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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9 07:5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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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主编郭平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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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经“小说”过

我们曾经“小说”过试读:

我们曾经“小说”过

作者:郭平(主编)排版:Cicy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1-01ISBN:9787214197719本书由江苏人民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我们曾经“小说”过汪政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科基地班小说课的学生作品,我以为仅就这一句简单的介绍就已经包含了许多有意思的值得展开的话题。当然,也让读者调整了自己的阅读期待。

不知道这些年轻的学生作者之前有没有写过“小说”,对真实和虚构有多少理解。但摆在面前的作品是确实的。应当说,这些作品已经初具规模像模像样了,甚至,我在其中见到了不少奇异的文字,让我有了一种想见一见作者,想听一听他们对小说的理解的愿望。

不过,相对于作品,我以为更具意味的是小说写作课。我不想去讨论文学创作是不是可以教,也不想去议论现在大学里纷纷而上的创意写作。我想说的是,人生在某一个阶段似乎真的要尝试一下小说写作。这里的小说是一种文学体裁,也是一种思维方式、情感方式甚至是一种生活方式。因为这种以仿真的语言表达和再造一种经验的文体无疑会使年轻人以认真的态度拥有或开辟出另一种生存、另一种人生。它会使作者分蘖出另一个自我,而且每一次分蘖都可能是不一样的。真实的我与分蘖出的自我进行对话。这样,许多不敢对自己说的话可以说了,许多自己不敢做的事也做了。爱恋、反思、忠诚、背叛,许多异数的情感也得到了抒发和宣泄。年轻人总是向前的,向着未来的,但小说的写作迫使自己却顾所来径,要仔细地打捞往日的时光,去寻找过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甚至那些不会受到阳光照射的阴暗的角落。小说会让年轻人更加珍视自己的生命,起码,那些似乎并不丰富的人生是值得书写的。而且,小说会使人得到改变,会使我们从今以后认真地生活,爱惜自己。不但爱惜自己,还会爱惜他人。因为显而易见,自己的经验如何也无法支撑起小说的叙事,小说的舞台毕竟更多的是由别人来演出的。于是,我们又不得不去观察这个世界、观察别人。往日习焉不察的人与事会变得意味深长,世界被不断打开和敞亮,令我们同情、理解和珍重。从这些意义上说,小说真是最富人道主义精神的了。当然,这一文体最具魅力的是虚构,几乎可以说,学习小说写作就是学习和训练自己的虚构。虚构是一种能力,是对实在的重组,是对真实的超越,是对不存在之物的想象,是自我的放逐,是人生的飞翔。也就在这个意义上,它会使我们可以拥有无穷的虚拟的人生,在那里,可以安顿无数不安的灵魂。

因此,小说写得好不好可能并不重要,是否成为小说家就更不要去讨论。关键在于我们有没有“小说”过,更关键的是小说作为一种生活态度和生存技能是不是能为我们所拥有。想象一下人生境况,“小说”一下是不是大不一样?

我相信,这些年轻人在今后的岁月里会时常记起求学中的这段小说时光,我更希望更多的学生能有机会得到帮助,理解小说,学会“小说”。

我是在阅读这些年轻人作品中,更是在郭平老师和他学生们的教学记录中感受到这些的。与其说他们在探讨小说,不如说是在探讨生活。他们使小说这一古老的文学文体具有塑造生命的意义。2015年11月

未知数

骆冬青

外行发问,往往直指本质。

一次,在校车上,一位数学系的教授问我,《红楼梦》在中国小说史上是否真的有什么突破,我一时脑洞大开,说,就像数学中有了虚数,那个像小妖精似的数……

呵呵,头脑里装着的“文学史”全然忘却啦!

那位数学家却像是懂了,微笑颔首。

忽然间恍然悟到,自己对“别人家”的学问进展,其实多么无知,只能用这么没素养的比喻来乱说。

很想看书,思考,运算……想晓得数学最新领域的进展,却被隔绝在“无知”里。中学学过的“数学”,早已残存无几,晓得一些名词,却形不成概念;大学数学,则令人神往而沮丧。如什么非欧几何与拓扑学、同胚与可积性,图论、超图,等等,等等,那些概念让人似乎看到另外的世界,却似乎再也无力进入……被一个个庞大的未知拒之门外的感觉,真是可怕!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未知还有许多;这些还是已知的未知,未知的未知呢?人类知识的各种领域,海样渊深,山般险峻,思之心寒啊!

小说,是否也像数学,有无限的未知待开发?我们熟悉了许多“故事”,甚至“故事下面的故事”,于是,当阅读的小说越多,却丧失了一种把生活中的一切“小说化”的冲动。正如,许多人就像我一样,早就丧失了对生活中的“数学”的兴趣。“意识流”、“存在主义”、“新小说”、“黑色幽默”、“新感觉派”……读懂这些小说,亦如读懂“高等数学”,需要更高的修养。乔伊斯的《芬灵根守灵》,似是较为显著的例证,可是,那些看起来不太难的作品,却在“文学理论”发达后,变得艰难——理论阐释令文本换了模样,从熟悉的文字中,突然冒出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和崭新的感知;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懂得”的“1+1=2”,忽然在哥德巴赫猜想中,变得令人恐怖地陌生。

不得不指出,无论是创造,还是阅读、阐释,文学都是具有深度、难度,乃至必须拥有天才的。文史哲是一家,但是,“文”,却将史、哲化作一种敏锐的感觉、情性乃至灵性。“史”、“思”在“诗”中相遇,化合,升华……

或曰:以往的小说,专注于“历险的叙述”,而现代小说,则重视“叙述的历险”。语言、表达、话语、角色……变换角度后,“叙述话语”似乎带上了“高等数学”的性质——难度未必增加,向度却迥然不同。文学探究,具有某些特有的怪异。怪就怪在,这是一种天才的劳作,需要像数学那样,指向未知和无限。可是,她却又是在陌生中,显现出熟悉,甚至是“人人心中所有”。这就让有些新的创造,被归于传统,归为恒常,甚至被收纳到已有的“同一首歌”中。

可是,无限的探求,不仅在数学以及自然科学的学问里是近乎永恒的冲动,而且,在艺术中,在文学中,更是一种漫长的传统。

这种探求,这种“先锋”精神,乃文学艺术内在的根本欲求。唯有一种野蛮的青春力量,才是支撑“先锋”精神的源源不绝的生命。青春,是文学永不衰朽的根本因由。

大学中文系的“小说课”怎么上?最好的一种,当然是“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骚动不安的灵魂,寻找某种出路。那个“虚数”的幽灵,引导着精神的小小火苗,向着曲折幽深处的“禅房”或狂歌突进的“滚石”进发。她是一种技巧和话语的操练,可是,在这种节奏和韵律中,却悄然安顿了灵魂的狂躁。她是叙事,可是在“事情”与“人情”的练达里,却鼓涨起异常的世界。

读过这些小说,我觉得其中自有高等数学般的“先锋”体验,可是,其中更有真切情性,乃至“血写”的东西。“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然是个大人了。”这是这个选集中第一篇小说的开头。我想,“许多年后”(其实,“现在”已经是“许多年后”了),作者自己来读时,会失笑自己那时的语气。但是,却不应当、更不会鄙夷那时自己的探索。那是青春的口气,有些张狂有些张惶,有些虚骄有点虚无,可是,那种纯洁那种不纯洁,却都是无法忘却的。“小说课”纪录了那个青春的时光——不是所写的都是青春,而是青春所写下的一切。

于是,我留意看一下这些小说的开头。“他坐在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也不嫌硌得疼”;“在我记忆中他就那么存在着”;“汽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混杂着关东煮的咸鲜味和玉米棒子甜甜的味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很不好闻”;“我和这个世界不熟——我开始越来越这么认为”;“我是在今年的国庆假期才知道,六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个妄想狂了”;“月亮还没下去,狗就开始呜呜咽咽,土狼样地练着嗓子”;“我的关于故乡的一切的梦,都是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河漫出去的”;“在余小西的眼睛里,夏天的阳光就像雨滴一样,一滴一滴直直地落下来,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落在房顶的瓦片上,落在头顶上,打在后脖子上火辣辣地疼”;“妈妈说,虾吃得太多会变成虾”;“我尽全力按住了这个男人的身体”……似乎,这些“开头”存在某种一致性:恍兮惚兮,惚兮恍兮,确实的感觉似乎也被那种与确实性的疏离而变得异样。正是这种“异样”,令我们对这些小说不会轻易忽视,而是从中看到某种“苗头”,那是一种不屈服、不让步、不被“这个”世界随意收编的“劲头”。“组织部”中,新来了这些“年轻人”,注定不会再是原封不动的模样。

也看看小说的结尾。如,这样写:“在我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我已经没有恐惧了”。是的,这是从高楼上下落,却在“最后”没有了恐惧。又如,这样写一个葬礼:“那一刻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太阳升起了。”这样写“无物之阵”:“吴震觉得这球已经洗不干净了。”

是的,这球,人类居住着的这个球,已经洗不干净了。

可是,“小说课”却会让我们内心超越一些,在一个尤其复杂的视界中,“球”,或者会展示不同的情状。

将来,作者中或许有人还会写小说,甚至写出“人间喜剧”、“追忆似水年华”那样的长篇巨著;也许,他们不再写,甚至,小说本身也渐渐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是,那种眼光,那种从“实数”到“虚数”的“小妖精”的凝望,那种“构虚”的欲望与技法,无论如何,都会成为一种能力,一种“虚事求是”的素质。

这是横亘在“小说课”与“生活世界”裂缝的永恒张力。正是在这个“已知”与“未知”的张力中,我们落入了无尽探求的命运。

合欢道,合欢道

唐图腾

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然是个大人了。过去我也这样说过,但那时说自己长成大人了,心里却以为自己还有天真的,便卖个乖,充一把戏谑。等真正无可阻止地老成了,再说这样的话时,倒显得有些幼稚可笑。我委实是到了这个年纪,都工作好几年了,想想真是惊惧。我要把过去的那段事讲出来,该用怎样的口气呢?

我总愿把写小说称作写故事,虚构是动笔前的一场梦。梦可以十分动人,连自己都觉得实在是美好。可要写出来,就像大把的石子要过一个细颈的漏斗,滴滴答答地遗落了不少;有时根本就阻塞不通,停住了。而要写一个“今”事,那动笔前的梦都是难受的。那时我好几次想写所在的大学里的故事,却一篇未成。到今天,“我已然是个大人了”,终于可以如同那时描画乡野牧歌图景一样,讲起我大学里的故事。可是牧歌早已醒了,也就是,失掉了。

我们的大学校园里,贯穿着几条大道,两边都长了树,而且不同的路段安排了不同的树种。图书馆前的马路最长,几乎是从校园的东边横贯到西头,两边一色的法国梧桐。几百米的笔直大道,有这么长排的梧桐,远看去,很有些气势。通往宿舍区的一段路,两边是银杏树,在初冬时满树金黄的叶片飘入了诗句;春季它们刚吐出的嫩叶如小扇子一般,也动人得很。校园最南边的一条马路,两边是白皮的桦树,向东少有人走,发白的树枝,上面是微显着浑色的天。许芝说,那会让他想起上高中时,从县城坐车回家,那砂石的乡村公路,两边也是这种树,要高得多,悬着叶子,想起来空得有些怕人。若是我们几个还都在一起,还是在那时候,当然会逗他,问:那山上的合欢道呢?许芝也依旧是低头笑下去,不置一词吧。

我们在中文系的寝室落了户。许芝的父亲把他送到这里,没说几句话,就匆匆地赶车去了。许芝那时还剃着短发,有些粗硬的样子,向上竖着。我先向他问了声“你好”,他也点头打个招呼。之后便开始铺床、系蚊帐、套被子,打开箱子往书桌上摆东西。看了看我的书架,也把书放在了第二层。许芝也不说话,大概是一下子用普通话交流很不习惯吧,刚才我已分明听出了他们说话时浓重的北方口音。晚上寝室里的四人就交谈开来了,许芝很努力地试着说普通话,他的口齿很清楚,过些时日应该就流利了。

接着就是军训,练站功、走步子。间息时,连队间互相闹着表演节目,热火朝天的。许芝常常是独坐在那里,也不和旁边的人说话,倒是训练时被教官叫出来,作为走步子的榜样让人看到了他。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去图书馆,许芝每天晚上趴在灯下写东西。他的抽屉里有很多音乐带子,他最静心于那几位北方的歌手吟唱的忧伤歌曲,是在白桦道的近晚,麦草车运过,扬起尘土。后来许芝的那篇写银杏叶的文章在写作课上被读出,我才知道他那时是在回想高中时的人事,漫无目的地写下去,终于完结了,又要补,还不够,最后和他带来的毕业照一起压在抽屉底了。

许芝也并不都是起初给人的印象那样沉默内向,大家熟悉开来,他也很自在地说话了,还被我们总结出几个奇怪的口头禅;有时兴奋起来,走路时大甩着臂膀,往天上看。我想许芝心中不缺一股豪气,从他的字迹里分明可以见出来,这可胜过了我这个“江南的书生”。

有天晚上许芝把他的一首诗拿出来了,写的是一片枯碎的叶子,结果被他们两个批得一文不值。我们后来想起这事,总要笑一回,许芝也笑:好受打击啊,大学后动笔的第一首诗就遭遇了无情。但当时可不会这般释然开朗,许芝闷闷的,把那诗拿回来,抄在一个本子上,以后写的也很长时间不给别人看。幸而那次我正在洗衣服,没参加“批阅”,也就能一直读到许芝的诗。

许芝过段时日把一些写成的诗寄给以前的同学看。大一刚开始时,通信是很频繁的。我是班上的收发员,到了圣诞等节日时,能拿到一大叠卡片到班上发;平日里信也不少。许芝的信是最常见的,但也渐渐地稀了,毕竟人人都进入了大学的新生活。依然给许芝来信的还有两个,我拿信时都认得了,信封一个是白的,一个是牛皮纸的。许芝告诉我,那两个都是女孩子,一个是高三时坐在他后面的,他每写完一首诗就转过身拿给她看;另一个那时并不熟,但因书信的往来,好像也很亲近了。

许芝还怀想着过去,这从他的诗中可以读到。偶尔有老同学过来玩,许芝便兴奋得很,带他们去爬学校的后山,南方的山真是郁郁葱葱,许芝指示各样的花草给他们看。又到山下的湖边,躺在草坡上。其实许芝渐渐地已与他的同学有了距离,系科的不同,平日里生活也有差异。他的同学讲着实验和电脑,他都无从参与交谈。偶尔问他:你们中文系学些什么?许芝就认真地说,中文系学的就是高中时语文的细化,有语言,如现代汉语、古代汉语、语言学;有文学,如文学史、作品选读、文学理论等等。

我们都已经知道,许芝平日里写诗的,便给了他诗人的名号。其实大学前许芝就被如此称呼了,这使他还被高中的同学记着。但许芝很不愿我们这样叫他,他总分辩说:我还没写成作品集子的,写得也不够好。但诗人是别人喊的,取代了他的名字,他不应答倒为难了。

放长假了我们也不回去,校园里比平日空静多了。许芝有时坐在书桌前,望着书架上满满的书,好像不知道要看哪一本的样子。又到阳台上,看西边的大山。许芝说,我们下去走走吧。

我们走在连通梧桐道和白桦道间的那段路上,路边有个极小的湖,很低。天下着小雨,我为他撑着伞,许芝说:上面不是有树么?我把伞放下来,一仰头,湿漉漉的叶子把水滑到脸上。樟树好像是月月换叶子,常见到鲜红的落下来。这一路的樟树大都蓬开了荫子,只有几棵未争足阳光的,瘦在两树之间。停下来望,荫成一道叶廊,像厚重的绿云,笼着雨,很浓郁。许芝说,真想拍个电影,让镜头在这个荫前凝视许久。

我知道,许芝想着人。他在诗里想象着能在江南冬天的星期六,和她相遇在红叶间。之后有个星期六,我们真见到了红叶,班上组织秋游,去江边的一座有庙有枫林的大山。时节里还没打过一次寒霜,山上的枫叶还不曾红透,但是纷纷儿,往下落了。一个枯了水的小涧边,枫树全是参天的,那么多的叶子,从天上簌簌地一齐落下,像是漫天的叶子要把这小涧重新润生起来。秋游的学生很多,有时走过一群大学生,扛着标识院系的旗子,许芝就朝他们中间看。许芝走山里的小路,才放轻松了,贪婪地捡着地上的叶子。回来后,他把红叶洗干净,铺了一桌子,晾干,夹到书页里,拿几片贴在书桌前。

许芝当然没有遇见叶间的人,他想着的人与他并无音信往来的,以前在高中时就几乎没说过话。后来有一天夜里,他们相遇在星空下,微风把她的鬓发轻轻托起来。一个修女模样的来了,告知,他们是属于同一个星座的,要交换各自的钥匙。许芝就把胸前的那把除下来,放到她手里。

这只是个梦。许芝常常说这个梦幸福极了,真是上天的赐予。把它写成了诗。

大一快要结束时,许芝把一年来写成的诗选出来一些,印了好几份。这是许芝的第一个“诗集”。末尾一首写到了“不会干枯也不会褪色,从没有秋风中的飘零”的红树叶,许芝把它献给了忆路。

我们都已懒得写信,而用手机发“短”信。许芝和那两位同学依旧保持着书信往来,还常常夹一片银杏叶或是枫叶在里面。她们新年时会寄来贺卡,许芝得意地拿给我们看,展示把卡片里的抽片往外拉,便会竖起来几个小人和小动物。我们开起玩笑来,问他们间是什么关系。许芝忙摆摆手说:是高中同学,很好的同学。她们中一位也是在这个市上大学,还来我们学校玩过一次。许芝向我说,她平日里在学校很寂寞,没什么朋友,他真希望能有谁伴着她一起走。她那次离开时,许芝问她坐车的硬币足不足,路线可熟知,她笑着点点头。另一位我没见过,她的大学很远。有一次她和许芝通电话,哭了起来。我知道许芝那时想着的、在星空下遇见的并不是她们,但她们该也是许芝心目中的读者吧。许芝纸上的字,他自己听得见,想象着有些人也在听,就包括她们。

许芝对他的姐姐也很自豪的样子,提起时会说在水乡有一个,还有住在湖边的。他把她们写得很美,有时世界里只剩下她们;有时是他和朋友们到了姐姐的小木屋,冬天落雪,姐姐却还没有回来。许芝有一个姐姐来看过他,许芝说那是他最美的一个姐姐。我们都不以为然,她还算不上漂亮。想来许芝以前说过的有些夸耀吧。

许芝带他的姐姐在校园里转转,当然要去爬山的,告诉她,诗里写到的地方在哪里。从寝室这边走过银杏道,转向北,便是一条缓和的弯道,后山就在路沿边。许芝和姐姐看山下的小梅林,花瓣早已散尽了,都是绿绿的叶子。姐姐看看路旁,问他:这是不是槐树啊?许芝早先也认作是槐树,那叶子真像的,卵形,只是有些尖;它也开花,夜晚从这儿走过,能闻到落在地上的槐花香。可是要到九月才开,山上的槐花在阳春后就或黄或白,成一片一片的了。许芝说,大概就是槐树吧。这槐树道到天黑时,橘黄的路灯亮着,被湿雾染开来,整个路道像是陌生了,一条深林边的山路,通往山城。许芝和姐姐在一起,才不会顾到这些,领着她从梅林旁的一条山道,合欢道,上山了。

许芝把真的红叶献给忆路,已是那首诗写后很久的事了。许芝觉得既然写了,就该做到。可是上次带回的那些叶子里,总找不到一片合适的。第二年深秋,许芝起了个早,一个人到江边的那座有庙有枫林的大山。这时,忆路真远。

许芝给忆路的第一样东西是他“印发的第一部诗集”,问我要了回形针,别好了放进书包里,大概是什么时候悄悄地给了她。忆路很大方的,有一次课间回复了他一张信。许芝该是也再回的,那几天夜里我们都睡下了,他还开着台灯在那儿写。

我听人说过,大学一年级下学期是个分水岭,此时要是还没有恋爱的感觉,那大学里大概就不会再恋爱了。我总觉得用分水岭这个词并不合适,对这话也不大信任。后来我告诉了许芝,他很讶然的样子:我也没逃脱这个规律么,和多数人一样?

那时他才不知道这些,他恨不得把他的好东西都献给忆路。端午节时,许芝上山采了艾草和一种他称作“野雏菊”的小花。他把那些艾草一一清洗了,分铺开来,还凑近闻闻。我们都笑他采这么些草回来做甚,前日不是刚采回两枝么?我们想拿了看看,许芝忙止住:不要碰。终于经不住诱问,说出来:是要送人的。我们当然知道他要送给谁,便极力地“怂恿”他打电话过去。这类的事情别人都是乐于“怂恿”的,好像从中能得到很大的乐趣。早有人把忆路宿舍的电话号码查来了,许芝把墙壁上的电话取下来,走到另一边,与我们隔着墙,结结巴巴地,约人家出来,说他上山采了什么什么,要送给她。许芝通完话,转进来,脸上满是激动。看来忆路是答应了。可能那时许芝还觉得没什么,但我们都给他竖个大指:小伙子行,女朋友一说就说上了。

我们班女生住的宿舍楼就在旁边,中间却隔起一道高高的铁栅栏。许芝跑下楼,在栅栏这边等。忆路走出来,四下望望没见到。许芝忙跑到栏边,打了招呼,把艾草从栏空里递过去,还独独地献出那枝“野雏菊”。末了,从裤袋里拿出个瓶子,说了几句话。忆路就抱着许芝的花草,像孩子一样摇摇手里的瓶子,转身回去了。这边阳台上有人朝许芝喊了,他也不朝上看,跑起来,一跃,上了楼梯口的台阶。

许芝想起这,说,那天夜色里,风很轻,忆路朝他笑,真美。我猛然想起他的记梦诗来,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幸福的梦。

许芝这人,大概不懂得如何做“谈恋爱”的事务的。之后两天恰是双休日,许芝就呆在宿舍里,也不再去约人家。撑着头看书——哪里看得进的?临睡前,许芝悄悄地对我说:从来没有这样想一个人过,整天了,脑子里全是她。他说时脸上激动又幸福。到上课了,许芝又可以见到忆路。中文系的男生很少,常常是团结在教室的后排,许芝就望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很奇怪,他也不去与忆路接触,放学了也是,走在后面,在前面的人群中寻看。

送花草之前,许芝和忆路已有过几次通信,这段时间里却像空空的了,也没有诗写成。许芝也觉得实在应该找机会跟忆路说说话才好。有天放学,许芝下定决心,走到忆路后面。忆路大概是觉到了后面有人跟着,回头一看,又继续与同伴一起走。许芝走到她们旁边,中间留着个空档,也不知该说什么。快到食堂时,忆路转过来,告诉他,她下学期要到国外一所大学交流学习了,那个瓶子也不好带,什么时候还给你吧。许芝呆呆的,嘴里应一声“噢”。

许芝那两天没怎么说话,过了些时间也好了,只是他每天下午都把椅子搬到阳台上,蹲下去,在椅面上写字。起初我们还没在意,有一回偶见到他弃在桌上的信纸上的名字,才明白了。寝室的阳台很小,有一边与墙不相连,而是横插着几根铁棒。南面是路两边的宿舍楼,远处的操场、草坪、树道、再远的小山组成两楼之间狭长的风景。许芝写写就从阳台的缺口往那里看。

许芝的诗也开始了,显然都是写给忆路的——这些我也都是以后才看到的。很奇怪,这些诗都是美好的情诗,见不到被回拒后的忧伤抒情,倒像是他的爱情才刚刚开始。不管怎样,我都觉得许芝的诗在这时有了转变,之后它们多数是在怀想着同一个面影。

大一的学期结束了。放假这一天,许芝打电话给忆路,想送一送她。电话通了,许芝还是有些结巴地,问了她什么时候走,之后一阵无声。大概是忆路被他这样弄笑了,许芝也笑了一次,这次通话也就结束了。过了一会儿,忆路打电话来了,想起一件事,是叫许芝下去拿那个瓶子。

许芝很后悔当初的无知,那时好像是以为一下子把心意表达给她,便定情了。他那次送了草,送了花,还掏出个瓶子,说里面的小石头都是小时候捡的,水是盛的姐姐的湖里的。大概他在心里想象了许多情景,以为自己和忆路已经很熟了。而那一叠信,他也是一次全给了她,忆路读了,会有何感觉呢?

许芝跑下楼去,这次他觉得隔着那个铁栅栏很不好,便绕了一圈,跑到忆路宿舍的门口。忆路把瓶子给了他,往南边慢慢走,许芝跟在她身旁。许芝在阳台上写信时,望见的就有这条路,路上的往来行人吧。忆路同许芝说了些话,往回走了。许芝停在后面,只一会儿,不好再看,也走开了。

那个叫做“野雏菊”的小花到忆路去国外后还有在开的,这让许芝很动情。我在后山上见过那种花,中间是鹅黄的圆蕊,一圈白色的细丝瓣围在四周。它们大都在暮春初夏时候开放,往往是一大片的,阳光下确是山花烂漫。许芝好几次都写到它,有一次他兴奋地告诉我,华兹华斯也写过雏菊呢。我知道,与自己钟爱的诗人有了某种契合会让人多么激动。可是我还没见过许芝写马缨花。

那次许芝带姐姐上山时,山道两边的树还不曾开花。他们可能就没注意到这两排树。初夏时,枝叶成荫,绒花就开了。一朵朵是蓬开来的缨丝,轻柔柔的,从根往上由白渐渐粉红。它们看上去那样轻,像是天上降下来的,戴在枝叶上。许芝说有一回梦见了他家那边的水杉也有了那种缨丝,要长些,白的,是水杉长出了银亮的胡子。忆路收到许芝那叠信的晚上,发了条短信给我,那时许芝还没手机,忆路就请我转告他:那种叶子像水杉的树开出的花,叫做马缨花。

忆路走后,许芝每个周末都要拉我一同去上网。有时我不耐烦,说你都这么大了,还一定要个人陪么?许芝就怏怏地一个人往机房去。我知道,他是要给远方的忆路发邮件,每个星期至少一封的。

有一回,他跑回来兴奋地告诉我,他查到了,马缨花就是合欢花的,那种树叫做合欢树。

我顿时觉得没陪他去上网有些过意不去。眼前他那快乐的样子让人感到他有时还是个需要护爱的孩子,哪里就长大了?他这样兴奋,忆路该是给他回信了吧,只要有回信,他就会同那时在阳台上一样勤劳地写下去。爱情就是在这来回中向前的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叫人困惑了,我也说不明白。前前后后,依稀是结束了,可又升起游丝、绽放了。叫时间来描画好像也无能为力,理不清,乱了头绪。

许芝的一首诗在系里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密密的数十行,叫做《合欢道》。

许芝上后山比以前平常了。有时下午课完了,他就一个人往那边,走进马缨花下的合欢道。合欢道盘着山往上,起初的一段微微弯曲,两边是密丛的树木,合欢树的枝叶在上空相触,把整个山道围护起来,很快就像是到了全新的一处,清野的山林,路边矮丛里各样的花儿那么小,还四瓣的、五瓣的,蓝色的、淡紫的;树丛里阴湿湿的,还有竹叶、野枣子伸出来,能闻到野蚕的气味。山林里有虫子的声音,试飞的小鸟扑簌簌的,以及偶来的雨。到了半山腰,豁然亮出西边的天光山景,接着转了个大弯子,向北又渐渐向东去了。最后到了几条山道汇合的地方,旁边是个小山坡,野雏菊开了一坡原。

这座小山给了许芝很多诗,或应该说是浸入到他的诗了。他一个人在山中,找一个僻静处坐着,看山谷北边的松林、竹子林,西边远远的小亭子,有时还有红晚霞。山上的小花、石头、橡实都给他带来欢欣。我想,许芝在合欢道上时,一定想着忆路——只要在山中,就一定会想起。他把他的好东西放很多在那里,有时是全部,诗歌朝着同一处光明。

以后几次上网我都陪许芝去了。他的情绪却不比先前那样了。忆路没再给他回信。

与他那两位同学的通信一直没有断过,许芝有时一写就是两封,它们该是有很多的雷同吧。许芝依然每星期都给忆路发信。我想,这样的状况一定让他很难受。

学期在往冬天过。是在江南的第二个初冬了,许芝想想该去看红叶了。那座江边的大山离学校并不太远,山下是座有名的佛寺,在众人赏红枫的时季,香火尤盛。大殿里的佛像添了披风,虔心的人跪在菩萨前,双手合掌,又深深地拜伏下去。走过一道偏门,便到了往山上去的一条石岩间的路。岩壁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窟,里面安静地坐着佛,可是安详的头颅全被凿掉了。往上,有的地方路太窄,两边是阴湿的黑崖,上面只一线很亮的天。走过这一段,宽敞了些,许芝停下来,朝上望望伸进天空里的孤松,让山风吹吹热起来的身子。石路最后通到了水泥的大道,许芝不愿往人多的地方走,折向了山里,走那些被人踏出的小路,那里他可以任意地停下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终于还是到了那个枯山涧,叶片漫落,还如那时一般。

许芝临走再经过佛寺时,又捡了几片银杏叶。回来后,小心地从包里把叶片取出来,打一盆清水,洗净,用纸吸干,把其中的一片枫叶和一片银杏叶夹在了诗稿本里,再用一本大书把其余的也夹了,小心地放平,压上书。

系里的文学杂志的主编邀许芝加入她们的编辑部。许芝把这事告诉我们,问我们的意见。别人的回答当然是简单得很,许芝倒是考虑得太久,夜里翻来覆去的。

有一次在图书馆里碰见他,问我有没有带手机,请我发个短信给那主编,回绝吧。一旁的同学劝了他几句,无非是不要错过这个锻炼机会之类的话。许芝竟又犹豫了。最后突然定夺:告诉她,我去。

那本杂志我们都瞧不起的,除了“文人相轻”外,那里面的作品好的实在是少。许芝说:我加入了,我就要改变它。可是他一开始去,得从小兵卒做起,做校字的活计;之后一位学姐叫他加入到排版组。许芝不喜欢“学姐”这个称谓,但写信时又不知该用什么好,只得老这样称呼她了。

许芝的姐姐给他买了手机,他兴奋地跑到邮局取了包裹。把本子上记着的同学的号码全输了进去,一个个地告诉。刚有手机自然很兴奋的,夜深了还躲在被子里发短信。看他那样子,肯定多是在跟女同学来回的。

我越发觉得许芝的世界里全是女性了。他似乎已经忌讳说到“姐姐”这个词,在诗里写成了“姊妹”。他想有孤独的姊妹,或者是好几个围坐拍手,午后阴沉的天,风吹过原野上弯曲的枯白茅草,长着芦苇的浅塘边是泥墙的草屋。我以前想,相比于小说家,诗人是孤独的,因为小说家所写的都是有人的,他往往会写出心目中美好的人物,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温暖鲜活的,让小说家模糊了现实和虚构,不会寂寞;而诗人却是由一个远方的力量牵引着,逐渐离了人群,独个地,先到了一个空寂的所在,夜空下无边的山原,或有一点全然健康的光明。而许芝,他的“姊妹”是身边的亲爱,还是远方的招呼?我竟一时想不清了。

忆路也就回来了。班上并没有搞欢迎会之类的活动,忆路带回来一些外国的糖果分给大家,男生自然也有份的。我们把一个小袋的巧克力糖专给了许芝。许芝笑笑的,咚咚地下了楼,往后山那边跑。我们竟一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许芝还保存着忆路的那几张信以及一个小便笺本子,它们就是许芝所有的忆路送给他的东西了。小本子是忆路还给许芝瓶子时给他的,上面写着她邮箱的地址。许芝用从水乡带回的蓝印花布方巾把它包好,放在书包的里袋。里袋里还有一件,是许芝刻给忆路的印章。毕业时,许芝想跟忆路要一张照片,他总觉得自己想她时,她脸的样子总不清楚,很难。

许芝写了一首很长的诗,献给忆路。那几天许芝在图书馆里,我就坐在他旁边。他很累的样子,不时地要伏在桌上睡一会儿。又起来接着写,经常划划杠杠的,一页写完混乱不堪,再抄一遍。我不明白他疲倦时写作的力量从何而来的,周末三日,他都是在写这诗。过了些日子许芝把它打印出来,别上那片银杏叶和枫叶,送给忆路了。

叶子还鲜绿的时候,我们班一起到水乡的一个小镇采风写作。到那儿时,天已经黑了,还丢着雨点子。水乡的夜真是宁静,灯映在水波里,更让人生起异乡之感。老师带我们在石桥边的旅馆住下。三十来人,安排了好一阵子,才调整停当。我和许芝本住在楼上,又让出来,到楼下的一间了。窗外就是小河,灯光里见得到雨。睡下时,旅馆里已安静了。我对许芝说:忆路就住在隔壁。许芝不作声。雨往窗玻璃上扑几滴。

天亮了,我出来时,许芝已经一个人在清晨的石路上走着了。早饭后,老师组织了一些参观活动,到纪念馆、寺庙等等。许芝跟在后面,时时地看忆路。在一处河岔口前,许芝扶着一道石栏坐下来。前面是一座茶楼,迎着河口,顺势弯曲。石驳岸上是白墙,开两扇门,门槛处伸出长条石,摆几盆花草;二楼全是雕花的木窗子,飘着一面小旗子。茶楼的两边都建着石桥,一座是拱桥,另一座小些、是平桥。石缝里开着小花。许芝在那儿看了许久。

许芝总觉得他在水乡的时候最干净。他带回一块石头,为忆路刻了一枚印章,在忆路生日的前两天,托她同室的送给了她。忆路回复说:你刻得很好,但我已经有一枚了。

许芝对于“隐喻象征”一定熟知,但处理生活不是解读诗歌,许芝有时就迷迷糊糊的,迟钝得很,竟像是无知无觉,连痛苦都可能暂时麻木不知。

从水乡回来的那天晚上,寝室里很热闹,大家拿出买回来的纪念品,分着吃、玩。许芝什么也没有买,还默默的。过会儿,打电话给他那位学姐。许芝说,想看看你。便下了楼,去找她了。许芝曾很得意地告诉我,他跟那位学姐真是有缘分的。他有一次收到了一封邮件,是说些对他诗歌的感受。许芝根本不知是谁,但很有诚意地回复了。后来杂志社成员分工,那学姐叫他到自己的小组工作,给了她的号码。许芝看着就隐隐感觉,她就是那位发来邮件的。之后他们还有通信,许芝有手机后问了这事,果然是的。许芝很欣喜,还写信告诉了在国外的忆路。许芝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进屋就一下子伏在桌上。我们都闻见:许芝喝酒了。

许芝也开始有了忙活,轮到他为那本杂志操心了。他曾经的宏伟志向真要临到现实了,他要考虑着如何组织分配人员,如何吸纳一些有力的作者,如何使自己的意向得到贯彻,如何提高校对的质量排版的风格怎样封面该是古典雅致亲人还是先锋一点充满力度。许芝请我为他们杂志写小说,我问他:你那时发表的诗也是这样写成的么?我劝他不要做了,这样一阵忙乱,到头来自己也写不成了。许芝说:除非上头的限制太多,不给他自由,否则他一定要做下去。

暑假过来,有一次坐在一起,许芝对我说,心里真乱。假期里他看了不少新闻性的节目——在学校时很少关注的——那些天常常想着时下的几个社会热点,却都没有能想清楚。

接着我们知道了,是有人向许芝表白心意了。是下一个年级的,我也认识。她像是要搞学长们的作品研究似的,能联系到的便找了看,发表了一些感想性的文章。大家都喊她小师妹。小师妹喜爱许芝的诗,渐渐地崇拜上了诗歌的作者。她所在的宿舍楼就在我们的后面,有时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小提琴声。小师妹向许芝表白了,许芝生起伤感来,对她说:我听你拉拉琴吧。

他们一起到后山上。天已经有些冷了,合欢树上只零落地剩几个豆荚一样的东西,遮不成荫,上面的天白白的。两边的树丛显得稀疏了很多,鸟在里面来回飞。许芝为她背着琴,领她到常坐的大石那边。山上有高高的防雷网,风一大,呜呜地响。四周的草也动。小师妹闭上眼,琴声一出来就被风吹散。

许芝说那天夜里好像一直在做梦,很长,一个接着一个,人都在里面,水都在里面,石头也都在里面,过去的人和现在的人混在一起。许芝说:我认识了这么多人,已经好了。

时间真是快得怕人,从军训那时一晃就到大四了。四年里真不知做了些什么,人在这时无助极了。太多的人忙着准备考研,我问许芝有何打算,他摇摇头,说这几年来,老想着写这样写那样,学问倒荒了,很多书都没读,心里很空,慌得很。还好,许芝出诗集的梦想有了眉目,他把四年来写的诗选出一些,他那位已经工作的学姐帮他联系好了出版社。大家终于可以有底气地叫他诗人了,许芝依旧不大理会。有一天我和许芝一起上后山,一条人踩出的小路通到山顶,我们走上去,将自己的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到顶上,坐下来,看看四周。许芝说,写诗写到今天才觉到了自己好像并没有入门,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向着那些大自然中的浪漫诗人,却原来都不曾够到华兹华斯的脚后跟,只是从自然里采过几片叶子几枝花贴在了诗句上。我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才好,我说许芝,你别这样说,那种更高的自然肯定会激荡起你的诗灵的,只是现在你还没见到。许芝低头笑下去,不置一词。他不愿回答时总是这样。

许芝收拾了些衣服和书,出去找工作了。一个多月后,我们才再见到他,得知他在一家杂志社找到工作了。我们很高兴,找了个馆子为他庆贺。那时我们还开玩笑说你这诗人将来等着饿肚皮吧,人不知不觉间就不比从前了,连我们都忘了大一时候许芝的那几句奇怪的口头禅,忘了他头发是何时蓄长变软的。我们大口大口地喝酒,话也说开了,互相间敬你敬他的,敬了还敬。得意起来还朝服务员小姐喊道“大块切十斤牛肉来”,小姐只看着我们笑笑。

馆子里“散伙餐”也多起来了,酒自然少不了。要离开学校前的那天晚上,宿舍楼上有人往下砸瓶子,一声尖响,接着整幢楼都闹哄起来,水瓶、箱子、显示器等等往下扔,破碎的尖锐声是这时刻最刺激的发泄。火也点起来了,往下飘。前面低年级的学生在走廊上观看,也跟着起哄。一件东西摔下来,响声激烈的,便是齐声的喊好;闷掉的,便是一阵讥笑。宿管员拼命地叫停,也停不住大学生此刻的疯狂。

寝室里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杂物弃了一地。邻近的同学也过来打个招呼,话别。我在此时倒成了主人一样的,因为下半年,我还留在这学校,读研究生。

许芝的父亲也赶来帮忙搬运东西,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肤色黝黄的北方农民。我帮着拎个大包,送他们去火车站。不知什么原因,暂不售站台票,我和许芝的分别就草草的一个拥抱。

我到了学术的世界里,读啊读,终于读到了可以留校的学位。许芝并没有回这个城市工作,而是到了很远的西部。我和他通过几次信,后来可以用电话联系了。每次我都邀他回学校来看看。有时候我一个人,从那个山道往山上走,想起许芝,还有忆路,令人欲哭出声来。我时不时地就想起大学里那篇没有完成的故事,那时许芝怀着个水乡的梦,我便把故事放在了水乡的一个小村落:过了稀疏的小桦林,有十来户人家住在河两岸。忆路的家就在河岔口,两边都有石桥,边上长着一棵老枫树,那桥就被称做枫桥、小枫桥。许芝的姐姐带他来这里,漾着小船。忆路恰坐在小枫桥上,粉色的衬衣外罩着红色的背心。许芝心中就失不掉淡雅的水乡里这一抹红了……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现在想起来还动情,既是残缺的故事,复述也无必要了。时间没能把这个故事说完整,也无法把许芝的故事说清楚。两个人像两片微小的叶子,一散便不知了去向,今生再不得相见。合欢道还在那里,即便哪一天许芝来了,我们谁也不敢提起关于它的往事,毕竟我们谁也承受不起。我们只能往图书馆前的那条大道上看看,说那一长路的法国梧桐,将来长到参天了,定然是高校里著名的风景。

山归

生力刚

他坐在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也不嫌硌得疼。顶上的树叶轻轻一阵喧声,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被汗浸透了的衣裳现在像冷水里捞出似的砭人。把那根折来当手杖的枯树枝扔在一旁后,手就微微地发抖,他握了握拳,越发抖得凶。裤腿上满是依附着的苍耳子和一种芥子般大小的种籽,他先前已经清理过几次,还是被那些疯狂的繁殖者盯上了。脚上不消看了,刚才硬是冲上一个乱石堆,瞭望林薮中隐隐的路径;早上上山时,又揪着茅草,蹬着上面刻痕很深的石壁才上得第一个崖头,原本就咧开口的鞋子可以想见它们的模样了。

水壶底朝天了,他把手伸到后脖根,拎住衣领,让衣裳和它粘连着的后背暂时分离。林子里好像渐渐暗起来,低着眉,他感觉到。这让他想起那个黄金的山谷,误打误撞地就到了谷口,他望见对面山崖上,一大片,层层叠叠的翠绿的竹子,熠熠生辉的,干净,清楚,像鸟儿的羽毛一样,也许就是凤尾竹罢。他徘徊着看了块旧的警告牌子,张了一下沿着山谷立着的半圈歪斜的水泥柱子,就往下走去,折过一个大弯,才下到谷底。抬头四处看,好高,有一面山崖被阳光染得金黄,罅隙里的小树沐浴在这暖和的光浪里,并用不着担心它会一下子泻落。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也不大可能有人会来。他才走到那里时,倒远远有人骑车来,他待那人过去才凑近谷口。他把头更仰起,竹子只能看见它们的根末,摇曳的姿态还在高处。他又回头望了一气,就顺着原路上来。到了上面他掉转身子,整个山谷里漂浮着银白的星星点点,悠悠扬扬的,煞是好看,不可能是柳絮,四望也没有芦花。它不像雪花那样纷纷而下,是悬浮的,飘漾着,好像那空气就是水。怎么在谷里时没有发觉呢?大概是逆光的影响,让这些飞絮变得透明了吧,他想。他投下一块石头,好一会才听到声音,好似深夜里远远的叩击的打门声,近得让人吃惊,其实不然。不过他到底有些失望,没有听到回声。

他探身取过手杖,站起来。透过树叶间隙的光线已经不大分辨得清了。他该下山了,一只山鸡惊惶地扑着翅膀窜出草丛,把他倒吓了一跳。绕过一个采石场,那儿有个哐尔啷尔的机器在吞食石头,路边堆着一堆粉身碎骨。脑后又突突地响起来,他忙回头一望,一个斗车冲了过来,赶紧跳到旁边的草上。那车上的工人嘻嘻地笑了,利索地拐过山路的弯子,冲进堆放石头的那块坡地,眼看就要飞出去,却顺势绕了一圈,稳稳地停下。走到一个古堡一样的地方,他停顿了一下,那上去的台阶都坍坏了,堡顶上一圈也是用红砖垒成的镂空花纹的围栏倒还好,走近了,一边一个苍黑的洞膛里,也是一堆白色的粉末,旁边的壁上钉着一块发黄的铁牌:矿场安全生产须知。他走过去,从互相传递着大块石头,合力砌着一条出水的沟渠的人们身边走过去,他想起来,淫雨也才停了两天而已。他们没有一个人顾得上抬头看他一眼。他看到一个小店门口,一个穿燕尾服的少年和几个孩子在打桌球,他的毛线衣褪了的颜色从外套的下摆露出来。这不知怎么,让旅人对他颇有好感,就向他问路。少年停下来,把杆子拄在桌上,那几个孩子也都停了嬉笑,望着这个陌路之人。他指了指山上,问那可有路通到山顶,少年点点头,说有,他注意到他的嘴唇是灰白的干燥的。那正是他走过的路。看到他反而往下走,几个孩子都很惊奇,少年也怔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开始摆布他的桌球。

到了山脚,他看到秋收后的田野,灰白的一茬茬的稻桩留在那儿,黝黑的泥土因为近来暖和的天气,还有了不少绿意点缀其间。他没有一下踏进田野。沿着山麓,有一条小路,夹在两排高高的白杨间,其时夜的气氛也渐浓,白杨的叶片,大大小小的墨点似的,喷溅在爆发的枝桠上。他就用木杖点着遮路的灌草,慢慢地前进,一直到前面没有了路。他不得不跳到田里,有的地方几乎成了沼泽,鞋子一下子陷下去,用力地一拔,里面晃晃荡荡全是水。他原不指望逃过这一劫,深一脚浅一脚地涉过这湿润的地方,抬头望望西天,晚霞散成了玫瑰色的纱巾,笼在处子似端坐的西山的顶上。

他觉着这手杖的好处,跳上跳下那些高低的田地,他反而有些不适应——和在山上比起来。那些交错的田埂上不惟生着青草,还有闪头闪脑的小野花,这些只要细心搜寻就能发现的乡野素朴的孩儿,让他忘掉暮色正渐渐向他浸来。看看不远处,高高一块田地上,一个小丫头站在妈妈身后,妈妈弯着腰身往土里种着什么。她甩甩辫子望了走过的他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头,看妈妈劳作,并不管他是故意地打那儿走。有人持着长柄的粪勺浇水,有人正扛着犁铧,牵着牛慢条斯理,一晃一晃地从小小的拱桥下去。

他挥了挥手中的枯树枝,继续赶他的路。又是一片开阔的田野,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老奶奶弯腰捆扎稻束,围裙的角随风轻轻飘动,这细节让他觉得很熟悉……他悄悄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一丝担负地。他看到苇塘,雪白的荻花,像一群不愿远飞的鹤在舞动。那池水清得很,有一个妇人蹲在池边的石板上,濯洗一篮鲜红的萝卜,从水里提出来,一阵哗哗的水声,篮子里晶晶的闪亮,池水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扩展,直至天涯。他依旧往前走。

前面望得见昏昏的灯火,他还不想那么快就近前把它看得分明,放慢了脚步。他前面是一群人在刈草,也有几个男的,老老少少,散落在田边,连成一长列。他轻快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偶尔听到风吹过来他们细微的说话声,他心里怎那么的快慰。他的手杖现在似乎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在那裸露的干燥的田垅上。他把它往人们伐下的草薪里轻轻一丢,不曾停下他的脚步。就在那一霎,他瞥见在断草里卧着一朵红的月季,毫无疑问,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回转来,俯下上身,从那粗壮的带刺的枝干上折下她,用不着迟疑。把她小心翼翼捧在手里,他凑近鼻子嗅了嗅,那香在夜风里,幽幽地吐露出来,让他的头脑更清明。殷红的花瓣外面的那层因为失水而略略地发皱,反而更显出她的俏丽。他不知道把她放在哪儿好,又不想戴在身上,又舍不得塞进口袋,那还得笼在手里走路。

灯光越来越近,那是一个小小的车站,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屋子,原野上没有一点依傍。那点微光怎么照得透这么多黑暗。他已经看到它歪了头的站台标志。现在他是在一条石子路上,那车站的灯火迎着他过来了。

车站门首好像是用未剥皮的细瘦的水杉撑着的雨篷下,还有一个人影,被稍微聚拢的电灯的黄光包裹着。他走过去,问那个人,答道,车还早。他才开始注意到那屋门口坐着一个小女孩,坐在一个和她的身材不协调的长躺椅上,看到有人在看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只手绞着。那个倚在水杉柱子上的人回头笑道,那是车站站长的小女儿。他望着她,两个羊角辫上缀着水晶的草莓,颤颤的,随着她身体的细微的节奏。把眼光稍稍上移到她头上的灯光,眼前却是模糊的黑暗,她的脸和身体都隐进去了。他好像才回过神来,他手里的花,不知觉地已经被攥紧。他把手舒展开来,把这朵红过最有血色的嘴唇的月季,递给站长的女儿,不管她的父亲会不会突然出现。那个女孩稍稍迟疑了一下,接过了他的馈赠,捧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就凑近鼻下,香不香,她倒没有说。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合适的话好讲,也怕小女孩更加的难为情,就走到檐下,也倚在门柱上,那人张了他一眼,没作声。他仰起头看天上的星星,今晚似乎特别的多,特别的亮,他没有心思像小时那样扳着指头数了,他知道了它们看上去很近,其实隔得遥远。他是要归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身心的慰藉在等待着他。车还没有来,梯突梯突的是车站里的钟吧。他转过脸来,那女孩儿把花覆在额上,已经在躺椅上睡去。昏黄的光一点没有变化地,把藤椅歪斜的黑影包围在自己的疆域。还是没有听到车来的信号。

飘枫

沈菲

陆沙从不相信网恋,仅凭虚幻空间那些漫无边际的闲聊就能产生感情是陆沙绝对不能接受的。“能不能见个面?”恋枫季节。陆沙认识他刚两个月。“我要怎么知道是你?”“照片,把你的照片传过来。”“好。”

陆沙从不为一些事多费心思,他说是司机,想必就是了。初中毕业也无妨。

十一月的夜已经很有些凉意,微风吹过,枝影摇动,时不时触到路灯朦胧的光反射开来,因为出来得早,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夜,静得一点杂质都没有。

真应该好好走走。

陆沙这样想着,脚不自觉迈上图书馆旁通往草坪的一条岔道上,用羊肠小径四个字来形容这些小岔道最合适不过了。

大道属于白天,小径属于晚上。

夜中人静的时候陆沙总希望可以找到一条只能容纳自己的路,让自己寂寂走完,又不寂寞的路。来到这所大学不久,陆沙便发现了这些小道。

风吹得有些冷,陆沙两手交叠在胸前,紧紧握住上臂,想起了照片的事。这么草率地答应见面是陆沙自己都不曾预想到的,既然不愿为这类无足轻重的事费心思,见个面也无妨。

宿舍里,姐妹们都在忙自己的事,对于陆沙的归来反应平淡,只有坐在边口的晴蓝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陆沙对着蓝笑了笑,放下背包,打开相册。陆沙不能算漂亮,普通的那种,窄窄的额头,使脸部显得稍大了些,长发的年龄和眼镜相差无几,长发从背部垂下,虽不太直,却也将窄额的缺陷掩盖了几分。陆沙挑了一张在扬州时的照片夹到书里。“好好的选照片作什么?”蓝撇过头问。“我们要见面。”“见面?”“是。”“和谁?”蓝和刚从计算机书本中回过神来的瓶素同时问出。“和网友。”陆沙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不禁自觉得意地微微露出了些笑意。显然这句话把两位都惊倒了,就连见馨也忍不住抬起头朝陆沙看了一眼,片刻又把头放回了原位。“认识多久了?”蓝追问。“两个月。”“对他了解多少?”“老乡,没有了解。”“你真的就这么相信他?”蓝似乎显得有些急促了。瓶素眼中的不解丝毫不比晴蓝少。“相信,为什么不相信?”陆沙知道接下来该有什么了,果然没等晴蓝把话语组织完整,瓶素先开口了:“现在网上骗子这么多,你这么冒冒失失……”“就是,”蓝组织好后迫不及待拦下素的话,“你要考虑清楚,这网络本来就是虚幻世界,不能当真的,万一对方有意骗你,见面后后悔可就晚了。”要知道晴蓝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教导别人的机会的,这一点陆沙比任何人都清楚,同时也感到一阵凉意直沁入心头。“我想,辨别一个人的能力我还没有丧失,呵呵。”

素看了陆沙一眼随即伏下头去。陆沙知道素的那一眼中有多少内容。蓝还想说什么被陆沙堵住了:“没事的,忙你的吧。”

这个过程中馨始终不曾再抬起头。

第二天,按照惯例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听说妈妈的手臂摔伤了。上传照片时,陆沙有意无意透露了这件事。结果是陆沙收获了一个免费司机。

自古以来文人和清高就不曾分开过,而清高的另一种解释是清贫。但自从进入20世纪末到现在这句话似乎就不那么适用了,文人几乎遍布了每个角落,每个缝隙。文人的家庭可以很富有,也可以很普通甚至清贫。然而不管富裕还是普通,“清高”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律条却始终毫发无损地伴随着一代一代所谓的“知识分子”。陆沙的家庭就是属于普通乃至清贫的那种。

能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我吗。恋枫季节。

先告诉我你的吧。想飞的天。陆沙的网名。

陆沙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风。25岁。陆沙今年21岁。“我这周六过来接你吧?”“好。”陆沙没有再说什么,一个文化水平与自己相差甚远的人,除了自己的亲人,陆沙从不愿多和他谈什么,日常的一些琐事,寒暄完后彼此之间的话题也就结束了。“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对方似乎还没有去意。“想飞的天。”“是你的真名。”“有这个必要吗?”“有。”“陆沙。”“真好听。”陆沙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厌恶,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谢谢。”

周六,陆沙和风约好在另一所大学的正门见面,陆沙去得很早。大学很大,里面林木纵横,陆沙没有进去。怕迷路。40分钟左右,风的电话过来了,风说他已经到了市区,走了很久走不出去,风的语气中有些怒意,这是陆沙没有想到的。最后陆沙和风在火车站见了面。

风开过来的是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车洗得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很清洁。陆沙有些不知所措。风在车里打开车门,陆沙就迷迷糊糊坐了进去,发现副驾驶位上坐了另外一个人,年纪不大,30岁左右的样子,满脸的横肉,车窗是打开的,冷风迎面吹来,陆沙此时大梦初醒般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这时,副驾驶上的那位打开车门,俯身走了出去。陆沙这才仰起头迎面撞见了反光镜中的风,陆沙不禁吃了一惊,棱角分明的脸上嵌着一双剑眉,陆沙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那双眉,眉线那么匀和,那么完整。那双眼睛似乎发现了有人在注视它,猛地从镜中消失,切实地出现在那人面前。陆沙一惊,忙低下头去。继而又抬起来,“刚刚那位是?”“一个朋友。”“哦……真不好意思,让你这么远地过来。”“没……”话刚出口,车门一阵晃动,是那位朋友回来了,手里拎了一盒全家桶。陆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怪怪的。

一路上,只有听到风和朋友的谈话,偶尔风把话题转到陆沙身上,陆沙才淡淡回答两句。陆沙觉得回家的路从来都不曾这么长过。

风把朋友送回店里,一个批售机器零件的店,规模不大。陆沙和风吃午饭时知道了那位姓王的朋友,浙江人氏,5年前来到这边闯,有了这爿店后,举家都迁了过来。在浙江,这种生活方式是相当一部分人都愿意选择的。安土重迁的时代过去了。

车到村路口,陆沙出来对风说了声:谢谢。

妈妈的手关节受了伤,暂时是不能动了,正是油菜播种的时候,陆沙自然担起了下地的任务,陆沙不怕下地,但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妈妈在旁边陪着陆沙,不说话,陆沙也不说话。

真的很感谢你。陆沙开始给风发信息。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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