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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20: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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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heodore Dreiser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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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莉妹妹(博集典藏馆)

嘉莉妹妹(博集典藏馆)试读:

译者序《嘉莉妹妹》:美国小说史上一座里程碑

德莱塞是美国小说家中最富有美国气魄的……有过一个时期,他就是美国文学中唯一堪与欧洲文学大师们相提并论的美国作家。1——理查德·林杰曼,19902外来妹:世界文学中的人物3

1900年夏,德莱塞(1871-1945)无意识地与弗兰克·诺里斯一道向美国文学的文雅传统挑战。诺里斯时年三十,比德莱塞长一岁,正在奋笔疾书他的巨著《章鱼》。前一年,他刚刚推出了他的长篇小说《麦克提格》。读过了德莱塞的《嘉莉妹妹》手稿后,他慧眼识珠,觉得这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遂大声惊呼:“我发现了一部杰作!”

1889年8月里的某一天,十八岁的外来妹嘉罗琳·米蓓(“家里人亲昵地管她叫嘉莉妹妹”)从威斯康星州哥伦比亚城登上火车去闯荡芝加哥,从而使她——还有刚把她写进他头一部小说的那个虽有惊人的才华,但并不是踌躇满志的年轻记者德莱塞——全都成了世界文学中的人物。4嘉莉妹妹就是德莱塞自己

自1899年10月起,德莱塞在半张空白纸上写下“嘉莉妹妹”这几个字,动笔写他的长篇小说,迄今已经超过一个世纪了。先前他从5没想到过写小说,后来是在好友、作家亚瑟·亨利的敦促之下才启笔的。他说:“除了名字‘嘉莉妹妹’以外,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会是谁……我心里连一点儿谱都没有。”稍后,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了搭火车前往芝加哥途中的嘉莉·米蓓。他还说掠过他脑际的这一形象“好似在梦中见到过”。诚然,梦也是回忆,因为他头一次将个人的亲身感受写进了他笔下人物绝望渴求的心中。从某种意义上说,嘉莉就是德莱塞自己,犹如福楼拜说过他是包法利夫人一样。本来德莱塞对嘉莉离家去芝加哥的年份,下笔时颇费蜘躇,后来才定为1889年,是年作者也是十八岁,与嘉莉同庚。芝加哥——作为惊人的商业化美国生活的化身,在这个十八岁外来的穷仔眼里,端的就像外来妹嘉莉眼里的一模一样。嘉莉的羞怯心态、经济上不能自立以及不善于辞令,这些特点在德莱塞身上都能找到;至于嘉莉待在芝加哥她姐夫家里,意识到自己渺不足道,不得不听任命运摆布,分明也是德莱塞的写照。一言以蔽之,这位娇嫩的中西部小姑娘,既具备德莱塞逆来顺受与雄心勃勃的混合气质,又兼有德莱塞对城市生活的罗曼蒂克的憧憬。说穿了,嘉莉更像德莱塞的一个亲姐姐——埃玛,她逃跑到了芝加哥,后来结识了查平——戈尔饭店里的一个出纳员霍普金斯,此人已有两三个成年子女,就像小说里的赫斯特伍德一样——不久又跟着他一起私奔去了纽约(这段轶事在后来他的代表作《美国悲剧》里也被采用过)。小说里写到赫斯特伍德失去嘉莉以后穷愁潦倒的那些篇章,则是另一段回忆,跟1895年德莱塞失去纽约《世界报》工作后的不幸遭遇有关。在《嘉莉妹妹》里,还看得到更多的德莱塞的影子:害怕贫困的思想时刻萦绕在他脑际;他狂热地向往着花花世界;他跟凡夫俗子一样也有七情六欲(据八十年代以来“德莱塞热”中推出的有关研究著作,德莱塞的风流轶事真不少);他还恨透了世俗的标准,因为后者使他的兄弟姐妹受罪遭殃;不过归根到底,德莱塞还是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对神秘莫测的人世浮沉始终无法理解。“坏书”:美国小说史上一座里程碑

出版商弗兰克·道布尔戴对德莱塞创作《嘉莉妹妹》的妙旨倒是心里有数。他明明知道这部小说由他的审稿人诺里斯推荐,又被他的合伙人沃尔特·海因斯·佩奇和高级编辑亨利·拉尼尔不声不响地接受了,但道布尔戴仍然认为它是“伤风败俗”的“坏书”,企图撕毁出版合同。后来,他听从了法律顾问的意见:这部小说还得照样印出来,但是不负责销售。尽管这样,道布尔戴还是千方百计要把本公司出版的这部小说完全封杀。幸好在诺里斯亲自过问下,百把本《嘉莉妹妹》6被分送给了包括亨利·门肯在内的书评家。此书的失败给作者打击极大,使他经历了一场思想危机。他真像小说里的赫斯特伍德那样垮掉了,甚至还打算自寻短见,但没过多久,他重新振作了起来。多亏诺里斯极力鼓吹,1901年英国海涅曼出版公司在伦敦正式推出了《嘉莉妹妹》。热情的赞扬纷至沓来。英国《每日邮报》撰文欢呼:“美国终于出了一部真正泼辣的小说。”英国公众还盛赞《嘉莉妹妹》是“一部真正的现实主义小说”,它“反映生活鞭辟入里,证明作者有非凡的才能”,随之英国为之轰动。德莱塞得知后备受鼓舞,凑足钱把小说纸型买了回来,促使道奇出版公司于1907年、格罗塞特-邓拉普出版公司于1908年重印此书。后来,哈珀兄弟出版公司、波尼-莱弗赖特出版公司以及现代图书公司分别于1911年、1917年与1932年相继重印,印数一次比一次大。随后,《嘉莉妹妹》被译成多种欧洲语言,风靡欧陆,终于被公认为一部虽有瑕疵,却让人爱不忍释的杰作,7甚至成了“美国小说中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里程碑”。《嘉莉妹妹》的经历还有一段不寻常的尾声。1900年以后,美国广大读者的阅读标准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实际上,德莱塞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已帮助他建立了一种地下声誉,因而,1911年,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珍妮姑娘》问世便大获成功。亨利·门肯称赞《珍妮姑娘》是“第一流小说”,堪与左拉、托尔斯泰、康拉德的作品相媲美,是“除了那部顶峰作品《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以外,我所读过的最好的一部美国小说”。这时,美国现实主义文学又一次崛起,德莱塞在年轻一代的作家中找到了新的同盟军。到了1920年,他们再也不是叛逆作家了,他们这一派作家声势浩大,驰骋美国文坛。这是美国文学史上从《嘉莉妹妹》失败开始,历时甚久,但是最终获胜的一章,从而迎来了二三十年代美国小说的黄金时代。《嘉莉妹妹》:美国当代小说的滥觞《嘉莉妹妹》里一没有淫秽词句,二没有浮夸和虚构,三极少渎神之处,缘何还会给德莱塞带来“伤风败俗”的恶名呢?原因很清楚:当时美国文学作品中盛行的净是一些轻松愉快、令人发噱的花好月圆式的风流艳史,或是陈陈相因、俗不可耐的武侠侦探小说,年轻的德莱塞却不落窠臼,独辟蹊径,坚持认为“生活就是悲剧……我只想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来描写生活”,不趋时,不媚俗,别出机杼,写前人没写过的题材,因此击中了正统道德的要害,令人震惊。正如辛克莱·刘易斯赞扬的那样:“《嘉莉妹妹》像一股强劲的自由的西风,席卷了株守家园、密不通风的美国,自从马克·吐温和惠特曼以8来,头一次给我们闷热的千家万户吹进了新鲜的空气。”德莱塞既没有把赫斯特伍德、德鲁埃两个勾引女人的男人中的哪一个描写成了惩恶扬善的情节戏里常有的无赖、恶棍,也没有说到嘉莉最终幡然悔悟,弃恶从善,或是因其邪恶而获罪。难怪当时有教养的美国读者觉得《嘉莉妹妹》要比诺里斯的长篇小说《麦克提格》更加可怕,因为两者所写题材大致相仿,但小说结局处理殊异(《麦克提格》按照当时习俗,道德败坏的人物全都得到了报应)。不消说,他们嫌恶《嘉莉妹妹》里那些品行低贱的人物,但他们更痛恨作者对这些人物充满同情,乃至于赞赏不已。作为一家酒吧经理的赫斯特伍德明明是一个老奸巨猾、诱拐女人的家伙,但作者竟然把他夸为“我们伟大的美国上9层社会——豪富以下第一级人物里头——最受欢迎的一员”。读到这里,那些读者无不感到愤慨不已,因为他们觉得赫斯特伍德和这一形象的塑造者同属一个新的阶层,对较早的美国文化已构成了威胁。至于女主人公嘉莉,他们尤其深恶痛绝,因为当时美国人接受的传统教育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女人唯有贞操才是最珍贵的,堕落的报应即使被处以极刑,也是死有余辜。但在小说里嘉莉让人诱拐,先是跟一个跑码头的推销员同居,不久又跟豪华酒吧经理私奔出逃,按照当时的美国习俗,理应受到严惩,没料到作者给她安排的不是悲惨的下场,却让她成了红极一时的女演员。毫无疑问,这是对体面的美国人遵循的所谓生活准则的直接挑衅。《嘉莉妹妹》大胆地冲破传统理念束缚,锐意革新,端的开了一代风气之先,在美国小说史上具有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比方说,在《嘉莉妹妹》问世约二十年后,著名女作家薇拉·凯瑟方才推出了诸如《云雀之歌》《来了,阿芙罗迪黛!》和《失足女人》这类长篇小说,其中全都写了比《嘉莉妹妹》更为不经的情节,却没有引起公众的任何义愤。显而易见,正是《嘉莉妹妹》披荆斩棘,扫除了思想障碍,为美国公众接受当代小说铺平了道路。这些小说富有现实意义,基本上正确而忠实地反映了美国社10会生活。像巴尔扎克一样对金钱权势了如指掌

德莱塞在《自述》中回忆,自己在刚开始文学生涯时就心摹手追巴尔扎克,定要以巴尔扎克式的手法来描写美国的生活。亨利·詹姆斯说过:“金钱是巴尔扎克小说中最普遍的因素,其他事情时有时无,只有金钱常在。”在《嘉莉妹妹》里所描写的同样让读者看到:金钱11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小说中的人物看来,金钱是个谜,正如时至今日许多人心目中金钱仍然是个谜一样。心地善良的推销员德鲁埃发现钱来得相当容易。反正他四处推销商品,只要签了一份订货单,到时稳能得到一份回扣(佣金)。钱就这么着几乎毫不费劲儿地到手了——回头也是毫不费劲儿地给挥霍掉了。然而,对嘉莉这样一个去芝加哥谋生,贫穷但又充满欲念的农家女来说,钱——是一种手段,借之可以获取她渴求的生活中的一切东西。可是,对那位养尊处优的豪华酒吧经理赫斯特伍德来说,想当年金钱根本算不得一个问题,只是让他满足自己对嘉莉的情欲的一种工具,殊不知到了最后他钱财耗尽,只有苟延残喘地活命——不得不上街乞讨度日。

从德莱塞在《嘉莉妹妹》中有关金钱的真正含义的论述里,不难看出作者明确地认为:金钱断乎不能看作是一种交换的手段,实质上,它是凝聚起来的劳动。在他那个时代,尽管人们的双眼都被金钱的定义掩盖下的谜蒙住了,但是德莱塞心明眼亮,对金钱有着明确的认识。正如美国批评家菲力普·拉弗所说,德莱塞“像巴尔扎克一样,对金钱权势机器的运转了如指掌”。《嘉莉妹妹》缘何令人爱不忍释

为什么《嘉莉妹妹》时至今日依然是那么意味隽永,那么扣人心弦,那么令人爱不忍释?主要是因为德莱塞塑造人物的功力高超,在他笔下,即使是次要人物,也各具个性,而主要人物,不消说,形象丰满,有血有肉,个个都塑造得很成功。许多批评家赞扬德莱塞能够像托尔斯泰那样满怀同情地塑造人物,同他笔下的人物心心相连,甚至使读者也都深有同感。为了创造出个性鲜明,具有时代意义的人物形象,德莱塞充分发挥其营造环境气氛的超群才能,充分描写观念形态、社会制度的错综复杂的局面,客观揭示贫困等诸多社会问题,从而使笔下人物具有坚定的现实基础。在《嘉莉妹妹》中,他像巴尔扎克、托尔斯泰一样,创造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场面壮阔,构思宏伟,12其中人物各具面貌,真实可信。

德莱塞对赫斯特伍德这个人物的塑造,是一大成功。他对赫斯特伍德绘声绘色的描写,几乎压倒了嘉莉的情节,突出了男人堕落的主题。题材的处理令人回肠荡气,为希腊戏剧家首倡此类主题以来最为13动人的作品之一。在赫斯特伍德身上,共性与个性是那样浑然一体,让读者几乎分辨不出来。赫斯特伍德实际上是一种社会职能的化身,一个美化了的大管家。他的一生都是由他作为八十年代芝加哥一家高级酒吧经理这样的地位生发开来,并且始终围绕着这一地位打转。此人老于世故,举止随和,通达善变,看上去好像与生俱来,其实显然是他的性格使然。而他的性格是由他的职业逐渐形成的,其后果在他缓慢、痛苦而又悲惨的堕落过程中始终有着影响。

在德莱塞的笔下,赫斯特伍德这个人物形象写得始终跟他的人品、本职工作和社会地位丝丝入扣。不论从思想上或是从社会的视角上说,德莱塞对这个人物都了如指掌,并使读者清晰地看到:人物的个性已跟他的地位、对他性格的影响惊人地融合在一起。当时,芝加哥还是未开化的、新兴的城市,赫斯特伍德正好适合在有这样特色的城市中发展。像他这样一个人跑到纽约去,注定是站不住脚跟的,因为纽约这个大都会名人云集,富豪望族比比皆是。由此可见,他对嘉莉的情欲并不是他日益衰微的唯一原因,也不是他颇具悲剧味道的堕落的唯一原因。倒不如直截了当地说,赫斯特伍德一旦丢掉了他在芝14加哥的社会角色,他的悲剧便接踵而至。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比写照

从结构上说,这部小说由经过周密的平衡安排、互相形成对照、一兴一衰的两份生平履历组成。它也是在豪华与贫穷对比的基础上写成的,主要围绕着嘉莉的崛起与赫斯特伍德的败落来进行对比描写。通过互相并列、反衬的种种事件,女主人公获得了名声与安适,而男主人公则失去了财富、社会地位、自豪感,最终连性命都给丢了。这种对比写照,乃是德莱塞最擅长的文学技巧之一。他在自传《印第安纳的节日》一书中写道:“没有对比写照,就没有生活。”难怪他在四个主要人物——嘉莉、德鲁埃、赫斯特伍德与赫斯特伍德太太之间,他们与其他许多次要人物之间,叙事状物,或是写景抒怀,或是抚今追昔,总之,细心的读者不难发觉字里行间无不充满了对比写照。有的批评家还指出,当时颇为流行的索尔斯坦·凡勃仑的名著《有闲阶级的理论》中提到诸如消费攀比等论点作为小说人物欲念的心态表现,德莱塞在《嘉莉妹妹》与《美国悲剧》里描写得可谓挥洒自如,15淋漓尽致。当然,与赫斯特伍德不同,嘉莉远不是一个富有个性的人物。她是一种社会典型,是当时庸俗歌曲里的那种“贫苦的、自食其力的姑娘”(说得更确切些,乃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美国外来妹),但写得栩栩如生,不同凡响。附在嘉莉身上的,读者一望可知,是一种美国人的命运模式。她心高才低,富于感情与欲念,走的是一条典型的道路。那个时期,美国城市对农村正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嘉莉离开了农村,眼看着自己被抛进了芝加哥这个目迷五色的世界,说不定她日后会步步攀高,得到豪华的服饰与奢侈的享受,为所欲为,恣意放纵自己的情感。但这一切的一切,只能通过一条不正经的邪恶16道路方可达到。

像嘉莉这样的一种命运模式,确实令人触目惊心,因为它与那个时代的道德观念大相径庭。然而,通过小说《嘉莉妹妹》又透露出一种社会预言。类似嘉莉式的女人,今天在纽约和好莱坞,乃至于世界上其他大城市,可谓俯拾即是。实际上,嘉莉妹妹在文学上来说是对一种人物类型的预报。这种类型的人物,时下已是各种传媒闲话栏、脱口秀里的主人公,早已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人物,不足为怪。但是,远在一个多世纪前,年轻的德莱塞率先揭示了这种类型人物的产生、动机以及使这种类型人物臻于成熟的社会因素,料想今日里再也不会有人来追本穷源了。其实,包括《嘉莉妹妹》在内所有的德莱塞的主要著作,核心都是作品的道德深度。德莱塞始终非常关注美国社会里愈益明显的贫富悬殊所蕴含的道德后果。他认为,邪恶是个问题,而且具有社会性。他在所有小说里都写到了社会历史、邪恶产生的社会过程。野心、追求、欲念——这一切都围绕着邪恶,而邪恶这个问题又围绕着金钱的作用打转。他把社会根源与人物命运的个别模式连在一起了。著名作家詹姆斯·法瑞尔概括地说过:“德莱塞的现实主义就是关于社会结构的现实主义,正是在他的成名作《嘉莉妹妹》中,17他头一个把这样的人物形象给了美国文学。”宾大版复原本掀起了“德莱塞热”

由约翰·伯基、艾立思·温特斯(均任历史编辑)、詹姆斯·韦斯特三世(任文本编辑)、内达、韦斯特莱克(任总编辑)编辑审订的新版(亦称复原本),1981年已由宾夕法尼亚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随之掀起了一股“德莱塞热”。在它的启动下,“德莱塞研究”在全美18乃至于许多国家方兴未艾。

该书编辑的宗旨,就是力求原先由德莱塞本人,妻子萨拉·怀特以及好友亚瑟·亨利也参加删改过的小说《嘉莉妹妹》恢复原貌,从而成为最令人满意的版本。不过,要鉴定德莱塞本人认可的小说文稿很不容易。因此,他们只好去找当年德莱塞送给好友亨利·门肯,而后者又转赠给纽约公共图书馆的那部小说原稿,并对照头一版进行勘校,根据原稿上删改的手迹,经过缜密研究推敲,解读出何者最贴近德莱塞本人原来的创作意图。他们悉心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就是这部由宾大出版社推出的、与1900年道布尔戴旧版删节本内容殊异的新版复原本《嘉莉妹妹》,字数比删节本多出三万六千字左右。但是,他们仍然声称,宾大这个新版复原本断断不能看成是最后定本,甚至还说《嘉莉妹妹》的真实原稿恐怕永远也觅不着了。新版复原本最大的变化,就是把初版删节本里最末一章的尾声改掉,代之以赫斯特伍德自杀作为小说结尾。这与删节本嘉莉妹妹坐在摇椅里沉思的场面相比,自然更要贴近《嘉莉妹妹》的悲剧主题,更意味深长。此外,作者在小说的结尾处,还让嘉莉代表她的“兄弟”西奥多·德莱塞(当然,嘉莉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离经叛道,显然旨在藐视中产阶级社会。著名批评家阿尔弗雷德·卡津认为,德莱塞的这部小说的妙旨就在于

19此。

宾大新版《嘉莉妹妹》为说明这部小说来龙去脉的史实提供了许多弥足珍贵的资料。除了恢复当年迫于出版者压力被砍掉了的许多片段、字句以及有关人物、地点的真实名称,复原本还巨细不遗地叙述了小说结构变异经过等等,为未来推出具有权威性的德莱塞作品文本树立了范本。

宾大版复原本面世以后,陆续推出了一系列德莱塞及其作品的研究著作以及首次出版了作者日记、与友人通信集等,公开了不少第一手材料,揭示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信息。笔者在哈佛大学卫德纳图书馆书库里所见到的竟达数十种之多,几乎成为当前美国文学研究的“热点”之一。另外,宾大出版社已于1986年重新编辑出版德莱塞全集。德莱塞:美国文学的一种活的传统

德莱塞从二十年代起,就显示出非凡的才华,声誉烜赫,独步文坛,是继惠特曼、马克·吐温之后的又一位现实主义大师。而乔治·斯奈尔又在他的著作中提到,德莱塞继承了各个时代和各个国家的小说家的而集其大成,二十世纪的任何美国作家都无法与之相比。作为生活的纪实者,德莱塞可与托尔斯泰、菲尔丁、巴尔扎克等作家相媲美。20且不论斯奈尔的评述是否中肯,但德莱塞那气势磅礴、充满现代美国本土浓郁生活气息的作品及其丰富的创作经验,的确使一代又一代美国作家,从舍伍德·安德森到福克纳,全都受益,并为美国文学走向世界铺平了道路。尽管他写得不那么优美、雅致,有时行文滞重,但极其成功地塑造了不少具有坚实生活基础的人物,如嘉莉妹妹、珍妮姑娘、克莱德、赫斯特伍德和考珀伍德等都已成为美国文学中的典型。德莱塞最擅长通过大量的真实细节来展现人物的社会背景,他的小说不仅具有生活真实感,而且生动地再现了一个历史时代。但是,说到底,他的文学道路毕竟是从创作《嘉莉妹妹》开始的,初试身手便在美国小说史上树立了一座里程碑,塑造了美国文学中的典型。还是詹姆斯·法瑞尔说得好:德莱塞赢得了胜利,今天他已成了美国文学的一种活的传统。他使美国的文学提高到世界文学的水平。这就是他为20世纪美国文学做出的重大贡献。

世事沧桑,百年巨变,想当年美国文坛上走俏的,诸如《晴溪农庄的丽贝卡》《侠义之花遍地开》和《格劳斯塔克》之类的媚俗小说,被无情的岁月淘汰的何止千万;德莱塞的《嘉莉妹妹》却在严峻21的考验中始终魅力不减,历久弥新,由此足见它是一部不朽的艺术杰作。潘庆舲1999年盛夏,识于上海西郊茅丹庐2014年初春补叙于上海圣约翰名邸第一部分大城市的吸引力第一章鼎鼎大名的芝加哥

嘉罗琳·米蓓登上午后开往芝加哥的那趟列车时,她的全部家当总共只有一只已交行李车托运的小箱子、一只廉价的仿鳄鱼皮手提包(内装一些梳妆用的零星物品)、一纸盒小点心和一只带有摁扣的黄皮钱包,里面装着她的车票、记着她姐姐在范伯伦街住址的纸条和四美元。那是在1889年8月间。当时她十八岁,聪明、羞怯,由于无知和年轻而充满了幻想,不管她跟亲人惜别时心里有什么惆怅之情,当然绝不是因为抛弃了家里的舒适环境。她跟母亲吻别时热泪有如泉涌;列车轰隆隆地驶过她父亲白天在那里打工的面粉厂,她嗓子眼顿时哽塞了;多么熟悉的村子,周围的绿色田野在眼前一掠而过,她禁不住伤心地叹了一口气。缕缕柔丝,过去把她跟少女时代和故乡若即若离地拴在一起,如今却无法补救地被扯断了。

这一切的一切,当时她肯定没有意识到。不论有多大的变化,都可以设法补救的,反正总是有下一站可以下车回去。大城市就在前头,每天来来往往的列车使它跟全国各地更密切地联结在一起。一旦她到了芝加哥,哥伦比亚城也离得并不太远。请问——一百英里,几个钟头的路算得上什么呢?她尽管可以回去嘛,何况她的姐姐还在那儿。她两眼直瞅着那张记下她姐姐住址的小字条暗自纳闷。她凝视着眼前匆匆闪过的绿野风光,万千思绪掠过心头,已无心揣摩旅行观感,却猛地一转念,胡猜乱想芝加哥这个城市是什么样儿的。从孩提时期起,她老是听到它的鼎鼎大名。她一家曾打算迁到那里去。这一回她要是寻摸到了好的事情,他们一家子就都可以来了。不管怎么说,芝加哥可大啦。五光十色,市声嘈杂,到处是一片喧腾。人们都很富。大的火车站不止一个。这趟朝前猛冲的列车,就是正在飞也似的驶往那里。一个女孩子十八岁离家出门,结局只有两种之一。要么遇到好人搭救而越变越好,要么很快接受了大都市道德标准而越变越坏。在这样的环境里,要保持中间状态是不可能的。这个大都市里到处有狡诈的花招,同样还有不少比它小得多、颇有人情味的诱人的东西。那里有种种巨大的力量,会通过优雅文化的魅力来引诱人。成千上万闪耀的灯光,实际上有时跟恋人频送秋波一样有力。天真的普通人之所以堕落,一半是由某些完全超人的力量造成的。喧嚣的市声,沸腾的生活,还有数不清的蜂窝式大楼——这一切使人们受惊,越发感到迷惑不安。如果说身旁没有人低声耳语,给予谆谆忠告,真不知道该有多少虚妄谎言灌入缺乏警惕者的耳里!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它们表面上的美有如靡靡之音一般,往往使头脑简单的人先是思想松懈,继而意志薄弱,最后便堕落下去了。

嘉罗琳——家里人亲昵地管她叫嘉莉妹妹——智力上尚未成熟,所以只有简单的观察和分析能力。她这个人只管自顾自,虽说还不算太强烈。不管怎么说,反正这是她性格中的主要特征。心里充满炽烈的青春幻想的她,虽在发育期中还未显山露水,却也长得相当秀美,加上她那早晚会出落得楚楚动人的身段,还有透着天生聪明相的一双眼睛,她是美国中产阶级(从最初的移民算起已有整整两代了)里绝顶漂亮少女的典范。她不喜欢看书——知识领域她自然没有涉猎过。她那天生的风姿绰态还有待于充分展现。她简直还没有学会搔首弄姿。同样,她连使用自己的一双手也很不自然。脚丫子长得虽小,但走路姿势欠佳。可她挺关心自己的容貌,很快就悟出生活中的赏心乐事,一心追求物质享受。她是一个装备不齐的小小骑士,冒险到这个神秘的大城市去侦察,狂热地梦想获得某种朦胧而遥远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让某个忏悔者拜倒在她的脚下,成为她的牺牲品,受她支配。“那个,”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说,“就是威斯康星州最美的一个小小游览胜地。”“是吗?”她心中忐忑不安地回答。22

这时列车刚开出沃基肖。她早就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个男人了。她觉得此人正在端详她的一头秀发,而且早已坐不住了。嘉莉凭直觉就感到后面有人正在对她发生某种兴趣。她那少女的矜持和遇到这种场合应有的分寸感告诉她,对这种套近乎先要婉拒,方能防微杜渐,但因那人精于此道,而且曾屡屡得手,这时他的胆量和吸引力占了上风,她竟然答话了。

他略微俯身向前,让胳膊肘搭在她的椅背上,开始滔滔不绝地神聊起来。“是啊,那是芝加哥人常去的游览胜地。那儿旅馆都挺棒的。这一带地方你不熟悉,是吧?”“哦,不,我熟悉。”嘉莉回答,“我是说,我老家就在哥伦比亚城。不过,这个地方我倒是没去过。”“那么说,你这还是第一次去芝加哥。”他说。

攀谈时,她一直在乜眼窥视着此人的面容。他双颊红得发亮,两23撇小胡子,一只灰色浅顶菲多拉呢帽。这时她转过身去,正面端详着他,自卫和卖弄风情的本能在她脑际羼杂在一起。“刚才我可没有这么说呀。”她说。“哦,”他曲意奉承地回答,带着佯装说错的神情,“我还以为你说过呢。”

这是一个替某家厂商到各地兜揽生意这一类的人——属于当时俚语里最早诨号为“掮客”的那号人。1880年,美国人中突然流行起来一个最新的名词“白相人”,意指某一个男人,他常用自己的衣着穿扮或举止谈吐去博得易动感情的年轻女人们的欢心或赞赏。上述这个最新名词,对此人来说也很适用。他身上的穿着很扎眼,是一套棕色隐条方格花呢西装,当时非常流行,后来就成了众所周知的便服。背心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白底粉红条子衬衫的浆硬的胸襟,雪白的高硬领系着一条款式别致的领带。上衣袖子里露出一双跟白底粉红条子衬衫料子相同的袖口,扣着大颗镀金钮子,上面还镶着叫作“猫儿眼”的黄玛瑙。手上戴着好几枚戒指,其中有一枚很粗的永远不走样的私章戒指。背心口袋外垂着一条精致的金表链,链上还拴着“友麋

24会”的秘密标记。整套西装十分贴身,还配上了锃光瓦亮的黄褐色宽底皮鞋和灰色菲多拉呢帽。此人就其所表现的智商来看,倒也颇具吸引力;不管他有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嘉莉只看了头一眼就可以肯定,对他不会不感兴趣。

此人最成功的方式和手法中最显著的特点,不妨让我略记一二,免得这一号人物从此湮没无闻。首先最要紧的,当然要衣饰讲究,不然他就寸步难行!其次是由于对女性有强烈的欲望而常常激起强烈的生理需要。他脑子里对主宰世界的种种力量和问题漠不关心,而驱使他行动的并不是贪婪,却是名目繁多的玩乐(尤其是女色)的无厌追求。他的手法通常很简单。首先要大胆,这当然是基于对异性强烈的欲望和爱慕。他跟一个年轻的女人只要碰过两次面,第三次见面就会走上去,给她整整领结,也许还会直呼她的名字。如果说有个妩媚动人的女人在街上打他身边走过,屈尊降贵地瞧他一眼,那他就会走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佯装老相识的样子,好歹让她相信两人以前见过面,这当然是以他献媚取悦的花招已引起这位女士想要进一步了解他为前提。他走进大型百货商店,就闲悠悠地猎取正在等待传递银钱小伙子送回找头的某些年轻女人的注意。在这种场合,他常常使出他这一号人物惯用的小花招,会打听到这个女人的芳名,她喜欢哪一种花,给她递便条的地址,也许还可以继续保持一段相当难得的友谊,直到最后发现自己这一目的毫无希望方才罢休。

此人对付装腔作势的女人更是游刃有余,虽然开支可观多少使他打了退堂鼓。比方说,在圣保罗,他一走进豪华的特等客车,就会拣一个座位,紧挨在最有希望搭讪上的女性旅客身边,随即问她是不是乐意把遮阳窗帘放下来。列车还没有越过调车场,他就关照车上的茶房给她送来搁脚小凳。他在攀谈中会暂时停一会儿,给她寻摸一些东西浏览一下,随后通过献媚求宠,曲意奉承,自述身世,大肆吹嘘以及侍候效劳等手段,来博得她的宽容,也许还有好感。

凡是探索过女人心灵深处的人,日后必定会发现一个最大的秘密——衣着打扮对女人心理上的重要性。有朝一日,某个女人应该就这个专题撰写哲学论文。不管她多么年轻,衣着打扮一事她总是完全懂得。品评男人的服饰时,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界限使她能在男人中间区分出来哪些值得她看上一眼,而哪些根本不屑一顾。一个男人一旦滑到了这条几乎看不见的界限以下,那就休想得到女人的青睐。男人的服饰还有另一条界限,可使女人琢磨她自己的衣着打扮。嘉莉身旁那个男人身上正好标有这条界限。她不免感到相形见绌。她身上那套镶有黑棉布条装饰的蓝色衣裙让她心里觉得挺寒碜,她感到自己脚上的鞋子也太旧了。

思想上这阵波动使她移开视线,松了一口气,掉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他却误解为这是他的魅力所取得的小小进展。“让我想想看,”他继续说,“你们镇上好多人我都认得——比方说,成衣店老板莫根罗特,布店掌柜吉布森——”“哦,您真的认得吗?”她插话说,回想到这家布店橱窗里的陈列品曾经让她多么惊羡不已。

他终于发现了启开她心扉的钥匙,就轻车熟道地顺着辙儿扯下去。不一会儿,他就索性过来跟她并排坐下了。他拉扯着自己的成衣买卖、到处跑码头以及芝加哥和那里的娱乐场所。“你要是去芝加哥,准定非常喜欢。那儿你有亲戚吗?”“我是去看姐姐的。”她解释道。“你少不了去林肯公园逛一逛,”他说,“还有密歇根大道。那里正在盖高楼大厦。它是第二个纽约,真了不起。值得一看的东西太多了——比如说,剧院啦,熙攘往来的人群啦,还有漂亮房子啦——哦,你包管喜欢。”

听他这么一说,她心里不觉有点儿发痒。跟如此宏伟壮丽的景象相比,她觉得自己很渺小,因而有些难过。她心里明白,自己可不是去转一圈玩儿的,不过在她的旅伴所说的这一切物质享受的前景中还有一点儿盼头。这个衣冠楚楚的人如此献殷勤,让她有点儿得意扬扬。他说一看到她,就想起了某某红极一时的女演员,嘉莉禁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点儿都不傻,反正类似这样的殷勤很有分量。“你在芝加哥要待一阵子,是不是?”眼下他们谈得很合辙了,他便顺势问道。“我可说不准。”嘉莉迟疑地回答说——脑际突然掠过一个闪念:可能她找不到工作。“反正要待上几个星期吧。”他目不转睛地直瞅着她的眼睛说。

这时他们之间交流的已大大超出了他们说过的话的本身。他一眼就看出,她身上具有某种说不出的魅力使她如此妩媚动人。她心里明白,他完全是从通常使女人既喜又惧的那种观点出发才对她产生兴趣的。可她的举止言谈单纯得很,这正是因为她还没学会女人借以掩饰自己真实感情的种种小小不言的、装模作样的举止言谈,所以在有些事情上不免显得有些大胆。比如说,她要是有个聪明乖觉的朋友,此人就会关照她,断断乎不能这样目不转睛地直瞅着一个男人的眼睛。“您问这个干吗?”她说。“哦,我在芝加哥可要待上几个星期。我要上咱们商号去看看货,取些新样品。我也可以领你去到处逛逛。”“我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我说的是,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跟您一块儿去。问题是我将借住在姐姐家里——”“得了,她要是介意的话,咱们就再想个别的办法。”他掏出一支铅笔和一本袖珍记事本,好像他们一切都已说定了,“那么,请问你的姓名住址?”

她往钱袋里摸索着那张记着地址的字条。

他伸手到裤子的后袋里,掏出来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里面塞满了不少字条、几张里程表和一沓钞票等东西。这个钱包给嘉莉的印象很深。在向她献殷勤的人里头,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钱包的。的确,她还从来没有在这样近距离地碰到过一个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同时又是生气勃勃、见过世面的男人。这个钱包、这双发亮的黄褐色皮鞋、这套时髦的新装以及他的那副神态,给她心中描绘出了一个朦胧的、以他为中心的幸福世界。这一切使她乐于接受只要他有可能做的一切事。

他信手掏出来一张精美的名片,上面印着“巴特利特-卡里欧公司”,左下角印着“查利·H.德鲁埃”。“那就是鄙人的姓名,”他把名片放在她手里,指着自己的名字说,“该念‘德鲁——埃’。从我父亲的血统来说,我们家原籍法国。”

她看了一下名片。这时他把钱包放好,随后从上衣口袋里的一叠信中取出一封信来。“这就是我出门给他们搞销售的这家公司,”他指着信封上的图像继续说,“坐落在斯泰特街和莱克街的街角上。”从他的话里听得出他非常得意。他觉得自己在这么一家公司供职很了不起,真巴不得她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么,你的姓名住址是哪儿?”他又开口问,握住铅笔打算记下来。

她看了一下他的手。“嘉莉·米蓓,”她慢条斯理地说,“西范伯伦街三百五十四号,S.C.汉森转。”

他一字不漏地把它记了下来,随即又掏出钱包。“要是下星期一晚上我来,你在家吗?”他问。“依我想,是在家的。”她回答说。

话儿只不过是我们满脑子思想的模糊影子罢了——这话说得多准!话儿是小小的有声链环,把我们没法儿大声说出来的巨大感情和意图串联在一起。眼前就有这么两个人并排坐着,交换着几句微不足道的话儿,掏了两回钱包,看了看名片,可两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感情该有多么难以言明。谁都不够乖觉,猜摸不出对方心里有什么盘算。德鲁埃也说不出自己怎么会把这姑娘诱惑成功的。直到他记下她的姓名住址,嘉莉这才发觉自己是在随波逐流。现在,她方才感到自己向他做出了让步,而他呢,取得了一次胜利。他们早已感到彼此之间有了一点儿联系。德鲁埃已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他说起话来从容自在。她的举止言谈也不再拘谨了。

眼看着他们快到芝加哥了。忽闪忽闪的信号灯多了起来。列车从它们旁边疾驰过去。越过广袤无际的平坦大草原,他们看见一行行电线杆矗立在通往那座大城市的田野里。远处呈现出一些市郊小镇的轮廓,还有一些耸入云霄的大烟囱。空旷的原野上不时见到一些两层楼的木头房子,不围栅栏,也不栽树木,仿佛是即将到达的大片房屋的前哨。

第一次即将到达大城市,对于儿童,对于富有想象力的天才,或者从未出过门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特别是赶上傍晚时分——在世界上光明与黑暗搏斗的神秘时刻,生活正从一种氛围或状态转变到另一种氛围或状态。啊,多么令人憧憬的夜晚,它对疲倦的人该有多么意味深长!有多少往昔的幻想与希望又在夜里复活!辛勤劳动的人在心中自言自语:“我马上就有空了。我就要加入欢乐的人群。跟他们一块儿享乐去了。大街、街灯、灯火辉煌的餐厅,全都让我享用。剧院、舞厅、华宴,以及通往休憩与欢乐歌声的渠道——这一切在夜里全都属于我。”人们尽管还置身在车间和科室,激动的心情早已溢于言表,四处弥漫。反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连最麻木的人也都有所感受,只不过他们不见得总能描述或表达出来罢了。

嘉莉妹妹定神凝望着窗外。她的旅伴被她的好奇心感染,对这个大城市重新产生了兴趣,便把它的奇迹指给她看。巨大的铁路网(芝加哥的标志和市徽)已向左右延伸开去。瞧那成千上万个车皮,听机车上撞钟的喧闹声。灰不溜秋的房屋、烟雾腾腾的工厂以及高高耸起的谷仓,都竖立在这一股交通洪流的两旁。透过空隙,可以看见这座逶迤延伸的大城市的一些迹象。有轨电车都停在道口,等待火车驶过。管道口的工人使劲儿地把木杆放下来,暂时封闭道口。铃声叮叮当当,轨道嘎嘎发响,汽笛在远处长鸣。“这是芝加哥的西北部,”德鲁埃说,“这是芝加哥河。”说话时,他指着一条浑浊的小河。河里挤满了来自遥远的江湖的大帆船,船头紧傍着竖立着黑色桩标的河岸。火车呼哧呼哧在喷气,和轨道一起发出哐当哐当声,就再也见不到那条小河了。“芝加哥正在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城市,”他继续说道,“惊人的奇迹!你会发现,那里值得一看的东西多着呢。”

嘉莉几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几句话,她心里突然笼罩着一种恐惧感,想到自己如今孤身只影,远离家园,事实上已冲进了生活和事业的大海,她不由得感到有点儿透不过气来,她的心跳得那么快,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她半闭着眼睛,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无所谓,反正哥伦比亚城离这儿并不太远。“芝加哥!——芝加哥!”司闸员大声嚷嚷,砰的一声打开车门。列车驶进了网状轨道更为密集的调车场,那里到处是一片喧腾。嘉莉开始一手拎起她那可怜的小手提包,一手紧攥着自己的钱包。德鲁埃站起身来,踢踢腿,让裤腿挺直平正,一把抓起他那整洁的黄色手提包。“我想,你的亲戚会来接你吧,”他说,“让我来替你拎手提包。”“哦,不,用不着,”她说,“用不着麻烦您。我希望我跟姐姐碰面时,您不要跟我在一起。”“好吧,”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地回答说,“不过,反正我还是会待在近旁,万一她不来,我包管把你平安无事地送到她那里。”“您真会体贴人。”嘉莉说,觉得类似这样的殷勤在她陌生的环境里是该有多么珍贵。“芝加哥!”司闸员拖长了调门,又在大声嚷嚷。列车拖着一节节客车车厢缓慢行进,终于开到了一个阴暗的大车棚底下,那里刚掌了灯。车厢里的旅客都站了起来,拥向车厢门口。“哦,到了。”德鲁埃说,领她走到车厢门口。“再见了。”他说,“星期一再见。”“再见。”她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说。“别忘了,我在你后面看着,直到你跟姐姐碰面后才走。”

她望着他的眼睛嫣然一笑。

旅客们挨个儿下了车,德鲁埃佯装不认得她。一个脸儿瘦长、很不显眼的女人在站台上认出了嘉莉,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喂,嘉莉妹妹!”她开了腔,接下来便是敷衍一番的拥抱欢迎。

跟刚才备受青睐相比,嘉莉马上觉得感情气氛已为之大变。在这一切迷惑、喧嚣和新奇之中,她觉得冷酷的现实正在攫住她的手。那儿根本不是光明和欢乐的世界,哪儿有没完没了的娱乐消遣?她的姐姐整日上班干活儿,浑身上下都看得出,她饱经忧患,阅尽世间艰辛。“那么,咱们家里的人都好吗?”姐姐开口问,“爸爸和妈妈都好吗?”

嘉莉一一做了回答,两眼却望着别处。德鲁埃伫立在过道尽头通往候车室和大街的出口处,他正在频频回头张望着。看见嘉莉在看他,并且得到了她姐姐照料,他给她投去一个笑影,转身就走了。这个笑影只有嘉莉看见了。看他渐走渐远,她觉得茫然若失。等他的踪影消失殆尽,她彻底地感到:他不在,自己才真的孤独呢。她跟她姐姐在一起,反而觉得更加孤零零的——孤零零的一个人,仿佛被扔进了波涛汹涌的无情大海。第二章姐姐明妮的公寓

明妮住的“公寓”,当时即指同一层楼上的一套房间,就在西范伯伦街职工住宅区,这里的居民都是过去移居芝加哥的,至今还在不断地大量迁入,每年剧增,竟达五万人之多。明妮这套房间在三层楼上,前面的窗子俯临大街。入夜,大街上的杂货店灯光通明,孩子们都在那里玩。公共马车上小铃铛的叮当声,一会儿从远处传来,一会儿又倏然消失。嘉莉很爱听,觉得它既陌生又新奇。明妮领妹妹来到前房,嘉莉凭窗凝视着灯火辉煌的大街,禁不住感到无比惊讶,因为这个方圆好多英里的大城市里各种各样的声音、活动以及喧闹声,她这个新来乍到的人都能听到。

汉森太太先说了一些客套话以后,把婴儿交给嘉莉,自己就去准备晚饭。她的丈夫问了嘉莉一两个问题,就坐下来只管自己看晚报去了。此人生在美国,父亲是瑞典人。他沉默寡言,目前在牲畜圈养场当冷藏车清洁工。小姨子在不在对他是无所谓的,她的仪容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特别印象。他说过一句话倒是切中要害,那就是有关嘉莉在芝加哥找工作的问题。“这个城市可大啦,”他说,“你一两天就可以在某处找到工作。谁都这样。”

要不是嘉莉事先打过招呼,说找工作时自己付膳宿费,那么,她要借住在他们家里,就会因遇到汉森的坚决反对而碰壁。这套房间的月租只有十七块美元,汉森估算了一下,嘉莉要是每周付四块钱,这倒是不无小补。他秉性正直,俭省节约。他在很远的西区购置了两块地皮,每块单价两百元,按月分期付款,已付过好几个月了。他真是巴不得有朝一日在那里盖一所房子。

嘉莉利用准备晚饭的空隙,把姐姐的这套公寓仔细琢磨了一番。反正她略微有一点儿观察能力,再加上每一个女人都有特别丰富的第六种官能——直觉。她感到,这里充满沉闷、单调的生活气息。室内四壁糊着毫不协调的花纸。地板上铺着席子,小客厅里铺着一块薄薄的旧地毯。显而易见,这些家具是当时从分期付款的店铺里买来的那种七拼八凑的蹩脚货。嘉莉虽然对和谐原理一窍不通,还是觉得出这里很不协调。这地方确实有些东西让她感到难受,但她说不出所以然来。她只知道:这些东西在她看来都是单调乏味,俗不可耐。

嘉莉和明妮一起坐在厨房里,明妮抱着婴儿,直到孩子开始哭了,她才站了起来,一面来回走动,一面哼着催眠曲,吵得汉森看不成报纸,索性走过来把孩子接了过去。这里就可以看出汉森性格中的一大优点:他很有耐心。显然,他非常疼爱自己的孩子。“好啦,好啦!”他一边走一边念叨说,“得了,别吵啦。”从他的话里听得出有些瑞典口音,想必是遗传而来的。“你大概想先看看市容,是吧?”吃饭的时候,明妮说,“那么,咱们星期天一块儿去逛逛林肯公园吧。”

嘉莉注意到汉森对此不置一词。看来此刻他心里完全在琢磨别的什么事情。“算了,”嘉莉说,“我想明天就出去找找工作。反正我可以利用星期五、星期六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商业区在哪儿?”

明妮刚开始指点给妹妹听,她的丈夫却把话题接了过去。“瞧,在那头,”他指指东面说,“在东头。”于是,他大谈特谈芝加哥的地形和城市布局,这在他还是生平头一遭,“你最好去富兰克林大街,还有河对面那些大厂家问问。”最后他说,“许多女孩子都在那里干活儿。你下班回家也挺便当。离这儿不太远。”

嘉莉点点头表示同意,就向她姐姐打听这儿的街坊邻里。姐姐低声地把她仅仅知道的一点儿情况告诉了妹妹,而汉森一直在看管着孩子。最后,他突然一跃而起,把孩子交给了自己的妻子。“我明天一大早要起来,这会儿就去睡啦。”他走到过道对面、黑灯瞎火的小卧室歇夜去了。“他在老远的牲畜圈养场上班,”明妮解释道,“所以非得五点半起床不可。”“你什么时候起来做早饭呢?”嘉莉问。“大约在四点四十分。”

她们俩一起把当天的家务做完:嘉莉洗碗碟,明妮给婴孩脱去衣服,放到床上睡觉。嘉莉深知,姐姐明妮训练有素、克勤克俭的作风,是整天胼手胝足地忙活所养成的。

嘉莉心里逐渐明确地认识到,她必须跟德鲁埃断绝往来。这里他断乎来不得。从汉森的举止言谈和明妮低首下心的神态以及这一整套公寓的气氛中,她觉察到,除了因循守旧,操劳度日以外,其他任何事情都会遭到坚决反对。如果说汉森每天晚上必定坐在前房看报,九点钟按时上床,而明妮则稍晚一些,那他们对她岂能还有什么别的不同要求呢?她心中明白,首先她必须找到工作,以便自食其力,然后才能考虑交友问题。她跟德鲁埃无伤大雅的调情,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同凡响了。“不,”她心里自言自语道,“这里他断乎来不得。”

她问明妮要墨水和纸,那些东西都放在餐室的壁炉架上。等到明妮十点钟上了床,嘉莉就取出德鲁埃的名片给他写信。“我可不能让您到这里来看我,”她信中一部分写的就是这些,“等着吧,我再给您去信。我姐姐的住地委实太小了。”

她索遍枯肠,真不知道信里再写些什么才好。她很想提上一笔,说说他们在列车上的事,但又觉得怪难为情的。末了,她很生硬地对他的关照表示感谢,接着又闹不清信末怎么署名,最后决定力求简洁,先是写上“最忠实的”,继而却又改成“真诚的”。她封上信封,写好地址,走进前房,那里有一个凹室,安放着她的小床。她把一张小摇椅端到敞开的窗子前,坐下来凝望着窗外的夜色和街景,默默无语地暗自纳闷。

她一面仔细地琢磨这一天的所有话题,一面洗耳倾听街车叮叮当当地驶过去,还有偶尔从大街上传来的片言只语或咯咯大笑。最后,她想着想着,不觉有些困乏,坐在摇椅里开始迷迷糊糊地感到颇有倦意,就换好睡衣上床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她一觉醒来,汉森早已出门上班去了。她姐姐正在餐室兼起居室里忙着缝纫。她穿好衣服,亲自动手弄了一点儿早饭吃了,然后请教明妮该上哪儿去找工作。自从上次嘉莉跟她握别以来,明妮已经大变了。如今她已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妇女,别看她瘦骨嶙峋,但身体还算很结实。她的人生观具有她丈夫的思想色彩,对享乐和职责的看法转变极快,跟她与世隔绝的少女时代相比则更加狭隘。她此次邀请嘉莉来,不是因为妹妹老是渴望跟她见面,而是因为嘉莉对家里生活不满,说不定在这里找到了工作,就可以自食其力。明妮看到妹妹自然也有些高兴,可对妹妹找工作一事跟她丈夫持相同的观点。反正什么活儿都行,只要有钱可挣,比方说,开头的时候,每周可挣到五块钱也不坏。他们认为嘉莉新来乍到,命里注定先要当工厂女工。到一家大厂去好好打工,直到——哦,直到有一天时来运转。至于什么才叫时来运转,当然,他们俩谁也说不清。他们既没有琢磨过她将来提级晋升,也压根儿没料到她日后的婚事。反正世事常在冥冥之中运作,到头来只要时来运转,那时进城打工的嘉莉就算是苦尽甘来了。这天早晨,她就带着姐姐他们吉祥如意的估算出门找工作去了。

姑且先不跟她一块去找工作,还是让我们看一看不久前她将自己的一生全部投入的这个环境氛围吧。1889年,芝加哥已具备飞速发展的所有条件,哪怕是年轻的姑娘们,只要敢到这里来冒险,似乎准能发迹。日益增多的经商机会使它声名远扬,有如一块巨大的磁石,把充满希望的和绝望的人们从四面八方都吸引过来了。他们中间,有些人还有待发家致富,有些人则在别处早已钱财、事业两空,境况甚惨。眼下芝加哥人口只有五十多万,却具有百万人口大都市的雄心壮志、冒险精神和强大活力。方圆七十五平方英里的市区内,道路四通八达,房屋星罗棋布。全市人口猛增,与其说是因为现有巨大规模的商业,还不如说是因为各种工业生产需要,准备接纳大批新人拥到。为新建筑物打桩的汽锤声到处都听得到。各种大工业正在引入。实力雄厚的铁路公司早就预见到开发芝加哥大有前途,这时已占据了大量地皮,以供运输装载之用。街车路线已延伸到远郊空旷的大草原,估计那些地块不久就会迅速发展起来。城里已铺好长达几英里的街道和污水管,经过一些地区,也许现在只见到孤零零的一所房子,它却是未来人口密集的先驱。有些地区,狂风暴雨来时一无遮拦,入夜只有长长的一行行眨着眼的煤气街灯在风中摇曳不定,通宵达旦。狭窄的木头踏板往外延伸了老长一段路,才经过这里一幢房子,那里一家小铺子,最后却倏地隐没在辽阔的大草原中。

芝加哥市中心乃是一片很大的批发商业区和购物中心,涉世不深的人常去那里寻摸工作。凡是自以为有气魄的大商行,都是单独拥有一幢大楼,这是当时芝加哥的一大特点,常为其他城市所望尘莫及。因为这里空地很多,当然不难办到。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大批发商号都是派头十足,各业务科室设在底层,从大街上看里面一览无遗。大块玻璃窗,如今早已不稀罕,在当时却是抢手货,使底层各科室都具有一种气度不凡和兴旺发达的风貌。偶尔闲逛的人路过这里,可以看到一排锃光瓦亮的办公桌椅,还有许许多多毛玻璃,职员们都在勤奋工作,绅士风度的商人身穿“赶趟儿”的西装和白净的衬衫,在那里踱来踱去,或者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闪闪发亮的铜铸或者镍制的招牌,挂在方石砌成的大门口,言简意赅地标明商行的名称和经营范围。整个市中心具有一种至高无上、力大无穷的气势,使普通的求职者望而生畏,局促不安,并使贫富之间的鸿沟越发显得既宽又深。

这时,胆小的嘉莉正向这个重要的商业区缓缓地走去。她沿着范伯伦街往东走,经过一个地区,两旁先是越往前走越是神气的建筑物,接着是许许多多矮棚屋和煤栈,最后才到达河边。她因为真心实意想早点儿找到工作,就大胆地往前走去,一面被眼前渐次展开的景象吸引,一面又置身于她根本闹不懂的、赫然在目的权势之间,不觉产生了一种孤苦无依之感,她每走一步几乎都要停一停。这些高楼大厦,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这些奇异的活力和巨大的企业——到底是干什么的?虽说她能完全懂得哥伦比亚城里小石雕工场的意义,那是为个别人雕琢小块大理石的,可她看到了某大石料公司的工地,到处都是铁道支线和平板货车,沿河的一些码头从工地上穿越过去,还有纵横交错的巨大的钢木结构的起重机在头顶上来回移动,这一切从她的小天地看来,是毫无意义和毫无用处的。这跟她一无所知的常识有关,所以她就压根儿闹不懂了。

那些广阔的铁路调车场、她看见的停泊在河上的一排排船舶以及濒临河沿的许多大工厂,她同样也闹不懂。透过敞着的窗子,她看得见身穿工作围裙的男男女女来回穿梭、忙个不停、隐约可见的人影。她觉得,大街就是高墙壁立之间的一系列奥秘。偌大的写字间,都是跟那些遥远的大人物有关的奇妙的迷宫。她认为写字间里的人一心只管钱钞,身穿华服,出入都坐马车。至于他们在做什么买卖,怎样忙活,这一切都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她只有极其模糊的概念。她脑子里从来没想到这会跟她有什么重大利害关系;她想到的只是她可以每天来这里打工的一个小小的角落罢了。每一幢大楼里的每一家商行,想必有如神话一般富有。那些人身上穿着像德鲁埃那样的漂亮衣服,想必都是有权有势的时髦人物——报刊上常常谈到的新闻人物。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奇妙的,了不起的,高不可攀的。她一想到自己不得不走进里头,不管是哪一家财大气粗的公司,央求给她一点儿事情做(只要她做得了的事情,反正什么事情都行),就觉得情绪低落,心中微微发颤。第三章找到制鞋厂的工作

嘉莉过了河,一走进批发商业区就东张西望,寻思到底是走哪一道才可以进去找工作的门。她一面定神凝视着偌大的窗子和堂皇的招牌,一面却发觉好似有人在盯着她,料定她是干什么的——一个打工挣钱的。这等事她从来没有做过,难怪现在缺乏勇气了。为了不再惹人注目,免得让人发现自己因为四处找工作而感到的有些说不出来的羞愧,她加快了脚步,佯装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出来办事的人一样。就这样,她走过许多工厂和批发商行,都没敢往里边张望。走过了几个街区,她终于觉得这样做可不行,便又开始东张西望,尽管脚步并没有放慢。刚迈出几步路,她突然看见了一道大门,不知为何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大门口有一小块铜招牌,似乎是一幢六七层大楼的进口处。“说不定,”她想,“他们需要添人手。”她跨过了大街。这时她已鼓足了勇气,坚决往前走去。可她走到离大门口不到二十来英尺的地方时,看见一个穿灰格子呢西装的年轻先生,手里耍弄着表链上的小饰物,两眼往外瞅着。当然,她不知道此人跟这家商行有无关系,但因此人偏巧往她这边瞅着,嘉莉心里便实在按捺不住,急匆匆地走过,害臊得不敢进门。再走过几个街区,大街上人声鼎沸,市容新奇,早已抹去了她第一次受挫的影响,她又东张西望了。大街对面耸立着一幢六层大楼,招牌上写明“斯托姆-金公司”。她一看见,心中就萌生了新的希望。这是一家纺织品批发商行,雇用了很多女职工。她看见她们时不时在各个楼层上走来走去。这个地方——她决定,不管怎么样,非得进去不可。她跨过大街,径直往大楼进口处走去。等她走到那里,有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一个身穿蓝制服的电报投递员打她身边擦过,踩上进口处的台阶,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了进去。嘉莉站在那里迟疑不决,这时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人流里有几个人从她身旁走过。她无可奈何地举目四顾,突然发觉有人在注意她,就羞怯地缩了回来。这个差使真是太棘手了,她可不敢冲他们走过去。

这个挫折对她来说太大了,她失去了勇气,变得胆怯起来。她闹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懦弱,她可不想再探索审视周围的景象了。她两脚机械地向前迈去,每次迈出一步,就是她乐于退缩逃跑中很满意的一部分。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街区。在各个街角的街灯下,她念过以下一些街名:麦迪逊、门罗、拉萨尔、克拉克、迪尔伯恩、斯丹特;可她还是继续往前走,两脚踩着宽阔的石板路,开始感到疲乏了。这些大街明亮洁净,让她感到有几分高兴。上午的太阳照射下来越来越厉害的热量,使街道背阴的这一边凉爽宜人。她昂起脑袋,仰望蔚蓝色的天空,觉得它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迷人。

她开始对自己的胆怯有些困惑不安。她转过身来,按原路折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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