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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4 03:3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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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 约翰·巴肯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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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级台阶

三十九级台阶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三十九级台阶作者:[英] 约翰·巴肯排版:辛萌哒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8-07-26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死了的人

那是五月的一个下午,三点左右,我从伦敦市中心归来,心存对生活的厌倦。我已经在这个陈腐的国度熬了三个来月,我受够了。若一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会是眼下的心境,我定会嗤之以鼻。可如今事实就是如此。天气折磨得我苦闷不堪,英国人谈论的话题令我生厌。我无法得到充足的锻炼,并且伦敦的消遣方式平淡得如同久经日晒、平淡无味的苏打水。我不断告诉自己:“理查德·汉内,伙计,这回你选错地方了,设法逃离,乃为上策。”

想到过去那些年在布拉瓦约(位于非洲南部国家津巴布韦)我设想的规划,我就悔不当初。那时我挣了钱,虽不多,但于我而言足够了。我计划了各种各样自娱自乐的方式。父亲在我六岁时带我离开了苏格兰,自此以后我再没回过家。所以英国对我来说是那种遥不可及但却又梦寐以求的地方,我打算在此度过余生。

但打从一开始我就失望极了。大约一周的时间里,我就厌倦了到处参观,不到一个月,我受够了那些餐厅、剧院和赛马。大概是因为我没什么要好的伙伴一起玩儿。许多人邀我去他们家,但他们对我并没有多大兴趣。他们会突然向我抛出一两个关于南非的问题,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许多皇族女士邀我一起品茶,见见从新西兰来的学校教员和温哥华来的编辑。这最无聊。现在我的境况是:三十七岁,身体健康,拥有足够的财产享乐,却整日无精打采、百无聊赖。我几乎就要决定离开这里,回到南非的大草原上去了,因为我是全英国最无聊的人。

那天下午,为了找点事儿做、活动活动大脑,我一直就投资的事烦着股票经纪人。回家的路上,我径直去了常去的俱乐部(更像是酒馆),那里接纳许多殖民地的人。我点了一大杯带酒精的饮料,然后读起了晚报。晚报上都是有关近东地区(指地中海东部沿岸地区)动乱的消息,有一篇文章是关于希腊首相卡罗里德斯的。我很喜欢这家伙。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场动乱中,卡罗里德斯似乎是重要人物之一。他也是个实在人,至少相对其他大部分人而言可以这么说。我猜德国人和奥地利人特别讨厌卡罗里德斯,但我认为我们英国人都会支持他,有一家报纸称卡罗里德斯是唯一能阻止欧洲爆发战争的人。我记得当时琢磨能不能在那些地方找份工作。我突然想到去阿尔巴尼亚,也许那里不会让人整天打哈欠。

大约六点钟,我回了家,换了衣服,在皇家咖啡馆吃了晚饭,然后径直去了音乐厅。演出很无聊,都是些女人和小丑惺惺作态,我没呆多久。那天晚上,我走回自己在波特兰广场附近租的公寓时,星空万里。走在人行道上,人群在我旁边熙熙攘攘、叽叽喳喳。我羡慕这些人有事可做。女店员、职员、花花公子和警察都有某项爱好,支撑着他们。我给了乞丐一枚硬币,因为我看他打了个哈欠。我与他同病相怜。站在牛津广场上,我抬头望向春夜的天空,暗暗发誓:我就在英国再呆一天,找点事做。若还是无事可做,我就坐下一班船去往南非。

我的公寓在朗豪坊街道后面的一幢新建筑里,一楼。有一条公用楼梯,大楼入口处有一名门卫和一名电梯工,但没有餐厅一类的设施,并且每个公寓都十分独立。我讨厌仆人住在家里,所以雇了一名伙计每天过来打理屋子。他每天早上八点前到,常常七点就离开了,因为我从未在家吃过晚饭。

我注意到肘边有个人时,我正要用钥匙开门。先前我没看到他靠近我,所以他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这人身材瘦削,留着褐色的短胡子,蓝色的眼睛虽小但却锐利。我认出他是顶楼公寓的住户,我和他在楼梯上打过几次招呼。“我能和您说句话吗?”他说,“我能进去一会儿吗?”他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用手抓着我的臂。

我开了门,示意他进来。他一跨过门槛就冲向最里面的房间。我一般在那里抽烟或者写写信。随后他又奔了回来。“锁门了吗?”他急切地问道,随后自己拴上了门。“非常抱歉,”他恭敬地说道,“这样太过失礼了,但是您看起来是那种可以理解我这样做的人。出事之后我已经想一周了,想您是否会帮助我。您能帮我个忙吗?”“我会听您说完,”我说道,“这是我能保证的。”这个小伙伴,紧张兮兮,又这样古怪,我开始担心起来。

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盛满了酒的托盘,他拿起盘子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酒。他三口就喝光了,放下杯子,结果力气太大把杯子弄碎了。“真不好意思”他说道,“我今晚有点紧张,有点慌乱。此时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在扶手椅坐了下来,点着了烟。“感觉如何?”我问道。我很确定这人是个疯子。

笑容突然闪现在他疲惫的脸上。“我没疯,还没。先生,我一直在观察您,我认为您遇事镇静。我还觉得您真诚耿直,不怕冒险。我要把我的事告诉您。我比任何人都需要帮助,我想知道您能否帮帮我。”“说来听听,”我回道,“我再给您答案。”

他看起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刚开始我没懂,不得不让他停下来,开始问他问题。内容大致如下:

他是个美国人,来自肯塔基州,大学毕业之后,因为家境不错,他开始四处游历。他写过点文章,当过芝加哥一家报纸的战地记者,后来在欧洲东南地区呆了一两年。我猜他精通那里的语言,才得以对那些地方的社会如此了解。他熟练地提到了许多名字,我记得我在报纸上都看过这些名字。

他曾接触过政治,他告诉我起初是为了利益,但后来,自己已经情不自禁了。在我看来,他聪明敏捷、不甘平淡,总想对事物追根究底。有时自己也不想,却已经陷得很深了。

这是他告诉我的以及我理解的全部。在所有政府和军队背后,有一场大规模的秘密行动正在进行,由一群极度危险的人安排策划。他偶然发现此事,着了迷,进一步追根究底,结果被发现了。我估计这场行动的参加者大多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无政府人士这一类人,他们想要挑起战争,发动革命,但他们背后是借机谋财的金融家。只有这些聪明的人才能在市场衰败凋零中大捞一笔,因此分裂欧洲符合这两类人的共同利益。

他告诉了我一些奇怪的事情,刚好解释了许多之前令我困惑的事情:在巴尔干半岛战争中发生的事情,一个政府是怎样突然赢得战争,为何联盟达成后又破裂,为何某一群体突然消失,战争资金从哪儿来。整场阴谋的目的就是让俄国和德国发生冲突。

我问及原因,他说这群无政府主义者认为这会给他们创造机会。一旦战争开始,每件事都尚未可知,他们希望看到一个新的世界冉冉升起。这些资本家将会趁战争之机从中大发横财。他说,资本没有良心、也没有祖国。况且,有犹太人在背后操纵,犹太人极其痛恨俄国人。“你觉得奇怪吗?”他大喊道。“三百年来犹太人一直遭受迫害,这是犹太人对大屠杀的回报。犹太人遍布各地,但你必须深入再深入地挖掘才能找到他。拿任何一家大型日耳曼人的企业为例。如果你与他们有生意的往来,会面时你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一个举止优雅、年纪轻轻的什么王子,操着伊顿和哈罗地区标准的口音。但他没什么影响力。如果你的生意很大,就会看到他身后有一个下巴突出的威斯特伐利亚人,眉毛下垂,举止粗俗。他是能够在你的商业文书上签字拍板的德国商人。但如果你的生意是最大的那种,一定会见到真正的老板,十有八九你会被带去见一个坐在轮椅上、身材矮小、面色苍白但却目光如炬的犹太人。先生,是的,他就是现在掌控世界的人。他痛恨沙皇帝国,因为他的姑妈被凌辱,父亲也在伏尔加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被鞭打。

我不禁说犹太人和无政府主义联合的这套说辞已经有一点点过时了。“是但也不是,”他说道,“他们确实赢得了局部胜利,但不仅如此,他们还触及了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金钱不能买来的东西,那就是人自古以来的战斗本性。如果马上要被杀害了,被杀前你会弄出些类似国旗和国家的东西为之奋斗。如果你侥幸逃过一劫,肯定会爱上这些东西。那些愚蠢的恶魔士兵已经找到了他们要为之奋斗的东西,而且它已经挫败了在柏林和维也纳制定的良好的计划。但我的朋友出于长远考虑还没有打出最后一张王牌。但他们准备好了出老千,除非我下一个月内还活着,否则他们就会用这招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我插话说:“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MORS JANUA VITAE,”他笑道。(我听过这句:这是我唯一认识的拉丁语。)“我待会儿再解释这个,但首先我得先让您知道这许多事。如果您读报纸的话,我猜您知道康斯坦汀·卡罗里德斯这个名字吧?”

听到这个名字我一下坐起了身子,因为就在当天下午我读报纸的时候就读到他。“他是摧毁了他们所有计划的人。他是整场动乱中重要人物之一,他恰好也是位耿直的实在人。因此过去十二个月他已经成为了被害目标。我发现了这件事,发现这件事并不难,傻子也能猜到。可我还知道了他们想要用的办法,这对我来说就致命了。这就是我为何得死的原因。

他又喝了一杯,我亲自为他调了酒,因为我对这家伙越来越感兴趣了。“他们在他自己的地盘没法杀他,因为他有一群伊庇鲁斯人组成的护卫队,勇猛得能剥了他们祖母的皮。但是6月15日他要来伦敦。英国外交部办公室已经计划要举行多场国际茶话会,最盛大的一场就在6月15日。现在,卡罗里德斯被视为最重要的客人。如果我朋友得手的话,他将永远不会再见到他敬爱的各位同胞了。”“即便如此,这太简单了,”我说道,“你可以警告他,让他呆在国内。”“让他们赢吗?”他尖锐地问道,“如果他不来,他们就会得逞,因为他是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人。如果希腊政府受到警告,他就不会来,因为他不知道6月15号那天的重要性。”“英国政府呢?”我说道,“他们不会让客人被谋杀的。悄悄给他们点提示,他们就会额外当心。”“不妥。他们可能会在城市各处布满便衣警察,增加一倍警力,可康斯坦汀仍将在劫难逃。我的朋友们不是搞恶作剧的。他们要做就要找到一个盛大的场合才会做,能够吸引全欧洲的目光。卡罗里德斯会被一名奥地利人杀害,还会有大量证据显示是维也纳和柏林政府默许纵容了这次犯罪。这当然全是恶魔的谎言,但世人会相信这些谎言。朋友,我不是胡说。我碰巧知道了这个可怕计谋的每一个细节,我可以告诉您,这将是自波吉亚家族以来最无耻的行为。但是如果有某个人知道6月15日在伦敦即将要上演的这场阴谋,这个阴谋就不会得逞。那人就是我,富兰克林·P·斯卡德尔。”

我开始喜欢这个小个子家伙了。他的下巴猛地一合,战斗的火焰在他机警的眼中燃烧。他如果是在跟我编故事,也真的能做得出来。“你在哪里发现此事的?”我问道。“我在蒂罗尔州阿亨湖附近的一家小旅馆发现了端倪。这起初令我感到好奇,接着我在阿斯图里亚斯邻近加利西亚地区的一家皮货店、维也纳的一家陌生人俱乐部、莱比锡一家小型书店搜集到了其他线索。十天前我在巴黎搜集到了最后的证据。现在我不能告诉你细节,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心中确定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判断我可能就要遭殃了,得赶紧消失,所以我走了一条十分偏僻的路线来到这儿。我离开巴黎时扮成了花花公子,一个年轻的法国裔美国人,后在汉堡改装成一名犹太钻石商人出海。在挪威,我又变成了研究易卜生的一名英国学生,正为上课四处搜集材料。但我离开卑尔根之时,我又是一名专拍滑雪电影的电影人。现在我是从利斯过来的,口袋里装着许多用木材纸浆造纸的文书,想要在伦敦几家报纸上发表。直到昨天我一直以为我至少掩盖了些我的行踪,还为此感到非常开心。结果……”

看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令他垂头丧气,他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结果我昨天发现有人在这栋房子外的街道上站着。我之前整天呆在房间里,只有天黑之后偷偷溜出去一两个小时。我从窗户瞥了一眼,我觉得我认识他。他进来和门卫说话。我昨晚散步回来后,看见信箱里有张卡片。上面写着全世界我最不想要见到的人的名字。”

伙计眼睛里透出的神情以及脸上露出的不加掩饰的恐惧,让我相信了他没说谎。我问他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自己的声音变得有点高亢。“我知道我死定了。只有一条出路。我得死。如果跟踪我的人知道我死了,他们就会睡大觉去了。”“你怎么假装死呢?”“我告诉我的仆人我非常不舒服,然后从床上起来装成一副要死的模样。这并不难,因为我很擅长伪装。接着我搞到了一具死尸—— 在伦敦如果知道门路总能搞到尸体。我把尸体藏在四轮汽车顶部的箱子里取了回来,借助了些帮助把它弄上了楼、带到了我的房间。我得制造证据证明它的死因。我上床,让仆人给我调了一杯酒助眠,然后让他离开了。他想去请一名医生,但是我骂骂咧咧,并表示特别讨厌水蛭。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就开始摆弄死尸。他身高和我一样,我判断他是饮酒过量导致死亡,所以我在家里常用的地方放了很多酒。他下巴和我一点儿也不像,所以我拿枪毁了它。我敢说明天就会有人说之前听到了一声枪响,但我房间那层没人,我猜我可以冒这个风险。所以我让这个尸体穿上我的睡衣躺在床上,在旁边床单上放上手枪,把周围弄得乱七八槽。然后我穿上另外一套之前准备好了的紧急备用衣服。我没敢刮胡子,以防留下蛛丝马迹。而且,现在又不能试着走到大街上。我已经想您一整天了,看起来我走投无路了,只能向您求助了。我从窗户往下看,看见您回来了,我就快速溜下了楼见您。现在先生,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

他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好似猫头鹰,精神紧张但却不顾一切地坚定不移。现在我可以非常确定他没有对我说谎。这故事的确太离谱了,但我之前也听过许多不合情理但最后却是真实的故事。况且,我已经形成了习惯,根据讲故事的人而不是根据故事本身来判断他所说的是否属实。如果他想要在我的公寓落脚,然后杀了我,他完全可以说个不那么严重的故事。“你的钥匙给我,”我说道,“我去看看尸体。请原谅我的谨慎,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总得验证点什么。”

他伤心地摇了摇头。“我猜到您会问这个,但是我没有。我把钥匙留在我梳妆台上的钥匙环上了。我得留下它,因为我身上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线索。跟踪我的那位先生眼睛非常雪亮。今晚您一定得相信我,明天您就能看到那具尸体,有十分充足的证据了。”

我稍稍考虑了一会。“好,今晚我相信你。我把你锁在这个房间,我拿着钥匙。斯卡德尔先生,我再多说一句。我相信你没有撒谎,但是如果不是,我警告你,我这人身手敏捷,而且有枪。”“当然,”他说道,高兴地跳了起来。“先生,我还没有荣幸知道您的名字,但可以看出您是个善良的人。你能借给我个剃刀吗?谢谢您。”

我把他带到浴室,让他洗澡。半小时以后,一个我几乎认不出来的身影走了出来。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机警、热切。他刮了胡子,头发中分,修剪了眉毛。他走起路来像个军人,非常像之前在印度工作了一段时间的英国军官,连肤色都是一模一样的棕色。他一个眼睛上还戴着单片眼镜,身为美国人那种说话的痕迹也变得荡然无存。“天哪!斯卡德尔先生……”我诧异得结结巴巴。“我不叫斯卡德尔先生,”他纠正了我,“我是英国陆军上尉西奥费乐司·迪格比,目前休假在家。先生,要是您记住这个名字,我会非常感谢您的。”

我在抽烟的房间里给他铺了床,然后回到我自己的沙发上,比过去一个月以来更加开心。刺激的事情偶尔会发生,可是它确实发生了,即使在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大城市里,它也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听见我的仆人帕多克一直在敲抽烟室的房门。我在南非的时候,就帮过帕多克不少忙,后来我一到英国,就让他做了我的仆人。他不怎么健谈,也不怎么擅长收拾,但我知道他的忠诚我靠得住。“帕多克,别吵了,”我说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什么上尉、上尉(我不记得名字了)暂时住这里。去买两份早餐,然后回来我有事和你说。”

我跟帕多克编了一个很好的故事,说我的朋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由于过度操劳,神经状况非常堪忧,想要好好休息安安静静。没人知道他在这里,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印度事务部和首相一直缠着,在这里休养的计划就破灭了。我得承认,斯卡德尔吃早饭的时候表现得真是活灵活现。他就像一名英国官员,用他的单片眼镜注视着帕多克,询问帕多克有关布尔战争的情形,和我闲谈一些不存在的人。帕多克总是学不会称呼我为“先生”,但他一直称呼斯卡德尔为“先生”,好像不这样叫他自己就活不成了。

我留给斯卡德尔一份报纸和一盒雪茄,然后去了市区直到午饭才回来。我回来的时候,电梯工一脸凝重。“多闹心啊,先生,今早大事不好了。住在15号房间的先生举枪自杀了。他们刚刚把他抬到停尸房了。现在警察在上面。”

我上到15号房间,发现许多警察正忙着勘验现场。我装不知情,问了很多,很快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然后我看见了斯卡德尔的仆人,试探性地问了问他,但我看得出他没怀疑什么。他一脸肃穆庄重,不停地抱怨发着牢骚,我随即给了他半个克郎,他竟不再抱怨了,看起来这些已经远远足够安慰他了。

第二天,我参加了死因审理会。一个出版公司的合伙人给出证据,表示此人曾经带着许多纸浆树木造纸的计划书给他,因此他认为他曾是某个美国企业的代理人。最后陪审团断定这是由精神异常引起的自杀案件,他的遗物交由美国领事馆处理。我详细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斯卡德尔,他也非常感兴趣。他说希望自己也能够在场,他觉得这就像是看自己的讣告一样,将会非常有趣。

头两天他和我呆在里面房间时,非常平静。他一直在阅读,偶尔抽烟,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大堆笔记。每晚我们都会下棋,他总是在棋局上大败我。他先前经历了如此痛苦的事情,我以为他正在放松精神,恢复健康。但第三天,我能看出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他一一列出6月15日前的几天,每过一天就用红色的笔在日子后面打勾,并且简单地在旁边做出标注。我很多次发现他陷入沉思,犀利的眼神全神贯注。几次沉思过后,他变得十分易于苦恼,精神萎靡不振。

接着我能够看出来他又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他小心翼翼听任何声响,还总是问我能否信任帕多克。有一两次他甚至发起了脾气,又为此道了歉。我并不怪他。每次我都能理解,毕竟他的情形已经相当艰难了。

并不是他自己的安危令他担忧,他担忧的是他的计划能否成功。这个小个子浑身都是胆,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一天晚上,他十分严肃。“汉内,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知道更多的事情。如果我出门被杀却没有留下任何人可以阻止这场阴谋,我会憎恨自己的。”他开始告诉我之前没详细告诉我的细节。

我没有很认真地听。事实是,我对他的冒险更感兴趣,而不是对他高远的政治追求感兴趣。我认为卡罗里德斯以及相关的事情不关我的事,都是他的事。所以他告诉我的许多东西很快就消失在我脑海里。我只记得他明确表示只有卡罗里德斯到达伦敦才会有危险,而且危险来自最高层,没有任何人会怀疑那里。他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朱莉娅·塞切尼,因为她跟此危险有关。我猜测,她会是那个让卡罗里德斯离开护卫保护范围的诱饵。他还提到一块黑石和一个口齿不清的人,而且还特别描绘了一个人:声音特别年轻但是年龄较大、眼睑能够像老鹰一样盖住眼睛的危险人物,他一提及此人就止不住颤抖。

他还说了很多有关死亡的话。他对于自己的计划能否成功极其焦虑,但并不在乎自己可能随时遭遇不测。“我认为这就像极其疲倦的时候去睡觉,夏日醒过来,草的香气从窗户飘进来。我常常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让我在那个蓝草国家曾经拥有这样的早晨。我想如果我死后,在约旦的另一边醒来,也会感谢上帝。”

第二天他比之前高兴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读石墙·杰克逊的传记。晚上为了生意,我出去见了一名采矿工程师,并和他吃了晚饭。我大约10点半回到了家,这样我们就能在睡觉之前下盘棋了。

我记得当时我嘴里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推开了抽烟的那间房门。没有灯光,我感到奇怪,也许斯卡德尔已经睡觉了。

我打开灯,但却没人。后来我看见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的墙角处,让我把雪茄都吓掉了,还吓得我一身冷汗。

我的客人四肢散开,仰面躺在地上。一把长匕首穿透了他的心脏,把他钉在了地板上。第二章送奶工踏上旅程

我跌坐在扶手椅上,感到十分恶心。恶心的感觉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接着一阵恐惧袭来。那可怜、惨白、瞪大了双眼的脸于我而言无法承受,于是我拿了桌布遮住了他的脸。然后我跌跌撞撞跑到橱柜,抓到了白兰地,吞了好几大口。我之前曾经见过别人暴力惨死;事实上我在麦特比尔战争中还曾经杀过几个人;但这次完全不同,这次是冷血无情的室内杀人事件。我仍旧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看了手表,十点半。

突然,我想到一个主意,然后我仔仔细细地把公寓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我关上了所有窗户的百叶窗、锁上了所有窗户,又把门链闩上。这时,我头脑清醒过来,才又能思考。我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弄清整件事情。我不着急,因为除非凶手回来,否则大约到明天早上六点前我都有时间思考。

很显然,我的处境非常不妙。现在我对斯卡德尔故事的真实性存在的所有怀疑都已消散。证据就躺在桌布下面。知道斯卡德尔和他一样知道这件事的人找到了他,并用了最好的办法确保他不会说出去。是的;他在我家呆了四天,杀害他的人一定想到了他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我。所以我是下一个被杀的目标。可能就是今夜、明天、或者后天他们就可能来杀害我,总之我时日也不多了。

接着我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假设现在我出去报了警,或者上床休息,让帕多克发现尸体明天早上报警。我要向警察怎么说斯卡德尔呢?我向帕多克撒了谎,而且整件事情看起来极其不可信。如果我向警察坦白,将斯卡德尔告诉我的事情告诉警察,他们只会笑话我。我百分之百会以谋杀罪名被起诉,这些旁证足以让我定罪,被判绞刑。在英国我没有多少认识的人;我也没有朋友能够跑来保证我人品。也许这就是那些暗处的敌人策划的阴谋。他们太聪明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把我送进英国监狱同用刀穿透我的胸一样,都是可以在6月15日之前摆脱我的好办法。

如果我说出了整件事情,并且奇迹般地有人相信了,这正是帮了他们的忙。卡罗里德斯将呆在希腊,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不知怎么的,看到斯卡德尔惨死后的脸已经让我坚定相信了他说的话。他死了,但是他把秘密告诉了我,我很有必要继续他的事业。

可能有人认为对于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人来说这很可笑,但这就是我想的。我是一个普通人,不比任何人勇敢,但我痛恨好人被伤害,如果我代替斯卡德尔继续完成他的事业,那个长匕首将不会就此结束斯卡德尔的生命。

我花了一到两个小时彻底理清思绪,终于做下决定。我必须以某种方式消失,并且一直消失到六月的第二个周日。接着我必须想办法和政府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斯卡德尔告诉我的事情。我真心希望他当时多告诉我些,还希望他告诉我那点信息的时候,我听得再仔细点。除了事件的基本事实,其他细节我全然不知。即便我躲过了其他危险,最后我也很有可能冒着不被人相信的巨大风险。我必须冒险,并且希望未来能发生些事情,让政府相信我的故事。

第一件事就是接下来三周继续躲藏。现在是5月24日,这就意味着我需要躲整整二十天才能冒险接近政府。我认为会有两拨人找我:想要除掉我的斯卡德尔的敌人;警察,他们是因斯卡德尔的死想要逮捕我。接下来的搜捕肯定是惊心动魄,但奇怪的是这却给我带来了一些安慰。我实在懒散了太久,以致任何一丝做事情的机会我都欢迎之极。我单独和尸体坐在一起时,若是坐等运气不请自来,那就无异于任人宰杀的羔羊,反而我倒更乐意用自己的智慧确保我脑袋的安全。

接下来我想到的是斯卡德尔有没有关于他的文件可以给我提供更好的线索。我拿开桌布,搜遍他的口袋,我不再害怕这具尸体。对于一个瞬间被杀的人,他的脸出奇得平静。他胸口的口袋里没有东西,背心口袋里有零零散散几块硬币和一个雪茄烟烟嘴。裤子口袋里装着一个折叠式小刀和一些银币,夹克侧口袋装着一个旧的鳄鱼皮雪茄盒。我见他做过笔记的小黑色本子不见了踪迹。毫无疑问是被杀人凶手拿走了。

但当我抬头,我不经意间看见写字桌的抽屉被拉了出来。斯卡德尔从来不会这样,因为他最爱整洁。一定是有人在找什么东西——也许在找那本笔记本。

我查看了整间公寓,发现所有东西都被搜过——书夹层、抽屉、橱柜、盒子,甚至是我衣柜里衣服的口袋和饭厅的餐具橱。都没有那个本子的踪影。很有可能杀人凶手之前没有在斯卡德尔身上发现这个本子,后来在别的地方搜到了。

接着我拿出一本地图集,找出一张大的英国地图。我想找个偏远的荒地,在那里我的野外生存技能可以派上点用场,因为在城市我像只被困住的老鼠。我认为苏格兰为最佳选择,因为我是苏格兰人,我可以像任何一位普通的苏格兰人一样来去自如。刚开始我有点想装扮成一位德国游客,因为我父亲曾经和德国人共事,我从小就学会了讲一口非常流利的德语,更别说我花了三年在德国殖民地达马拉兰淘铜矿。但我觉得扮成苏格兰人不怎么显眼,而且警察可能掌握的关于我的信息不太能想到我是个苏格兰人。我最终确定加洛韦为首选。这是目前我能想出的离我最近的苏格兰野外地区,而且从地图上看,人口并不过多。

我搜索了火车时刻表,得知有一班火车早晨7点10分从圣潘克拉斯车站发车,下午晚些时候就能把我送到加洛韦的任何一个车站。这十分不错,但更重要的是我如何到达圣潘克拉斯车站,因为我十分确定斯卡德尔的“朋友们”肯定会在外面监视着我。我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我有了主意。首先先上床睡觉,捱过难熬的两小时。

四点钟我起来了,打开了卧室的百叶窗。晴空万里的夏日早晨,微弱的光溢满天空,麻雀开始叽叽喳喳。我突然有了一种十分厌恶的感觉,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遗忘的傻瓜。我倾向于放任自流,相信英国警察会正确看待我的案子。但当我重新审视当下境况,我找不到任何能够推翻昨晚决定的理由,于是我苦笑着,决定继续我的计划。如果大家能理解我,我没有感到任何一丁点恐惧,只是不想自找麻烦。

我翻出了一套常穿的粗花呢套装、一双结实耐穿的钉靴和带衣领的法兰绒衬衫。我在口袋里塞了一件备用衬衫、一顶布帽、一些围巾和一支牙刷。两天前我从银行提了一大笔钱,全是金币,以防将来斯卡德尔需要钱,我从中拿了五十磅放进我从罗得西亚带过来的皮带里。这大概够我用了。接着我去洗了个澡,将嘴唇上又长又下垂的小胡子剪成了短的胡茬儿。

接下来就是下一步。帕多克通常在早晨七点三十准时到达,用钥匙打开弹簧锁进门。但根据我沉痛的经验,大约六点四十左右,奶瓶叮叮咣咣,吵得我不得安宁,送奶工就出现了,把我的牛奶放在我门前。有时我出门早,赶车时见过送奶工。他是个年轻人,身材和我差不多,胡子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白色长外套。在他身上,我赌上了我所有的运气。

我进到乌黑的吸烟室,清晨的光线开始透过百叶窗慢慢照射进来。我喝了一杯威士忌掺苏打水,吃了橱柜上的饼干当作我的早餐。那时,已经快要到六点了。我把烟管放进口袋,从壁炉旁桌子上的烟草罐里把烟草装进烟草袋。

我正要抓烟草时,手指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斯卡德尔小的黑色口袋笔记本…

这于我而言,看起来是个好的兆头。我拿开尸体上的布,惊讶于他面部中透露的祥和与尊严。“再见,老兄,”我说道;“我将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你。无论你在哪里,祝我一切顺利。”

接着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等着那位送奶工。这是计划中最难熬的部分,因为我好几次忍不住要夺门而出。六点三十过去了,六点四十过去了,但他始终没来。这么多天里,这个笨蛋偏偏选择今天迟到。

六点四十五分又一分钟后,我听见了外面瓶子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打开前门,正是那位送奶工,他正在从自己搬来的那些牛奶瓶里找出我的那份,一边嘴里吹着口哨。猛地看见我,他吓了一跳。“进来一下,”我说道。“我想和您说句话。”我把他请进了饭厅。“我觉得您是个喜欢玩儿的人吧,”我说道,“我想让您帮我个忙。把您的帽子和衣服借给我十分钟,这是一磅,给您的。”

一看见这金币,他的眼睛就睁大了,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他问道:“是啥游戏嘞?”

我回答道:“打赌,我没时间解释了,但是要赢这场游戏我得装扮成送奶工十分钟。您要做的就是呆在这里,等我回来。您会有点迟,但没人会有意见,而且你还能自己拿着这一磅金币。”

他高兴地说到:“对头!俺才不是那种破坏游戏的人。老……板,介个是衣服,给您。”

我戴上他蓝色的鸭舌帽,穿上他白色的外套,拿起奶瓶罐,砰地关上门,接着吹着口哨下了楼。楼下的门卫叫我闭上嘴,看起来我的装扮已经很像送奶工了。

开始我以为街上没人。接着我看见大约100米外有个警察,另一边有个流浪汉正拖着脚慢慢经过。突然,一个突发奇想使我抬起双眼向房子对面看去,一楼窗户那里有张脸。流浪汉走过,他看了他一眼,我猜测他俩是在交换信号。

我穿过街道,一边高兴地吹着口哨,模仿送奶工轻快地摇晃身体。接着我走了第一条小道,往上走到一个转弯处左转,它通向一块比较空的平地。这个小的街道上没有人,所以我把牛奶罐丢在了围栏里面,接着把帽子和外套也丢了进去。我刚刚套上我的布帽子,这时一个邮递员从拐角过来。我和他打了招呼,他未做怀疑,也和我问好。这时,附近教堂的钟敲了七下。

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我一到尤斯顿路,就飞快跑起来。尤斯顿车站的钟显示七点五分。到了圣潘克拉斯,我没时间买票了,更别说我还没有决定我的目的地。门卫告诉我站台,我一进站台,就看见火车已经开动了。两个车站工作人员挡住了道路不让进,但我躲开了他们,爬上了最后一节车厢。

三分钟后,我们正呼啸着穿过北部隧道,一个怒气冲冲的列车员过来盘问我去哪里。我突然想到牛顿-斯图尔特这个地名,所以报了这个名字后,他给我开了一张到牛顿-斯图尔特的车票。列车员将我从原本躲着的头等车厢把我领到了三等车厢的抽烟室。那里坐着水手和一个带着孩子的矮胖女人。列车员离开时嘴里不停地发着牢骚。我擦着额头上的汗,用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向同伴抱怨赶火车真是痛苦。这样,我就进入了我的角色。

那位女士抱怨道:“那个讨厌鬼!真该找个会说苏格兰话的人换掉他。他刚才还在抱怨俺家小孩没买票,俺家小孩到八月才满一岁呀,他还不让这位先生往地上吐口水。”

水手愁眉苦脸地表示同意,我在一片抗议权威的氛围中开始了新的生活。我想起,一周前我还觉得这个世界如此无趣。第三章爱好文学的旅馆掌柜冒险记

我怀着沉重肃穆的心情一直向北走。五月的天气分外晴朗,每家的树篱上山楂树都开满了花,我问自己为何在我仍是自由之身的时候,非得呆在伦敦,而不去享受天堂般美好的乡村景色呢。我不敢面对餐车,但我在利兹买了一篮的午餐,然后和那位胖女士一起分着吃了。我还买了当天的晨报,有关于德比首发和板球赛季开始的报道,还有一些段落是关于巴尔干事务如何平息以及一个英国中队正前往基尔的消息。

我读完这些消息后,拿出斯卡德尔小的黑色本子研读起来。本子上大多数写着简短的笔记,主要是数字,虽然时不时会出现一个印刷体的名字。例如,我经常看见“霍夫卡德”、“吕内维勒”、“阿瓦卡多”,尤其是“帕维亚”更是经常出现。

现在,我确定斯卡德尔这样写一定有特殊的含义,也十分确定这其中一定藏着一个可以解码的密码。这是一个永远都令我感兴趣的主题,我自己也曾在布尔战争期间德拉戈亚湾担任情报官员时干过一点这样的事情。我擅长象棋和字谜一类的游戏,常常认为自己非常善于找出密码。这些看起来像是数字一类的密码,每组数字都对应字母表的字母,但若是这样简单的密码,任何足够精明的人都能在研究一两个小时后找出此类谜题的解码技巧,我认为斯卡德尔不会那么容易就此满足。所以我重点关注那些印刷的单词,因为如果能找出一个关键的单词从而确定字母的排列顺序,这样就能设计出一套非常好的数字密码。

我花了几个小时,但仍旧没有找出那个关键词。然后我睡着了,刚好在邓弗里斯醒来下了车,接着又上了一辆缓慢前行的去往加洛韦的火车。站台上有个人,模样不招人喜欢,但他没有看我,直到我在自动贩卖机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我才知道原因。我的脸色棕黄,粗花呢外套也破旧不堪,再加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就是一位典型的冲入三等车厢的山区农民。

我身旁还有六个这样的农民,他们都是用陶制烟管抽着劣质的烟丝。他们都是从一周一次的集市那边赶来的,张口闭口都是价钱。我听到他们说凯恩和杜赫地区的小羊羔又涨价了,还听见什么其他十二个神秘的水域。一半以上的人午餐吃得特别多,还喝了很多威士忌酒,但他们没人注意到我。火车隆隆地缓慢驶入一片树木茂密的小峡谷中,然后进入一片广阔的荒野地,湖面上闪闪发光,高大的蓝色山丘向北延伸。

大约五点,车厢空了,如我所愿只剩我一个人。我下一站下了车,这个小地方的名字我几乎没听说过,车站就设在一片沼泽中央。这令我想起南非中部干旱台地高原上被人遗忘的小车站中的一个。一位老站长正在他的花园里挖着土豆,肩膀上扛着铁锹缓慢朝火车走来,签收了一个包裹,又回去挖土豆。一个十岁的孩子接过我的票,我走出来,走到一条白色的马路上。这条马路散布在这片棕色的荒野上。

这是一个极美的春日的傍晚,每座山峦如同一颗完美切割的紫水晶般清澈。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沼泽根茎的味道,但这味道如同大海中央般清澈纯净,竟对我的心灵产生了最意想不到的效果。事实上我感到了无忧无虑的快乐。这时,我是个春日假期在外徒步旅游的大男孩儿,不是那个三十七岁正在被警察极力搜捕的男人。此时我的感觉正如在严寒的早晨开始南非大草原上徒步旅游那般轻松愉快。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我是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沿着那条道路走的。我脑中没有计划安排,只是想要在这个上帝眷顾、令我感到心安山丘国家一直走啊走,因为越走,我的心情就越是畅快。我从一株路旁的植物上剪下榛树的树干作为拐杖,沿着高速公路,走上了一条小道,小道两边有着潺潺流水的峡谷。我觉得无论他们如何追踪,我仍旧远远把他们甩在了身后,所以今晚我可以自我放松一下。距离我上次吃东西已经是几个小时前了,所以我到瀑布旁边角落里的一个牧群小屋时,已经非常饿了。一位面部棕褐色的女士站在门前,跟我打招呼,露出荒野地方的住民独有的善意的、害羞的神情。当我问她能否借宿一晚时,她表示非常欢迎,可以安排我在“阁楼上的床”睡一晚,很快她给我端来一顿丰盛的晚餐,有火腿加鸡蛋、烤饼和浓稠的甜牛奶。

夜幕降临,她的丈夫从山里回来了。她的丈夫虽然瘦但高大强壮,一个箭步就是平常人的三步。他们没有向我问这问那,因为他们拥有这原野中所有住民一样的良好的教养,但我能看得出他们有点把我当作商人,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我还颇费了一番功夫。我说了很多买牛卖牛的事情,可我的住家几乎对此一无所知,但我从他那里得知了许多有关加洛韦当地集市的事情,然后把这些东西都储存进大脑里以备不时之需。十点钟,我在椅子上已经打瞌睡了,于是“阁楼上的床”迎来了一个疲惫不堪的人,他一直睡啊睡啊,直到次日五点的闹钟令这个小小的农舍再次恢复生机。

他们拒绝了我任何形式的报酬。六点我吃了早饭,再次向南大步走去。我的想法是回到那条火车线上,到比昨天下车的地方远一站或者两站的地方,然后坐回去。我认为这是最安全的方法,因为警察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我会努力逃离伦敦,去往西部的某个港口。我认为计划的开场仍旧顺利,因为我推断要想确定“凶手”的身份需要几个小时,认定我在圣潘克拉斯站登上火车又需要几个小时。

这同样是一个宜人晴朗的春日,我就是无法忧心忡忡。实际上我比之前几个月的精神还要好。我走的路越过广袤山野长长的背脊线,背脊线旁边是一座高昂的山峦,放牧人叫这座山凯恩斯莫勒夫弗利特山。正在筑巢的鸟儿到处叫喊,连接绿色草原的小溪里缀满了小羊羔。过去几个月里所有的懒惰散漫都从骨子里消散褪去,我顿时像个四岁的孩子大步前行。过了一会我来到了广袤山野一块突出的地方,它向下浸入到一条小河的河谷中,在一千多米外长着石楠的地方,我看到了火车喷出的烟雾。

我到了那个车站后,发现这个车站非常合我心意。周围山野起起伏伏,只留下仅仅一排的空间,那里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铁路岔道、一个候车厅、一间办公室、站长的农舍,还有一个极小的院子里种着醋栗和石竹。但看起来,周围都没有通向这儿的路。几百米以外的地方,山中小湖的波浪拍打着灰色的花岗岩的滩地,更显荒凉。我躲在茂密的石楠处,直到看见一辆可能向东行驶的火车的烟雾才出来。然后,我走到那个小的订票办公室,买了一张去邓弗里斯的火车票。

车厢里只有一位年老的牧羊人和一只他的狗——一只眼睛外斜的畜生,我得提防着它。那个男人在睡觉,他旁边的垫子上放着今天早上的《苏格兰人》报。我急切地拿了过来,因为我觉得它可能会告诉我点什么。

报纸上有两栏标题为波特兰广场谋杀案的消息。我的仆人帕多克报了警,这使送奶工被抓了起来。这可怜的家伙,那一磅挣得太不值了;但于我而言,我花得倒是很划算,因为看起来他在那天的黄金时段里拖住了警察。最近的消息,我又发现了故事的一点后续部分。那个送奶工已经被释放,而那个真正的罪犯被认为已经逃离了伦敦,坐上了向北开的火车中的一列,而罪犯的身份警方却没有透露。还有一个简短的注释,说的是我作为这间公寓的主人的简单介绍。我猜测这是警方故意为之,想要说服我我并未遭到怀疑,真是一个弄巧成拙的技俩。

除此以外报纸上没别的了,也没有关于外国政治以及卡罗里德斯的消息,也没有那些斯卡德尔提到的消息。我放下报纸,发现我们正向昨天我下车的那个车站靠近。那个挖土豆的站长在热火朝天地忙着什么事情,向西行驶的火车正等着让我们先过,从那列火车上下来三个人,他们正在向站长打听着什么。我猜他们是当地警察,受苏格兰警察厅指派,大老远地追踪我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我坐在刚好是暗处的地方躲着,仔细观察着他们。其中一人有个笔记本,记了些笔记。那位挖土豆的老站长看起来脾气变得暴躁了,但是那个回收我票的孩子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所有人都往那片荒野看,再往前就是那条白色的道路。我希望他们会在那里开始追踪我的下落。

我们离开那个车站时,我的同伴醒了。他上下左右快速打量我,恶狠狠地踢了他的狗,询问他在哪儿。明显他喝得很醉。“这就是戒了酒…………搞成这样。”他痛苦、懊悔地说着。

我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说我以为他是个拿了奖的大力士呢。“嗯对,但俺还是很能坚持戒酒的。”他盛气凌人地说道,“上个圣马丁节我承诺过,从那时起我就没有碰过一滴威士忌酒。即便我被诱惑,我在新年前一晚都没碰过。”

他把脚后跟放在座位上,把乱糟糟的头埋进了坐垫里。“结果俺搞成这样。”他呻吟道,“俺现在头疼死了,安息日就到了,俺不能这样下去了。”“怎么回事?”我问道。“是那种叫白兰地的酒搞的鬼。俺禁酒,不能沾威士忌,俺只能每天沾一点点,喝一点点白兰地,我觉得两周以后俺都好不了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弱变成嘶嘶声,又沉沉入睡了。

我原本计划沿着这条铁路再等等,但上天赐给了我一个更好的地方。火车突然在一个涵洞尽头停了下来,涵洞横跨了一条浑浊的河流,河水流水潺潺。我小心观察,每节车厢的窗户都关着,这片地方也没有一个人影。所以我打开火车门,很快跳入长满火车道边缘的榛树丛中。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狗,一切都会很顺利。那只狗以为我偷了它主人的东西逃了出来,开始大叫,差一点就咬住了我的裤子。狗吵醒了它的主人,他站起来朝车厢门方向大喊,以为我是跳车自杀。我艰难地穿过丛林,到达那条河流终点,靠着灌木丛的掩护,跑了一百多米。我仔细往回看,看见一个警卫和几名乘客在打开的车厢门口围成一团,往我的方向盯着。我可真是够引人注目的,就差离开的时候没带上喇叭手和铜管乐队了。

值得高兴的是,那个醉汉帮我转移了人们的视线。他手腕上挂着牵着狗的绳子,他俩一起冲出车厢,结果头撞到轨道,滚下河堤,掉进了水里。众人救出他们之前,狗咬了什么人,因为我听见了有人狠狠咒骂的声音。现在他们已经忘记了我,我又艰难地穿过几百米后,冒险回头看去,火车已经再次开动,消失在峡谷中。

我身处一块半圆形的宽阔的荒野之中,半径为一条棕色的河流,北边矗立着高山。这儿没有有人的迹象,也没有人的声音,只有水流飞溅和鸟儿不停地叽叽喳喳。但非常奇怪的是,第一次我感到被追捕的恐惧。不是我想到的警察,而是另有其人,那些知道斯卡德尔的秘密并且不敢让我活着的人。我肯定,他们会比英国警察更急切、更仔细、更不择手段地抓我,一旦他们的魔爪靠近我,就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我往回看,但这片景色里什么也没有。阳光射在铁路上的金属和小河里打湿的石头上,熠熠生辉,这世界上,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如此平静祥和的景象了。但尽管如此,我开始加速了。我在沼泽的小河里低着身子往前跑,直到汗水浸渍了我的双眼。我一直感到恐惧,直到我到了山的边缘,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地正在这条棕色河流上方高高的山脊上,这种恐惧才稍微退却。

从我站的有利地形,我可以立马清楚地看到整片荒野、铁路线以及铁路线南边,南边片片绿野代替了石楠。我拥有了一双像鹰眼一样敏锐的眼睛,但在这整个乡村里我没有看见任何在动的东西。于是我越过山脊向东看,看到了一种别样的风景——平缓的浅绿色山谷,长着许多冷杉树,还依稀可以看见尘土,应该是有条公路。最后,我仔细看了看这个五月蓝色的天空,我看见了令我心跳加速的…………

南边一架单翼机正向上起飞。我如同被人告知一般极其确定那架飞机一定是在寻找我,并且他们并非警察。我从石楠的凹处观察了一两个小时。这架飞机沿着山尖低空飞行,接着在我之前出现的山谷上空盘旋。后来它看起来改变了主意,升上高空,飞回南边去了。

这样的空中侦察对我十分不利。我开始越来越怀疑当初选择这个乡村装扮成难民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我的敌人在天上,那么这些长满石楠的小山丘就无法掩护我,我必须另寻其他的避难所。看到那个越过山脊的绿色的地方,我越发觉得满意,因为那边我应该能找到森林和石头建造的房屋。

大约晚上六点,我从那片荒野出来,到了一条犹如白色缎带的路上,它沿着低地小河的狭窄河谷蜿蜒盘旋。我沿着这条路走,田野变成了荒地,峡谷变成了高原,我到了一条小路,那里一个孤零零的房屋在暮色里炊烟袅袅。这条路蜿蜒曲折,通向一座桥,桥的栏杆旁倚着个年轻人。

他正用长长的陶制烟管抽烟,戴着眼镜正在研究水流。他左手边放着一本小书,还用手指标记着地方。他慢慢重复道——当狮鹫穿过荒野带着羽翼,大步向前,飞过山峦和荒废的山谷追逐阿里玛斯庇亚人

我的步伐踏在梯子石头上,他跳了起来,我看见了一张被晒黑的、欢乐的、稚嫩的脸庞。“你好。”他严肃地说道,“今天晚上天气不错。”

泥炭的烟味混合着美味的烤肉香从这间房子里向我飘了过来。“这是个小旅馆吗?”我问道。“愿为您效劳,”他彬彬有礼地说,“先生,我是主人,希望今晚您能赏脸下榻此处,实话告诉您,我这儿已经一周都没来人了。”

我在桥栏杆那里停了下来,往烟斗里装上烟草,开始试试能否找他帮帮忙。“您这么年轻就成了客栈掌柜了。”我说道。“我的父亲一年前死了,给我留下了这个旅馆。我和祖母住在这里。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份不景气的工作,但这并不是我的选择。”“那您想做什么?”

他竟然脸红了。他答道:“我想写书。”“那这么好的机会不正好让你写书吗?”我喊道,“年轻人,我总是认为旅店老板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说故事的人。”“现在不是了,”他急切地说道,“也许是以前,那会儿路上有朝圣者、歌谣创作者、拦路强盗和邮车。但现在不是了。没人来这里,除了载装满胖女人的汽车停下来吃个午餐,春天有一两个渔民,还有八月来几个打猎的客人。这些人没什么太多的东西能写。我想去见识人生,去环游世界,像吉卜林和康拉德一样写作。但我现在做的最多的就是在《钱伯斯杂志》上发表一些诗而已。”我看着这个小旅馆,它立在日落下呈金黄色熠熠发光,背后是棕褐色的山丘。“我曾经到过许多地方,倒没觉得你这偏僻的地方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认为只能在热带地区和绅士小姐中间才能找到冒险经历吗?也许此刻你正与奇遇不期而遇呢。”“吉卜林也这么说,”他说道,眼睛里放出光,接着他又念了《九月十五日的浪漫》中的某个诗节。“那么这里有个真实的故事要告诉你,”我激动地说,“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把这个做素材写本小说啦。”

在这个五月柔和的暮色里,我坐在桥上,告诉了他一个传奇的故事。本质上是真实的,虽然我改了其中的小细节。我解释说我是来自金伯利矿业巨头,揭露了一个团伙,惹上了许多麻烦。他们漂洋过海来追捕我,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正在到处找我。

虽然我不该这样,但我把故事说的天花乱坠。我描绘了一架飞越卡拉哈里沙漠到达德属东非的飞机,还说到那些干燥极热的日子,还有蓝丝绒般美妙的夜晚。我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在我回家的路上遭遇袭击,差点丧生,还把波特兰谋杀事件变成了一个恐怖至极的事件。“你不是正在寻找奇人异事?”我激动地说,“好呀,这儿就有。恶魔就在我身后,警察也在追他们。这是一场我要赢的比赛。”“天哪!”他低声说,猛地深吸一口气,“这简直完全就是莱特·哈葛德和柯南·道尔故事中的情节。”“你相信我?”我感激地说道。“当然相信,”他伸出了手,“我相信一切不够平凡的事情。我唯一不相信的就是平淡无奇的故事。”

他非常年轻,但他正是我的理想人选。“我觉得他们目前还没有发现我的踪迹,但我必须还得躲几天。你能收留我吗?”

他急切地抓住我的胳膊肘,把拉着我朝房子里走拉去。“你在我这儿呆着,就像在沼泽里的地洞中一样,十分安全。也没人会向外透露。另外,你再给我多讲点你的冒险经历吧?”

我踏进小旅馆门廊之时,听见远处引擎转动的声音。西边灰色的天空出现清楚的轮廓,就是我的“朋友”——单翼飞机。

他给了我一间房屋里面的房间,在那里可以将美丽的高原景色尽收眼底。他允许我随便进出他的书房,那儿堆着一大摞他喜欢的作家的作品,都是便宜的版本。我没有见到祖母,所以我猜她可能卧床不起了。一位叫玛吉特的老妇给我端来了晚饭,这位客栈掌柜则一直在我旁边。我想单独一个人待会儿,所以我给他找了件事儿干。他有辆摩托车,我就打发他第二天早上去取份当天的日报,如果不取的话,通常情况下日报会由邮局在傍晚送达。我告诉他要保持警惕,记下他看见的所有陌生人的模样,尤其特别注意汽车和飞机。接着我急切地坐了下来,开始研究斯卡德尔的笔记。

他中午带着《苏格兰人》回来了。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帕多克和送奶工又提供了新的证词,还有与昨天一样的声明,写着凶手已经逃往北边。但还有一篇转载自《泰晤士报》的长文,是关于卡罗里德斯以及巴尔干事态的报道,但没有提及他要去英国进行国事访问。下午我摆脱了客栈掌柜,因为我越来越想要找出密码。

正如我前面说的,这是数字密码,我设计了一个精密的实验系统,借助它,我差不多找出了空格和标点的位置。但麻烦在于我没有找到关键词,当我想到他可能使用的奇怪的词有成千上万个,我感到十分绝望。但三点多钟,我突然灵光一闪。

朱莉娅·捷切妮这个名字闪过我的脑海。斯卡德尔说过这个人对卡罗里德斯这件事至关重要,我突然想到用它试试。

成功了。这五个字母朱莉娅“Julia”分别对应了英文字母中的五个元音字母,A对应J,J又是字母表中第十个字母,所以在密码中用十代表A。以此类推,用二十一代表E,其他也是如此。捷切妮“Czechenyi”则是给出了辅音字母的数字。我在纸上快速写下这个式子,坐下来开始读斯卡德尔每页写的东西。

半个小时里,我读得面色苍白,手指不时地在桌子上敲敲点点。

我向窗外瞥去,看见一辆大的游览车出现在峡谷上,正朝小旅馆驶来。它在门口停住,我听见有人从车里下来的声音,好像是两个人,穿着雅格狮丹的外套、戴着粗呢帽。

十分钟以后,旅馆掌柜悄悄溜进来,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下面有两个小伙子在找您,”他低声告诉我。“他们现在在餐厅喝着威士忌苏打水。他们打听您的消息,并且说希望能在这里见见您。噢!他们将您描述得太准确了,准确到您下面穿着什么靴子以及您穿的什么衬衫他们都一清二楚。我告诉他们您昨晚在这儿,今早骑着摩托已经离开了,其中一个人像个大老粗不停咒骂起来。

我让他告诉我他们长什么样。一个是黑眼睛的瘦家伙,眉毛浓密,另一个总是面带笑容,说话口齿不清。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外国人;这一点我这年轻的朋友十分肯定。

我拿了些纸,用德语写下这些单词,整得就好像他们是信件的一部分——

…………“黑石。斯卡德尔已经知晓此事,但他在两周内不会行动。我认为现在我最好按兵不动,尤其是此时卡罗里德斯尚未确定其计划。但是如果T先生认为需要行动,我会竭尽全力,我…………”

我故意将它弄得十分整洁,这样它看起来像是一份私人信件中散落的一页。“把这个拿下去,就说在我的卧房找到的,请他们和我见面的时候把这个还给我。”

三分钟以后我听见汽车开始发动,我从窗帘后面偷看,看到那两个身影。一个精瘦健硕,一个脑满肠肥;我只能侦探到这么多了。

旅馆掌柜非常激动地回来了。“他们一见到那张纸,就立刻警觉了起来,”他高兴地说道,“那个肤色黝黑的男子脸色变得惨白,嘴里不停咒骂,那个肥胖的也吹着口哨,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他们给了我半个金镑,等不及找零就走了。”“现在我告诉你我想让你怎么做。”我说道,“骑上你的车子,去牛顿-斯图尔特车站找到警员负责人。详细描述这两个人,并且说你怀疑他们和那桩伦敦谋杀案有关。你可以编造些理由。那两人会回来,不要害怕。不会今晚回来,因为他们要沿着这条路追踪我六十多公里,但是明儿一早肯定会回来。告诉警察务必清早要到这里。”

他像个听话的孩子出发了,与此同时我又在研究斯卡德尔的笔记。他回来后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作为回报,我只好让他问东问西。我说了很多关于狩狮和马塔贝里战争的事情,心里却一直想着和我现在参与的这件事情相比,这些事情是多么的平淡无奇!他上了床,我继续熬夜,读完了剩下的笔记。我无法入眠,于是在椅子上抽烟直到第二天天亮。

第二天大约早上八点,我看到两名警员和一名警长到了。他们在旅馆掌柜的指示下将汽车停在了车房,进了屋。二十分钟以后,我从窗户里看见又一辆车从相反方向出现在高原上。这辆车没有靠近旅馆,而是在离旅馆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以小片树林为掩护停了下来。我注意到车里的人下车之前还小心翼翼地倒了车。一两分钟后,我听见窗户外他们踏在砂石上的脚步声。

我的计划是藏在卧室里,静观其变。我认为,如果我能将警察和其他追捕我的危险人物弄在一起,可能会对我有利。但是现在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草草写下一行感谢的话语给招待我的人,打开了窗户,轻轻地跳进了鹅莓丛里。我悄悄穿过堤坝,蹲下来沿着河支流的一侧走,到达了树丛另一边的公路上。他们的车就在那里,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十分整洁,但车上的灰尘又可以看出这辆车是经历了长途跋涉。我发动了这辆车,跳进驾驶座,偷偷地把车开往高原上去了。

几乎一瞬间,公路下斜,我看不见旅馆了,但是他们愤怒的声音借助春风来到了我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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