,对美的留恋。不是留恋光景,更多了一些朝气,没有“乐游原上望昭陵”的没落感觉。

刘海星:时代不一样,毕竟我正处在中年,还处在情绪比较饱满的这么一个阶段,有那么一些淡淡的思绪,说不上是愁,它不是愁,只是有一点挽留感。

柯文辉:这样大块面的归纳,让树干该清楚的清楚,该糊涂的糊涂,这是艺术。它让画面有了层次感和节奏感。什么叫才情?一笔不多,一笔不少。多了则过了,少了又不及了。特别是在一张画接近完成的时候,需要克制,再往前走几步,加一点颜色,常常把一幅画毁掉,我看到这种情形不下十次。一个砌死的门,从那个门缝里面突然长出小草小花来,又有生命无法从中通过的哀愁,画到这儿就不能再画了,就得止住。

刘海星:高超的艺术是用减法来创作的。

柯文辉:也是用减法来审视的。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境界,没有人赏识。有人写了几句:

你是深山的野花

无神地开着

又寂寞地落下

这里缺少一汪清泉

让你发现

自己的风神

这是对美的同情和叹息,感慨花生的不是地方。

刘海星:这一切都还是不说的含蓄比说出来的直白好。画面上两边的块面不是空,能隐隐约约看到树或树的影子。我拍的时候,特别让左下角这一块的光亮了,左下角这一点点光亮了以后,使整个画面更加饱满。

柯文辉:也把广阔暗示出来了。大块黄色中间有几片叶子的亮光,正是要表现由浓的、重的逐步向轻的、浅的淡化。没有显出,就没有含蓄,含蓄是少露藏多,这幅作品做到了。

朴素之美

刘海星:纯净的美,崇高的美,是比较显而易见的。但我们看文学作品,常常是写小的东西很令人回味。在现实中,我们很少见到那些状态激烈的东西,当然像边塞诗人写的金戈铁马,固然能提振你的情绪,让你有一种奉献感,令你产生奋发昂扬的精神。但在日常生活中的美,恰恰是不经意之间,需要我们每个人去发现,它可以滋养自己的精神。但是,艺术家们常常希望选择一些比较大的题材表现,比如作家如果不写长篇小说好像就不够资格,画家也是把画面尺寸画的愈来愈大。总是希望有一个故事或者有一种深刻的思想能够去感化人,好像这样就能扬名立万,一鸣惊人,这可能是比较多的受近几十年主题教育的影响。可在日常生活中,感染我们的常常是些很朴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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