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宫本武藏第二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9 00:34:18

点击下载

作者:(日)吉川英治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剑圣宫本武藏第二辑

剑圣宫本武藏第二辑试读:

空之卷

普贤

进入木曾路,随处可见残雪。如长刀一样从山岭凹处射出的一白光是被残雪覆盖的驹岳的褶皱,而透过淡红树芽呈现在远方的白斑则是御岳的肌肤。不过,田间和路上到处洋溢着浅绿色。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任凭怎么踩踏,也挡不住嫩草伸长的势头。更不用说城太郎的胃了,它越发强调生长的权利。最近,有如疯长的头发一样,城太郎的个头也长高了,已隐约有了些大人的风采。

他刚懂事便被抛向世间的洪流,收养他的也是流浪之人。他吃尽了旅途的劳苦,生存的环境也让他不得不早熟起来,这实属无奈。可最近他时常表现出的桀骜不驯却经常逼得阿通哭鼻子。我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孩子混在一起呢?她常常如此叹息着瞪他,可这一点用都没有。他早就把她看透了。即使她沉着一张可怕的脸,内心还是对他疼爱不已。

这种态度再加上眼下的时节,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看到食物,从来都不知道饱的胃立刻便会把城太郎的两脚钉在路上。“噢,阿通姐,给我买那个!”就在刚才路过须原的客栈时,由于那里有木曾将军四天王之一金井兼平的要塞遗址,每家都在卖一种叫“兼平煎饼”的点心,阿通最终没能拗过他。“就这一次哦。”尽管一再叮咛后才买给他,可还没走上半里路,他就咯嘣咯嘣全吃光了,又露出一副动辄就想要东西的神情。

睡醒后,由于借用驿站茶屋一角早早吃了饭,还算平安无事,可是不久后翻过一道山岭,来到上松一带时,城太郎又开始拐弯抹角地说:“阿通姐,阿通姐,柿饼好便宜啊。你不想吃吗?”

阿通骑在牛背上,装出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城太郎只好干瞅着柿饼走过,可不一会儿来到木曾第一的繁荣地——信浓福岛的市镇上时,正巧已是未时,又到了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休息一下吧,就在那儿休息下吧。”城太郎又开始闹,“行不行啊?”他一磨起人来便不罢休,一步都不往前走,“噢,吃点黄豆面糕吧。你不愿意吃吗?”

就这样,也不知他是在乞求阿通,还是在胁迫阿通,总之牛的缰绳就牵在城太郎手里,只要他不走,无论牛背上的阿通多么焦急,也无法穿过那黄豆面糕店前。“别太过分了。”终于,阿通生起气来,在母牛背上倒竖起眼角。那母牛与城太郎沆瀣一气,啃了一路。“你要是再找我的麻烦,我就告诉走在前面的武藏先生。”说着,阿通便做出要爬下牛背的架势,可城太郎只是笑着望着她,连阻止她的样子都懒得去做。

太郎故意挑衅道:“你怎么不去啊?”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早就城知道阿通不会告诉武藏的表情。

既然已经从牛背上下来,阿通只好无奈地走进黄豆面糕店。“快,快去吃吧。”

城太郎顿时来了精神。“大婶,给我来两盘糕。”他先朝店里嚷嚷了一句,才把牛拴在檐前的拴马桩上。“我不吃。”“为什么?”“若光知道吃,那人岂不都变成傻子了。”“那,我连阿通姐那份,两盘都包了。”“唉,真是个难缠的孩子。”

任凭阿通说什么,只要一吃起东西,城太郎便像没长耳朵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一弯腰,与身体极不相称的木刀便总会碰到肋骨。大概是觉得妨碍了贪婪的胃口,他还不时极不耐烦地将木刀绕到背后,一面贪婪地咀嚼,一面不时瞟瞟路上的情形。“你能不能快点吃完?别瞎看了。”“咦?”不知看到了什么,只见城太郎慌忙将盘中最后一个面糕扔进嘴里,接着便跑到路上,手搭凉棚。“行了吗?”阿通放下铜板,正要从后面跟出来,城太郎却一下子把她推回了板凳上。“等等。”“难道你还想吃?”“刚才又八朝那边过去了。”“你撒谎。”阿通不信,“那个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管你信不信,反正他朝那边走了,还戴着草笠呢。难道阿通姐就没注意到?他刚才一直盯着我们呢。”“真的?”“不信我喊回来看看。”

真是不可想象。哪怕仅仅听到又八的名字,阿通便又像是生病了一样,眼看着就没了血色。“没事,没事,用不着担心。就算有事,我也会跑到走在前面的武藏师父那里,把他叫回来。”

可如果害怕又八而躲在这里,就会与走在前面几町远的武藏拉开一大段距离。阿通再次坐上牛背。她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哪怕忽然间听到刚才那样的事情,也会让她的悸动久久无法平息。“你说呢,阿通姐?我觉得真奇怪。”城太郎忽然说了一句,从牛前面抬起头,无情地望望她苍白的嘴唇,“若说起这奇怪的事,在到达马笼岭的瀑布潭之前,师父也健谈,阿通姐也有说有笑的,

个人一路走来,其乐融融的多好。可自从过了那里,你们就一句话都不说了,不是吗?”

阿通并不回答,于是他又问道:“究竟是为什么,阿通姐?连路都分开走,晚上也睡在不同的房间里……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三太郎刚不吵嚷着买吃的了,又开始用老成的口吻喋喋不休。城这倒也罢,可他竟又刨根问底,甚至调侃起阿通与武藏的关系。

一个小屁孩懂得倒不少。阿通还在心痛,根本就没心情理会他。借助牛背旅行让阿通的身体状况的确好了起来,可比生理疾病更严重的问题却并非已经解决。在马笼岭女瀑和男瀑的急流中,她的哭泣声和武藏的愤怒声便轰隆隆地混在一起呜咽,就算经过成百上千年,只要两人这种错位的心结解不开,便会永远留有怨恨。

一想起来,当时那声音便犹在耳畔。为什么?武藏向自己逼来的那股强烈而直率的欲望,自己为什么要用浑身的力量去拒绝呢?为什么?阿通无数次后悔,无数次想努力弄清楚其中的原因,这成了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莫非这世上的每个男人都会把那种行为强加给女人?她变得悲伤而痛苦,长久以来深埋在心底的恋爱圣泉在越过女瀑男瀑的山岭后,便像瀑布的水一样狂奔起来,变成不断动摇她内心的一匹野马。而且更让她不解的是,她明明是挣脱武藏鲁莽的拥抱逃了出去,可是在之后的旅途中,她仍一刻都不想丢掉武藏的身影,仍尾随武藏而行,这种矛盾实在不可思议。

当然,从那以来,两人间就奇怪地产生了莫名的隔阂,彼此很少说话,也不再并肩而行。但武藏前行的脚步却默默地配合着尾随而来的母牛的节奏,一如开始时约定的那样,并未背弃一同赶赴江户的约定。尽管身后的阿通因城太郎的贪玩而时时耽搁行程,可武藏仍一如既往地必然会在某处等着他们。

出了

街七路口的福岛,从兴禅寺的拐角处起,就都是上坡路,远方露出一处关卡。关原合战后,对浪人和女人的盘查格外严格,可由于乌丸家给的印信非常好用,这里自然也毫不费事便通过了。阿通骑在牛背上,在关卡两侧茶屋的众目睽睽下一摇一晃地出去了。“普贤是什么?阿通姐,普贤是什么东西?”这时,城太郎突然问,“刚才一个在茶屋休息的人,不知是和尚还是旅人,指着阿通姐这么说呢。说你真像骑在牛背上的普贤一样……”“大概是普贤菩萨吧。”“普贤菩萨?那我就是文殊菩萨了。因为无论到哪里,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都形影不离。”“我看是你是馋嘴的文殊菩萨吧。”“那不正好配你这个哭鼻子的普贤菩萨吗?”“你又来了!”阿通不高兴地红起脸。“文殊和普贤菩萨为什么形影不离呢?他们又不是男人和女人。”城太郎突发奇问。

阿通从小在寺里长大,也不是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可由于害怕城太郎的纠缠,她只是简单地答道:“文殊是显现智慧的佛,普贤是显现行愿的佛。”

刚说到这里,不知从何时何地起便像苍蝇一样尾随在牛屁股后的男人突然大喊一声“喂”,叫住了他们,正是刚才在福岛时城太郎无意间瞥见的本位田又

一定一直等在那里,真是卑鄙的男人!一看到又八的脸,阿他通顿生鄙视,怎么也抑制不住。

又八也一样,一看到阿通的身影便爱憎交织,血液上涌,感情的锥子顿时在眉间竖了起来,连常识都忘记了。更不用说武藏和阿通出了京都后,他便一直尾随在后,将两人形影不离的情形全看在了眼里。至于后来两人互不理睬分开赶路,他也误以为那只不过是他们为了避开白天路人的耳目。一旦到了没人的地方,还不知会如何干柴烈火呢。他甚至还如此胡猜乱想。“下来!”如同下命令一样,又八冲着牛背上低着头的阿通说道。

阿通根本就对又八无话可说。他早已不是她心里的人。不仅如此,数年以前,他就主动背弃了与她的婚约。前些日子,在京都清水寺的谷间,他还手持利刃追杀过她,让她差点丧命。他完全是一个让她吃尽苦头的人。

倘若真要回敬又八,除了一句“事到如今还有何贵干”,阿通恐怕再也找不到其他寒暄。她沉默着,目光中越发充满了对又八的憎恶和鄙视。“喂!你下不下?”又八再次喊道。无论是又八,还是他那个叫阿杉的母亲,现在仍用在宫本村的态度,对已经不是他们的媳妇也不沾亲带故的阿通专横跋扈地下命令,这不禁让阿通无比反感。“什么事?我跟你之间好像没什么事吧,凭什么要下来?”“什么?”又八来到一侧,一把揪住阿通的袖子,“说什么也得给我下来!你没事,可我有事!”他丝毫不顾路人的侧目,威胁般大声嚷嚷。

这时,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城太郎突然丢掉缰绳喊道:“没看见人家不愿意吗?真不识相!”若只是声音比又八还大,那倒也罢,可他竟伸出手推搡又八,事情自然就闹大了。“臭小子!”又八踉跄了几下,重新穿好草履,冲着后退的城太郎端起肩膀,“我刚才就觉得你这鼻屎鬼有点眼熟,你小子就是曾在北野酒馆干活的那个臭伙计吧?”“你管得着吗?你才是个窝囊废呢,当时整天挨蓬之寮那个叫阿甲的老板娘骂,吓得连屁都不敢放!”

这无疑是揭了又八最痛的伤疤,更不用说还当着阿通的面。“臭小子!”又八气急败坏,伸手就要抓,可城太郎却机灵地从牛鼻子前一下子逃到对侧。“我若是鼻屎鬼,那你自己算什么?我看就是个鼻涕虫吧。”

又八已忍无可忍,又要去抓,城太郎便以牛为盾牌,在阿通下面逃来逃去,可两三次后还是被又八抓住了颈后头发。“你、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我就说!”可是,还没等长木刀抽出一半,城太郎便已像只猫一样被扔到了行道树外的树丛里。五丛下是田埂间的小阴沟,城太郎顿时变成了一条泥鳅。当他树爬到行道树旁,往大路上一打量时,发现牛正驮着阿通,摇晃着笨重的身体朝远方走去。而一手牵着缰绳,同时将缰绳的一头当作鞭子,在扬起的阵阵尘土中向远方奔去的身影无疑是又八。“畜、畜生!”一看到这情形,城太郎的血便涌上头来,但这热血只是激发出他的责任感和渺小的力量,却使他忘记向他人告急,迅速采取对策。

白云明明在动,望起来却似一动不动。高耸在云巅的驹岳仿佛在诉说着无言的话语,俨然俯视着一个旅人。旅人正在那仿若裙摆褶皱般的山丘上休息。

咦,我到底在想什么?武藏突然回过神,重新审视自己。尽管眼睛望着山,心头萦绕的却全是阿通的影子。他想不明白。任凭怎么想,也弄不明白少女之心的真面目。不久,他生起气来。为什么直率地靠近她就不行呢?点燃自己心火的不正是她吗?自己毫无遮掩地向她展现情欲,可她的手竟意外地将自己推开,似乎鄙视自己似的躲开了。之后,充斥在他心头的便是惭愧、耻辱和无处发泄的男人的苦闷。本以为投身瀑布潭便可以洗掉这心灵的污垢,可随着时日的流逝,无法压抑的妄想仍萦绕在心头。他也曾数度嘲笑自己的愚蠢,女人算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甩掉她轻装前进呢?!武藏试着命令自己,可这无非是掩耳盗铃而已。到江户去,你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自己也要向目标迈进——他是在对未来暗暗地发下如此誓言后,才和她从京都来到这里的。因此他不该在途中弃她而去。

倘若就这样僵持下去,两人会结出什么果实呢?我的武道又会是何种命运!武藏仰视着山,紧紧地咬着嘴唇。想到自己的渺小,他不由得感到耻辱,甚至连与驹岳面对面都让他感到痛苦。

怎么还不来?武藏忍不住忽地站了起来。这当然是说给早该出现在身后的阿通和城太郎的牢骚话。说好了今夜要在薮原住下,可现在连宫腰的驿站都还未到,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从这儿的山丘望去,远方的街道尽收眼底,前方十町远的森林一览无余,阿通却一直未出现。“奇怪,莫非在关卡那里耽搁了?”武藏甚至一度犹豫着索性弃阿通而去,可一旦看不见那身影,他又立刻担心起来,一步也无法向前迈。

他从低矮的山丘上跑了下来。大概是受了他的惊吓,放养在那里的马群朝薄阳辉映下的原野四散逃去。“喂喂,武士大人,您是不是那个骑牛女子的旅伴?”刚来到街道,便有一人迎头走了过来。“嗯,那女子出了什么事吗?”还未听到对方的话语,武藏便有种不祥之感,立刻反问道。

木曾冠者

在离关卡不远的地方,本位田又八鞭打着阿通的牛,将其连就人带牛一起劫走。目击了这一幕的旅人们一传十十传百,转瞬间此事已在这条街道上尽人皆知。武藏身在山丘上,反倒只剩他一人毫不知情。

武藏慌忙原路返回,可这已经是事情传开半刻之后了。倘若阿通有个三长两短可就糟了,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赶上。“老板!老板!”

关卡的栅门酉时关闭。听到喊声,正在收拾桌凳的茶屋老板回过头,朝站在身后的气喘吁吁的武藏问道:“忘记东西了?”“不,我是在找半刻之前路过这里的女子和少年。”“你说的是那个长得像普贤菩萨一样的骑牛女子吧?”“正是。听说有一个浪人模样的男人把他们掳走了,你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了吗?”“我倒是没有亲眼看见,但听路人说,他们从店旁的人头冢附近拐进了岔道,朝野妇之池方向匆匆赶去了。”

老板刚抬起手来一指,武藏便已飞也似的在薄暮中淡去。综合在路上收集的种种传言,他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又究竟是为什么劫走了阿通。他更无法想象下手的人竟然会是又八。既然已跟他约好,要么是他从后面追上来,要么就是两人在江户碰头。上次从叡山无动寺翻山越岭赶赴大津时,在途中的山顶茶屋里,两人长达五年的误解已消释,已重拾往昔的友谊。从前的事情就让它付之东流吧。两人握手言和。在武藏的勉励下,又八甚至热泪盈眶。我会勤奋的,我一定会重新做人,你就把我当成弟弟,为我引路吧——他那样真诚地痛下决心,武藏万万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若真要怀疑,恐怕就只有那些在战后流落各地,因谋不到一点生路最终沦为流浪之徒的不良浪人,抑或是那些无视世道沧桑,仍在觊觎世间漏洞的窃贼或人贩子等鼠贼,要不就是地方的悍匪野武士。武藏只能如此推测,因此也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急匆匆地往野妇之池方向追去。可太阳一落山,虽然天上星光闪耀,地上却漆黑一团,连前面一尺远的地方都看不清楚。最重要的是,尽管听说去了野妇之池,可他怎么也没找到一处类似池子的地方。脚下的水田、旱田和森林越发陡峭,道路也逐渐变成上坡,看来已经闯进了驹岳的山麓一带。武藏不禁迷茫起来。莫非是走错了道?他想。有如迷失了前进的方向,他开始环顾黑暗的四周。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一户农家,屋舍背靠着驹岳巨大的岩壁,周围树着防风林。也不知外面燃起的是篝火还是炉火,在一团红色火光的映照下,一道树丛篱笆映入眼帘。

走近一瞧,里面竟有一头武藏颇为眼熟的花斑母牛,只是阿通的身影却哪里都寻不到,只有那头母牛被拴在灯火掩映中的农家厨房外,安闲地叫着。二,就是那头牛。”武藏顿时松了口气,捋了捋心口。既然阿“啊通骑的牛被拴在这户人家,阿通也一定被带到了这里。只是这户防风林中的人家究竟是什么来头呢?一旦贸然闯入,让对方将阿通再次藏起来就麻烦了,武藏不断告诫自己。

于是武藏躲了起来,开始窥探里面的情形。只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娘,行了行了,怎么干起来没头了?平时总唠叨说眼睛不行了,可黑得都看不见了,手里的活儿还不停。”在散乱地堆放着柴薪和稻壳的黑暗角落中,有人正粗喉大嗓地说话。

武藏屏息凝神继续观察屋内动静,他这才发现,原来摇曳着红色火焰的地方是紧挨厨房的炉房,纺车纺线的声音隐隐传来,也不知是来自这间屋子,还是来自相邻的那间关着破拉门的房间。

这时,声音一下子停了,大概是母亲听到儿子的牢骚后立刻停止了纺线。不久,在一角的小屋里不知做什么的儿子关上门,说道:“我现在去洗脚,你赶紧准备一下马上开饭。听见没有,娘?”

于是,男人拿着草履,一屁股坐在流经厨房的水沟边的石头上,哗啦哗啦地洗刷起来。还没洗两三下,花斑母牛竟慢吞吞地把脸伸到他的肩膀上。他一面抚摩着牛鼻子,一面朝半天没有回音的屋中再次大声喊道:“娘,待会儿闲下来,你就过来看看吧!我今天可捡了样好东西,真是飞来横财啊。你猜是什么?你肯定猜不出来。是头牛!而且还是头棒极了的母牛。既可以用来耕田,还能用来挤奶呢。”

一直伫立在外面的武藏自然也把这些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倘若他能再观察一下那人,恐怕就不至于犯下后面的错误。可遗憾的是,他只是大致观察了一下里面的形势,便性急地找到这篱笆包围中的农家入口,逼近了屋舍。

作为农家,这屋舍实在太大,墙壁的样式也像是世家的宅子,但里面既没有佃户,也没有女人,尽管茅草屋顶已朽烂得长满了苔藓,可竟没有人修葺,看来是个败落之家。

旁边有扇小窗开着,武藏便踩在窗下的石头上窥探情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置于黑色横木上的一柄长刀。那分明是民间少有的东西,是功夫了得的武将方能使用的利刃,刀鞘的软皮上还隐约残留着金箔。

武藏前后思量,愈发怀疑起来。刚才从小屋出去洗脚时,年轻男子的面孔只是在灯影前一闪而过,但武藏还是捕捉到了那绝非友善的眼神。那男子穿着干农活的短褂和沾满泥巴的绑腿,腰间插着一把砍柴刀,圆脸膛,蓬散的头发用稻草扎起,耷拉到眼角,虽然身高不足五尺五寸,可无论是胸肌还是坐在地上的架势,一看就让人觉得是个歹人。现在一看,果然正房里还有寻常百姓不可能有的长刀,铺着灯芯草的床上也不见人影,只有大炉子里正噼噼啪啪地烧着松柴,浓烟呼呼地从窗户向外吐去。“啊!”尽管武藏用袖子掩住了嘴,可由于忽然被呛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咳嗽。“谁?”房里顿时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武藏连忙蜷缩在窗下。接着,对方似乎进了炉房,又在那里呼喊起来:“权之助。小屋关上了吗?偷谷子的小偷又来了,正咳嗽呢。”三怕他不来!先生擒那个野猪般的男人,再让他交代出把阿通就藏到了哪里。除了那个彪悍的老婆婆的儿子,弄不好还会有两三名敌人也跳出来,但只要把他擒住,剩下的就不在话下了。就在堂屋内的老婆婆连呼权之助时,武藏已离开窗下,藏到了环绕在屋舍周围的树丛中。“在哪儿?”不一会儿,被唤作权之助的儿子大步跑过来,“娘,你说那人在哪儿?”他嚷嚷着问道。

只见老婆婆来到小窗旁,说道:“就在那边,刚才有咳嗽声。”“不会是你听错了吧?你最近总是耳聋眼花的。”“不是。一定是有人从窗子窥探咱们家的情形,结果让烟呛了一下,咳嗽了一声。”“哼,是吗?”权之助来来回回地巡查了十几步,俨然巡城似的,边走边咕哝,“看来真的有人啊。”

武藏并未贸然出来,权之助那闪烁在黑暗中的眼睛正燃烧着逼人的杀气。从脚趾到胸膛,他全身透着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而且还拿着一样奇怪的武器。到底是什么家伙?武藏往那转来转去的身影上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右手的手心到腋窝底下竟偷偷掖了一根四尺左右的圆棒,与随手拿来的擀面杖或顶门棍明显不同,圆棒上还闪耀着一种武器的光泽。而且在武藏看来,圆棒与持棒者已浑然一体,由此可知他平常一定与这棒形影不离。“什么人?”忽然,木棒挂着风声,一下子从权之助的后背伸向武藏前方。

武藏也一闪身子,躲开木棒站起来。“我是来要你所劫之人的。”

对方一听,瞪着武藏沉默起来。于是,武藏又重复了一遍:“快将你从街道上诱拐到这里的女人和孩子还我!倘若把人毫发无损地还给我并赔礼道歉,尚可饶你一命,若有什么损伤,我决不饶你!”

驹岳的雪溪仿佛天然围墙似的环绕四周,一阵阵冷风不时从雪溪里吹起,在星空下潜入这温暖的人家。“交出来!快给我交出来!”武藏又说了两次。他的语气比雪风还尖厉,反握木棒、死盯着武藏的权之助顿时怒发冲冠。“你这个马粪蛋,你竟敢污蔑我诱拐?”“一定是你看到他们妇孺二人形单影只好欺负,就拐到这里来了。交出来!快把藏起来的人给我交出来!”“什、什么?”突然,四尺多长的木棒一下子从权之助的身体一侧喷射而出,动作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究竟是棒随手出还是手随棒出。四藏只能躲闪。面对着男子惊人的功夫和力量,他一时也只能武虚张声势。“回头你可别后悔!”他丢下一句警告,连忙跳起退到数步之外。

可那神勇的使棒者却仍哇哇地喊个不停:“什么?少给我装蒜!”

对方步步紧逼,不给武藏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武藏退十步,他便进十步,武藏躲五步,他便逼五步。闪转腾挪之间,武藏已两次把手按在刀柄上,可每次都感到极度危险,最终连抽刀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即使是手按刀柄的一刹那,也会将肘部暴露在敌人面前。当然,这种危险也会因人而异,有时可能根本感觉不到,有时则需要万般小心。而眼前这个对手手中呼呼生风的木棒不断怒吼,简直比武藏的神经反射还要快,倘若硬逞一时之勇,觉得“一个乡巴佬算什么”,稍有麻痹轻敌,恐怕立刻就会被一棒击倒,而且光是心情的焦躁就足以让武藏呼吸急促、身法大乱。

还有一个理由让武藏必须谨慎,那便是对手权之助究竟是何人,一时间完全猜测不透。他挥舞的木棒颇有章法,步法和身体各部分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金刚不坏之体。此乡野村夫竟是如此高人,连从前得遇的几多高人中都很难找出。他的脚趾间都透着一种武术之道,闪烁着武藏孜孜以求的精神力量。

如此一解释,难免会给人这样一种错觉,即武藏和权之助在对峙中悠然地审视着双方。但事实上,这种感觉仅仅产生在转瞬之间,权之助的木棒连瞬间都没有停止过。

对方不时猛吸一口气,又不时一蹴脚跟,间或一改木棒的攻击方式,重新逼来。每一次,对方都会带着满口脏话:“你这臭狗屎!”“癞疮鬼!”一面用污秽的方言詈骂一面打来。

不,对于这棒,其实用“打”描述并不准确。当然,其中不乏打的动作,但同时也有砍、突、转,既可单手使用,也可两手并举。而且这棒跟太刀完全不一样,太刀明显可分为刀锋和刀柄两部分,且只能使用其中一部分,棒却两端都可用作刀锋或矛头。况且权之助已将其用得炉火纯青,就像做糖果的在拉糖,忽长忽短,令人瞠目。“权之助,当心!你那对手可不是等闲之辈!”突然,那位老婆婆从正房的窗子里喊了一嗓子。武藏感到棋逢对手的同时,老婆婆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没事,娘!”发现母亲正焦虑地从一旁的小窗上观战,为自己鼓劲,权之助愈发勇猛。这时,只见武藏冷不丁一闪身,一下子躲开呼啸而来的木棒,一把抓住权之助的小臂。紧接着,只听咚的一声,有如被抛下的巨石一样,权之助重重地仰面摔在地上。“且慢,这位浪人!”眼看儿子性命危险,靠在小窗上的老婆婆情急中捣破了竹窗棂,冲着武藏喊道。她神色凄厉,不禁让武藏对随后的行动犹疑了一下。五婆婆的头发全都竖起来了,看到自己的骨肉受伤,出现这种老反应自是理所当然。看来儿子被摔倒在地着实令这位老母亲意外。按说武藏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不等权之助跃起便拔刀怒斩,但他并未这么做。“哦,那我就等着。”武藏骑在权之助胸口,狠狠踩住他仍紧握木棒的右手腕,抬眼望了望那位老婆婆刚刚露出脸的小窗,却不由得一愣,立刻将视线移开。

老婆婆已然不在窗旁。被压在身下的权之助不断拼命挣扎,急欲摆脱武藏的手,而武藏并未压住的两条腿又是在空中乱踢,又是往地上乱蹬,还使出挟颈过腰摔企图撂倒武藏,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挽回败局。

这拼命的挣扎本就够劳人心神,而一度从窗口消失的老婆婆忽然间又从厨房冲出,叱骂起被武藏按倒的儿子来:“活该!谁让你不小心!就让为娘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千万不能输!”她刚才在窗口喊了一声“且慢”,武藏还以为她会跪地求饶,孰料她竟鼓励面临生死险境的儿子,要其战斗到底。

再一看,一把出鞘的长刀正藏在老婆婆腋下,在星星的映照下泛着冷光。而老婆婆则一面观察着武藏的后背,一面说道:“你这个穷酸浪人,以为我们是种地的,就想在这儿撒野?你以为这儿是寻常百姓家吗?”

眼看着老婆婆向背后逼来,这下可把武藏难住了。身下的人并非已死,自己当然无法转身。而权之助也在拼命蹭地面,努力为母亲创造有利的位置,眼看他后背的衣服和皮肤都快磨烂了。“这算什么!娘,你别担心,不用靠那么近。我现在就把他顶出去!”权之助呻吟着说道。“不要着急!”老婆婆告诫他,“你原本就不该输给这种流浪汉。你要拿出先祖的血性来!‘别以为木曾大人家没人了’,因这句豪言而天下闻名的太夫房觉明的骨血都到哪里去了!”

权之助当即答道:“就在这儿!”说话间,他猛地抬起头,隔着武藏的裙裤便朝他大腿狠狠咬去。他已经松开木棒,两手从下面反击,让武藏一时无计可施。再加上那老婆婆又拖着散发寒光的长刀,窥视着武藏的后背寻找下手机会。“等等,老人家!”这一次轮到武藏先告饶了。他意识到了这种争斗的愚蠢,若如此持续下去,除非其中一方丧命,否则事情便无法解决。

倘若能使阿通和城太郎获救,哪怕豁上性命倒也值得,可眼下连这一点都无法确定。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把事情说开,这样才最为稳妥。出于这种考虑,武藏先让老婆婆放下利刃,可老婆婆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说道:“权之助,怎么办?”她竟跟被压在下面的儿子商量起究竟接不接受武藏的妥协。

里的松柴烧得正旺。母子二人陪同武藏来到这里则是不久以炉后,双方经过一番沟通,已经解除误会。“哎呀,差一点啊。一点无谓的误解竟差点酿成大错啊。”老婆婆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屈膝坐下,却拦住欲一同坐下的儿子,说道:“喂,权之助,你先别急着坐。为谨慎起见,你先领着那武士在家里的犄角旮旯转转,让他好好检查一番,我们可没隐藏他在外面寻找的女人和孩子。”“对啊。他刚才还一直怀疑我,说是我将女人什么的从大道上拐来了呢,真遗憾。喂,武士,那就请你跟着我,把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吧。”

在对方“请进请进”的招呼下,武藏恭敬不如从命,便脱掉草鞋进到屋内,对早已待在炉前的母子连连道歉:“在下已经知道你们是清白的了。冤枉了二位,还请担待。”

武藏连连致歉,弄得权之助也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还没弄清楚你的来由就乱发火。”说着,他靠到炉边盘腿坐下。

不过,武藏仍有一个疑问尚未解开,即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那头花斑母牛。那的确是他从叡山一路牵来,为了给体弱多病的阿通骑,才让城太郎好好牵着的牛,怎么会拴在这户人家呢?“原来是这样啊,这也难怪你要怀疑我了。”权之助解释起来。他只是一个种地的百姓,在这一带有点田地。今天傍晚,当他从野妇之池打鲫鱼回来时,无意间发现竟有一头牛陷进了与池子相连的河里,正在挣扎。由于沼泽很深,牛越挣扎就越往里陷,笨重的身体怎么也拔不出来,发出一阵阵可怜的叫声。于是权之助拽上牛,一看,发现还是一头正在产奶的壮年母牛。他找遍了四下也没有发现主人的影子,便以为是山贼从别处偷到这里后牛不小心陷了进去,实在弄不出来,就丢下牛逃走了。“若是能有这么一头牛,怎么也能顶半个劳力呢,我又这么穷,也无法好好为娘尽孝,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哈。于是,我就兴奋地把牛拽到家里。既然知道了牛的主人,那我也只能空欢喜一场了。牛我随时奉还,只是你说的什么阿通和城太郎,我的确不知。”

弄清楚原委,武藏才发现原来这个叫权之助的年轻人是个十分纯朴的庄稼汉,刚才的误会也可以说源自他这种率直的优点。“那么,这位旅行的武士一定很担心他们的安危了?”老婆婆也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从一旁担心起来。她对权之助说道:“权之助,你赶紧吃点饭,帮他一起去找找那可怜的旅伴吧。若他们还在野妇之池一带徘徊,那倒还不要紧,可一旦闯进驹岳山里,那就进了贼窝了。听说那山里全都是连马匹和蔬菜之类都抢的野贼的巢穴,我看十有八九是那些无赖捣的鬼。”

明的火焰在风中扑扑地燃烧。风来时,似乎会将广阔的山麓松间的草木都席卷而起,鸣声大作,可一旦停下来,四周便又变成一片静谧的星空,甚至静得都有点可怕。“旅人,”权之助举着火把,一面等着从身后赶来的武藏一面说,“真遗憾,怎么也找不到。从这儿去往野妇之池的路上还有一户人家,就在那山丘上的杂树林后面,是一家打猎种地的人家,倘若那里也没有消息,恐怕就没法找了。”“多谢你热情相助。都打听了十多家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看来是在下走错方向了。”“或许吧。那些诱拐女人的恶人,鬼心眼多着呢,他们怎么会愚蠢得逃往那些容易被追上的地方呢。”

夜已过半。驹岳的山脚一带,如野妇村、樋口村和附近的山丘树林等,两人几乎全找遍了。武藏觉得至少也该能打听到城太郎的消息,可是竟没有一个人说曾经见过。而阿通的相貌也很有特征,若有目击者,立刻就能知道。可无论向哪一个乡民打听,对方全都沉思良久后摇摇头,一脸茫然。“这个嘛……”

武藏一面担心两人的安危,一面对这位毫不沾亲带故却一起受累的权之助很歉疚。对方明天还要去田里干农活。“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咱们再打听一家吧,若是还没头绪,也只能放弃返回了。”“只是走几步路而已,我走一晚上都没事。只是那女人与孩子,究竟是你的仆人呢,还是兄弟姊妹?”“这——”武藏当然无法回答说是恋人和弟子,于是答道,“是亲戚。”

听他这么一说,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少有亲人的孤独,权之助不由得沉默起来,闷着头,一个人率先走上通往野妇之池的林间山路。

武藏满脑子都在担心阿通和城太郎,但他也不无感激。对于创造出这种机缘的命运恶作剧,虽是恶作剧,也无法不让他心存感激。假如阿通没有遭遇这次灾难,他便无法得遇权之助,也就失去了见识木棒秘技的机会。虽然与阿通失散,可只要她生命无恙,那也只能是自认无奈的灾难,可若是错过了权之助的棒术,对于毕生追求武艺之道的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不幸。因而从方才起他便琢磨,倘若有机会,他真想问问权之助的来历,再好好跟他切磋一下。可这毕竟是武道之事,他一时难以贸然相问,结果终没能找到机会,只能一直向前走。“旅人,你先稍候一下。就是那户人家,但对方一定早已睡下,我先去叫他们起来。”说着,权之助指了指淹没在树木中的一抹稻草屋顶,然后独自一人拨开山崖的树丛,沙沙地跑了下去,叩起门来。八久,权之助便打探完毕返回,将经过告诉了武藏。住在这儿不的猎户夫妇也对此毫无头绪,只是女主人提到一件事,说是买东西返回途中在大道上看到过一个人,或许称得上是一缕线索。

据那女主人讲,当时已是星光璀璨的入夜时刻,路上己没了旅人的影子,只有风在吹拂着孤寂的行道,这时,她在路上忽然遇到一个小孩呜呜地哭着,连路都不看便飞奔过来。小孩手上脸上全是泥巴,腰上插着木刀,正往薮原的驿站方向奔去。女主人询问出了什么事,他便哭着答道:“快告诉我代官的衙所在哪里!”“去代官所干什么?”女人刨根问底。结果孩子回答说:“同伴被恶人劫走了,要让代官夺回来!”“既然如此,就算去了代官所也没有用。那些所谓的官府,只有在大人物路过,或者上头的领导有吩咐时,才会手忙脚乱地清理一下路上的马粪,撒点沙子之类。至于弱者的申诉,他们才不会当回事呢,怎么会帮你找?尤其是女人被拐或遭强盗打劫之类的小事,大道上每天都会发生,一点都不稀奇。与其去找代官,还不如再往薮原客栈前面走走,到奈良井那边去呢。在市镇的十字路口旁有个很容易找到的大藏先生,是位药草批发商。这位大藏先生跟官府不一样,尤其同情弱者,若跟他说明情况求他帮忙,只要是对的事情,他两肋插刀都毫不顾惜。”

权之助一五一十将女主人的话告诉武藏,又说道:“听女主人如此一说,那个腰插木刀的小家伙便停止哭泣,头也不回地向前赶去了。难不成你那个叫城太郎的旅伴,就是那孩子?”“噢,是他。”武藏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城太郎的身影,说道,“那在下一路所寻的方向完全错了?”“是啊,这儿是驹岳的山麓,完全从去往奈良井的路上岔了出来。”“多谢你的大力相助。那么,在下要马上去寻找那奈良井的大藏先生了。多亏了你,事情总算有了点眉目。”“反正也是顺路,就请顺便在我家小睡一下,吃点早饭再走吧。”“那就叨扰了。”“渡过野妇之池,到了河口,就能省下一半脚程。我已事先打过招呼了,咱们就借条船回去吧。”

稍微往低处一走,两人便来到一片掩映在杨柳中的古老水域,约有六七町大小,驹岳的影子和漫天的星星全都原封不动地映在池面上。不知为何,只有这池水的周围生满了这一带并不多见的杨柳。权之助拿起撑杆,原本拿在他手里的松明也自然换到了武藏手中。船在水中滑行,横穿池中央而去。

在幽暗的水面上,火把显得更亮了。而此时,阿通也正在眺望这流动的火焰。这究竟是人世间的讽刺,还是两人终究没有缘分呢?其实他们离得并不远。

毒齿

明在深夜的池心前行,尽管只是一团火光,可从远处看,那松映在水面上的火影和人在小船中举着的火把俨然是两只火鸳鸯在水中嬉戏。“哦?”阿通一下子发现了火光。“啊,有人来了。”拽着捆绑阿通的绳头的又八害怕地喊出声。虽然多么无法无天的举动他都做得出来,可一遇到什么事情,胆怯的本性立刻就会显露。“怎么办?对,过来!喂,快给我到这边来!”

这儿是杨柳池畔的一座祈雨堂。尽管连本地人都不知道里面供奉着什么,可人们仍坚信,夏季天旱时只要在这儿祈雨,上天就会把丰沛的甘霖从后面的驹岳上撒到这野妇之池来。“我不。”阿通动都不动。

从刚才起,她就被又八强行按在祈雨堂后面,受尽摧残。若是被缚的双手能活动,就算是不自量力,她也想拼命向又八撞去,可她连这些都做不到。倘若有机会,她真想一下子跳进眼前的池子,就像挂在房梁上的祈愿绘马一样,哪怕化为蛇身,缠住杨柳树干,吞噬自己咒怨的男子也行。可是,她连这些也做不到。“你不起来是吧?”又八将手中的竹条当成鞭子,狠狠抽打起阿通的背部。又八越是抽打,阿通的意志便越是坚定,甚至恨不得让对方打死。她一声不吭,死死盯着又八。又八也泄了气啊。“走,喂!”他再次说道。

可阿通仍不起来。

这一次,又八猛然用一只手揪住阿通的衣领,吼道:“过来!”说着便在地上拖她。阿通刚要冲池心的火光发出呼叫,又八立刻用手巾绑住她的嘴,扛起她扔到堂中。然后,他一面顶着格子门,一面窥探着远处火影的动静。

不久,小船划进了距祈雨堂二町远的河道,又过了一会儿,便看不到连那松明的火光了。“啊,幸亏我应对及时。”又八松了口气,不住地抚摩着心口,可心情仍未平静下来。尽管阿通的身体已落在自己手里,可她的心却仍无法据为己有。带着一具无心的肉体行走实在太辛苦了,从入夜起,他便切实感受到了这点。

倘若硬来,用暴力将阿通占为己有,她势必会以死相拼,说不定还会咬舌自尽。这种事她一定能做得出来,他从小就了解她。但杀掉她又不行。最终,又八丧失理智的暴力和情欲全都受挫。为什么她如此讨厌我,那么爱慕武藏呢?以前,她心中的我和武藏可是完全相反的啊。又八想不通。比起武藏来,自己明明更具有招女人喜欢的气质,这种自信他还是有的。除了阿甲,他也曾跟不少女子有过那种经历。

这一定是武藏搞的鬼。武藏诱惑并驯服了阿通的心,一有机会便说我的坏话,才让阿通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厌恶。这还不算,每次遇上我,武藏便又哄骗我,说什么两人的友情深似海。我是个老实人,让武藏骗了,竟然会为那种虚伪的友情而落泪……

又八倚在格子门上,心头重又浮现出在膳所的烟花柳巷时佐佐木小次郎曾送给他的忠告。二到如今,又八才想起佐佐木小次郎嘲笑他是老实人,骂武藏事时的话语:“你让他钻了空子。”真是一语中的!而现在,这句忠告又在脑海里复苏,又八对武藏的看法也为之一变。尽管此前也发生过数次变故,可两人的友情曾一度修复。但现在则是新仇加旧恨。“竟然耍我……”想到这里,一切怨恨全都化为诅咒涌上心头,又八恨得咬牙切齿。

又八平时就比较容易憎恶和妒忌他人。可是尽管会诅咒人,他还没有恨过人。不过这一次,他却对武藏产生了一股永世仇人般的怨念。武藏和他虽然是同乡好友,可又是一对永世的仇人。

伪君子!又八想。武藏那家伙每次看到自己,总会装出一副真诚的口吻,满嘴花言巧语,说什么你一定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要发奋努力,两人携手闯荡世界,想来真是可憎至极。想到自己竟然还为武藏的哀求落泪,又八便怒火中烧,仿佛自己的老实早就被武藏看透并利用,浑身的血液顿时化为诅咒和悔恨,上下翻滚起来。

世上那些所谓的善人全都像武藏一样,表面上挂着一副仁义君子的面孔,内心却不知有多黑暗。好,那我就跟你们对着干!我一定要拼命学习,忍辱负重,决不与你们这些伪君子为伍。随你们去骂吧,骂我是恶人也无所谓。总之,我要变成一个恶人,一辈子都要阻止武藏那家伙发迹。

无论什么事情,又八总会立刻发泄出来,可唯独这一次没有,这是他有生以来心底的精神压力最强的一次。咚!他不由得一抬脚,一下子踢飞了身后的格子门。片刻之间,他已经像蛇一样完全实现了蜕变。将阿通关进这里之前的他,和抱着胳膊从外面重新进来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哼,你哭什么!”又八瞅瞅祈雨堂黑暗的地板,冷冷地吐出一句,“阿通。喂!我在问你话呢,回答!你老是哭,我怎么能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说着,又八抬脚就要踢,阿通早有察觉,连忙闪开,说道:“我没有什么好回答的。你若还是个男子汉,就痛痛快快地把我杀了算了。”“胡说!”又八冷冷一笑,“我刚才已经打定主意。既然你和武藏把我的一辈子都耽误了,那我也会一辈子都不放过你和武藏。”“你就睁眼说瞎话吧。耽误你一生的是你自己。还有,那个叫阿甲的女人难道就不算一份?”“你说什么?”“你,还有阿杉婆婆,你们家为什么总把别人的好意当恶意呢?”“不要净说些没用的!我刚才要你回答的是愿不愿做我的老婆,一句话就够了。”“若是这个,我回答你多少次都行。”“哦,那快说!”“别说我现在活着还有一口气,就算到了来世,我心里挂念的人也是宫本武藏。除此之外,我决不会再倾心他人!更不要说像你这种没出息的男人。对你,我阿通除了讨厌还是讨厌,讨厌得要死!”三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只会做出一个抉话择:不是杀掉女人,就是放弃女人。阿通一口气说完,心情略微通透了一些。她早已认命,打算任由又八处置。“唔……这可是你说的。”又八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努力装出冷笑,“没想到你竟如此讨厌我。好,痛快!只是,阿通,我也要跟你说句痛快话。不管你讨厌也罢,喜欢也罢,从今夜起,你的身体就是我的了。你哆嗦什么?你刚才那番话不也是下了相当的决心才说出来的吗?”“没错。我是在寺院里长大的孤儿,连父母都没见过。死又算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害怕。”“别开玩笑了。”又八在阿通身旁蹲下,皮笑肉不笑地把脸凑到她扭到一边的脸旁,“谁要杀你啊?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先让你尝尝这个!”说话间,他一把抓住阿通的肩膀和左手腕,隔着衣服一口咬住她的上臂。“啊!”阿通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拼命在地板上挣扎。可是越是想甩开又八的牙齿,他的牙尖便越发深地咬进肉里。吧嗒、吧嗒,淋漓的鲜血流下窄袖和服,一直滴落到阿通的指尖。但又八仍像鳄鱼一样不撒口。

阿通的脸仿佛映照在月光中,眨眼间变得苍白。又八大吃一惊,慌忙松开牙齿,立刻取出绑在她嘴上的手巾,检查了一下她的嘴唇。难不成她咬舌自尽了?但大概是过度的疼痛让她晕过去了,尽管脸像模糊的镜子一样渗满了微汗,可唇中并无异常。“喂,原谅我……阿通,阿通。”又八使劲晃着阿通。阿通终于回过神,立刻又在地板上翻滚起来。“痛……痛……城太郎!城太郎!”她恍恍惚惚地叫喊。“痛吗?”又八也一脸苍白,肩膀起伏着喘气,“即使血止住了,牙印过多少年都不会消失。想想,别人在看到我的牙印后会怎么想?武藏知道了之后又会怎么想?反正你的身体迟早会成为我的东西,我就先在上面留下一个被我玩过的印记。要逃你就只管逃吧,到时候我会告诉天下所有人,谁要敢碰一下留有我牙印的女人,就是我的情敌!”

梁上的灰尘微微掉落下来,昏暗的堂内充满了幽咽的抽泣声。“别哭了。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真丧气!我不会再折磨你了,快别哭了!给你弄点水喝吧。”又八从祭坛上拿起一个粗陶器,正要往外走,忽然发现格子门外面站着一个人,正往里窥探。四?又八吓了一跳,但堂外的人影也顿时仓皇逃去,又八猛地谁推开格子门。“混账家伙!”他随即追了出去,抓住一看,似乎是附近的乡民,马背上驮着谷物袋子,说是要到盐尻的批发商那儿去,正连夜赶路。乡民絮絮叨叨地说:“我什么意图都没有,只是听到堂中有女子的哭声,觉得纳闷,便往里瞧了瞧而已。”他像扁蜘蛛一样唯唯诺诺,连连解释,拼命道歉。

站在弱者面前,又八永远都会底气十足。他立刻挺起胸脯,凶恶地说道:“就这些吗?真的就这些想法吗?”他如代官一样跋扈。“是的,就这些,只此而已……”对方越发颤抖。“唔,那我就饶过你。但这马背上的谷袋你全得给我卸下来,再把堂中那个女人绑到马背上,一直驮到我让你停下的地方为止。”当然,像这种胁迫之事,即使不是又八,也决不会忘记再耍两下大刀吓唬吓唬对方。

在又八不容分说的逼迫下,阿通很快被绑在马背上。又八捡起竹条当鞭子抽打着牵马人。“喂,乡巴佬!不许往大道上走。”“那您要到哪里去?”“你要尽量挑没人走的地方,赶到江户。”“您这么说可就难办了。”“这有什么难办的?走小道不就行了?总之你要给我避开中山道,从伊那方向往甲州去。”“那可全都是难走的山路啊,必须从姥神翻越权兵卫岭。”“翻就翻呗。你若敢耍滑偷懒,小心我拿这个招呼你。”说着,又八不断地朝对方身上抽鞭子,“只有这饭嘛,我是肯定会让你吃的,不用担心,走吧。”

于是乡民苦求起来:“老爷,那我就随您一直走到伊那。但到了伊那之后,您就放了我吧。”

又八摇摇头。“少啰唆!一直走到我满意的地方为止。你若敢动一下歪心眼,我立刻就把你一劈两半!反正我需要的只是马,人反倒碍手碍脚。”

道路昏暗。越往山上走,路便越崎岖。直到人困马乏,三人才好歹赶到姥神的半山腰,而此时,脚下已微微映着沧海一样的云波和晨曦。一看到晨光,一直贴在马背上一声不吭的阿通似乎也在这段时间里沉下心来,说道:“又八哥,你就行行好,放了那乡民吧。快把这马还给人家。我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可怜。”

又八仍犹疑不定,可在阿通的再三恳求下,他终于把她从马背上解下,然后又不放心地说了一句:“那,你可一定得老实地跟我走。”“嗯,我是不会逃的。就算逃了,牙印又不会消失,能有什么用?”阿通强忍着上臂的伤痛,咬着牙说道。

星之中

论何时何地,想睡时立刻便能合上眼睛,武藏一直保持着这无种健康状态。只不过这种时间极短,昨夜也是如此。返回权之助家后,他连衣服都没脱便借了一间屋子躺下,小鸟开始鸣啭的时候,他早已睁开了眼睛。只是昨夜从野妇之池赶到河口,再返回这里,已是半夜。那个权之助疲劳至极,他的老母亲也一定还在熟睡。想到这些,武藏一面聆听小鸟的叫声,一面迷迷糊糊地躺在铺上,等待着不久后的开门声。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不是从旁边的房间,而是从隔了一间的隔扇后传来的。“咦?”武藏凝神一听,哭泣者似乎是那个精悍的儿子,不时像孩子一样发出恸哭声。“娘,你太过分了。你以为我就不悔恨吗?你不知道我比你懊恼得多呢。”说话声也时断时续。“都这么大个人了,哭什么哭!”仿佛在训斥三岁孩子似的,声音严厉却平静,无疑是那位老母亲,“既然你如此懊悔,以后就要好好自省,一心求道。掉什么眼泪?也不嫌丢人!快把脸擦干净。”“是,我不哭了。昨日实在疏忽,在娘面前丢了丑,请娘原谅。”“我是责骂了你,可仔细想来,我们技不如人也没有办法。而且人越是过着闲散的日子,就越容易钝化。或许你的失败也是一种必然。”“听娘这么一说,我更难受了。尽管平常也是早晚挨娘的训,可像昨晚那样的鲁莽输法实在不像话。照这样下去,我还谈什么以武道立身啊,连我自己都感到可耻。今后,我索性一辈子都做个百姓,还研习什么武艺啊,不如去扛锄头呢,这样也能让母亲安乐一些。”

这两人究竟在叹息什么呢?开始时,武藏还以为与自己无关,可后来却越来越觉得,母子二人谈论的对象似乎不可能是旁人。

武藏有些不高兴,在铺上重新坐起来。两人对胜负的执着怎么会如此强烈呢?昨晚的事情的确是误会,本来都已经言归于好,可这对母子却对负于武藏一事耿耿于怀,至今仍觉得是失误和耻辱,懊悔得直掉眼泪。“多么恐怖的好胜心……”武藏喃喃着,悄悄躲进旁边的套间,透过门缝朝透着黎明微光的隔壁屋子窥去。原来,那儿是佛堂,老母亲正背对佛坛而坐,儿子则哭倒在前面。那个彪悍的大男人权之助竟在母亲面前哭得眼泪涕零。

不过,他们并未觉察武藏正从隔扇后面窥探。这时,也不知为何,老母亲忽然生起气来,说道:“你说什么?喂,权之助,你刚才说什么?”她突然厉声责骂,揪住儿子的脖子。二弃多年来追求的武道,从明天起愿终生做一个百姓,孝养老舍母。听到儿子的这番丧气话,老母亲何止不满,简直是愤怒起来。“什么,你要一辈子做庄稼汉?”她将儿子拽到膝前,像打三岁孩子的屁股似的,咬牙切齿地责骂权之助,“正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重振家名,我才一直期盼到现在。若是就这样老死在这茅草屋里,我干吗供你读书,鼓励你学武,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说着,她按着儿子的脖子,呜咽起来,“既然犯下了错误,为什么你就不想雪耻呢?幸亏那个浪人还住在咱们家。等他醒来后,你再求他与你重新比试一次,重拾受挫的信心就是了。”

权之助抬起头,难为情地说道:“娘,我若是能做到这些,干吗还要在这里说丧气话呢?”“你平常可不是这样啊。怎么这么没出息?”“昨夜整整半夜,在领着那浪人走的时候,我也一直想寻找机会给他一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是因为你心生胆怯。”“不,不是。我的体内也流淌着木曾武士的血。我也是曾在御岳的神前祈祷了二十一日,在冥想中顿悟了杖功秘诀,怎么会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浪人呢?我自己也一直不服气,可一看到那浪人的身影,我的手就怎么也伸不出来。在出手之前,我就已经处于下风了。”“在御岳的神前都发誓以杖功确立一派,可你竟——”“可是,仔细想来,从前全都是我自命不凡。既然我如此不成熟,怎么能确立一流呢?与其为此受穷,让娘忍饥挨饿,还不如我今天就把杖折了,哪怕多种一块田也好。”“你以前曾与那么多人交手,都不曾失手过,可独独今天败了,这或许也是御岳之神对你骄傲自满的惩戒吧。就算你把杖折了,让我衣食无忧,我也不会为美衣美食而快活。”训诫完后,老母亲又说道,“里面的客人睡醒后,你再跟他比试一次便是。倘若再败,那就如你所愿,折断木杖,断念死心吧。”

这下可麻烦了。武藏在隔扇后面听到事情的始末,为难至极,随即悄悄离去,再度坐到铺上。三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待会儿若是露面,那对母子必会前事来求战。而一旦比试,自己必会再次获胜。武藏有这个自信。可是倘若再败,权之助便会失去对一直引以为豪的杖功的自信,前途将被断送。而且那将儿子的出人头地当成唯一的生命价值,即使甘受贫困也不忘教育儿子的老母亲将会多么失落啊。“对,最好避开这比试,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于是,武藏打开套廊的门,偷偷来到外面。清晨的阳光已经从树梢上洒落。他无意间往堆房所在的角落一望,只见昨日与阿通走散后被带到这家的母牛正懒洋洋地沐浴着晨光,悠闲地吃草。

也祝你们健康平安。忽然间,武藏对牛也涌出这种心情。他走出防风林的篱笆,沿驹岳山麓的田间道大踏步带去。

今晨的驹岳已露出了亮丽的风景,尽管一侧的耳朵感觉还非常冷,可是在山顶吹下来的山风中一走,昨夜以来的焦躁和疲劳全都一扫而空。抬头仰望,游云在嬉戏。一缕缕白色浮云幻化成不同的身姿,正在与碧空嬉闹。“不用着急,也无须太在意。人的聚散总有定数。无论是年幼的城太郎,还是脆弱的阿通,年幼有年幼者的人生,脆弱有脆弱者的世界,这也算是神的安排吧。总之,老天会护佑善良之人的。”

武藏的心从昨日开始迷失,不,准确地说是从马笼岭的夫妻瀑布起便一直游移彷徨,但今天早晨,他竟不可思议地完全找回了自己该走的方向。什么阿通如何,城太郎怎样等,不止这些眼前的事情,就连直到死后的道路,他也全都洞彻了。

过午时分,他的身影出现在奈良井的驿站。这个驿站还真是热闹,像什么店前饲养着活熊的熊胆店,挂满兽皮售卖各种兽肉的百兽屋,还有什么木曾梳子店等,应有尽有。前方便是一家熊胆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见招牌上写着“大熊”二字。他站在这家位于拐角处的店前,往里瞧了瞧,说道:“我想打听件事。”

背对武藏自斟自饮地喝着茶水的老板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奈良井的大藏先生的店铺在哪里?”“大藏先生的店啊,再往前走一个路口。”说着,老板端着茶碗,来到门口为武藏指路。留着蜻蜓头的学徒正好从外面回来,他便吩咐道:“喂,这位先生在寻找大藏先生的店铺呢,他的店面还真有点不好找,你把他领过去。”

学徒点点头,脚都没停便径直往前走。武藏不由得感到了一份热情,又想起权之助曾告诉自己的话,不禁由衷赞叹起这位奈良井大藏先生的德望来。四说这百草药材的批发店,武藏原以为只是一家以旅人为对象若的普通店铺,可来了一看,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武士先生,这里便是奈良井大藏先生的宅院。”熊胆店学徒指了指眼前的一处大户人家后,立刻赶了回去。果然,倘若不是让人领来,自己还真的难以找到。

虽然听起来是店,可店前既未悬挂带有字号的短帘,也没有招牌。柿核液染过的三间宽的凸格子门连着双门的仓库,其他地方则为高墙环绕。入口处的格子状板门关着,透着一股老字号的厚重,让来访者有些望而却步。“打扰。”武藏打开拉门说道。里面很昏暗,像酱油店的泥地房间一样宽敞,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哪一位?”不久,才有人从柜台后走过来招呼客人。

武藏关上门。“在下是浪人宫本。我有个同伴城太郎,看上去顶多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听说昨天或者是今晨,他来此求贵当家的帮忙,便前来寻找。也不知是否给贵当家的添了麻烦?”

还未等武藏说完,掌柜的便直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啊,是啊。”尽管对方十分客气地让座,可行礼之后的回复却让武藏失望至极,“唉,实在遗憾啊。若说那孩子,昨晚半夜,他突然咚咚地敲打这里的大门。当时主人大藏先生正在举行临行的饯别宴,大家正喝得热闹尚未入睡,于是就开门问有何事,结果就发现您要找的城太郎正站在门口。”

这家老字号的人一贯忠厚老实,连开场白都说得如此仔细。

只要是在这条路上出了事,最好去找奈良井的大藏先生帮忙。正如武藏被人如此告知,城太郎也在说出阿通被劫的事情后哭求到这里,于是主人大藏便说道:“这件事可不好办啊。为谨慎起见,我会安排人去找的,倘若是这附近的野武士或者挑夫们的勾当,我立刻就能帮你查出来。可你遇到的却是旅人劫旅人的事,对方必定会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路,躲进小道。”

尽管如此估计,可大藏还是立刻派人四处寻找,一直找到今早。结果正如他预言的那样,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得知消息,城太郎哭得更厉害了。正好今早大藏也要踏上旅程,便说道:“要不这样吧,你先跟我一起走如何?这样也能在路上打听阿通姑娘的下落,说不定还能遇上你那个叫什么武藏的师父呢。”“大藏先生半带着安慰说了一句,岂料城太郎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说一定要跟着去。先生无奈,便临时决定带他一起去,才刚刚踏上旅程呢。”掌柜的如此说道,“而且只错过了两个时辰。”他十分遗憾地重复着。五然已错过了两个时辰,再怎么追也赶不上了。但武藏仍不死既心,又问:“那么,大藏先生的目的地又是哪里呢?”

掌柜的回答让他再次茫然起来。“您也看到了,敝店并不是挂牌营业,药草也都是在山中制作的,小贩们都是一年春秋两次,背着从我们这里采购的药草走街串巷地去各国兜售。因此主人也多有闲暇,有空便去拜拜神社佛阁,泡泡温泉,或者去看看名胜景点,潇洒度日。这一次也不例外,应该会从善光寺出发,然后沿越后路一路游山玩水,进入江户吧。”“那你不知道?”“是啊,主人从未明确告诉过我们行程呢。”说罢,掌柜的又道,“啊,您先喝杯茶吧。”说着就到店铺后面去给武藏端茶。宅院很深,光是走路都得花些时间,武藏无心在这里逗留。不久,掌柜的端了茶来,武藏便询问其主人大藏的容貌和年纪。“啊,若说主人,倘若能在路上相遇,您一眼就会认出来。尽管年纪已五十有二,可仍是身强力壮。至于容貌,怎么说呢,属于那种红通通的四方脸,脸上满是痘疮的疤痕,右鬓还有点秃。”“那个子呢?”“普通吧。”“衣服呢,穿的什么?”“衣服?这次是穿着唐木棉条纹的衣服走的。这种衣料很少见,据说是在堺港买来的,还很少有人穿呢。倘若您要去追寻我家主人,这倒是最容易辨识的标记了。”

武藏已大致了解了大藏的人品,而且继续跟这掌柜的聊下去也聊不出什么。但碍于对方好意,他还是喝了一两口茶,然后立刻出门赶路。

天黑前似乎已经难以追上,但倘若星夜兼程,只要从洗马穿越盐尻的驿站,在今夜登上山岭,就能赶回那落下的两个时辰。如果在那儿等着,不久后,随着黎明的到来,从后面赶来的奈良井的大藏和城太郎便一定会路过。“对。我先超到前面去,来个守株待兔。”

当武藏接连穿越贽川和洗马,赶到山麓的驿站时,太阳已经西斜,夕烟业已笼罩在大路上。虽然已是晚春时节,可家家户户的灯火仍透着一种莫名的山间的荒凉。从这里到盐尻岭的山顶还有二里多,武藏一口气都没歇就登了上去。夜尚未深的时候,他便站在了“以字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