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增妍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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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词：一往情深深几许试读：
前言
纳兰性德，清初第一词人。他是人间惆怅客，是三百年来倾倒无数后人的绝世才子。
他生于海晏河清、修文偃武之时，诞于钟鸣鼎食、显赫富贵之家。父亲是康熙时期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母亲是努尔哈赤的孙女，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而他又是这个天潢贵胄之家的长子。这些都注定了，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史书之中，哪怕寥寥一笔。然而这个纳兰带给历史的，又何止是寥寥一笔。
纳兰自幼聪颖好学、博闻强识，且又精于骑射武功。鲜衣怒马少年郎，胸怀吞鲸之志。康熙十五年（1676），年仅二十二岁的纳兰中丙辰科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后授三等侍卫，不久后晋升为一等侍卫，曾多次随康熙出巡，考察边境情况。纳兰的心里装着雄图大业，他渴望在战场上厮杀，渴望早日建功立业，策马凯旋。而现实却是每日陪在君王身侧，吟诗作画，饮酒下棋，这对纳兰来讲无异于生活在牢笼之中。令天下人艳羡的君王的这一份“宠爱”，却成为他的束缚。“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从相门锦衣公子、清代第一才士到江湖落落狂客，纳兰一直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苦苦煎熬。他渴望的自由、他的希冀在一天又一天的随侍中被慢慢磨去，他想要挣扎，却无力左右。他的梦、他的壮怀，都在那至尊的“宠爱”中折损殆尽。身在豪门，心向江湖，是词人最大的悲剧之所在。
纳兰，“自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这个凡尘的痴情男子，渴望红袖添香的缱绻柔情，渴望爱与温暖的怀抱。然而他一生为情所困，在他的生命之中，命运像他期盼的那样把他所渴望的爱人一一带到他的面前：青梅竹马的表妹，情投意合的妻子卢氏，与其琴瑟和鸣的才女沈宛，当他沉浸在梦想变成现实的喜悦中时，命运又将她们全部剥离。
或许是天妒英才，纳兰风华正茂之时，却匆匆离世，年仅三十一岁。他像一颗流星划过人间，却用了最灿烂的姿态陨落。又像是一颗滚烫的心，被揉碎在一场虚幻的梦中。他年轻的生命留下了不甘与痛楚，让每一位读词的人心生感悟。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纳兰容若，每个人都在“人生若只如初见”里感动万分。纳兰的一阕词波澜过你我的一个世界，他的词“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直指本心”，可以催漫天的焰火盛开，可以催漫山的荼蘼谢尽。其以纯情凄清之《饮水词》饮誉生前身后。数百年后，人们翻开他的集子，吟哦一番，便惊为天人，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不觉让人泪流满面。
走近一个才气横绝的词人，邂逅一个凄美真实的世界。第一章当时只道是寻常（绿阴帘外梧桐影）虞美人虞美人①②
绿阴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怕听啼出帘迟，恰到年年今日两相思。③④
凄凉满地红心草，此恨谁知道。待将幽忆寄新词，分付芭蕉风定月斜时。【注释】
①玉虎牵金井：化用北宋周邦彦《蝶恋花·月皎惊鸟栖不定》中“更漏将阑，轱辘牵金井”。玉虎，指井上的辘轳。金井，一般指园林里井栏上有各种雕饰的井。因为古时汲水一般在清晨，因此在诗词中，轱辘金井一般都是代指清晨的意思。
②：伯劳鸟。
③红心草：一种草本植物，寓意美人遗恨。据沈亚之《异梦录》载，王炎梦游吴国，随侍吴王，闻宫中正忙于安葬西施。吴王为表内心悲痛，召词臣作挽歌，王炎所作挽歌中便有“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之句。词中用红心草的典故，当是为悼亡而作。
④分付：托付、寄托。【译文】
帘子外面能看到梧桐绿色的身影，轱辘缠在装饰华美的井栏上，每年的今日都是相思难挨的日子，因为害怕听见伯劳鸟的叫声而不敢走出帘外。满地都是让人倍感伤心的红心草，这样的遗憾有谁说得清楚？还是把这份愁思写成新制的词曲吧，寄托在夜深人静无风的月下芭蕉叶上。【赏析】
梧桐在古人眼中象征着忠贞的爱情，也代表着凄苦，唐代孟郊有“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的佳句。伯劳鸟自古便有悼亡哀鸣的寓意。上阕种种意象中都饱含着相思、凄苦，勾勒出幽怨的相思之景。词人每年的这一天都因为思念亡妻害怕听见伯劳鸟凄凉的叫声。
下阕满地遗恨绵延，无从诉说。只能挨到深夜，把心事寄托在词里说给芭蕉叶听。宋代李清照曾在词中写芭蕉“叶叶心心舒卷有舍情”，遗恨寂寥地寄托给芭蕉，让词的境界格外哀婉幽怨，情致绵密。（愁痕满地无人省）虞美人·秋夕信步虞美人秋夕信步①②
愁痕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影。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③月色在潇湘。④⑤
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注释】
①愁痕：青色的苔藓痕迹。
②琅玕：指竹子。唐代杜甫《郑驸马宅宴洞中》有“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青琅玕”之句。青琅玕，比竹草之苍翠。
③潇湘：指女子的泪水，此处代指佳人的居所。出自唐代刘禹锡《潇湘神·斑竹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④红笺：即唐代薛涛所制红色小笺，又名浣花笺、薛涛笺等。薛涛是唐代著名女诗人，其父曾在朝为官。薛涛自幼通晓琴棋书画，后家道中落入乐籍。因为才学兼备，曾任校书郎一职，人称女校书。宋代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⑤向壁：原指面朝墙壁不停地书写，此处指提笔不停书写。唐代李白《草书歌》：“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译文】
满苔痕地无人问津，深重的露水湿透了青翠的竹子。在空荡荡的台阶上站立片刻感觉无限荒凉，只有月色还和以前一样，照在她曾住过的地方。多情的人总是因受到薄情的对待而肝肠寸断。曾挥笔写下的红笺小书仍在，只是字迹已模糊，让人回忆起当初在烛灯下呵着手为她写下的情形。【赏析】
七夕的夜晚，原本是牛郎织女相会之期，妇人乞巧的佳节，词人却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散步，见到荒无人迹的院落中苔藓、露珠、竹影，不由怀念起自己的妻子。月亮还是那一轮，依旧照耀在妻子曾住过的旧居，只是人已不在。
上阕写景，下阕抒情，多种意象的组合令词人触景生情，感怀伤逝。妻子就这样薄情地离开了人世，留下多情的词人独活。由眼前字迹模糊的小笺这一实景，转入自己当初写下小笺时的回忆，使得整首词意境更加悠远，时空更加绵长，情韵更加生动。（银床淅沥青梧老）虞美人虞美人①②③④⑤
银床淅沥青梧老，屟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
⑥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注释】
①银床：指井栏。
②屟粉：古代女子鞋履中的香屑，代指女子的踪迹。屟，指鞋履。
③秋蛩：秋天的蟋蟀。此二句是说秋风秋雨摧残了井边的梧桐，那美丽的身影和蟋蟀声音也不在了。
④采香：吴王夫差曾在香山种香，派遣美人泛舟采之。这里代指女子的踪迹。
⑤连钱：连钱草，常生长于水边路边。
⑥翠翘：古时女子的首饰，翠玉制成，形状如同鸟羽。【译文】
井边的梧桐树在秋雨中老去，妻子的身影在深秋的蟋蟀叫声中消失不见，她曾经走过的地方现在长满了连钱草。故地重游捡到她曾遗落的发饰却不能向人言说。回廊处是充满思念的老地方，渐渐下沉的月亮孤独地与我相伴。吹灭灯火，和月亮一起靠近花丛，已经过了十年，而我的心却依旧如故。【赏析】
上阕描写词人十年之后旧地重游，秋风秋雨中想要寻觅亡妻当年走过的踪迹。然而十年间，连青翠的梧桐树都已老去了，原本的行迹被时间侵蚀得荡然无存，即便是拾得妻子的遗物，也没有办法再向任何人言说。
下阕将回廊作为情景交融的连接点，词人在充满回忆的回廊处触情伤情，肝肠寸断，于是，便化用唐代李商隐“一寸相思一寸灰”的诗句，满心的相思都化为灰烬，以此表达出睹物思人的痛苦。末尾化用南宋高观国“十年春事十年心”，直抒胸臆地表达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情。
此时亡妻过世已十年了，如今新人在侧，词人无法直接表达自己心中的哀思，因而整首词的情调显得格外隐秘哀婉。（春情只到梨花薄）虞美人虞美人①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②③④
银笺别记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⑤图清夜唤真真。【注释】
①薄：草木丛生的意思。《淮南子·俶真训》中有“鸟飞千仞之上，兽走丛薄之中”。东汉高诱注“聚木曰丛，深草曰薄”。此处指梨花丛茂密。
②银笺：写下爱情誓言的素笺称为银笺，是定情信物的一种。
③同心苣：类似同心结的花结，因为形状类似苣状的花朵而得名，也是定情信物的一种。
④判作：甘愿成为。判，甘心情愿。
⑤真真：唐代杜荀鹤《松窗杂记》中记载的一位画中美人的名字，此处代指亡妻。【译文】
春天万物萌发，梨花开得一片茂密，还未来得及好好欣赏，就被春雨打得七零八落。夕阳是如此的美丽，只是又到了黄昏时分，全不顾这世上还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写满浓情蜜语的书笺还是当初的模样，那时的同心结细细密密地结成苣花的模样。为了你我甘愿长眠不醒，期待梦中与你团圆，也甘愿在深夜中对着你的画像一声一声喊着你的名字，只愿你能归来。【赏析】
这是一首怀念亡妻的词作。上阕开篇“梨花薄”指的是梨花盛开茂密的模样，可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欣赏却都随风雨片片凋零。在这首悼亡词中，“梨花”的意象反复出现，其本身便有着冰清玉洁的意义，同时与“离”同音，每每看到梨花，词人总会回忆起自己离开人世的妻子。
下阕描述了词人当初与妻子的山盟海誓，同心同意，定情信物犹在，伊人却已经消逝。结句引用了唐代杂记中的故事：书生爱上了画中的美人，想要娶她为妻，有人告诉他，画中女子名叫真真，只要日夜呼唤她的名字，一旦打动了她的心，她便定会从画中出来。书生欣喜万分，果真日日夜夜不停歇地喊着“真真”，画中人被他的真心所打动，从画中翩翩走出。词人渴望与妻子在梦中团聚，更希望能用自己的真心，将画像中的妻子呼唤回来，一片痴心令人动容。（曲阑深处重相见）虞美人虞美人①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②怨月明中。③④
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⑤花样画罗裙。【注释】
①匀泪：擦拭眼泪。匀，擦拭。
②不胜清怨：出自唐代钱起《归雁》“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胜，承受。
③分：料想。
④山枕檀痕涴（wò）：枕头上浸透了眼泪。山枕，古代多用木制或瓷制的枕头，两端微微扬起，形状如同山，因此称作山枕。檀痕，指带有香粉的泪水。涴，染上、浸渍。
⑤折枝：一种针对花卉的绘画技法，画花卉时只画出连枝折下的部分，不画整株。【译文】
在曲曲折折的回廊处我们再次相见，拥你入怀相依偎，你靠在我的怀里轻轻擦拭着泪水。分别之后的凄凉心情我们俩都一样，最不能承受的是月光下的凄清与哀怨。料想下半生是要孤独一人睡去，枕头上浸渍着带有残香的眼泪。如今回忆起来什么事情最让人害怕，第一件就是和你用折枝的画法在罗裙上画花样的事。【赏析】
全词使用白描的手法，描绘词人想象中与亡妻重逢的场景。开篇化用南唐李煜《菩萨蛮》中“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两句，李煜描绘的是自己与小周后的约会，“偎人颤”生动地描绘出难以相见的两个人历经艰辛再次重逢的喜悦与辛酸。在作别之后，每逢夜晚，词人的内心都会充满痛苦而难以承受。
下阕描绘如今的现状，心如死灰的词人已经决心忍受孤枕难眠的痛苦度过余生。结句再次回忆起过去，难忘的事情有那么多，第一件就是其与亡妻一同绘制罗裙图案的事。这首词从对日常小事的追忆入手，反映出词人对亡妻的一片深情与思念。（乞巧楼空）鹊桥仙·七夕鹊桥仙七夕①②③
乞巧楼空，影娥池冷，佳节只供愁叹。丁宁休曝旧罗衣，④忆素手、为予缝绽。⑤⑥
莲粉飘红，菱丝翳碧，仰见明星空烂。亲持钿合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注释】
①乞巧楼：根据孟元老《东京华梦录》记载，农历七月初六、初七的夜晚，人们会在庭院中结彩楼，称为乞巧楼。并且古人认为，七月初七日光最为猛烈，在这一天曝晒书籍、衣裳可以使之不生虫。下句中“曝旧罗衣”说的就是这个习俗。
②影娥池：《三辅黄图》中记载，汉武帝建造了俯月台，台下有水池，月影倒映在池中，称为影娥池。
③丁宁：同“叮咛”。
④缝绽：缝补。这里指缝制衣裳。
⑤莲粉飘红：指莲蓬成熟，红色花瓣坠落。唐代杜甫《秋兴》：“露冷莲房坠粉红。”
⑥钿合：装饰精美的盒子，古代女子用来作为定情之物。唐代白居易《长恨歌》中唐明皇与杨贵妃中以钿盒作为信物。【译文】
乞巧楼空空荡荡，庭院里池塘冷冷清清，七夕佳节只是用来供人长叹。反复叮嘱不要把我的旧衣裳拿出来曝晒，这些都是她当初亲手为我缝制的。池里的莲花凋零，枯萎的荷叶遮盖了水面，抬头只看见星星在空中孤寂地闪烁。仿佛看见你拿着钿盒从梦中走来与我相见，原来《长恨歌》里的天上人间是真的存在啊！【赏析】
此篇创作于词人的爱妻卢氏亡故之后，是其悼念亡妻之作。起句融情于景，用“空”“冷”二字描绘词人在热闹的七夕佳节时悲伤孤独的心情。旧时的衣物让词人睹物伤情，回忆起亡妻对自己的爱意。
下阕宕开一笔，描绘园中秋景，低头是飘零的荷花、遮盖水面的枯萎的荷叶，抬头是满天孤寂闪烁的星星，词人的思绪也在这空间之中虚幻起来，让他在这天地间产生了梦幻般的幻觉。就像《长恨歌》中的情景一般，亡妻化作天上的仙子，手持钿盒信物，只要是情比金坚，即便上天入地也总有再见的时候。
这样的丧妻之痛与死别的悲哀反而被词人寄托在亦真亦幻的梦境之中，他不愿相信爱妻是化作了尘埃，而是变作了天仙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里，词人不相信这是死别，他将这一切看成是生离。如此，则表达出词人内心对亡妻的一片深情。（青衫湿遍）青衫湿遍·悼亡青衫湿遍悼亡①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②③在银缸。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④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⑤⑥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⑦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注释】
①扶病：指带病行动。
②银缸：银灯，古代富贵人家常用银制烛台点蜡烛为灯，称为银缸。
③小胆怯空房：化用唐代常理《古离别》“小胆怯空房，长眉满镜愁”。
④玉钩斜：隋炀帝葬埋宫女的地名，在扬州。此处代指亡妻的墓地。
⑤椒浆：也称为椒酒，古代将花椒浸泡制作的酒，一般用于祭奠。屈原《楚辞·东皇太一》中有“奠桂酒兮椒浆”。
⑥将息：调养休息，保重身体。
⑦怨粉愁香：代指男女之间的感情。化用南宋王沂孙《金盏子》“厌厌地，终日为伊，香愁粉怨”。【译文】
泪水湿透了衣衫，你曾对我的宽慰我岂能忘记。半个月前你还带病勉强行走，你手持剪刀剪灯花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追忆你生前的时候，胆小得都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而现在，你一个人待在幽暗的墓穴中，伴着梨花形单影只，冷冰冰、阴森森，凄凉至极。我愿为你的魂魄指明道路，好让我们在梦中相会，在我们时常见面的回廊。在墓地，你和我相隔那么近，一样都沉浸在夕阳衰草的凄凉之中。我心甘情愿地把泪水浸入祭祀的酒中，只期望能把死去的你重新唤醒，怕你还处处为我费心伤神。告诉我，你命运不佳应当好好保重自己，不要深陷在儿女私情中。只是一想到我们曾许下的誓言都难以实现，我怎么承受得住肝肠寸断的悲痛呢！【赏析】“青衫湿遍”是词人自创的词牌，词人与妻子誓约今生，但妻子却因病早逝，给词人造成了莫大的打击，因此他自编词牌作词，以表达自己沉痛的心情。上阕由第二句可知这首词作于卢氏病逝半个月后。妻子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尤其是词人记得妻子生前胆小怕黑，这样的生活细节最能反映出词人对亡妻的无限关爱。
下阕承接上阕的哀思，愿指路、愿滴醒，表达出词人怕亡妻为自己伤神，词人处处为亡妻着想，字里行间充满凄婉哀怨，甚至能想象出亡妻劝解自己不要过分悲痛的话语。正是因为彼此亲密无间，在生离死别后反而还能体味对方为自己的付出，使得整首词的感情质朴平易又动人心弦。（近来无限伤心事）青衫湿遍·悼亡青衫湿遍悼亡①②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
③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注释】
①分付：听从安排。
②绿窗红泪：化用唐代诗人李郢《为妻作生日寄意》“绿窗红泪冷涓涓”。红泪，原指女子的眼泪，《拾遗记》中记载，薛灵芸被人千金聘走送给魏文帝，与双亲告别时她眼泪纷纷，落下的泪水用壶接住，竟是红色，后世便将女子的眼泪称为“红泪”，也有将红蜡烛垂下的蜡油称作“红泪”。此处代指泪水。
③早雁初莺：出自《南史·萧子显传》“早雁初莺，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也”。这里形容春去秋来，时光流转。【译文】
最近有许多让人伤心的事情，谁能与我一起畅谈到深夜？一切都听凭安排，对着窗户流下泪水，窗外正飞着黄莺和大雁。才明白了两人在一起的欢乐，如今却不再有，多情总是被命运所辜负。灵前的灯忽然被风吹得摇动起来，让我怀疑是不是你来了，抬起头痴痴地数着天上的星星。【赏析】
本词大约作于卢氏亡故后不久，词人主要表现自己的沉痛心情。上阕起笔便是描写自己心事重重却无人可倾诉的痛苦，一个人对着往常的景色，想起往日夫妻恩爱情形，不觉以泪洗面。
下阕承接上阕的悲痛情绪，表达了自己的多情反被命运的无情所戏弄的无奈，从得到到失去的悲哀，结尾处宕开一笔，转而写景增强了词的意境，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带给人无限的联想。（梦冷蘅芜）沁园春·代悼亡沁园春代悼亡①②③
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怅兰膏渍粉，尚留犀合④⑤；金泥蹙绣，空掩蝉纱。影弱难持，缘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⑥⑦
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翦银灯自泼茶。令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注释】
①蘅芜：一种香料的名字，化用汉武帝与李夫人的典故。晋代王嘉《拾遗记·前汉上》中记载，汉武帝怀念去世的爱妃李夫人，睡梦中梦见李夫人把蘅芜香交给武帝。汉武帝从梦中惊醒，发现梦中的蘅芜香还粘在他的衣服上，过了很久依然芬芳无比。
②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此处化用汉武帝与李夫人的典故。《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中记载，汉武帝十分思念李夫人，武帝的身边有一位方士说自己可以通神。于是夜里摆好烛火，搭好帷帐，列满酒肉，让武帝坐在帐中。武帝远远地看见有一名美丽的女子，样貌和李夫人十分相像，但是不能靠近细看，这样一来武帝反而因相思更加悲伤了，为此作了一首诗“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③兰膏渍粉：兰膏，古代一种抹在头发上的香油。渍粉，指残留下来的香粉。
④犀合：合通“盒”，指用犀牛角制成的首饰盒。
⑤金泥蹙绣：金泥，古代用金屑和胶一起调成浆状，用来涂抹纺织品或工艺品。蹙绣，蹙是刺绣的一种方法。
⑥鸾胶纵续琵琶：化用北宋陶谷的《风光好》“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鸾胶，也称为续弦胶，传说有人曾用凤凰的喙和麒麟的角来做结续弓弦的胶，后世多指续取妻妾。
⑦萼绿华：仙女的名字，传说中九嶷山中的仙女。此处代指亡妻。【译文】（汉武帝梦见李夫人）蘅芜的香气依然还在，遥看佳人重现不知是真是假。感慨那些用过的兰膏和香粉还留在钿盒中，曾经的金泥和刺绣都被薄薄的细纱遮掩着。柔弱的身影难以保持，彼此之间缘分还深，或许只是暂时分离，就当这分离的忧愁被天涯海角阻隔了吧。回来吧，趁着星星和月亮还没消失，幽魂还附着在梨花上的时候我们相见。就算是续娶了佳人，哪里比得上当年的爱人。与其没来由地打击折磨，害怕遭受大风大浪，还不如就此凋零，甘心情愿地变成细小沙土。最难忘的回忆是与爱人一起读书，她读错了字还撒着娇打翻了茶碗，手里拿着剪刀剪去烛火上的灯花的模样。都让它过去吧，就算是在梦中相见了，哪里还是她呢。【赏析】
这首词副题为代悼亡，整首词与词人的知己顾贞观的《金缕曲·悼亡》韵相同，大约是词人在读了好友的悲戚之作后，用这首词来安慰好友，以表达自己的悲伤之情。
词的上阕化用典故，虚实相生，充满浪漫色彩地描绘了亦真亦假的梦中场景，醒来看见佳人的遗物尚在，物是人非的痛苦让人产生了幻觉：似乎彼此之间没有生死相隔，只是短暂的离别被遥远的距离给阻隔了，又幻想起月下相见的情形，带着悲伤的哀愁。
下阕写到即使是有了新妻子，也比不上死去的佳人。紧接着是词人的安慰之语，人生在世总会遭遇挫折打击，风风雨雨，与其这样受苦，倒不如化作尘埃来得更好。最后的三句又重新回到过去，追忆起往昔的幸福，回到现实之中只剩下再也不可相见的痛苦。结尾“帐中”与起句呼应。
整首词从梦境到现实又到幻想再回到现实，词人的心情从不知真假的怀疑到睹物思人的惆怅，转变成妄想与幻觉，然后又再次安慰自己，追忆过去的欢乐，到最后回到了无情的现实，曲曲折折情真意切，让人感触深切。（瞬息浮生）沁园春沁园春①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②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③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④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⑤⑥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⑦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注释】
①丁巳重阳前三日：指康熙十六年九月初六，重阳节三日之前。卢氏与于五月去世，此时已经过了三个月。
②并吹红雨：红雨原指落花。重阳节又叫吹花节，出自宋代杨万里《九月四日生辰》“重九吹花节，千龄梦日时”，后世常用吹花节代指重阳节。
③灵飙：清灵的风。此处指梦中人随风而逝。
④重寻碧落茫茫：化用唐代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碧落，天。
⑤绸缪：指殷切的情谊。汉代李陵《与苏武诗·其二》有“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
⑥减尽荀衣昨日香：《太平御览》中记载，荀彧到别人家中做客，他坐过的地方香气久久不散，后世用“荀衣”“荀香”来代指风流倜傥或者香气独特。宋代刘克庄《风入松·福清道中作》“改尽潘郎鬓发，消残荀令衣香”。
⑦邻笛：晋代向秀《思旧赋·序》有“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囊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后世常用来代指思旧、惆怅。【译文】
人生短暂，转瞬即逝，命运如此不济，追思往昔怎么能够忘记？记得我们曾悠闲地一起在房中看风吹落花，在雕花栏杆处依偎在一起看夕阳。可是美好的梦境总是难以留住，残缺的诗篇不适合再续，只换来一场夜半的哭泣。梦中才相见，可是你的模样随风而逝，让我来不及细看。上天入地地寻找你，却茫然见不到你，一夜无眠，早上必然会看到镜中的人又添了一些白发。就算是生死相隔，我们的尘缘也没有断却，不管时间过了多久，我心中依然为你悲伤。想要和你共结此生，却被命运阻断陨灭，身形憔悴不再有当年的风貌。无奈啊，只能将沉痛的心情寄托给悠扬的笛声，一声声荡气回肠。【赏析】
本词作于卢氏去世三个月后，词人梦见亡妻因此感伤而作，整首词感情缠绵缱绻，句句含泪。上阕起笔哀叹生死，感叹妻子命薄，同时也是感叹自己的命薄。紧接着描绘往昔相处的欢愉，反衬出词人如今的落寞。梦中相见，来不及细看就已经消失不见，醒来更添悲痛，泪水无限。
下阕承接上阕，描绘梦醒之后，四处找寻却没有办法再见亡妻的凄怆。词人不禁感叹自己因思念亡妻而身形憔悴、衣衫松弛，却没有办法缓解自己的悲痛，即便距离妻子过世已经三个月，心里的伤痛始终难以平复，只能寄托在笛声中，怜爱与怀念之情跃然纸上，哀婉动人。（电急流光）东风齐着力东风齐着力①
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欲②③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④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⑤⑥⑦⑧⑨。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蒲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注释】
①电急流光：比喻时光飞逝如同闪电。
②谱：作动词用，指填词谱曲。
③按：演奏管类乐器称为按。此处代指吹箫。
④迢迢：形容遥远。唐代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⑤雁齿小红桥：雁齿，原指大雁南飞列队整齐，后多代指台阶，尤其是桥的台阶。唐代白居易《新春江次》有“鸭头新绿水，雁齿小红桥”。
⑥烧灯：指元宵佳节灯会。
⑦宜春髻：古代女子春天的发髻样式。宜春，古代有在立春或春节时，将彩纸剪成燕子形状，写上“宜春”两个字贴在器物、窗户之上的习俗。
⑧蒲萄：此处指葡萄酒。
⑨五枝青玉：指的是五枝灯，泛指灯。《西京杂记》中记载，青玉五枝灯，外形为蟠螭，口中衔着灯火。【译文】
时光如闪电般飞逝，天生命运不好，眼泪像潮水般涌出。强颜欢笑说到底实在是很无趣啊。想要天赐谱曲来诉说自己这几天来的离愁遗憾，可是话都说尽了，心中的遗憾却一点都没有消减。任凭谁来把这一整天的惆怅心情吹奏在玉箫里。过去的事已经越来越遥远，窗前的月亮多少次徒劳地照在憔悴的身影上。过去的欢乐又进入新的美梦里，还有那曾经走过的小桥。那时候正是元宵灯会，你梳着宜春髻暖着葡萄酒。而现在，凄凉至极啊，灯火在风雨之中独自飘摇。【赏析】
上阕开篇定下了全词的感情基调——命薄、泪如潮。之后描绘词人为了排遣内心悲愁而做的努力：强颜欢笑只觉得更加悲戚、寄情词曲可是千言万语都已经说尽了，托声玉箫但谁又能将一整天的愁绪都吹奏得完？悲戚无法排遣的词人又想起了往日的岁月。
下阕紧承上阕，转入景物描绘，往事已远但是明月依旧，梦中相见，佳人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一同喝酒赏灯。梦中的片刻温存醒来依旧是一片凄凉，与开篇相呼应，宕开一笔描写凄凉景色，表达了无穷的凄凉与尽在不言之中的感触。（尘满疏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帘素带飘）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①②③
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④傍犀奁见翠翘。⑤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⑥风打画桥。【注释】
①疏帘：竹制的窗帘。
②真成暗度可怜宵：化用宋代苏轼《临江仙·疾愈登望湖楼赠项长官》“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宵，指夜晚。
③青衫泪：出自唐代白居易《琵琶行》“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后世用青衫湿或青衫泪代指哭泣良多，尤其指男儿泪。
④傍：指靠近、临近的动作。
⑤无聊：指无可奈何的抑郁。东汉王逸《九思·逢尤》“心烦愦兮意无聊”。
⑥画桥：指雕饰华丽的桥梁。【译文】
稀疏的竹帘积满了灰尘，服丧的带子还在风中轻轻摇动，原本应该是美好的夜晚，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孤单度过。好几次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忽然看见她用过的首饰盒里还躺着那只翠翘。心中的遗恨变得越发无奈，转眼到了五更，天快亮了，花朵仍旧在这早晨盛放。枯黄的杨柳叶快要落完了，心中的思念却怎么也消减不了，凄凉的风风雨雨把装饰华美的桥都淋得不再美丽。【赏析】
从词序中可知，此词作于十月初四，是词人亡妻卢氏生日的前一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勾起了词人对亡妻的怀念。全词情景交融，语言朴素，感情真切。
起句描绘竹帘满尘，其实哪里是竹帘堆满了尘埃，恐怕是词人心如死灰，见旧物觉得不复当初的光鲜。睹物思人的词人在房中泪流不止，好不容易擦干眼泪却又看见了亡妻的遗物，瞬间悲从中来。下阕由房内转向屋外景色，一夜无眠之后天一亮，词人发现园中的花依旧照常地开，柳树叶子慢慢凋落，时光流转，万物却依旧顺应自然。“丝”与“思”一语双关，纵然时光流逝，心中的哀思始终没有任何消减。结尾融情于景，风雨中的美景因为词人的哀思而变得凄凉起来。（泪咽却无声）南乡子·为亡妇题照南乡子为亡妇题照①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②伤心画不成。③④⑤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注释】
①凭仗丹青重省识：凭借画像来重新认识你的模样。凭仗，指凭借。丹青：画像。省识，辨认、回忆。盈盈，此语含有双关意，既有由省识得来的容貌比眼前的画像清晰之意，又有作者无限伤感充盈于怀之意。
②一片伤心画不成：化用唐代高蟾《金陵晚望》“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③忒：太、特。
④鹣鹣：鸟名，即比翼鸟。传说比翼鸟只有一只眼睛一个翅膀，因此需要成双成对才能飞，所以叫作比翼鸟。后世用其比喻夫妻和美。
⑤更更：一更一更，时间流逝。这里暗指一夜夜的哀思。【译文】
无声地饮泣，后悔过去太薄情而没有好好珍惜你，想要凭借你的画像来重新辨识你的模样，心中的痛苦满溢，肝肠寸断也画不出你的模样。分别时说的话依旧清晰地萦绕在我耳边，夜半梦见与你比翼双飞，只可惜好梦易醒。你已经早早地醒来，我还深陷在梦中，一夜又一夜受着哀思的煎熬。风雨吹动风铃声，让我流泪到天明。【赏析】
本词作于卢氏亡故后不久，题写于画像之上。全词充满了苦痛、追忆、悔恨、遗憾的情绪，甚至有着渴望脱离苦海的念头。开篇即是以泪洗面哽咽无声的神伤，想要面对画像追思亡妻，却发现无论什么样的丹青妙笔都画不出妻子的神态，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下阕转写明明已经生死作别，自己却时常做着与妻子相伴的美梦。妻子已经跳出红尘苦海，而自己却依然在人间大梦未觉，此处表露了词人心中了无生趣，幻梦成空的感慨，流露出其想要离尘的念头。但这样的念头根本无法实现，身为贵族子弟，他甚至都无法与人倾诉自己心中之痛，只能一夜夜地垂泪到天明。这种内心与现实的矛盾以及不能倾诉的隐忍，使词人倍感痛苦。（此恨何时已）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①②③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④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⑤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⑥⑦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⑧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
⑨⑩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注释】
①此恨何时已：出自北宋李之仪《卜算子》“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恨，遗恨，遗憾。
②滴空阶：指寂寥凄清的心绪。出自南朝何逊《临行与故游夜别》“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③葬花天气：农历五月下旬，春花纷纷凋落，因此称此时为落花时节。卢氏亡故于农历五月三十，因此此处“葬花”含有双关含义，指卢氏之死与当前时节。
④夜台：指坟墓，阴间的意思。唐代李白《哭善酿纪叟》有“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⑤钗钿约：出自白居易《长恨歌》中，唐明皇与杨贵妃用金钗钿盒做定情信物的典故。
⑥重泉：指黄泉的意思，此处代指坟墓。
⑦双鱼：书信。汉代无名氏《饮马长城窟行》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世用双鱼、双鲤来代指书信。
⑧忍听湘弦重理：古代称妻子死去为断弦，再娶为续弦。
⑨悭：阻滞。
⑩剩月零风：指好景不长。【译文】
心中的遗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消失，五月末，天气微寒，春雨寂静地打落在阶前。你的幽魂离开尘世已经三年，就算这是一场噩梦，这么久我也应该醒来了吧。只觉得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那隔离了尘世喧嚣的坟墓，冷冷清清将所有的愁思全部埋葬。从前的海誓山盟，随着你的离去而全被抛弃。黄泉之下如果能通书信，那我也能知道你这几年来过得是苦还是乐，和谁一起相伴。我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要弹琴解忧，却不忍心听见忧愁的琴声。想要来世再和你结成夫妻，又害怕两个人都福薄命浅，来世缘分依旧浅而好景不长。一想到这里我就流下泪来，滴落在纸钱的灰烬上。【赏析】
本词作于卢氏亡故三年之后。卢氏的亡故使词人的心境大受影响，其词风转为凄婉缠绵，此首是词人悼亡词的代表之作，在亡妻的忌日里，从寒雨到落花纷纷勾起词人伤春与追思之情。从凄凉悲伤到厌世的万念俱灰，层层递进，梦境与现实，虚妄与真实的重重叠叠反映出词人的痴与痛。
上阕由情观景，景皆凄凉，是梦非梦难以分辨。由此词人厌倦尘世，感叹生无可恋不如死了更好。他口中埋怨着妻子背弃誓言抛下自己独赴黄泉，心中却忍不住想知道她死后生活如何。期盼着来世再续前缘，又怕来世依旧情深缘浅，虽然立意与前人晏几道的“欲将恩爱结来生，只恐来生缘又短”相似，但是词人更胜在情真意切。（辛苦最怜天上月）蝶恋花蝶恋花①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②不辞冰雪为卿热。③④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⑤⑥，春丛认取双栖蝶。【注释】
①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昔，同“夕”。玦，指有缺口的玉璧，比喻不圆满的月亮。
②不辞冰雪为卿热：出自《世说新语·惑溺》，荀奉倩的妻子在寒冬时节高烧不止，荀奉倩脱去衣衫在冰天雪地里将自己的身体弄得冰冷，然后回屋帮妻子降温退烧，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挽救妻子的性命，自己也因为受寒加上丧妻的打击而死去。
③无那：同无奈，无可如何之意。
④软踏帘钩说：燕子踏在帘钩上呢喃着。化用唐代李商隐《贾公闾贵婿曲》“燕语踏帘钩，日虹屏中碧”。
⑤唱罢秋坟愁未歇：在坟前悼念逝者，却仍没有消减心中的哀思。秋坟，出自唐代李贺《秋来》“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⑥春丛认取双栖蝶：在春花丛中看着蝴蝶出双入对。认取，注视。此处化用梁祝的典故，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有情人难成眷属，死后一同化作蝴蝶成双飞去。【译文】
最让人觉得辛苦的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月之中只有一天是满月，其他时候都像残缺的玉璧一般不完整。如果可以像满月一样始终圆满无缺，我也愿意舍弃冰雪般的身躯为你发热。
可惜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最容易断绝。燕子还像往年一样站在帘钩上呢喃着。站在你的坟前沉痛地思念着你，心中的惆怅却没有因此而有所消减，忍不住凝视着花丛中成双成对的蝴蝶。【赏析】
词人曾在梦中得妻子所作“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的诗句，自此见明月如见亡妻，忍不住感叹亡妻所化的明月辛苦惹人怜，每月只有一日可圆满。传说明月之上十分寒冷，有宫殿称广寒宫，引发自己愿牺牲自己来温暖冰冷的月亮的心意。这样的离奇心愿可见词人的痴心痴情，读来让人感到缠绵悱恻，哀怨凄厉。
下阕重回现实之中，爱妻已逝，清醒的词人感叹尘缘容易断绝，融情于景，看到燕子年年南归，物是人非之念油然而生。想要排遣满心哀思的词人在亡妻坟前倾诉，但哀思却丝毫不减。结句词人将目光停留在成双成对的蝴蝶之上，既是羡慕蝴蝶的
成双成对，又寄托着词人渴望与妻子再续前缘的愿望。（风絮飘残已化萍）山花子山花子①②③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注释】
①风絮：指柳絮。
②倩：指美好的样子，此处指发芽。
③香一瓣：古时香炉中所焚的香常用一瓣、一片的量词。【译文】
随风飘残的柳絮落入池塘变成了浮萍，淤泥中的莲花刚刚发芽还有藕丝缠在叶间。点一炷香和你说声珍重，却又回忆起前世今生。人的感情到了深处反而变得薄情，现在我是真的后悔自己太多情。再次回到肝肠寸断的地方，眼泪悄悄洒落。【赏析】
本词触景而发，从“记前生”可知是悼念亡妻之作。起句描绘暮春景色，柳絮、浮萍、初莲，可知时间大约是农历四月份，卢氏的忌日在农历五月底，词人看见暮春景色不由怀念起亡妻。紧接着，词人供上香烛道珍重，记起了前世今生的承诺。
下阕转而讨论无情与多情的联系，据说词人有一枚闲章，刻着自伤多情。过于多情痴心的词人内心饱受折磨，体味出后悔多情的苦楚，这也正显示了词人因为多情而神伤的事实。其实词人后悔的不是多情，而是自己的愁绪无法排遣，他渴望得到释放。但是这样的渴望并没有办法实现，一旦见到相似的景物，物是人非的痛苦就会直击他的内心，让他痛哭流涕。词人这个多情种子，饱尝着多情反复的煎熬。（欲话心情梦已阑）山花子山花子①②
欲话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方悔从前真草草，等闲看。③
环佩只应归月下，钿钗何意寄人间。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注释】
①梦已阑：指梦已尽。化用宋代辛弃疾《南乡子·舟中记梦》“别后两眉间，欲说还休梦已阑”。
②春山：指女子眉峰如山，眉色如山。汉代刘歆《西京杂记》中描绘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
③环佩只应归月下：化用唐代杜甫《怀咏古迹·其三》“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环佩，古代女子所用的饰品，代指女子。【译文】
想要在梦中倾诉自己的心情，但梦已经醒来，她照过的镜子中隐约还能看见她的眉眼。后悔当初太不在意，随心地将她寻常看待，没有仔仔细细看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首饰盒与饰品都还在房中，深夜的月色落在首饰上，这些东西为何还在这里？有多少泪能流？几时才会流尽？【赏析】
这首小词是词人怀念亡妻之作。梦中与妻子相会，词人满腹惆怅想要开口倾吐，刚开口却梦醒了。词人揽镜自照，看见的却是妻子的模样。这便是词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亦真亦幻间词人想要再仔细地看看妻子的模样，然而镜中却只有妻子的眉。词人后悔当初没有认真细看妻子的容颜。
词章一波三折，感情真挚，由梦到幻，从惆怅到惊喜又到后悔。下篇由物及人，描绘物是人非的伤感，运用了王昭君与杨贵妃的典故。王昭君与汉元帝分离，此生再无见面之时，杨贵妃与唐明皇分离，以钿盒为信物，重圆天上人间。可是词人眼前这些亡妻用过的东西，却完全没有带来能让他们重圆的机会。
词人回过神来，望着燃尽的红烛，自己的泪水也像红烛一般流泻，除非此身灭，否则泪难干。（林下荒苔道韫家）山花子山花子①②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③鸦。④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似柳绵吹欲碎，绕天涯。【注释】
①林下荒苔道韫家：道韫指东晋才女谢道韫，曾因咏雪名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闻名，后嫁王凝之。林下指竹林七贤的林下之风，曾有人感叹谢道韫其人“神情散朗，有林下之风”。
②生怜玉骨：生，很、非常之意。玉骨，代指伊人，暗指伊人冰清玉洁。
③数归鸦：出自宋代辛弃疾《玉蝴蝶·叔高书来戒酒用韵》“佳人何处，数尽归鸦”。
④魂似柳绵吹欲碎，绕天涯：化用五代时期顾夐的《虞美人·深闺春色劳思想》“教人魂梦逐杨花，绕天涯”。【译文】
曾被才女谢道韫作比的柳絮散漫地落在荒凉的苔痕小道上，真是可怜这冰清玉洁的身躯与沙土做伴。心怀忧愁地随风翻飞，却道不尽心中愁苦，天空几只还巢的乌鸦飞过。柳絮飘零一生，有的落入流水中，有的却被一夜的寒雨葬于尘土。我的灵魂就像这柳絮，被风吹得快要破碎了，在天的尽头无力地飘零。【赏析】
本首词表面为咏物诗，咏的应当是雪或柳絮，暂作柳絮解释。词中的柳絮有着伊人的意味，柳絮曾被东晋才女用作比喻雪花，落在小道上的柳絮也似谢道韫一般满是才华。玉骨也代指伊人的冰清玉洁，但是却不得不与尘土为伍。因此满腹春愁，但只能和东风倾诉。数归鸦，引用辛弃疾的词句，更表达出词人的惆怅无聊。
下阕便描绘了柳絮的最终归处“逝水”“冷雨葬”，被吹到水中或者被雨水掩埋。结句用柳絮来比喻魂魄，一语双关，柳絮欲碎，魂魄也欲碎。最终只能无助地飘零于天涯。
本词历来被作为悼亡词解释，因为词中“委尘沙”“葬名花”等句，可理解为佳人已逝，与黄土为伴。可以将词中吟咏之物当作词人的自比，自觉如柳絮般飘零无地，魂魄欲碎。（凄凄切切）清平乐清平乐①②
凄凄切切，惨淡黄花节。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③。④
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注释】
①黄花节：指重阳节。黄花，菊花。
②砧声：捣衣声。古代女子在织布后将布匹放在砧板上用木棍敲打，使布匹变得更加柔软。捣衣的砧声在古诗词中用以象征征人思乡或思妇怀人。
③那更乱蛩悲咽：化用清初袁于令《西楼记·错梦》“秋高气爽雁行斜，暗风吹乱蛩悲咽”。蛩，蟋蟀。
④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化用宋代周邦彦《解连环·怨怀无托》“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燕子楼，位于徐州，唐代徐州统帅张愔的爱妾关盼盼在张愔去世后，她独居燕子楼十五年。此处代指亡妻的旧居。【译文】
冷冷清清，又到了重阳佳节。睡梦中听见捣衣凄凉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有蟋蟀在秋风中凄切地悲鸣。燕子楼里人去楼空，床头的琴早已松了弦。寒冷的风细弯的月，一切如昨，只是今晚触景伤情多了许多哀愁。【赏析】
本词约作于卢氏亡故后的第二年重阳节。重阳节是古代的重大节日，在这一天，人们往往要举行登高、插茱萸、祭祀、秋游、赏菊等活动。在这思亲的日子里，词人怀念起了自己的亡妻。上阕从听觉的角度描绘了冷冷清清的捣衣声、蛩鸣声，与热闹佳节形成了对比。
下阕从视觉角度描绘了人去楼空的旧居，堆满尘埃的角落，无人弹奏的琴，处处流露出物是人非的伤感。结句化用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样”两字将前人之景化为己有，点明所思之人已香消玉殒，自己睹物思人，相思彻骨。（青陵蝶梦）清平乐清平乐①②③
青陵蝶梦，倒挂怜幺凤。退粉收香情一种，栖傍玉钗偷共。④⑤⑥⑦⑧
愔愔镜阁飞蛾，谁传锦字秋河。莲子依然隐雾，菱花暗⑨惜横波。【注释】
①青陵蝶梦：青陵指青陵台，位于今河南封丘县内。晋代干宝《搜神记》中记载，宋康王夺韩凭妻，韩凭自尽，他的妻子在青陵台上投台自尽，化作蝴蝶翩翩飞走。后世用此典故比喻妻子离开。
②倒挂怜幺凤：可爱的小鹦鹉还在架子上。出自北宋苏轼《西江月·梅花》“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幺凤，惠州一种罕见的鸟类，称为倒挂子，比绿毛鹦鹉小。
③收香：《名物通》中记载，绿毛幺凤也叫作倒挂子，喜欢站在美人的钗上，白天闻着美人身上的香气，将香气收在自己的尾羽里，夜晚就张开尾羽放出香气。
④愔愔：寂静的样子。
⑤镜阁：女子的卧室。因为女子用镜子梳妆打扮，卧室内常放有镜子，因此称镜阁。
⑥锦字：指书信。《晋书·窦滔妻苏氏传》中记载，苏氏因为丈夫被流放而在锦缎上绣上回文文字，不管怎么读都可以读成诗句，表达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后世用锦书或锦字代指书信，尤指妻子寄给丈夫的信。
⑦秋河：指银河，出自牛郎织女的传说。
⑧莲子：莲通“怜”，怜爱。
⑨菱花暗惜横波：字面意思为菱角的花随着水面的波纹浮动，实则为双关。菱花指女子的梳妆镜，古时镜子背后常有菱花图案装饰，故称菱花镜。横波，代指女子的美目。【译文】
妻子就像青陵台上的蝴蝶一般消失了，可怜架上的幺凤还在等着女主人。幺凤站在女主人的发钗上收着香气，我也一样收着她曾经的遗物。寂静的卧房里如今只剩下飞蛾，谁会从银河那边传书信来给我？莲子仍然隐藏在雾气之中，菱角的花朵随着水面的波纹漂浮着。【赏析】
本词多用典故与比喻，在词意上隐晦艰涩，曲折地表达了对妻子的无限怀恋。开篇青陵台的典故可知这首词是为悼念亡妻卢氏所作。上阕以幺凤为引子，喜爱站在女主人发钗上的幺凤失去了女主人，与失去爱妻的词人怀着同样的悲愁。幺凤收藏女主人的香气，词人也收藏着爱妻的遗物以慰相思。
下阕转而写景，卧房之中寂静冷清，只有飞蛾徘徊着，无尽凄凉。爱妻已逝，再也不会有人在自己行役在外时寄来相思的书信。结尾两句转入梦幻之中，似乎妻子在迷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举着菱花镜对镜自照，一双美目流转深情。（海天谁放冰轮满）采桑子采桑子①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凉宵总泪零。②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注释】
①冰轮：指月亮。
②那是：哪是，岂是。【译文】
深海一般的夜空中，谁把月亮注成了满月。令人惆怅的离愁啊，总让人在美好的夜晚泪流满面。今生今世，我们只能在天上才能重新相见了。怎奈我刚泛起愁思，就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思念你。【赏析】
古人常说月圆人团圆，词人抬头发现今夜又是满月，可是自己却没有办法再和亡妻团圆了，他不禁要问，是谁又把月亮变成了满月。死别的愁绪让词人泪流满面，陷入了幻觉之中，今生与妻子在天上还能再见。但是今生今世转念又回到了现实之中，自己的愁绪从来都离不开妻子的亡故，只要一想起她，便会深深地愁上加愁。这样循回往复的愁思痛苦，在情景交融之中表露无遗。（拨灯书尽红笺也）采桑子采桑子①②③
拨灯书尽红笺也，依旧无聊。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④⑤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注释】
①红笺：红色笺纸。化用北宋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②玉漏：古代玉制的一种计时器，也称漏壶。化用北宋秦观《南歌子·玉漏迢迢尽》“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
③寒花：指菊花。
④分付秋潮：分付，托付、寄意。秋潮，秋季的潮水，潮水有固定的涨潮日期，因此古人认为潮水是守信的。
⑤莫误双鱼到谢桥：典出汉代无名氏《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世用双鱼或是双鲤代指书信。谢桥，传说六朝时期有这座名桥，后世代指情人约会之所。【译文】
把油灯挑亮，在红色的笺纸上写满心事，仍旧感到无奈、忧愁。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似乎十分遥远，梦中与心爱之人相会也被阻隔着。天已三更，雨水打在竹叶上簌簌作响。把信托付给秋天的潮水，千万不要耽误了，一定要把信准时送到心上人那里。【赏析】
本词创作时间不详，词的对象是谁也没有固定的说法。从词意中可知，本词应当是写给自己难以相见的爱人，可以看成是悼妻怀人之作。上阕起笔便描绘了词人在灯下奋笔疾书，将心事小心翼翼书写在信纸上，写完信，却依旧觉得还有千言万语说不尽。此时长夜漫漫，玉漏一声又一声让人更加惆怅，亦真亦幻中似乎看见了自己心爱的人。
下阕转而写景，秋雨、修竹在词人眼中无限凄清，结句巧妙用典，浑然天成地将愁思寄托在守信的潮水中，希望能与心爱之人相逢以诉衷肠。（土花曾染湘娥黛）采桑子采桑子①②
土花曾染湘娥黛，铅泪难消。清韵谁敲，不是犀椎是凤翘③。④⑤
只应长伴端溪紫，割取秋潮。鹦鹉偷教，方响前头见玉箫⑥。【注释】
①土花曾染湘娥黛：土花，金属器皿被泥土腐蚀后的斑痕。北宋梅尧臣《古镜》中有“古镜得荒冢，土花全未磨”。湘娥，指娥皇、女英。黛，青黑色，指黑色的斑痕。
②铅泪：指晶莹的泪珠。出自唐代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此处代指斑痕。
③不是犀椎是凤翘：犀椎，古代用犀牛角制作的一种打击乐器。凤翘，指凤凰形状的首饰。
④端溪紫：指端溪紫石制作的砚台。代指书写。
⑤割取秋潮：出自唐代李商隐《房中曲》“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⑥方响前头见玉箫：方响、玉箫都是乐器的名字。【译文】
湘妃竹制成的乐器已被泥土腐蚀得锈迹斑斑，就算是晶莹的泪水也冲刷不去。清灵的音韵是谁演奏出来的？原来不是犀角小锤击打在乐器上发出的清越声音，而是你头上的凤钗叮叮作响。此时的你原本应该陪伴在我书桌边，一起将这满目的秋色剪去写下并藏进书卷画轴中。回忆从前，鹦鹉的话语还在，恍然如梦般看见你出现在我的眼前。【赏析】
这是一首隐晦的怀人词，上阕开篇“土花”染“黛”，埋没尘土的悲哀，似乎与亡妻卢氏相关。紧接着却响起音乐声，原以为是谁在奏乐，却发现原来是她的首饰叮咚作响。
下阕是词人的畅想，原本佳人只需陪伴在书桌前，一起研磨写字、翻阅书卷，将秋天的美景一并收获。可想而知，伊人已逝，不再陪伴词人左右。而最后一句“鹦鹉偷教”借用的是《青林诗话》中的故事，蔡确被贬到新州，随行有一位侍女名叫琵琶，另有一只聪明的鹦鹉，蔡确每次一扣响板，鹦鹉就会叫琵琶的名字，唤她前来。“玉箫”代指的是思恋的女子，《云溪友议》中记载，唐代韦皋少年未成名之时，曾流落在江夏一带，教江夏姜使君之子读书，由一位名叫玉箫的侍女侍奉韦皋。两人日久生情，韦皋后来仓促离开，约定五至七年后相娶。玉箫手持信物，日思夜盼，七年过去依旧没有韦皋的消息，她形容憔悴，绝食而死。韦皋并不是负心人，他虔诚地思念玉箫，在方士的帮助下见到了死去的玉箫，在十三年后最终与玉箫的转世再续前缘。
鹦鹉还像往常一般学舌呼唤伊人的名字，词人恍惚间似乎看见妻子走到自己的面前。浪漫主义的幻想让整首词变得亦真亦幻，似乎是圆满的相见，但其实是天人永隔。词人大梦未觉，读词之人却潸然泪下。（谢家庭院残更立）采桑子采桑子①②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③。④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注释】
①谢家庭院：代指佳人居所。谢，指东晋谢道韫或唐代谢秋娘，都是才女。谢家代指女子之居。唐代张泌《寄人》中有“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②银墙：指粉砌的墙，在月光照耀下而呈现银白色，因此称为银墙。
③不辨花丛那辨香：化用唐代元稹《杂忆》“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
④此情已自成追忆：化用唐代李商隐《无题》“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译文】
你曾住过的地方已经一片荒芜，我还久久站立在此。精美雕饰的房梁上，燕子成双成对地栖息着。月光一点点照过粉白的墙壁，夜色如此昏暗，分辨不出是哪一种花朵正在盛放，只能闻到幽幽的花香。这一份情如今只剩下追忆了啊，成对的鸳鸯失去了伴侣，孤独地留在这世上。大雨虽然停歇了，但依旧凉意浸人，让人恍惚觉得十一年前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美梦而已。【赏析】
这是一首极具争议的词，历来人们对这首词的解释说法不一，有的认为是爱情词，写给词人青梅竹马的初恋，另有认为这是悼念卢氏的悼亡词。从词作中“十一年前”可得词作追忆的时间，经考证本词约做于康熙二十三年，而卢氏亡故于康熙十三年，按虚数算的话确实是十一年。
开篇是物是人非的感叹，卢氏故居已悄无人迹，燕子成双在梁上栖居。燕子有着回归的寓意，筑巢后总会年复一年地回到同一家的屋檐雕梁上栖居，燕子还是旧时的燕子，而屋中的主人已经不再。月亮渐渐翻过了雪白的墙壁，词人想要分辨花丛中的香气却分辨不出。在词人的悼亡词中，常常出现园中小道留下卢氏衣香屟粉的意象，此处正是词人借着月色在园中寻找亡妻曾经走过留下的香气。然而光阴匆匆，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呢。
连爱妻的衣香都再也探寻不到，词人不得不感慨“此情已自成追忆”。这是对唐代李商隐“此情可待成追忆”的化用，李商隐的“可待”让人觉得尚有希望，但此刻的词人只觉得已经是追忆一场，天人之隔难以消弭。曾经是双宿双栖的鸳鸯，如今只剩下词人孤身一人。
细雨渐渐停止，冰凉的雨水将一切冲刷干净，距离卢氏亡故已经过了十一年，似乎连曾经的种种欢愉都像梦境一般不再真切。（一生一代一双人）画堂春画堂春①②③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④⑤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注释】
①一生一代一双人：化用唐代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②争教：怎教。
③相思相望不相亲：化用初唐王勃《寒夜怀友杂体》“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④浆向蓝桥易乞：据《太平广记》记载，蓝桥是裴航与仙女云英相遇的地方。裴航回京路上遇到樊夫人，樊夫人赠了一首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此后裴航在蓝桥处因为口渴而求水，遇到了云英。求婚时，云英的母亲要他找到玉杆臼。裴航一番辛苦找到了玉杆臼与云英成婚，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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