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者 法医秦明系列全新力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4 23:4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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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医秦明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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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者 法医秦明系列全新力作

天谴者 法医秦明系列全新力作试读:

引子

命运的悲剧,不如说是个性的悲剧。——三毛1

耿灵灿颓废地从写字楼的旋转门里走了出来,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想当初他在华阳当高管的时候,有多少公司都来高薪挖他,这种不知名的小公司,他当初连看也不会看上一眼。可是万万没想到,那事儿出了以后,居然连他们也和自己打起了官腔。“虎落平阳被犬欺!”耿灵灿自己嘟囔了一句,松了松领带,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耿灵灿抬头看了看被雾霾遮住的阳光,感叹老天对他真是不公。为什么别人偷偷摸摸地那样去做都没事,轮到了他,就会出那么大的事儿?出事儿就出事儿吧,为什么关键的台账没有被大火毁掉,反而被警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证据。一年半的大好年华啊!就这样送给了高墙之后。

现在他这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却落到了一个四处求人求职、饱受白眼的下场。更重要的是,被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之后,他那殷实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了,现在更是囊中羞涩,在不远的将来,就该喝西北风了。

耿灵灿漫无目的地顺着人行道走着,下一步,他又该去哪一家公司谋职呢?又该如何在面试的时候,洗清他的黑历史呢?“即开即兑,大奖一百万,小奖百分之二十中奖率!”

路边一家小彩票站的广播聒噪着。

耿灵灿摸了摸裤子口袋,揪出一张皱巴巴的20元钱,说:“老板,我来十张。”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耿灵灿刮完最后一张彩票,还是露出了“谢谢惠顾”四个大字,说:“我说这位小哥儿,您这可真有点儿背啊。别人花二十,少说也得拿回去十块啊。您这分文不取,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听着老板酸不溜丢的话,耿灵灿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悻悻地从彩票站里走了出来。刚刚出门,耿灵灿就被两名健身教练挡住了去路。“先生,有兴趣了解健身吗?”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说。“没兴趣。”耿灵灿不耐烦地挥挥手,想绕开小伙子。“我看您就是缺乏锻炼,您可以考虑一下嘛,我们会所现在正在打折呢。”小伙子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嬉皮笑脸地重新挡在了耿灵灿的面前。“没钱!没钱行了吧!”耿灵灿低吼道,再次绕过了小伙子。“哎哟。”耿灵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原来他差点儿被彩票站门口阴暗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人绊一跤。“这位先生,看你印堂发黑,显然是诸事不利啊。”一个由气流拼凑而成的声音从坐着的那人嗓子里挤了出来。“印堂发黑,印堂发黑,你们这些冒牌的算命先生能不能创造些新词儿出来?”耿灵灿看都没看坐着的那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说,“装神弄鬼的,骗子也要找对对象好吧!”“先生五行缺水,可名字却字字带火,哪有不‘财星破印’之理?”气流之声再次响起。

已经走出了五步的耿灵灿猛地停了下来。“怎么?先生终于信我了?”气流之声里夹杂着冷笑。

耿灵灿在原地愣了几十秒钟,才怔怔地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这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蜷缩着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消瘦的脸庞一半都隐藏在一副大大的墨镜之后。不仅如此,算命先生的脖颈和下巴都缩在衣领之内,所以根本看不清相貌。准确地说,体态、性别、年龄一概不知。算命先生用一床军用毛毯裹着身子,从露出的衣角看,内里应该也是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的周围并没有摆出算命的标识,显然他不是以此为谋生手段的。他就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即便是说话时,身体也纹丝不动。

耿灵灿走到算命先生的身边蹲下,依旧看不清算命先生的样貌,于是问:“您是认识我吗?”“咫尺天涯,何来认不认识之说?”算命先生不置可否。“您不认识我的话,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耿灵灿说。“我可参透天机,一个名字又有何难?”算命先生说。“您说话不能大点儿声吗?”“泄露天机,自然难逃天谴,不言不语,不见不听,也是早晚的事。”

耿灵灿愣了愣,想起以前有个同事患了喉癌,做了手术之后说话就是这个样子了。看起来,这个算命先生也应该是有同样的遭遇。“您刚才说什么‘财星破印’,是什么意思?”耿灵灿试探着问。

算命先生冷笑了一声,开始唠叨起来:“若柱中以印为用神,而逢柱中有财星冲、克印星,则为不吉之兆,人命逢此,一者背井离乡,二者职业不定,三者学业难就,四者因财致祸,五者早克母亲,六者体弱病多,七者经常搬迁,八者为人虚浮了无实学,九者婆媳不睦,以上诸等,必犯一二,又看此财印居于何柱而详言之。行运遇之,多主有灾,或丢掉公职,或因财丧命。”“您绕来绕去,能不能简单点说?”耿灵灿听得不耐烦了。“牢狱之灾……”“您说我未来会有牢狱之灾?”耿灵灿打断了算命先生的话。

算命先生终于动了动身体,摇了摇头,说:“这位先生还是不信我啊,你这是在试探我的真伪?我是说你啊,因财致祸、牢狱之灾都已经度过了。”

耿灵灿微微一震,说:“那我是不是就没事了?”“这些不过是小事。”算命先生说,“刚才若不是看你即将面临血光之灾,我也不会打扰的。”“您刚才说了一大堆,不过就是职业不定什么的吗?”耿灵灿有些紧张地问,“怎么又是血光之灾了?是不是我换个名字就没问题了?”“先生五行缺水,虽大名字字带火,也不过是事情的起因罢了。”算命先生说。“什么事情的起因?”“让你遭受牢狱之灾的那件事情。”算命先生说,“先生怕是很久都不愿意去面对那件事情了吧?”

耿灵灿的脑海里闪过了片片火光。片刻之后,耿灵灿晃了晃脑袋,说:“那只是起因?难道还有后果?”“后果你自然知道。”算命先生说,“如今,先生身后煞气冲天,显然是被冤魂所附,所以终究难逃一劫,而此劫,是生死劫。”“您是说,有死去的冤魂来找我索命?”耿灵灿的脸变得刷白。

算命先生点了点头。

耿灵灿咬了咬嘴唇,决定做最后一次试探:“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能告诉我,我背后的冤魂,有几个吗?”

算命先生缓慢地从军用毛毯里伸出了一只手。

那一只手,不大,不糙,却惨白惨白。

手形慢慢地变化着,最后竖起了三根手指。

耿灵灿一屁股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少顷,他连滚带爬地挪到算命先生身边,揪住了算命先生的军用毛毯叫道:“先生,救我!”2

黑洞洞的一间小屋子,伸手不见五指。

遮光窗帘挡住了密不透风的窗户,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缓缓地被推开,一缕光线瞬间从打开的门缝中照射了进来。

一个消瘦的身影挡住了光线,从木门外走了进来,反手虚掩了房门。

一丝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房间的内部。

房间过于狭小,除了房门对面摆着的一张长条案几,没有任何摆设和装饰。

案几上放着一张黑框的遗像,遗像上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孩,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留着短短的板寸。

男孩穿着淡蓝色的制服,露出无比阳光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那一丝微弱的光线折射下,显得分外醒目。

在遗像的前面,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香炉很小巧,炉壁雕龙画凤,做工精致,看上去价格不菲,可是香炉里并没有插着香。

消瘦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案几的前面,后背遮住了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遗像上男孩的笑容顿时又显得模糊不清了。

那人站在案几的前面许久,像是在默念什么,又像是在凝视遗像。总之,就那么纹丝不动地站着。

好一会儿,那人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抚上了遗像,就像是真的在抚摸着男孩的脸庞,一下、一下、一下。“城,还好吗?”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冷静。“……真的值得吗?”沉默了一阵子后,那人的声音仿佛有些哽咽。

那人停顿了一会儿,但哪里有人回应他。“这是我第一千四百三十一次问你了。”那人声音不大,但足以在小屋内回荡,“别嫌我唠叨,我再问三十次,就不再问你了。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明白,我为什么会一直问你,一直问你。”

风吹动虚掩着的木门,让射进房屋内的光线晃了一晃,遗像上的笑容依旧。“哦,对了,我又给你带来了一段故事。”那人说。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又拿起了案几上的打火机。“咯噔”一声,打火机点着了火,跳跃的黄色火焰照亮了那人的下巴。刀削似的下巴,竟和对面遗像里的男孩有些相似。

物件和火焰慢慢地靠近,“哧”的一声,物件着了。

瞬间,一股焦煳的味道伴随着一股青烟,在狭小的房屋内蔓延开来。

物件很快变成了灰烬,落进了遗像前的香炉里。

火焰灭了,房屋重新回到了黑暗里。那人放回打火机,捻了捻手指。“不知道你能听得见这段故事吗?”那人说,“我查了很多传说,问了很多大神,才知道这样可以把故事讲给你听。我的良苦用心,你能感受到吗?”

那人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纹丝不动地站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多久之后,那人又开始抚摸遗像:“听完了吗?感觉怎么样?你不要问我他现在在哪儿,他在他应该在的地方。我只想问你,真的值得吗?好吧,好吧,我今天已经问过了,你好好地想想吧,我明天再来问你。真的值得吗?”“不知道你看得见吗?”那人继续说,“我努力地寻找,努力地思考,努力地去做,你应该看得见吧。不为别的,只为了你,只为了该有的结果。”

那人收回了胳膊,转身向木门走去,脚步沉重,像是寄托了万般不舍。

他轻轻地拉开木门,又回头向案几望去。

光线把遗像完全照亮了,遗像上的笑容似乎更加阳光、漂亮。男孩子咧着嘴,大方地朝他笑着,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淡蓝色的制服整齐而伏贴,似乎更增添了男孩子的俊朗。制服的左胸是一枚徽章,一枚线条简单的徽章。

简单的线条构成了一只威武的猎豹,跃然在胸口闪闪发亮。第一案河畔女尸恐惧大都因为无知与不确定感而产生。——戴尔·卡耐基1

春天的下午,阳光照进办公室,暖洋洋的,让人直打瞌睡。

办公室里的各位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我抱着一本信访核查卷宗,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林涛在看一则“错案”的报道,边看边低声读着网友们对警方的谴责。陈诗羽抱着闵建雄老师的《命案现场行为分析》吃力地学习。韩亮忙里偷闲地玩着他的贪吃蛇。大宝倒好,看起来是在法医论坛看帖子,但总能间断地听见他的鼾声。

省厅的勘查组虽然每年出差时间占一半以上,但是剩余的时间也是要正常坐班的。过完年之后的两三个月,省厅勘查一组似乎进入了工作的“淡季”,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出差,实在是很难得的平静。“明明办案没有丝毫瑕疵,却要查这么厚一本信访卷宗。”我心里暗暗想着。看着一沓沓基层法医被纪委、督察部门调查的报告,我暗自替同行们委屈。不过转念一想,相比林涛读的那起被宣判无罪的案件里的办案人员,他们算是好得多了。

本着“疑罪从无”的精神,近年省内有几起已决案件,因为当事人申诉而被提起重审,甚至有案件被再判无罪。这样的案件被称为“错案”,会被媒体广泛关注,当地的刑侦部门也会被谴责。

我们也参与会诊了几起案件,但是因为当年的技术有限,现场果真是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虽然刑侦人员、技术人员都能够在内心确认案件办理无误,但是在法律的层面上,这些案件的证据链是不够完善的。基层的刑侦人员愿意尊重法律的精神,但也很害怕面对外界的指责。毕竟,很多人并不知道“法律意义上的无罪”不等于“事实意义上的无罪”。媒体一旦报道,总是把“法律意义上无罪”的犯罪嫌疑人说成“事实意义上无罪”的无辜群众。他们不关心案件的核心争议点,更关心警方究竟有没有“刑讯逼供”。“这案子不就是我们年前会诊的那个吗?”林涛说,“我觉得证据足以定罪。”“你觉得有啥用?”我笑了笑说。“杀了人被判无罪,出来还这么嚣张。”林涛恨恨地说。“既然法院都不认定他是凶手,咱也不能乱说。”我说,“这是法律人的精神。”“那就让他这样逍遥法外了?”大宝停下鼾声说。“这些事儿啊,对我们是一个警醒。”我说,“一来,要更加努力提升能力,保证每起案件都能寻找到关键物证去证明犯罪。二来,对每起案件的证据都要从多方面考量,一定要有完善的证据链,而不能仅仅关注孤证。”“别价,您恁!”大宝学京腔学得捉襟见肘,“可别给我们上课了,我们就是觉得让凶手钻空子逃脱了法律制裁,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翻了翻手上的卷宗,笑着摇了摇头,说:“咱们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什么天在看?做好你们的工作,把法网织牢了才是正事儿,还相信什么天谴吗?你们就是替天行道的人!”师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个文件夹。

师父一般不会轻易到我们办公室里查岗的,最常见的原因就是有突发的特大案件,甚至在电话里都不好完全表述的,师父才会亲自下楼到勘查组里布置任务。

这时候看到师父,我的心里自然一惊,心想,估计晚上又不能回家和儿子共进晚餐了。心里这样想着,我还是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说:“师父,您下次听声儿能不能听全了?我刚才还在教育他们努力提升自身业务素质,培养打攻坚战的能力呢。”“别贫。”师父说,“今天来宣布一个政治部的通知。”“提拔我吗?”我仍一脸嬉笑地说,“我可不想当领导。”“想什么呢?”师父白了我一眼,正色道,“为了能够与时俱进,拓展省厅勘查组的业务专业,特决定在全省范围内组织遴选工作,遴选图侦专业技术民警一名。经过笔试、面试、考核、公示等组织环节,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民警程子砚以总分第一名入选。接此通知后,龙番市公安局、省厅刑警总队即刻为该民警办理转职手续,即刻报到参与工作。特此通知。”

念完通知后,师父合起文件夹,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们几个都很意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回头环视了一眼,大宝一脸惊愕,韩亮漠不关心,陈诗羽有几分不安的神色,倒是林涛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波澜。看来这一次遴选,只有林涛这个家伙是事先了解的,毕竟他们专业对口。

程子砚我们都认识的,和龙番市局合作办过的那么多案子里,经常可以看到程子砚的身影。可是程子砚每次出现都是以痕迹检验员的身份出现的,居然以图侦专业的身份被遴选过来,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不过,因为警力有限,基层痕迹检验技术员通常都是“万金油”,不仅仅要承担痕迹检验的分内工作,很多其他的专业,如刑事摄影、图侦、测谎之类的工作,都要一并承担。既然程子砚是一个有图侦天赋的痕检员,我们勘查组里多一个“万金油”也绝不是坏事。

不一会儿,办公室大门外走进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陈诗羽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运动服和干净的牛仔裤,她双手把双肩包抱在胸口,红着脸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程子砚个子不高,瘦瘦的,标准的瓜子脸,唇红齿白,皮肤白皙,不太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短短高高的马尾辫。总之,不穿警服的程子砚,还真是给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大家好。”程子砚说道,声音不大。“欢迎你。”我伸出右手,和程子砚轻轻握了握。“这儿正好有张空桌子。”大宝每次都是这么殷勤。喜欢热闹的大宝,恨不得不停地进来新人,把勘查小组变成勘查处。“哟,这次的反应我倒是有些意外啊。”师父笑着说。“就是,真偏心。”陈诗羽仍然趴在桌上看书说。

我知道,陈诗羽刚到勘查组的时候,我非常抵触,这笔仇陈诗羽还没忘。“当时不就是觉得有女同志,出差不方便嘛。”我尴尬地说,“现在两名女同志,出差还是开一间标间,不浪费纳税人的钱,又提高工作能力,何乐而不为啊。”“贫嘴。”陈诗羽扑哧笑了出来。“可是我们那辆破勘查车只有五座啊,现在咱们六个人了。老秦这体形,坐在后备厢里不知道挤不挤。”韩亮开玩笑道。“不用不用,我坐后备厢就行了。”程子砚急了,连忙说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小程,要不要这么单纯啊。”林涛说,“不过你很快就能适应了,我们这儿没几句真话。”“就是,男人的话别信。”陈诗羽还是看书的姿态。“这个组织上都考虑过了。”师父说,“你们的车交厅车队重新安排,现在给你们新配了一辆七座SUV。”

说完,师父把一把车钥匙扔在韩亮的桌子上。“哇,有新车开了。”韩亮拿过钥匙看了看,“这什么牌子的车?咋没见过?”“你只认识宝马、奔驰吧!有车就不错了,还想挑吗?”师父瞪了韩亮一眼说。“师父来就这事儿吧?”我说,“还以为有案子,吓了一跳呢。没事儿了,程子砚妹妹我们会给她安排好一切的。”“你晚上请客吃饭吧。”韩亮对我说。“不行,我和我儿子约过了,晚上和他共进晚餐。”我捂了捂钱包。“你儿子才三岁!”大宝抗议道。“谁说没案子的?”师父居然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个文件夹,说,“早晨青乡发生了一起命案,给我们省厅报了信息。虽然没有要求我们赶往支援,但我看你们最近挺闲的,所以你们去一趟吧,确保证据体系没有纰漏。”“好啊!出勘现场,不长痔疮!”大宝一蹦三尺高。“嘿,真的是你亲爹吗?”韩亮一边驾车,一边和副驾驶上的陈诗羽说,“这也叫新车?五年十万公里的老头子了,淘汰给我们做勘查车?”“我爸什么时候说是新车了?你自己想的吧。”陈诗羽撑着脑袋说。“有车就不错了。”我说,“现在公车改革那么严格,公车是全民监督啊,能换辆七座车,师父肯定是尽力了。”“回头我来买辆七座SUV,私车公用没人说了吧。”韩亮愤愤道。“你的私车不能改造,就不能装备发电机、强光灯什么的勘查设备,所以没法具备勘查车的功能。”我说,“不过SUV倒是坐着很爽,视野也很好。”“也是,比我的TT强多了,回头我还是换一辆。”韩亮说。“小程,听说你妹妹是什么神秘组织里的?”大宝坐在最后一排,趴在中排靠背上问。

坐在林涛身边的程子砚显然是在想什么心事,被大宝这冷不丁一问,吓了一跳,说:“啊,哦,是的,子墨在守夜者组织里当警察。”“不该问的别问。”我反手打了大宝脑袋一下,说,“程子砚、程子墨,你家是不是有四个小孩?笔墨纸砚齐了?”

程子砚轻掩嘴角,腼腆地笑道:“程子纸,那多难听啊。”“对了,对了,图侦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宝对一切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果真是常人所不能比的。“我们主要是做一些案件中有关影像的侦查工作。”程子砚声若蚊蚋,在车胎噪音里有些时断时续,“有关监控视频的研判、模糊图像的处理、人像的比对什么的。”“哦,那倒是很直接有效。”我点了点头。“就是看监控啊?那有技术含量吗?”大宝说。“当然。”程子砚不以为然,认真地解释道,“即便是看监控,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会看的人和不会看的人,获得的信息量可就差很多了。当然,我也还是个学生,要学习的有很多。”“哎哟!什么破车!”韩亮一声惨叫。“怎么了这是?”在高速上行驶的勘查车并没有急刹、颠簸,我很感疑惑地问。“这车的方向盘怎么有刺啊?”韩亮一边看看前方,一边看看自己的手背,说,“原来是方向盘掉皮了!这什么破车啊。”“回去装个方向盘套就好了,你都埋怨一路了!”我说。“能不埋怨吗?我手都破了!”韩亮举起右手,给我们看他手背上的一条浅表皮肤划痕。

林涛坐在中排的中央,被我和程子砚夹在中间。他从上车开始,就显得沉默寡言、十分拘谨,总是想方设法向我这边靠,仿佛生怕挤着了程子砚。

林涛见韩亮在诉苦,于是说:“好兆头啊,破了破了,说不定我们还没到现场,案子就破了呢,那我们正好青乡一夜游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啊,那案子也是假破。”我笑着说,“法医学里,所谓的破了,是指皮肤全层的分离破裂,包括表皮和真皮都要破,才能算是创口。我们做伤情鉴定的时候,并不是看伤者的伤一共有多长,而是看伤口中,皮肤全层裂开,形成瘢痕的那部分长度有多长。这一点,特别容易引起被鉴定人的不服,认为我们法医作假。”“老司机啊,一言不合就开始科普。”大宝说。

我没理睬大宝,接着说:“韩亮手背上的,显然不是创口,而是浅表的皮肤划痕,不能算是破了。”“行了,行了,我错了。”韩亮连忙挥挥手,说,“老秦这是在往唐僧的方向发展啊。”

当我们走进青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陈支队的办公室的时候,把陈支队吓了一跳。“你们怎么来了?有什么大案吗?”陈支队说。“哪有您来问我们有没有案件的道理?”我哈哈一笑,说,“这不是听说你们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吗?我们正好闲着,所以来看一看。对了,您怎么这会儿不在专案组啊?”“哦,你是说今天早上的那起案件?”陈支队顿时放松了下来,说,“看来我们的信息报晚了,这案子马上就要破了,我在专案组坐了一天了,这也是刚刚来了好消息,所以下来到自己办公室泡杯茶喝。”“嘿嘿嘿,看见没,我的话灵验了。”林涛从车上下来,就已经恢复了往常模样,不再那么拘谨了。“这就……破了?”大宝一脸的失落。“是这么回事。”陈支队张罗我们大家在他狭小的办公室里坐下,然后,一边拿出纸杯泡茶,一边和我们说,“死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平时的营生就是骑着电动三轮车在城郊不限行的地方拉客。”“哦,我们那儿叫蹦蹦。”陈诗羽说。“我们那儿叫达亚机。”我说。“挺危险的,那种三轮车造成的事故特别多,乘客死亡率也很高。”韩亮说。

陈支队静静地等我们都插完嘴,接着说:“今天早晨,死者的尸体在我们青乡河的河边被人发现了,全裸。”“性侵?”大宝说,“这样的对象,这样的侵害地点,犯罪分子的档次不高啊。”“不是。”陈支队说,“犯罪嫌疑人是死者的姘头。”“姘头?”我有些惊讶,“姘头选择这样的地点?还……全裸?”“可能是想打个野战,然后发生纠纷,激情杀人吧。”陈支队说,“现场有关键物证。”

程子砚脸一红,把头埋得低低的。

陈诗羽倒是习惯了这帮公安大老粗的口无遮拦,问:“什么物证?”“现场提取到了一张一次性的湿巾。”陈支队说,“因为湿巾很新鲜,又在现场,所以引起了我们现场勘查部门的注意。回来一检验,果真是案件的关键物证。湿巾上有死者的DNA,还有一名男性的精斑。后来,我们把男性的DNA放进库里一比对,比中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曾经因为猥亵女童被打击处理过,所以库里有他的DNA。再后来,我们经过外围调查,查出死者的私生活非常乱,这个男人就是她众多姘头中的一个。有了这层社会关系,又有了现场的铁证,他就算是百般抵赖也没用了。”“人抓了吗?”林涛问。

陈支队点点头,说:“开始我们也担心嫌疑人逃窜了。不过,刚刚传来好消息,嫌疑人已经被前方的侦查员抓获了,现在正在辖区刑警队羁押,一会儿就要开展突审了,估计明早就可以发布破案信息了。”“看来,我们真的是白跑一趟了。”韩亮耸了耸肩膀,说,“浪费纳税人的油。”“师父说了,我们来不仅要帮助破案,也要帮助审查证据。”我说,“案件不要我们破,但是证据还是需要我们来审查的!别闲着。”“哈哈,证据确凿!”陈支队信心满满地说,“这块硬盘里有案件的全部现场资料。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等明天破案信息到了以后,你们再慢慢审查证据也不迟啊。”2

夜猫子的春天就是这样。

困了一下午的我,此时精神抖擞。我把硬盘里的资料拷贝进了我的电脑,慢慢地看了起来。

同室的林涛则一会儿趴在地板上做平板支撑、仰卧起坐,一会儿到卫生间镜子前面观察自己的体形和肌肉线条,然后悻悻地过来抱怨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马甲线已经开始不明显了。

我对林涛的折腾视而不见,全心投入到观看案件资料中去。

报案人是青乡河的清淤工人,他在早晨的工作中,划船驶到青乡河的一段偏僻之处时,发现岸上有些异样。

工人就势停船靠岸,想看个仔细。这一看不要紧,把工人吓得差点儿从船上掉了下去。在靠河边有十米左右的岸上,俯卧着一具女尸,全裸,尸体下方有一大摊血迹,已经渗入了松软的河床泥土,于是工人赶紧摸出了手机报警。

因为这里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青乡河在这里绕过一座小山包,而小山包则成了这一片河床的天然屏障,所以算是青乡市中罕见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加之清淤工人是在河面上发现异样,然后报警的,所以这里没有其他人先于警察到达现场围观,于是有了得天独厚的现场保护条件。

出警民警的执法记录仪清楚地记载了民警处警的全过程。两名民警接报警后,抵达现场初查情况,在远处即看到了女尸,于是直接在外围拉起了警戒带。此时报警人还在河面上的船里,民警在通知技术部门勘查现场之后,让报警人绕过警戒带登陆接受了询问。

死者的三轮车停在距离草垛一公里开外的公路路边,并无异样。

技术部门抵达现场之后,打开了勘查通道。现场是松软的河床泥土,可以说是保留痕迹物证的绝佳地面。痕迹检验部门在现场提取到了两双鞋的鞋印,以及一个人的赤足迹。经过后期对这些痕迹的技术处理,判断其中一双鞋属于死者的鞋,而这双鞋就留在尸体附近;赤足迹经过纹理比对也确证是死者所留。那么,剩下的一双鞋印,自然就是犯罪分子所留了。

这是一双三十九码的板鞋鞋印,有一定程度的磨损。如果能找得到这双鞋,甚至可以做同一认定。

因为现场的照片还比较凌乱,所以我没能在大脑里形成一个完整的现场状况。但是可以明确的是,死者把衣服脱在了旁边的一处草垛上,然后赤足走到旁边。这个过程,都有板鞋伴随,板鞋印在衣服旁边有转圈和踱步的现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赤足印和板鞋印在尸体附近发生了交错,应该是犯罪分子和受害人在这里发生了争执和打斗。然后受害人中刀倒地死亡,犯罪分子选择了从原路折返,离开了现场。

放衣服的草垛上,还有一张湿巾,很新鲜。技术部门对其进行了细目拍照,并且予以提取。就是在这张湿巾上,技术部门提取到了死者的DNA,以及另一名男子的精斑。也正是依据这个精斑,锁定了犯罪嫌疑人郑三。

经过前期调查,死者叫作张兰芬,四十五岁,个体三轮车非法营运户。她有一个懦弱的丈夫,平时在工地打工,还有一个患孤独症的儿子。张兰芬性格粗犷,经常欺负自己的丈夫。而且,她在外面的姘头数以十计。几乎是认识的人,对她有兴趣的人,不论老少,不论身份,与她都可以有染。

对张兰芬的尸体检验很简单,因为死者尸体上没有明显的损伤,只有颈部一处刺创,直接刺破了颈动脉,可以说是一刀致命。这倒很符合激情杀人的特征。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左右,应该正是她在非法营运的工作时间。“郑三是一个光棍,独居,平时他们都在郑三家里苟合,为什么这一次要选这么一个荒郊野外?”我说。

林涛正在做俯卧撑,费劲地说:“追求刺激,不很正常吗?”“如果是在这里苟合,为什么现场没有臀印?”我翻着照片,现场除了尸体俯卧的位置无法确定地面原始状况,其他的部位都仅仅是足迹。“这取决于姿势。”林涛笑着说。“如果在草垛这里苟合的话,草垛这里留下的赤足印实在太少了。”我说,“如果是在尸体的位置苟合的话,是不是离衣服远了?离衣服远不要紧,关键是有两人DNA的湿巾离得远了。”“尸体和草垛多远?”林涛问。“不知道,方位图照得不好,看不出来。”我说。“说不定很近呢?随手就扔那儿了。”林涛说。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如果不能寻找到凶手作案时穿的鞋,那么DNA证据就是孤证,是不能完整构成证据链的。”“你最近是被错案报道搞害怕了吧?”林涛说,“如果今晚审讯下来,有了口供,或者有了鞋子,就不再是孤证了吧。”

我点了点头,暗自祈祷案件可以进展顺利。“如果是强奸案件,死者体内没发现郑三以外的其他人的DNA吧?”林涛补充道,“而且死者身上又没有约束伤和威逼伤。”“学得真快。”我笑了笑,指着电脑屏幕,说,“你看,这是尸体的原始照片,她的后背上是什么痕迹?”

现场照片中,死者俯卧在泥地上,后背赤裸。但是后背左侧肩胛骨位置,有一片擦蹭状的血迹。“血啊。”林涛说。“既然是一刀毙命,死亡过程会很快。”我说,“而且看现场地面的痕迹,死者俯卧倒地之后,就没有翻转了。那血液应该往下面的泥地里流淌,怎么会被擦蹭到尸体的后背上来?”“这是衣物纤维留下的。”林涛放大照片的细节,看了看说。“死者的位置低,又是全身赤裸,留下的衣服上也没血,哪来的衣物纤维?只有可能是凶手的衣物蹭上去的。”我说,“可是这么低的尸体位置,怎么会被衣服擦蹭呢?”“擦蹭的方向规则,应该是凶手刻意为之。”林涛补充道。“那是为什么?”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每个人的心理都不一样,我们没法猜测啊。”“而且死者的钱袋里只有一元的零钱十几枚了,没有大面值的钞票。”我说。“这很正常,这种跑黑三轮的,能有多少钱?”林涛耸了耸肩膀,“你看她的银行卡还在包里,没有确凿的依据说明凶手有侵财的迹象。”

林涛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我总是觉得这起案件的证据好像有不少疑点,现场也有一些反常。但究竟是反常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把照片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我心想只有等待今晚的审讯结果了,于是钻进被窝里,强迫自己这只夜猫子迅速进入睡眠状态。

第二天一早,我们勘查小组集结完毕,一起赶往专案组。

陈诗羽第一次出差的时候有同事室友,似乎睡得很好,而程子砚则有明显的黑眼圈。开始我们还以为程子砚出差不适应,认床睡不着,或者是陈诗羽打鼾吵着她了。结果,我们被陈诗羽一人捶了一下,才知道程子砚昨天拷贝了不少现场周围的监控视频,研判视频到凌晨三点才睡觉。不过她这么辛苦地工作,并没有换来好的回报,有关死者的三轮车影像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毕竟案件有了关键物证,对于视频,我们也不是很重视,所以,也没有继续深问程子砚有什么发现,而是一起等待专案组给我们反馈的好消息。

可是,进了专案组的我们,被陈支队的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一夜突审,郑三没有交代,而且一直喊冤。现在负责审讯的侦查员已经失去了信心。”陈支队面色严肃地说。

我知道,侦查员对审讯对象的观察判断,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直觉,虽然说不出道理,但都是在潜意识里存在的,而且是科学的。有经验的侦查员几乎通过审讯的前几个来回,就能通过直觉判断嫌疑人是不是真的凶手。如果说侦查员失去了信心,那要么就是凶手太狡猾,要么就是抓错人了。“嘿,老秦在来的路上就说这案子有可能是假破了。”大宝说,“他的乌鸦嘴果真是屡试不爽、名不虚传啊!”

我拍了大宝的后脑勺一下,对陈支队说:“那对他的外围调查呢?”

陈支队补充说道:“郑三承认在事发当晚和张兰芬发生过关系,不过地点是在他家。时间大约是在晚饭后半个小时,也就是七点左右。而且,郑三八点钟开始就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整整打了一个晚上,并没有离开。”“死者死亡时间是十一点。”我说,“他没有作案时间。”“不过,郑三的几个牌友说的是不是实话,是不是郑三和他们有攻守同盟,还不好说。”陈支队说,“我们正在展开外围调查。”“如果调查没有重大突破,你们很快就要放郑三回家了。”我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现场再看看吧。”

昨晚看现场照片产生的诸多疑问,此时又一次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知道这起案件肯定还是有新的情况的,但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一时还想不明白。于是,我催促陈支队抓紧时间派车,带着我们的勘查车,一路向青乡市郊、青乡河畔的小山坡驶去。

毕竟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虽然事发已经一天两夜,但现场保存得依然非常完好。远远的,我们就可以看到警方的警戒带还完整地围在那里随风摇曳。

我们跳下车,走到警戒带外面,往里看了看。果真,除了被白粉笔标出的嫌疑足迹,剩下的都是技术民警勘查现场时所留下的鞋套印。在这个地方,即便没有派出民警看守现场,也一样没有多事的群众进入。“这就是放衣服的草垛。”陈支队和我们一起穿戴整齐后,走进了警戒带,指着一处草垛,说道。

我点点头,左右看看,并无异常。“那边的白线处,就是尸体的位置。”陈支队直起身,向河边指去。

我吓了一跳,白线的位置,离我们至少有一百米。“那么远!”我说。“是啊。”陈支队不知所以然。

我说:“为什么尸体会离草垛那么远?照片上并没有反映出有这么远啊!”“这,这,这有什么问题吗?”陈支队没料到我的惊讶。“死者在这里脱衣服,为什么会走到那么远的地方遇害,这一点咱们想过没?”我陷入了沉思。“那,会不会是在那边脱了衣服,然后衣服被人拿到这里来的?”陈支队说。

我摇摇头,说:“赤足印是从这里开始,往那边走的,说明死者在这个位置就脱了衣服、袜子、鞋子。”“会不会死者在这里只是脱了袜子和鞋子,到那边被脱了衣服,然后凶手把衣服拿过来的?”林涛说。

我还是摇了摇头,说:“袜子在衣服的最上面,这是现场原始照片反映的。说明死者是先脱了衣服裤子,最后脱的袜子。”“浑身赤裸地从这里走到那边?意欲何为?”陈支队也问道,“而且,而且她应该是自愿脱的吧?”“自愿不自愿是我们先入为主了。”我说,“没有依据说明她自愿脱了衣服。”“可是没有约束伤和威逼伤啊。”林涛说。“如果凶手有刀,加以威逼其生命安全。”我说,“加上死者本身就是个生活作风不检点的人,脱衣服并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她自然不需要形成约束、威逼伤就会乖乖脱衣服了。”“难道是有别人强奸?”陈支队说完,转头问青乡市局的李法医,“有被性侵的迹象吗?”

李法医坚定地摇摇头。“如果是强奸,为什么不在这里强奸,而要跑那么远?”我说。“那有郑三DNA的湿巾,要如何解释啊?”大宝插嘴道。“我知道了!栽赃!”陈支队拍了一下大腿。

我微微一笑,想起了自己曾经被人栽赃的事情,说:“如果是杀人,并且栽赃给郑三的话,一来,郑三的精斑他怎么去弄?二来,他等到死者脱完衣服就动手好了,为什么还要跑那么远?”“说来说去,就是死者脱了衣服,还走了那么远才被害,这一点不好解释。”大宝总结道,“如果参透了这一点,案件就应该有进展了。”

我没有说话,其实心里已经有一些底了。

我沿着凶手和死者形成的伴行足迹,向白线的位置走去。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行伴行的足迹。终于,被我找到了一处异常现场。

我指着地面上的足迹,对林涛说:“这个赤足迹和板鞋印,方向是不是一致的?”“是的。”林涛肯定地说。“可是,之前的足迹像是伴行的,但是这一处,有交叉重叠啊。”我微笑着说。

林涛蹲在地上,看了看,说:“不错,这样看起来,板鞋印压在赤足迹的上方了。”“说明什么?”我问。

林涛说:“说明不是伴行,而是有先有后,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毕竟是老搭档了,最能领悟我的想法,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行进。

尸体位置的足迹有一些凌乱,看不清方向和先后。然后,板鞋印独自沿着过来的路线,又向回折返。

粉笔标画出的尸体位置下方的土壤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甚至还可以看到大块的凝血块遗留在现场。

现场情况说复杂也简单,说简单也肯定没有看似的那么简单,但是毕竟已经看了一夜的照片,对现场的细节都已经了然于胸了,于是我招呼着大家离开,去看看尸体的情况。“可以放人了,郑三是无辜的。”我对陈支队说。“不无辜,他聚众赌博,行政拘留三日。”陈支队说。

我笑了笑,知道陈支队是不放心,不敢草率放人,于是合理合法地找了个羁押郑三的借口。“小程呢?”大宝左顾右盼,找不到程子砚。“在那儿!”还是陈诗羽的眼神最好使,她指着远处一辆电动三轮车。

程子砚正蹲在电动三轮车的旁边,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把卷尺,在测量着什么。“我们要去尸检了,你在?”我们走到程子砚的身边,我问道。“哦,这辆三轮车其实还是很有特征的。”程子砚用她柔柔的声音说道,“我测量一下,然后请一位侦查员同志开着它在监控头下行驶。我做好了侦查实验,也方便在众多视频中,寻找案发当晚被害人的行驶轨迹。”“这也行?”我有些惊讶,心想果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程子砚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简单的一个小动作,我却看出了她内心强大的自信。3

相比于现场情况,尸体情况更是简单多了,本来损伤就少,还经过一次尸检,我们还能再做的事情不多了。

我针对死者尸体上唯一一处损伤进行了细致的研究。

这一处损伤在死者的右侧颈部,是一个由单刃刺器形成的刺创。创口的底部,正好是颈动脉,锐利的刺器把颈动脉一切两半。

因为是刺创不是砍创,而且创道是向内水平倾斜的,所以颈动脉内的血液因为有外面软组织的遮挡,并没有喷射出来,这也是现场喷溅状血迹不多的原因。通过这一点,我们基本可以肯定,凶手的身上并不会黏附大量的血迹。

我用探针沿着创道探了一探,说:“这创道上钝下锐,如果按照正常的持刀姿势,应该是小鱼际握刀式,而不是虎口握刀式。小鱼际握刀式一刀扎下去,创道还是水平的,说明什么?”

大宝用卷尺量了量尸长,说:“尸长一米六。既然创道是水平的,那么说明凶手个子不高。如果凶手和死者身高落差大的话,这样扎下去创道应该是向下倾斜的。”

说完,大宝走到了陈诗羽的旁边,对着她的颈部比画了几下。“你干吗?”陈诗羽白了大宝一眼,“我一米六五好不好!”

大宝坚定地说:“反正凶手没我高。”

我点点头,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翻转过来,看她的脊背。虽然经过了清洗,但是尸体左侧肩胛部分的血痕,似乎还能看到个轮廓。和看照片不一样,看实物的时候,更加能够发现这一处血痕均匀分布,边界整齐,显然是人为故意擦蹭上去的,而不是无意为之。

我摘了手套,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破案,但是当务之急,是要赶去专案组,及时扭转侦查方向了!”

专案组会议室里,我站在投影仪的大屏幕前面。“案件前期的勘查情况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我说,“现在所有问题的关键点,几乎全部集中在一点上,就是死者在自愿或者被胁迫的状态下脱光了衣服,为什么还要走出将近两百米,然后再被害。”

大家都在拼命点头,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如果在排除死者精神障碍,深夜裸奔的前提之下。”我说,“这应该是凶手的一种卸装行为。”

侦查员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的在否认死者生前存在精神障碍,有的在讨论什么是卸装行为。“我先来说说卸装行为的特点。”我说,“主要有三点,第一,肯定在室外;第二,存在胁迫的行为;第三,尸体的位置远离衣服的位置。第一点和第三点是符合的,至于是不是存在胁迫,我认为,既然有第二人在场,很有可能存在。至于死者为什么没有威逼伤,我在现场的时候已经解释过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那么这个行为说明了什么问题呢?”陈支队问。“卸装行为的目的,大多都是为了控制被害人。”我说,“在野外,如果让一个人脱得一丝不挂,那么这个人一来不敢逃跑,二来不好意思呼救。再加上远离衣物,可以给犯罪分子更多的犯罪空间和心理保障。”“什么是犯罪空间?”有侦查员问。“我认为,卸装行为不同于剥衣行为。”我说,“前者和性犯罪无关,心理动机应该是劫财。试想,让被害人脱光之后远离衣物,一来被害人还指望可以回来穿衣服,不会逃跑呼救,二来凶手可以轻松地翻找被害人衣物里的财物,这也就是所谓有了更多的犯罪空间。”“这倒是很有意思的论断。”陈支队说,“不过,你怎么能印证你的推断呢?有什么依据吗?”

我点点头,指着大屏幕上林涛照下来的足迹照片,说:“开始,我们都被这两行伴行的足迹迷惑了。我们单纯地认为,这些足迹应该是凶手和被害人一起行走留下的伴行足迹。其实不然。通过这一处足迹,我们看到板鞋印压在了赤足迹之上,说明是赤足迹先走过去,板鞋印再走过去的。既然有先后顺序,说明板鞋印的主人,应该在赤足迹走过去的时候,在衣物脱掉的地方没动。那么他在做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搜刮财物。”“那现场的湿巾,又是怎么一回事?”陈支队还是对固有的证据不太放心。“我们在现场的时候也说了。”我说,“可以排除是郑三现场作案,也可以排除是有人蓄意栽赃郑三。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湿巾原本是被张兰芬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我们别忘了,案发之前的几个小时,张兰芬和郑三发生过关系。凶手在翻找张兰芬的衣物的时候,不小心把湿巾从口袋里给翻了出来。这个动作,无意中误导了警方的侦查。”“既然是这样,恰恰更加印证了这就是一起侵财的案件。”大宝点头说。“开始我就感觉,这个湿巾是一个孤证,不能解释现场的反常现象。”我说,“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印证了我的这种想法。”“现在连孤证都没有了。”林涛说。“居然是抢劫黑三轮案件。”陈支队若有所思。“会是熟人作案吗?”有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如果是事先就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卸装行为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我觉得凶手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人,他做出卸装行为,一来,是给自己创造抢劫的条件,二来,是认为抢劫结束后,被害人回来穿好衣服,也就追不上他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人发生了纠纷,凶手一刀刺死了被害人。从下刀的动作来看,凶手并不具备预谋杀人的特点,更像是激情杀人。”“被害人是个不怕被强奸的人,又乖乖地脱了衣服。”陈支队说,“这么听话,就是舍色舍财为了保命。既然这样,那又是什么促使凶手要激情杀人呢?”“这个就不好说了,可能的因素很多。”我耸了耸肩。“明确了案件性质,我们下一步的侦查方向也就明确了。不过,现在的线索和证据还是很少啊。”陈支队说,“围绕有可能对此类人群下手的人来调查,会有很多。而且,没有证据的甄别,也不好排查啊。”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是这个案子走了弯路,第一手的资料已经不是很全了。只能说,凶手应该是一个身材瘦弱矮小、自信心不强的年轻人。”“哦?这又有什么依据呢?”陈支队说。

我说:“第一,凡是采用卸装行为的凶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自信。设想,如果是一个高大的壮汉,手里还有刀,那么控制一个中年女人,还需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法吗?正是因为凶手不自信,才会舍简取繁,用这种方法确保犯罪成功。第二,现场提取到的板鞋印是三十九码的,再根据死者颈部的刺创方向,可以判断凶手个子不高,绝对不会超过一米七。第三,凶手选择的抢劫对象,居然是非法营运的黑三轮。这样的黑三轮,就算运气很好,跑一晚上也挣不到一百块钱。谁会为了这些钱铤而走险?自然是那些心理不健全的年轻人。第四,在现场,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后背上有一处擦蹭状血迹。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血迹,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处血迹肯定是人为故意涂抹上去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动作都可以反映出凶手的幼稚。”“瘦弱的年轻人,以侵财为目的。”陈支队说,“我们现在掌握的就是这些。”“不,还有很有特征的足迹。”林涛拿出一个石膏模型,说,“这种板鞋应该不多,通过排查销售途径,应该可以缩小侦查范围。”“这可不容易啊。”陈支队接过板鞋足迹的石膏模型,说,“青乡这么多人,这么多鞋店,一点一点去排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案了。”“毕竟案件可以发现的线索不多。”我说,“现在有这么多条件,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相信只要调查得仔细,还是会有所发现的。”

陈支队无奈地点了点头,准备部署任务。“我还有话要说。”

我们循声看去,程子砚站在专案组的门口,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渗着汗珠。

被这么多人看着,程子砚很是害羞,垂下了眼帘。“小程,没事,你有什么发现吗?”我像是发现了救命的稻草,赶紧把讲台让给了程子砚。

程子砚有一些局促地走上了讲台,红着脸把自己的U盘插进电脑,开始播放一段视频的剪辑合辑。“各位领导。”程子砚尽可能地放大自己的声音,说,“这是昨天晚上我整理出来的现场附近城郊所有电动三轮车的视频。”“所有?”我瞪大了眼睛。

程子砚点点头,说:“我大概做了一个视频的合辑,但是太多了,初步估计,至少有数百辆三轮车出现在视频里,所以没有什么意义。后来今天在看现场的时候,我发现死者的电动三轮车还是比较有特征性的。第一,三轮车的后轮轮毂锈得很厉害……”“这个我们不关心,直接挑重点的说吧。”陈支队有些性急。

被陈支队打断,程子砚显得有些慌乱,赶紧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总之我觉得死者的三轮车在监控视频里是有可辨识度的。于是,我请了一名侦查员,骑着死者的三轮车在市郊转了一圈,然后采集了三轮车的影像。通过这个侦查实验,我基本上可以从昨天晚上做出来的视频里,挑出哪些是属于死者的三轮车的视频。”“这已经很牛了。”我竖了竖大拇指,说,“三轮车之所以在城区被禁止,是因为无法进行号牌的管理。大多数三轮车的外形也都非常相似,所以一旦出了事情,几乎没有可能找得到。能从数百辆三轮车里,找出涉事三轮车,这就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在我的鼓励下,程子砚增强了一些信心。说起话来,底气也足了很多。

她说:“后来我统计了一下,能够反映出涉事三轮车走向的视频,从前天晚上七点到案发十一点之间,共有七十五段。于是我按照每个监控视频矫正过的时间,画出了涉事三轮车的轨迹。”

说完,程子砚播放出一张青乡市北城区的地图,然后地图上开始跑起了红线。这应该是程子砚制作的一个电子轨迹图,清晰地反映出张兰芬前天晚上驾驶三轮车的行驶路径,可谓是一目了然。这张电子轨迹图制作之精美,是我们之前没有看到过的,所以我们对程子砚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小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在红线跑完之后,地图上留下了复杂的轨迹图。程子砚指着地图上红线的末端,说:“这是晚上十点十分,监控头记录下的有关涉事三轮车的最后一段影像。而这个方向,正好是向案发现场驶去的方向。结合秦科长分析的作案动机,凶手应该是佯装租车,到偏僻地点后再实施抢劫。那么,这个时候坐在三轮车上的乘客,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分子。”“你确定这是最后一段了吗?”陈支队不放心地问。

程子砚坚定地点点头,说:“案发现场的区域,回到城区有七条路,但只有三条路可以行车。犯罪分子应该没有选择可以行车的路线回来,因为这三条路都有监控头,监控头也没有在十点十分之后记载涉事三轮车有返回的影像。”

我心里暗叹程子砚的厉害,在短时间内对一个陌生城市的地形可以做到如此了如指掌。这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她勤劳踏实,更重要的是她对地形掌握有先天的优势。“那,坐在车上的人是谁呢?”陈支队说。

程子砚说:“我仔细查找了每个监控头,都没有看到犯罪嫌疑人上车的影像,说明上车点应该没有监控头。而且,涉事三轮车是那种斗篷式样的,犯罪嫌疑人坐在车里的时候,斗篷几乎全部遮挡住了他的特征。所以,沿途的监控头也不能完整地记载下犯罪嫌疑人的体态特征和衣着特征。”

陈支队一脸失落:“那就是说,在哪里上车都搞不清楚了。”

程子砚说:“直接的证据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推断。”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又都重新打起了精神。“大家看一下。”程子砚重新播放电子轨迹图,说,“三轮车在九点四十至九点四十九分的这段时间里,多次经过我们的交警、治安摄像头,以及一些民间摄像头,方向飘忽不定。我觉得,这应该是她在九点四十拉完了一趟客人后,再次寻找客人时留下的轨迹。但是,在九点四十九分之后,再次出现的三四段视频里,三轮车都是坚定地在向北方行驶。直到十点十分最后一段视频影像的记录,方向都是指向案发现场,也就是向北。所以我推断,九点四十九分之后,在青乡市北区财贸市场附近,张兰芬接到了犯罪分子,并且一路向北,向犯罪现场驶去。”“这范围就小多了。”陈支队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屏幕上节选的视频,“这个地方附近,行人多吗?可以发现可疑人的影像吗?”“这一点很不凑巧。”程子砚说,“这个时间段,正是财贸市场夜市打烊的时间,所以人特别多,根本无法甄别谁有嫌疑。”“那还是很难查,不过范围已经很小了,我们有信心抓住犯罪分子。”陈支队说。“我还没说完。”程子砚见陈支队以为她说完了,都开始表态了,才讪讪开口,说,“其实还有别的发现。”“什么发现?”陈支队还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从刚才说的那么多视频片段中,我截取了一些截图。”程子砚开始播放一些从视频监控中截取的图片,画面很不清楚,只能看清三轮车的轮廓。

她接着说:“有一段视频,三轮车车篷和驾驶座的中央连接部分,好像多出来一点什么东西,你们看,就是这个。”

程子砚指了指图片中的一部分。我看了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看来经常看监控的人,对于这些细节还是非常敏感的。

程子砚接着又播放了一张图片,说:“这是我经过模糊图像处理技术,对这一块连接部分的处理图。像素不够,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来,这多出来的绿色的东西,应该是从车篷里伸出来的。”“犯罪嫌疑人的腿?”还是陈支队眼尖。“是的,我也分析这是犯罪嫌疑人变换了坐在车篷里的姿势,伸了一条腿出来。”程子砚说,“如果是这样,他应该穿着一条绿色的裤子。”“绿色的裤子。”陈支队沉吟道,“绿色的裤子倒不多见,但是以这个为调查依据,似乎有些儿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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