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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0 17:3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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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琼瑶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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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白狐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白狐作者:琼瑶排版:燕子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6-01ISBN:9787540486464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琼瑶作品集自序】浴火重生的新全集

我生于战乱,长于忧患。我了解人事时,正是抗战尾期,我和两个弟弟,跟着父母,从湖南家乡,一路“逃难”到四川。六岁时,别的孩子可能正在捉迷藏,玩游戏。我却赤着伤痕累累的双脚,走在湘桂铁路上。眼见路边受伤的军人,被抛弃在那儿流血至死。也目睹难民争先恐后,要从挤满了人的难民火车外,从车窗爬进车内。车内的人,为了防止有人拥入,竟然拔刀砍在车窗外的难民手臂上。我们也曾遭遇日军,差点把母亲抢走。还曾骨肉分离,导致父母带着我投河自尽……这些惨痛的经历,有的我写在《我的故事》里,有的深藏在我的内心里。在那兵荒马乱的时代,我已经尝尽颠沛流离之苦,也看尽人性的善良面和丑陋面。这使我早熟而敏感,坚强也脆弱。

抗战胜利后,我又跟着父母,住过重庆、上海,最后因内战,又回到湖南衡阳,然后到广州,一九四九年,到了台湾。那年我十一岁,童年结束。父亲在师范大学教书,收入微薄。我和弟妹们,开始了另一段艰苦的生活。我也在这时,疯狂地吞咽着让我着迷的“文字”。《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都是这时看的。同时,也迷上了唐诗宋词,母亲在家务忙完后,会教我唐诗,我在抗战时期,就陆续跟着母亲学了唐诗,这时,成为十一二岁时的主要嗜好。

十四岁,我读初二时,又迷上了翻译小说。那年暑假,在父亲安排下,我整天待在师大图书馆,带着便当去,从早上图书馆开门,看到图书馆下班。看遍所有翻译小说,直到图书馆长对我说:“我没有书可以借给你看了!这些远远超过你年龄的书,你通通看完了!”

爱看书的我,爱文字的我,也很早就开始写作。早期的作品是幼稚的,模仿意味也很重。但是,我投稿的运气还不错,十四岁就陆续有作品在报章杂志上发表,成为家里唯一有“收入”的孩子。这鼓励了我,尤其,那小小稿费,对我有大大的用处,我买书,看书,还迷上了电影。电影和写作也是密不可分的,很早,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可能什么事业都没有,但是,我会成为一个“作者”!

这个愿望,在我的成长过程里,逐渐实现。我的成长,一直是坎坷的,我的心灵,经常是破碎的,我的遭遇,几乎都是戏剧化的。我的初恋,后来成为我第一部小说《窗外》。发表在当时的《皇冠杂志》,那时,我帮《皇冠杂志》已经写了两年的短篇和中篇小说,和发行人平鑫涛也通过两年信。我完全没有料到,我这部《窗外》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我和这位出版人,也会结下不解的渊源。我会在以后的人生里,陆续帮他写出六十五本书,而且和他结为夫妻。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本小说,或是好几本小说。我的人生也一样。帮皇冠写稿在一九六一年,《窗外》出版在一九六三年。也在那年,我第一次见到鑫涛,后来,他告诉我,他一生贫苦,立志要成功,所以工作得像一头牛,“牛”不知道什么诗情画意,更不知道人生里有“轰轰烈烈的爱情”。直到他见到我,这头“牛”突然发现了他的“织女”,颠覆了他的生命。至于我这“织女”,从此也在他的安排下,用文字纺织出一部又一部的小说。

很少有人能在有生之年,写出六十五本书,十五部电影剧本,二十五部电视剧本(共有一千多集。每集剧本大概是一万三千字,虽有助理帮助,仍然大部分出自我手。算算我写了多少字?)。我却做到了!对我而言,写作从来不容易,只是我没有到处敲锣打鼓,告诉大家我写作时的痛苦和艰难。“投入”是我最重要的事,我早期的作品,因为受到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影响,大多是悲剧。写一部小说,我没有自我,工作的时候,只有小说里的人物。我化为女主角,化为男主角,化为各种配角。写到悲伤处,也把自己写得“春蚕到死丝方尽”。

写作,就没有时间见人,没有时间应酬和玩乐。我也不喜欢接受采访和宣传。于是,我发现大家对我的认识,是:“被平鑫涛呵护备至的,温室里的花朵。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我听了,笑笑而已。如何告诉别人,假若你不一直坐在书桌前写作,你就不可能写出那么多作品!当你日夜写作时,确实常常“不食人间烟火”,因为写到不能停,会忘了吃饭!我一直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是“书房里的痴人”!因为我坚信人间有爱,我为情而写,为爱而写,写尽各种人生悲欢,也写到“蜡炬成灰泪始干”。

当两岸交流之后,我才发现大陆早已有了我的小说,因为没有授权,出版得十分混乱。一九八九年,我开始整理我的“全集”,分别授权给大陆的出版社。台湾方面,仍然是鑫涛主导着我的全部作品。爱不需要签约,不需要授权,我和他之间也从没签约和授权。从那年开始,我的小说,分别有繁体字版(台湾)和简体字版(大陆)之分。因为大陆有十三亿人口,我的读者甚多,这更加鼓励了我的写作兴趣,我继续写作,继续做一个“文字的织女”。

时光匆匆,我从少女时期,一直写作到老年。鑫涛晚年多病,出版社也很早就移交给他的儿女。我照顾鑫涛,变成生活的重心,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停止写作。我的书一部一部地增加,直到出版了六十五部书,还有许多散落在外的随笔和作品,不曾收入全集。当鑫涛失智失能又大中风后,我的心情跌落谷底。鑫涛靠插管延长生命之后,我几乎崩溃。然后,我又发现,我的六十五部繁体字版小说,早已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陆续绝版了!简体字版,也不尽如人意,盗版猖獗,网络上更是凌乱。

我的笔下,充满了青春、浪漫、离奇、真情……各种故事,这些故事曾经绞尽我的脑汁,费尽我的时间,写得我心力交瘁。我的六十五部书,每一部都有如我亲生的儿女,从孕育到生产到长大,是多少朝朝暮暮和岁岁年年!到了此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可以为了爱,牺牲一切,受尽委屈,奉献所有,无须授权……却不能让我这些儿女,凭空消失!我必须振作起来,让这六十几部书获得重生!这是我的使命。

所以,在我已进入晚年的时候,我的全集,再度重新整理出版。在各大出版社争取之下,最后繁体版花落“城邦”,交由春光出版,简体版是“博集天卷”胜出。两家出版社所出的书,都非常精致和考究,深得我心。这套新的经典全集,非常浩大,经过讨论,我们决定分批出版,第一批是“影剧精华版”,两家出版社选的书略有不同,都是被电影、电视剧一再拍摄,脍炙人口的作品。然后,我们会陆续把六十多本出全。看小说和戏剧不同,文字有文字的魅力,有读者的想象力。希望我的读者们,能够阅读、收藏、珍惜我这套好不容易“浴火重生”的书,它们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呕心沥血而生的精华!那样,我这一生,才没有遗憾!写于可园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十日

你可听说过那些古老的老故事?

你可听说过那些久远以前的传奇?

你可知道有多少曲折的、动人的、奇异的、悲凉的故事,

都已湮没在时光的流逝之中?

我愿为你述说:那些老故事,那些——湮没的传奇。白狐“您听说过——有关——有关狐狸报恩的事吗?”【壹】

星光下,它浑身的毛白得像雪,眼珠亮得像星,站在那儿,它有种难解的威严,漂亮而华贵。“少爷,再有三里路就是清安县的县境了,您要不要下轿子来歇一歇呢?”老家人葛升骑着小毛驴,绕到葛云鹏的轿子旁边,对坐在轿子里的云鹏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是吗?”云鹏看了看天空,轿子两边的帏幔都是掀开的,云鹏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四周的景致。他们这一行人正走在一条山间的隘道里,两边都是山,左边的陡而峻,遍是嵯峨的巨石和断壁悬崖,令人颇有惊心动魄之感。右边却是起伏的丘陵山脉,一望无尽的丛林,绵绵密密的苍松古槐,参天的千年巨木,看过去是深幽而暗密的。这时,暮色已在天边堆积起来了,正逐渐地、逐渐地向四周扩散,那丛林深处及山谷都已昏暗模糊。几缕炊烟在山谷中疏疏落落地升起,一只孤鹤正向苍茫无际的云天飞去。整个郊原里,现出的是一份荒凉的景象。“是的,天马上要黑了,”葛升说:“我已经吩咐点起火把来了,您轿子四角上的油纸灯,也该点着了。”“那就别休息了,还是趁早赶到清安县去要紧。我看这一带荒凉得很,不知道清安县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据张师爷说,清安县的县城里是挺热闹的,至于县里其他地区,和这儿的景况也差不多。”“那么,老百姓种些什么呢?”云鹏困惑地看看那峭壁悬崖和那丛林巨木。“爷,您没听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句话吗?”葛升骑着驴子,扶着轿沿儿,一面前进一面说。“哦?”“这儿是山区,老百姓就要靠山吃饭啊!张师爷说,这里的庄稼人远没有猎户多呢!”“能猎着什么?”“可多着呢!熊啊,貂啊,老虎啊,鹿啊……都有。”

葛云鹏点点头,不再说了。环视四周,他心里不能不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慨。人家说十年窗下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晓。他也算是一举成名了。在家乡,乡试夺了魁,会试又中了进士,虽不是鼎甲,却也进入了二甲。现在又放了清安县的知县,是个实缺。多少人羡慕无比,而云鹏呢?他对这知县实在没多大兴趣,他就不知道知县要做些什么?他今年还没满三十岁,看起来也只是个少年书生。在他,他宁愿和二三知己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放浪江湖、游戏人生。但他却中了举,做了官,一切是形势使然。偏又派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清安县,他觉得,这不像是做官,倒像是放逐呢!

天色更暗了,下人们燃起了火把,轿子四周也悬上了风灯,一行人在山野中向前赶着路,他们今晚必须赶到驿馆去歇宿。驿馆在十里铺,十里铺是个小镇的名字,进了清安县境还要走五里路才能到。据说,清安县的乡绅大户以及县衙门里的师爷、书记、奴才等,都在十里铺设宴,等着要迎接新的县太爷呢!而云鹏因为一路贪看风景,耽搁的时间太多,现在已经晚了。

火把的光芒在山坳中一闪一闪地摇晃着,风灯也在轿檐上晃荡。葛云鹏坐在轿中,下意识地看着窗外,天际,冒出了第一颗星,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整个天空都密布起了星星。山野里的风不大,声音却特别响,穿过丛林,穿过山坳,穿过峭壁巨石,发出不断的呼啸。幸好是夏季,风并不冷,但吹到人肌肤上,那感觉仍然是阴森森凉飕飕的。月光把山石和树木的影子夸张地斜投在地上,是一些巨大而狰狞的影象。云鹏有些不安,在这种深山中,如果地方上不安静,是难保不遇到强盗和土匪的,如果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被抢了,就不是很光荣的事了。强盗土匪还罢了,假若有什么山魈鬼魅呢?云鹏知道这一带,关于鬼狐的传说最多。

正在胡思乱想着,前面开道的人忽然停了,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火光四射。云鹏吃了一惊,难道真遇到强盗了吗?正惊疑间,葛升拢着驴子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爷,我们已经进了清安县境了,所以在放爆竹呢!再下去没多远就可以到十里铺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云鹏放下了心。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轿夫们穿着草鞋的脚迅速地踩过了那铺着石板的山路,石板与石板的隙缝间长满野草,不管行人践踏与摧残,只是自顾自地生长着。几点流萤开始在草丛里与山崖边来往穿梭。云鹏斜靠在轿壁上,虽然坐在软软的锦缎之中,仍然觉得两腿发麻。山风在山野里回旋,帘幔在风中扑打着轿檐,风灯摇晃,四野岑寂……云鹏忽然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

他似乎睡着了片刻,忽然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惊醒了。他坐正了身子,这才发现轿子已经停了,被放在地上。一时间,他以为已到了十里铺,再向外一看,才知道仍然在山野里,而四周都是火把,火光烛天。在火光中,是吆喝声、谈论声、叱骂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葛升!”云鹏喊着,一面掀开轿门前的帘子,钻出轿子来。

葛升急急地跑了过来。“爷,您不要惊慌,是一群猎人。”“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拦住轿子?”“不是拦住轿子,他们追捕一只狐狸,一直追到这官道上来了,现在已经捉住了。”“捉住了吗?”“是的,老爷。”“让我看看。”

云鹏好奇地说,向那一群持着火把的猎人们走去。大家急急地让出路来,猎人们知道这是新上任的县太爷,都纷纷屈膝跪接,高呼请安。云鹏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些他的治民,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腰上围着皮毛,肩上背着弓箭,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的脸孔都红红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云鹏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乎每人都带着个酒葫芦。

人群既然让开了,云鹏一眼就看到了那被捆绑着的动物,那竟是只周身雪白的狐狸!这狐狸显然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奔跑和挣扎,如今在绳索的捆绑下,虽然已放弃了努力,但仍然在剧烈地喘息着。猎人们把它的四只脚绑在一起,因此,它是躺在地上的,它那美丽的头颅微向后仰,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带着股解事的、祈求的神情,默默地看着云鹏。

云鹏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他仔细地注视着这只动物。狐狸,他看过的倒也不少,但从没看过这样全身雪白的。而且,这只白狐的毛光亮整齐,全身的弧度美好而修长,那条大大的尾巴,仍然在那儿不安地摆动着。一只漂亮的动物!云鹏由衷地赞美着,不由自主地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那只白狐。那白狐蠕动了一下,随着云鹏的注视,它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悲鸣,那对亮晶晶的黑眼珠在火把的光芒下闪烁,一瞬不瞬地盯着云鹏。云鹏望着那对眼睛,那样深那样黑,那样求助地、哀恳地凝视着,那几乎是一对“人”的眼睛!云鹏猛然觉得心里一动,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同时,他周围的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像中邪似地看着那只白狐。云鹏奇怪地再看过去,于是,他看到那只狐狸的眼角,正慢慢地流出泪来。

一个猎人搭起了弓箭,对那只白狐瞄准,准备要射杀它。云鹏跳起身来,及时阻止了那个猎人。张师爷走过来,对云鹏说:“猎人们迷信,他们认为这只白狐是不祥之物,必须马上打死它。”“慢着!”云鹏说,转向一个猎人。“你们猎了狐狸,通常是怎么处置?杀掉吗?”“是的,爷。”“它的肉能吃吗?”云鹏怀疑地问。“肉不值钱,老爷。要的是它那张皮,可以值不少钱,尤其这种白狐狸。”“这种白狐狸很多吗?”“很少,老爷,这是我猎到的唯一一只呢!以前虽然也有白狐,总不是由头到尾纯白的。”“这张皮能值多少钱?”“总值个十两银子。”“葛升!”云鹏喊。“是的,爷。”葛升应着。“去取十五两银子来。”“是的,爷。”“我用十五两银子买了这只白狐,可好?”云鹏问那个猎人。“你们愿意卖吗?”

那猎人扑的一声跪了下来,垂着头说:“老爷喜欢,尽管拿去吧,小的们不敢收钱。”“什么话!”云鹏拍拍那猎人的肩,“把银子收下吧,不要银子,你们靠什么生活呢?葛升,把银子交给他们收下!”“不!小的们不敢!小的们不敢!”猎人们叩着头,诚惶诚恐的说。云鹏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他知道,他有一群憨直而忠厚的子民,他已经开始喜欢起这个地方了。葛升拿着银子,看了看主人的脸色,他对那些猎人们大声说:“爷说给你们银子,就是给你们银子,怎可以拒绝不收呢?还不收好,给爷谢恩!”

于是,那些战战兢兢的猎人不敢拒绝了,收了银子,他们跪在地下,齐声谢恩。云鹏笑嘻嘻地看着那只白狐:“现在,这只狐狸是我的了?”“是的,爷。”

云鹏把手放在白狐的头顶上,摸了摸它那柔软的毛,对它祝福似地说:“白狐啊!白狐啊!你生来稀罕,不同凡响,就该珍重自己啊,现在,好生去吧!森林辽阔,原野无边,小心不要再落网罟啊!”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猎人们说:“好了,解开它,让它自己去吧!”

猎人们面面相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们走上前去,三下两下就解开了那狐狸的绳索。除去拘束之后,那白狐立刻一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摆了摆头,它抖动了一下身上的毛,就昂首而立。星光下,它浑身的毛白得像雪,眼珠亮得像星,站在那儿,它有种难解的威严,漂亮而华贵。“好畜牲!”葛云鹏点点头,挥了挥手。“不要管它了,上轿吧!我们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他转过身子上了轿。猎人们都俯首相送。他坐在轿中,拉开帘幔,对那些猎人挥手道别。轿子抬起来了,正要前行,忽然间,那只白狐跑了过来,拦在轿子前面。轿夫们呆住了,只愣愣地看着那只白狐,云鹏也奇怪地望着它。那白狐低着头,垂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柔和的、低沉的鸣叫,似乎有满腹感激之情,却无从表达。然后,它绕着轿子行走,缓缓地、庄严地迈着步子,一直绕了三圈。月光之下,山野之中,这白狐的行动充满了某种奇异的、神秘的色彩。接着,它在轿前又停了下来,低额颔首,又仰起头,发出一声短暂的低啸,就扬起尾巴,像一阵旋风般卷进路边的丛林里去了。只眨眼的工夫,它那白色的影子已在丛林里消失无踪。“君子有好生之德。”云鹏喃喃自语,“好好去吧!白狐。”

轿子向前移动了,一行人继续在暗夜的山野里赶着路。山风清冷,星月模糊,远方,十里铺的灯火已依稀可见了。【贰】

想着葛升刚刚说的话,再想起半月前黑夜里那只白狐,他忽然有些心神恍惚起来。

夏日的午后,总是倦怠而无聊的。云鹏坐在他的书房中,握着一卷《元曲》,不很专心地看着。他的小书童喜儿在一边帮他扇扇子。上任已经半个月了,他已熟悉了这个朴实的小地方,老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恬淡而淳朴,很少纷争,也很少打斗。半月以来,他只解决了一两件家庭纠纷。县太爷的工作是清闲而舒适的。

这县城名叫杨家集,为什么叫杨家集,已经不可考,事实上城里姓杨的人家,比姓什么姓的都少,想当初,这儿必定是个赶集的市场。现在,这里也有上千户人家,而且,是个小小的皮货集散地。因为皮货多,外来的商贾行旅也很多,于是,酒馆、饭店都应时而生。再加上一些走江湖的戏班子,变戏法儿的、耍猴儿的……也常常到这儿来做生意,所以,这杨家集远比云鹏预料的要热闹得多。

县衙门在全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气气派派的大房子,门口有两只大石狮子守着门。知县府邸就在衙门后面,上起堂来倒十分方便。知县府是全城最讲究的房子了,前后三进,总共有几十间屋子,画栋雕梁,中间还有个漂漂亮亮的大花园。

云鹏已把家眷接了来了,夫人名叫弄玉,长得非常雅丽,而且温柔娴静。如果说云鹏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弄玉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一个叫秋儿,八岁,一个叫冬儿,六岁,从此就没再生育过。因为没儿子,弄玉比谁都急,常常劝云鹏纳妾,但是关于这一点,云鹏却固执无比,他常对弄玉说:“生儿育女,本来就是碰运气。倒是夫妇恩爱,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本不相识,因父母之命而成亲,难得彼此有情,这是缘分。如果为了生儿子而纳妾,那个姨太太岂不成为生儿子的工具?这是糟蹋人的事,我不干!”

听出丈夫的意思,似乎碰到了知心合意的人,以“情”为出发点,则纳妾未尝不可。于是,弄玉买了好几个水葱一样的标致丫头,故意让她们侍候云鹏,挑灯倒茶,磨墨扇扇……但是,那云鹏偏不动心,反而打发她们走,宁愿用小书童喜儿,弄玉也就无可奈何了。私下里,丫头们称云鹏作“铁相公”,说他有铁一般的心肠,也有铁一般的定力,怎样如花似玉的人儿,他都不会动心。

现在,这个“铁相公”就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地看着《元曲》,这时,他正看到一段文字: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寄!

一时间,他有些神思恍惚。合上书,他陷入一阵深深的冥想中。书童喜儿在一边静悄悄地扇着扇子,不敢打扰他。看样子,主人是要睡着了。房里燃着一炉檀香,轻烟缭绕,香气弥漫。绿色的竹帘子低低地垂着,窗外有几枝翠竹,有只蝉儿不知歇在哪根竹子上,正在知溜知溜地唱着歌。片刻,蝉声停了,屋里更静,却从那靠街的一扇窗外传来一阵婉转而轻柔的、女性的歌声。云鹏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侧身倾听,那歌声凄楚悲凉,唱的是:荒凉凉高秋时序,冷萧萧清霜天气,怨嘹嘹西风雁声,啾唧唧四壁寒蛩语,方授衣,远怀愁几许?沾襟泪点空如雨,和泪缄封,凭谁将寄?

然后,歌声一变,唱的又是:野花如绣,野草如茵,无限伤心事,教人怎不断魂?…… ……新鬼衔冤旧鬼呻,弊形成灰烬,唯有阴风吹野怜,惨雾愁烟起,白日易昏,剩水残山秋复春!…… ……万里羁魂招不返,空落得泪沾巾,念骨肉颠连无告,只得将薄奠来陈,酹椒觞把哀情少伸,望尊魂来享殷勤!…… ……

那歌声含悲带泪,唱唱停停,婉转凄切,令人鼻酸。而在歌声之中,又夹着许多嘈杂的人声和叹息声。云鹏身不由己地坐正了身子,对喜儿说:“喜儿,你叫葛升到外面街上去看看,是谁在唱这样悲惨的曲子?有没有什么冤屈的事情?”“是的,爷。”

喜儿去了,云鹏仍然坐在那儿,听着那时断时续的歌声。越听,就越为之动容,歌女唱曲子并不稀奇,奇的是唱词的不俗和怆恻。片刻之后,葛升和喜儿一起来了。垂着手,葛升禀报着说:“爷,外面有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在那儿唱着曲子,要卖身葬父呢!”“什么?卖身葬父?”云鹏惊奇地问。“是呀,她说她跟着父亲走江湖,父亲拉琴她唱曲,谁知到了咱们杨家集,她父亲一病而亡,现在停尸在旅邸中,无钱下葬,她愿卖身为奴,只求安葬她的父亲。”“哦?”云鹏沉思着。那歌声仍然不断地飘了过来,已唱得格外悲切:家迢迢兮在天一方,悲沦落兮伤中肠,流浪天涯兮涉风霜,哀亲人兮不久长!…… ……

云鹏皱了皱眉,抬起头来,他看着葛升说问:“有人给她钱吗?”“回禀爷,围观的人多,给钱的人少。”

云鹏感慨地点点头。“葛升!”“是的,爷!”“你去把她带进来,我跟她谈谈。”“是的,爷。”

葛升鞠躬而退。喜儿走过来,依然打着扇子。一会儿,那歌声就停了,再一会儿,葛升已在门口大声回禀:“唱曲儿的姑娘带来了,爷。”

云鹏抬起头来,顿时间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少女正从门口轻轻地、缓缓地走进来。她浑身缟素,从头到脚,一色的白,白衣、白裳、白腰带、白缎鞋,发髻上没有任何珠饰,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这一色的素白不知怎的竟使云鹏心中陡的一动,联想起了什么与白色有关的东西来。但他立刻就摆脱了这种杂念,当然哪,人家刚刚丧父,热孝在身,不浑身缟素,又能怎的?那少女站在他面前,头垂得那样低,他只能看到她那小小的鼻头和那两排像扇子般的长睫毛。她低低敛衽,盈盈下拜,口齿清晰地说:“小女子白吟霜叩见县太爷。”

云鹏心里又一动,坐正了身子,他说:“不用多礼了,站起来吧,姑娘。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我姓白,名叫吟霜,吟诗的吟,冰霜的霜。”“好名字!”云鹏喃喃的说,盯着她:“你抬起头来吧!”

白吟霜顺从地抬起头来,两道如寒星般的目光就直射向云鹏,那乌黑的眸子那样深,那样黑,又那样明亮,那样晶莹,里面还盛满了凄楚、哀切与求助!这是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啊!那种眼光,那份神情!恻恻然,盈盈然,楚楚然,动人心魄。云鹏费了大力才能让自己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分开。然后,他注意到了她那份非凡的美。虽然脂粉不施,她的皮肤细腻如雪,再加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更显得眉目分明。白吟霜,好一个名字,她有那份纯净,也有那份清雅!“你父亲过世了吗?”云鹏问。“是的,爷。”“如果我给你钱,让你安葬了父亲……”“小女子愿为奴婢,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白吟霜立即跪了下来。“别忙!”云鹏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问你葬了父亲之后,能够回家乡吗?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哦!”吟霜愕然地抬起头来,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云鹏。“禀老爷,我母亲早已去世,家乡中已无亲人,我跟着父亲多年流浪在外,和家乡早已音信断绝。所以,求老爷恩典,若能安葬老父,并求老爷也收容了我,我愿留在老爷家侍奉夫人小姐。我虽不娴熟针线活,但可以慢慢学习。”

云鹏凝视着那张雅致清丽的脸庞,沉吟良久。然后,他又问:“我刚刚听到你唱歌,是谁教你唱的?”“我父亲。”“你父亲一直靠唱曲为生吗?”“不是的,爷。我父亲以前也念过不少诗书,出身于读书人家,而且精通音律。只是门户衰落,穷不聊生,父亲也是个秀才,却在乡试中屡次落第,从此看淡了名利仕宦。家母去世以后,他才开始带着我走江湖的。”

云鹏点点头,不自禁地低叹了一声。听身世,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是时运不济而已。看她那模样也颇惹人怜爱,听她身世又境遇堪怜。云鹏回过头去对喜儿说:“喜儿,带这位白姑娘进去见见夫人,问夫人愿不愿意留下来作个伴儿?”“是,爷。”喜儿应着。“谢老爷大恩!”吟霜俯伏在地,再起来时,已泪盈于睫了。跟着喜儿,她低头退出了房间。云鹏动容地看着她盈盈退去。站在屋中,他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接着,他才发现老家人葛升仍然站在房里,正局促地望着他,欲言又止。“葛升,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问。“奴才不敢说。”“什么敢不敢说的!有话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你反对我留下这个白姑娘吗?”“不,奴才不敢。”“那么,是什么呢?”“爷,”葛升慢吞吞地喊了一声,悄悄地抬起眼睛看着主人,压低了声音,他轻轻地说:“您不觉得,这个——这个——这个白姑娘,有点儿不寻常吗?”“你是什么意思?”云鹏皱起了眉。“是这样,爷,”葛升更加嗫嚅了。“您听说过——有关——有关狐狸报恩的事吗?”“听说过,又怎样呢?”云鹏不安地叱责:“那都是些不可相信的道听途说而已!”“可是——可是——”葛升结舌地说:“这个白——白姑娘,她那双眼睛,可真像——真像您救了的那只白狐啊,偏——偏她又姓白,可真——可真凑巧呢!据我看啊,这白姑娘,会成为咱们家的福星哪!”“别胡说!”云鹏呵叱着。“哪儿来这么些迷信!”他背着手,走到靠内院的窗前去。却一眼看到弄玉的贴身丫头采莲喜滋滋地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爷,夫人说,她喜欢白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呢!她说,说什么也得留下来,她怎么也不放白姑娘回家去了呢!”

云鹏怔了一会儿,这白吟霜她可真有人缘啊!想着葛升刚刚说的话,再想起半月前黑夜里那只白狐,他忽然有些心神恍惚起来,而在心神恍惚之余,他脑中浮起的,是白吟霜那对乌黑晶亮的眼睛。【叁】“不管你是人也好,是狐也好,我想——”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低得像耳语。“我已经太喜欢你了。”

于是,白吟霜在葛家留下来了。

由于云鹏体恤吟霜也是读书人之后,不肯把她当作一个丫头。又由于弄玉的宠爱,于是葛家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白姑娘”,不敢怠慢她。弄玉拨了几间屋子给她住,又派了两个丫头侍候她,她也俨然过起半主半客的小姐生活来了。平日无事,她常教秋儿和冬儿读书认字,也陪伴弄玉做针线,偶尔,当云鹏高兴的时候,她也会在席前献唱一番。

至于葛家的下人们呢,自从吟霜进门,他们就盛传起“白狐报恩”的故事来了。本来,云鹏救白狐的事,是整个清安县都传说不衰的。而这白吟霜,永远是一色的白衣白裳,走路轻悄无声息,再加上见过那只白狐的人做了更“确切”的“指认”。于是,吟霜是白狐所幻化的说法就变成一项不移的事实了。下人们对于“鬼狐”,一向有份敬畏之心,因此,他们怕吟霜,也敬吟霜,碰到灾难和难题也会去求吟霜“消灾解厄”。不过,他们虽在背后谈论吟霜是白狐,当着吟霜的面却谁也不敢提一个字。而吟霜呢,对于大家的议论她也都知道,却置若罔闻,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样。只是恬淡安详地过着日子,对云鹏夫妇谦恭有礼,对秋儿冬儿爱护备至。但“白狐”故事传说不已,连弄玉也听到这些传说了。她曾笑着对云鹏说:“古来笔记小说中,记载了不少关于狐妾的故事,你可知道吗?”“别开玩笑。”云鹏正色说:“第一,吟霜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只狐狸。第二,我留吟霜,只因为她无家可归,如果转她的念头,那就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了。我没有那种非分的企图,只想慢慢帮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让她嫁过去,陪一份妆奁给她,让她好好地过日子。”“我看,你还是慢慢来吧,”弄玉说:“吟霜常说,死也要死在咱们家呢!”“她那是说傻话!”“本来嘛,人家的命都是你救的呀!”“你真相信她是只狐狸吗?”云鹏不耐地问。“我希望她是。”弄玉笑吟吟地说。“怎么?”“如果她真想报恩,头一件事,就该让你有个儿子呀!”弄玉笑得含蓄,“我并不管他是不是狐狸太太生的!只要有个儿子就好!”“胡说八道!”云鹏笑骂着,瞪着弄玉,他不能不怀疑弄玉那样热心地留下吟霜,是不是一件别有动机的事?

但是,吟霜到底是人是狐呢?在葛家却陆续发生了好几件奇妙的事情。

首先,是弄玉的一个丫头,名叫香绮,只有十五岁,因为长得非常白净,又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弄玉的喜爱。凡是弄玉的簪环首饰,都是香绮在管理。一天,弄玉要戴一个翡翠镯子,却遍寻不获,询问香绮,香绮也答不出来。于是,大家翻箱倒箧地寻找,却找不出来。香绮因为是自己的责任,急得直哭,那镯子偏又值点钱,于是,丫头老妈子都脱不了干系,大家就都急了。一个老妈子张嫂提议,不妨下人们都打开自己的箱箧搜一搜,免得大家背黑锅。这样丫头老妈们就都开了箱子,镯子仍然没有寻着,但是却无巧不巧地在香绮的箱子角落里,翻出了那装镯子的荷包,镯子显然已脱了手,荷包却落下了。监守自盗,弄玉气得脸发白,一迭连声叫捆起来打。香绮却极口声称冤枉,拿着绳子要上吊。

正闹得不可开交,吟霜进来了,香绮一看到吟霜,就像看到救命菩萨似的倒头就拜,边哭边拜地喊:“白姑娘,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我!你一定知道镯子哪儿去了?”

吟霜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沉吟片刻,她把弄玉拉到一边,悄声说:“香绮是冤枉的,她没偷镯子,您真想抓到那偷镯子的人,夫人,我看,您把张妈捆起来问问看吧!”

弄玉将信将疑,却依言捆起了张妈,一问而得实。果然,镯子是张妈偷的,却把荷包塞进香绮的箱子里栽赃。

这件事发生之后,大家对吟霜更加敬畏了,也更加深信不疑她是白狐幻化的了。尤其香绮,简直把她当菩萨般崇拜着。老家人葛升也在背后告诫下人们说:“大家小心点儿吧,别再出乱子了!家里有个大仙呢,什么装神弄鬼的事都逃不过大仙的眼睛呢!”

从此,家下人等都兢兢业业,再也不敢惹是生非、偷鸡摸狗了。

对于这件事,云鹏也颇为惊疑,私下里,他曾询问吟霜说:“你怎么知道偷东西的是张妈?”“其实很简单,爷。”吟霜笑容可掬。“您想,香绮是自幼卖到咱们家的丫头,父母亲人都已不可考,她又不缺吃的喝的,要偷镯子干吗?那张妈是咱们家在这儿雇用的人,在城里有她儿子媳妇一大家子人呢,一定有人接应,把镯子拿出去变卖。而且,我跟着爹跑江湖,怎么样的人都看过,很相信看相之说。香绮虽是个丫头,却长得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那张妈神色仓皇,眼光刁猾,一看就不是正类。”“但是,我们在这儿雇的老妈子也不止张妈一个,你怎能断定是张妈偷的呢?就靠看相吗?”“当然不是,”吟霜笑着说:“只因为首先提议搜箱子的是她,我觉得,她好像胸有成竹,知道搜箱子的后果似的。”她垂下眼睫,有些羞涩的补了一句,“本来嘛,这种事儿,总要靠点儿猜测的!”

云鹏瞪视着她,沉吟地说:“我看,你的猜测很有效呢,以后,我如果碰到疑难的案子,恐怕也要借重你的猜测呢!”

真的没有多久,云鹏就借着吟霜的“猜测”,破了一件家庭纠纷的案子。

这件案子的外表非常简单,犯罪动机和事实也很鲜明,假若没有云鹏的细心和吟霜的“猜测”,恐怕会造成一件永远无法昭雪的沉冤。

案子是这样的:有一个在杨家集开皮货庄的商人,名叫朱实甫,由于多年刻苦经营,家里的财产也相当殷富。他家里原有元配孔氏,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小名叫兴儿。因为仅有这一个儿子,当然朱实甫视为珍宝,宠爱万分。家里一向也平安无事,但是今年初,朱实甫又娶了一个姨太太高氏,这高氏只有十八九岁,长得非常漂亮。朱实甫中年纳妾,姨太太又年轻标致,他当然很宠爱这姨太太。没几个月之后,姨太太怀了孕,从此天下就不太平。大概姨太太非常嫉妒大妇孔氏的儿子兴儿,因此,兴儿常常哭哭啼啼地奔去找父亲,身上伤痕累累,一经询问,却是姨太太高氏所为。朱实甫心里虽然很不痛快,但实在喜爱高氏,迷恋之余也不愿深究。于是,事情就发生了!这天下午,兴儿肚子饿,吵着要吃东西,孔氏就去厨房做盒子给他吃,当时高氏也在厨房中帮忙。盒子是一种北方的面食,是用两张烙饼夹着韭菜肉丝,相当于馅饼一类的东西。兴儿吃了一半,忽然舌头觉得一阵刺痛,吐出嘴里的东西一看,竟有一根细针贯穿在韭菜茎中,兴儿大叫“有人要杀我!”扑奔父亲。朱实甫查问之下,知道高氏也在厨房,不禁大怒,这次实在忍无可忍,所以绑了高氏到衙门里来见官。

云鹏看那高氏颇有几分姿色,但是并不像个奸刁的妇人,一经询问,她只是垂泪,再三叫:“大老爷明察!”

云鹏有些疑惑,心想姨太太要谋杀大妇之子倒也有可能,但把针混于食物中,这谋杀方法未免太笨,但是乡愚之妇,也未始不可能。再询大妇孔氏,却是个朴拙木讷的乡下妇人,直挺挺地跪在堂上,已吓得脸色发白,无论怎么问她,她只是磕头。再问高氏,孔氏待她如何,高氏却极口称扬。再问孔氏,高氏是否有僭越之处,孔氏却叩着头说:“妹子不是这样的人!”

问她喜欢高氏吗?她却又说喜欢。

云鹏失去了主意,只得把高氏押在牢中。一切罪证鲜明,高氏似乎难逃刑责。回到府邸,云鹏忽然灵机一动,请来吟霜,他把整个案子告诉吟霜,问她说:“凭你的‘猜测’,高氏是罪犯吗?”

吟霜沉思了半晌,说:“这件案子可能正相反,我们只想到姨太太会猜忌大妇之子,又焉知道大妇不会猜忌姨太太之子呢?现在高氏又得宠,又有了身孕,万一生子,必然更加得宠。或者,这是大妇自己做的,为了陷害姨太太。”“我也这样想过,”云鹏说:“可是,那大妇孔氏完全是个老实人,话都说不清楚,我实在无法相信她会如此刁猾。或者,你应该给她们看看相。”“爷,”吟霜笑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哪!这样吧,我姑且试试看,明天您再审讯她们一次,我在帘子后面偷看一下。”

于是第二天,云鹏再传来一干人,重审一次。吟霜在帘后偷窥。云鹏下堂后,吟霜笑吟吟地说:“爷,您叫人把那孩子兴儿传来,让我和他谈谈,包管那罪犯就手到擒来了!”“是吗?”云鹏怀疑地问,“你认为兴儿会知道一些端倪吗?”“您不知道,爷。”吟霜仍然笑容可掬,似手已胸有成竹。“孩子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谁要害他,兴儿一定心里有数。”

云鹏扬了扬眉,此话颇为有理。他即刻令人传兴儿来,片刻之后,兴儿到了,葛升一直把他带入府邸,送到云鹏和吟霜的面前来。那孩子长得倒是一股聪明相,一对骨碌碌的大眼睛,机灵灵地转着,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哎,你就是兴儿吗?”吟霜温柔地问,笑嘻嘻的。“是的。”“你爹疼你吗?娘也疼你吗?”“是的。”“姨娘呢?”

孩子的大眼睛一转,撇了撇嘴。“她是坏女人!她要杀我!”

吟霜的脸色陡的一沉,笑容尽敛,啪的一声,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叫:“来人哪,把这奸刁的坏孩子捆起来,给我弄一盆烧红的烙铁,我要把这张说谎的嘴给烧烂,看它还胡说八道,造谣生事不?”

孩子吃了一惊,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簌簌发抖,一面挣扎一面极口嚷着:“我不了,我再也不敢了!”“说!伤痕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吗?针也是你自己放到饼里去的吗?快说!”“是……是……是我。”“谁教你的?为什么?”“是金嫂,她说姨娘生了弟弟,爹就不疼我了!”孩子哭着说。“金嫂是谁?”“是我家的老用人。”

案子就这样破了,一切都是老用人教唆小主人做出来的,那老用人因为和高氏的丫头吵了架,衔恨在心,所以想出这样一条毒计,孔氏也完全不知情。而孔高二氏,私下交情还相当深笃呢!

事后,云鹏对吟霜说:“我实在服你了,你怎么会怀疑到孩子身上去的呢?”“案子很明白呀,爷,”吟霜一味地笑着。“高氏真要除掉兴儿,不会那样笨,她显然是被陷害的,谁要陷害她呢?除了孔氏之外,就是兴儿了!”“可是……可是……”云鹏仍然困惑着。“这只是你大胆的猜测而已,我还是不懂,你怎么会一下子就猜中是孩子干的。”

吟霜笑了。“爷,你就当它是某种奇异的‘感应’吧!”吟霜说,巧笑嫣然。云鹏望着她,不能不觉得一阵心旌摇荡。

这是吟霜参与云鹏审案的开始,以后,云鹏就经常倚赖吟霜的“猜测”和“感应”了。她的猜测总是那样迅速而又准确,永远使云鹏感到一份崭新的惊奇。有时,他也会想,或者,她真是那只白狐所幻化的了。

就这样,一两年的时光过去了,吟霜孝服既满,却仍然酷爱白衣,依然是一色的白,只偶尔在大襟上绣点儿小花,却更加显得雅致和俏皮了。这不变的白,更引起了不少的猜测和议论,接着,又一件事发生了。

这年冬天特别冷,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融雪的时候,气温尤其低,虽然屋里都生了火,却仍然抵御不住那股寒气。因此,灯节才过没多久,云鹏的小女儿冬儿就病倒了。

起先,大家都认为小孩子家,过年难免贪吃了点儿,天气冷,又受了寒,不过是停食外感之症,吃点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谁知几天之后,却发起高烧来,周身火烫,饮食不进。请了医生来也不管用,诸药罔效,且高烧持续不退。全家都慌了,弄玉整天整夜地守在冬儿床边掉眼泪,眼看着冬儿就消瘦了下去,三天之后她已不会说话,只是昏迷不醒地睡着。全家都认为冬儿没有指望了。

这些日子,吟霜也不眠不休地侍候着,她一向疼爱冬儿,这时更急得失魂少魄。这晚,冬儿的情况更不对了,黄昏的时候,她已经抽了好几次筋,浑身都蜷缩得像个虾米一样。云鹏坐在床边,想到孩子还小,根本没享受过生命就要撒手去了,不禁落下泪来。弄玉更哭得死去活来,搂着冬儿,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整间屋里一片凄凉景象,吟霜也忍不住泪下如雨了。就在大家都哭成一团的时候,忽然间,丫头香绮扑过去,一下子就跪在吟霜面前,倒地下拜,哭着喊:“白姑娘,您救救咱们小姐吧!我知道,您是可以救她的!您救了咱们小姐,我供上您的长生牌位,每天给您焚香磕头!”

一句话提醒了弄玉,她虽然从不深信吟霜是白狐的说法,可是,在一份母性的绝望之下,她如果能抓住任何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的。这时,她也转向了吟霜,求助地抓住了吟霜的衣襟,神经质地跟着香绮喊:“是的,吟霜,你救救冬儿吧!发挥你的神力,救救冬儿吧!”

吟霜的面孔雪白,睁大了眼睛,她惊惶后退,嗫嚅着、口齿不清地说:“这……这……这是怎么说呀!”

云鹏是唯一能保持理智的人,他知道这简直是给吟霜出难题,别说她不是狐仙,就算她真是狐仙,也不见得有起死回生之力,否则,她自己的父亲也不会病死旅邸了。站起身来,他想阻止弄玉,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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