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3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3 20:31:20

点击下载

作者:杨志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3卷)

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3卷)试读:

小夜曲遐想(外一章)

爱 松每天,我都在黑夜里弹奏这些熟悉的旋律,不由得每天就会有许多等待的情节生发和展开,就像一粒种子,被埋进了大地,接着拼命等待生根发芽、等待开花结果一样。而我所等待的可能仅仅只是一丝消息,那个来自少年时代萦绕心头的狂热念头和眷爱。

我并不是幸运儿,那个她一直远远地在前方。我开始尝试养了一群鸽子,每天喂食打理,但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一只。这个倔犟的雪白的小小身体时常在眼前掠过。我希望它能抚慰我热爱着的心,我希望它和这些音符一样能够被我反复地弹奏,然后带上我的思念和情愫,飞向彼岸,那里有我要找的人和要做的事。我必须去把它们都带回来,像音符一样装饰这扇灰暗而时隐时现的窗。

一生我都在做着同样的梦,特别是在最黑的深夜,许许多多蝙蝠在梦中变得更加漆黑和偏执。面朝空洞的四壁,它们不停地锉着牙齿,发出岩石断裂之声。我无比伤感地发现,我就是其中的一只。我拼命努力,想找回自己作为人的模样和尊严。但是,我一次次失败,黑暗之力是如此之强大,它改变了我的构造却还保留着一颗人类的心。是生命让我变成一小只蝙蝠,永远倒挂在阴冷、潮湿、黑暗的山洞里。唯一的解脱办法就只有狠狠撕咬自己,因为山洞下面的光和门只有支离破碎的死亡才可以叩开。而此时,那里隐约响起美妙的赴死旋律,我于是更加坚定地咬向自己,企图用尖利的牙齿咬碎这个黑暗之梦。

黑夜自有黑夜的力量,它令人不知疲倦地重复睡眠和恐惧。三百万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带着族人蹲守在冰冷的岩石上狩猎,遥想着文明世界到来的某一天会是什么样子?三百万年后的今天,我怀抱着吉他独自坐在一个小院子里,学习弹奏不同版本的《小夜曲》,遥想十八世纪教堂上空的云如何变化多端,遥想舒伯特和汉兹在维也纳的广场上,穿着乐音编织而成的燕尾服,放飞的风筝闪烁不定。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岩石逐渐热了起来,直至达到人的体温。掌管音乐的众神抵达了这个世界音乐之都。各种怪异的调式带着假面具悄然登场;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镶嵌着细碎的钻石;疯狂的古老族人甩动油漆一样的头发;百兽在城外身披铠甲手持利刃静静听从神灵召唤……我为这些景象兴奋得彻夜难眠。

爱之分离

迷人的a小调旋律在双音和琶音的交替运行中细碎而感伤,想念之情郁结在琴声里。往昔甜美的笑容似乎正在眼前闪现,低下头来,却只有一丝丝圣洁的光影摇曳。黑夜被分割成了无数块,一点点回荡在耳边。这些细腻的音符被风干,浮动在窗外漆黑的天幕上。朝北的思念摇摇欲坠,高原上空的翅膀轻轻拍打着它们,有一些悄然落了下来,落在大地边缘,被重新安放在六弦琴里。手指一弹,金石之声,骤然而起。

纵深的高原在记忆中无限向上隆起,直至悬空。脚下是坚实博大的土地和懂得珍惜热爱的人们。琴音自地心蔓延,生生不息,人类和自然的繁衍得以继续和安宁。这样的高原上,灵魂难以被出卖,它由爱吸引着攀上了高山之顶。数亿年的黑暗被照亮,人们情不自禁想说些话。来自于内心深处隐秘温和的那些话,它们被埋得太久,只能一丝丝被光亮抽出来。

山顶之下是被掏空了的深谷,一直被遗忘的山谷。高音旋律久久回荡在这个深谷里,它们是些悲怆的音符,一条暗河穿过它们。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深谷用回音抚慰自己的思念和魂灵。低音旋律已被手指摁得支离破碎。朝北、再朝北,朝北的愿望穿梭在琴弦和音孔间。悬空的高原挂在了一弦和二弦某个隐秘的部位,三弦四弦空着,五弦和六线隐退。琴身重量开始加深,手指有些难以驾驭了。不需要技巧、不需要触弦、更不需要声音。空洞的山谷底部是无限的休止符,这些孤寂的休止符抬头仰望,它们的爱止于被爱的峰巅。

一阵风吹乱了乐曲的节拍,在音符自由时值上,是一个个昔日曼妙的身姿。现在,她们随音符一起浮在指尖,被内心焦虑渴求着。音符缓慢地进行和传达,人们想要说出来的话却久久说不出来。那些滚烫的语言灼伤着琴弦和音符,灼伤着弹奏的手指。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微风再次拂来,带着恋人永恒而温暖的气息。禁不住,我伸手抓了抓,她的容颜就碎成了星星点点,散落在琴弦之间,无限休止着琴音的继续。

两个相恋已久的音符,最终在深夜里相逢。我的弹奏被我的音符所终止,而它们的倾诉才刚刚开始。我的弹奏见证着这对伟大恋人坚贞缠绵的一生。灯火阑珊之处,它们心手相对,整个世界全然被遗忘。喃喃的语言穿透时光,比所有的星星明亮。琴弦上涌现出它们的笑容,世界变得更加温暖。(选自《山花》2013年第3期)

地 脉(五章)

爱斐儿红 珊 瑚

没有比蜉蝣更短暂的永恒贯穿珊瑚的一生。

与砗磲为伍,与珍珠为邻的日子,有深蓝的安静作底色,有斑斓的鱼群带动资深的阴晴与岁月的变更。

如果醉意味着生,梦意味着死,那第一只人类的船只驶过波涛汹涌的海面时,我的梦被植入了陆地的形状,风雨的灵魂。

它让我透过深达飓风的眼神,辨认那些纹饰不同的航船运载的使者与海盗。他们将以不同的身份带给那个风云变幻的世界,以华丽的丝绸卷动文明的祥云;以细腻的瓷器精致人类审美的彩釉;以香水与珠宝催生贪婪的稗草;借圣经的名义把潘多拉的魔咒施以质朴的心灵。

时光流过玉石的更漏,往来的航船带给我人类生活的幻象。如果爱的祭坛需要供奉一种牺牲,我想在血液中只坚持朱红的流向,拒绝海草曼妙的缠绕,只练习一棵树的舞蹈,把缓慢的热爱奉为毕生的信仰。

用一万米的阳光拂尘。

用两千米的蔚蓝净心。

用美人鱼行走在刀刃上的痛觉喂养爱情。

直到有一天,我把呼吸交给海洋,我把灵魂交给春天的季风,我把肉身的舍利交给你——如果这样能让你此后的生活风平浪静,我愿走出水面,用我的梦断佑你永生。

绿松石

你退出海洋,我退出天空,我们以泥土为幕,我们是彼此的真相——比绿更绿,比蓝更蓝。

让绿洲清空沙漠的薄情,让天空高过我们翅膀的翼展,让海洋低于我们无欲的飞翔。

既不喧哗,也不炫耀每一克蔚蓝饱含的无限。

我们浓缩的永恒足以让天空为之倾斜,我们延伸的短暂足以让海洋为此倒悬。

我们跏趺而坐,那些漫天膨胀的乌云就得学会收紧黑暗。

我们不招摇。你平静如海洋,我宽阔如天空,我们躺下与大地平行,我们站立与天地同高。

面对轮回,我们是不紧不慢的风雨,面对时光的流水,我们是把绿和兰融为一体的石头。

我们早已滤净沧桑的杂质,我们的干净已无需透明。

金发晶

你在思念的深处完善你的炼金术,佐以无声的飞瀑,相赠以恩义的暖流。我不能说那金质的丝丝缕缕不叫牵挂,那交织缠绕中天意的纹路不是深深的相知。

原谅她用沉默护佑你大声说出神的语言,却把神圣的场景搬入水晶的宫殿,与你完成结发之盟。

爱如果是潮汐,心就是海。它拥有毫不空泛的透明,把生命的真相与恒久的能量,供奉在神圣的殿堂缓慢释放。

她给炽烈的爱,定位于只允许自己忍住悲伤,让泪水凝结在中途;

不管风吹草动,只允许一颗心保持柔情的惯性,绘制山河与地脉,存留干净与透明。它高过自己,高过死生,只以心的形状完成对你一生的热爱与包容。

砭石“天地气交,本色玄黄”。“扁鹊石”是我的别名。

以沉实主清气上升,以浮、中、沉,对天、地、人,共振经络,理气调神,使人与天地通;以自身的痛觉,针砭人间高处的腐朽与低处的贫穷。

我常居泗滨,裁浮石为磬,作五音之律正声,与黄钟大吕齐鸣。不预言未来,也不窥视时间的漏洞。

只以左手治病,右手敲冰。为你温助阳气,疏通经络;逐寒祛湿,祛瘀止痛。面对疾病缠身的生活,还有谁的心能比风雨更高,用一副沉着的视觉,透视阴霾低垂的天空?

都说人生无常,惟愿能与你相对而坐,以土地、以中央、以无极之雅音,激作南风之咏,叩响春雷之声;让一块内心最柔软的石头,用无比温柔细腻的力量,搬开横亘在你人生之路上最顽固的人间疾苦。

和田玉

等到流水献出地质的河床,等到地心捧出冰冷的火焰,等到海枯了、石烂了,等到我被诗经的语言以琼瑶之名报之以桃李,等到一位问天、问水、问大地的诗人“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靡以为米长;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等到明珠有泪,我内心生烟。

我断了归路。

在利刃下开花,在琢磨中结果,被抛开内心的质朴安放失魂落魄的山水,被消磨自然的灵动打造成粗鄙的风景;我不呼喊,不是我没有痛觉;我收敛锋芒,不是我内心没有硬度。

我曾自制圭臬,居庙堂之高不陈仓暗渡,闻风云激荡而静若止水,处喧嚣之中只发钟磬之音;我只处清风之上,不是我没有欲望;我不说寂寞,不是我不懂孤独。

我手捧山川,脚踏河流,我描龙绣凤,我居花草中央,我把酒临风,我仙风道骨,我手握净瓶,让柳枝四季悬挂清纯的露水,我面带微笑,胸怀坦荡……我不哭,不流泪,不是我没见过刀枪,不懂忧伤。

谁让我那样深深地爱着!

我拿明月磨砺黑暗的棱角,我拿雪花漂洗冻疮的疤痕,我在口蜜腹剑之间躲避冰冷的口水,我只采集温暖的花朵喂养日渐冷却的灵魂。

到头来,我依旧是自己的神灵,用来修补你千疮百孔生活的唯有我内心不变的温润。(选自《诗歌月刊》2013年第3期)

光影下的草原(外一章)

白峰天幕下的山很小,天幕下的蒙古包更小。

光影如剑刺破天幕,喷溅在铅灰色的底片上,勾画出一个活脱脱的血色黄昏。

一切都在岑寂中凝固了——毡包、牛羊和笔直的炊烟。

风雨骤然而止,重归于岩画的辽远与寂静。

只有老额吉执手额际间,远处的河水亮现出一道锦缎般的云影。

枳芨苍黄而衰老,错过了泛青的季节,无风的黄昏,没有了风的轰轰鸣响,更没有期待已久的绿色。

无论是走过沙海还是穿越荒原,一汪平静的“诺尔”,珍藏着游鱼最后的遗言。

光影下的草原,虚幻而又真实。为寻找风声、雨声和草根发芽的爆裂声,我来到这片草原。红色赤裸的草原;黑色死静的草原;银白透明的草原——耳边又响起风的呜咽,好似万千人马在齐声呐喊。

高原上的河流

高原上的河流如琼浆似玉液,清泠甘冽。

不信么?你去莫河、去黑河、去伊敏河;你去图里河、去归流河;去额尔古纳河……

这些河流在高原之上,缠绕着,流淌着,洗濯着樟松、落叶松、塔松、云杉。唯有白桦树,即使成片成林也显得那么孤单寂寞,白桦树的心情只有飞鸟知道。白桦树的心情只有河水知道。白桦树是森林的王子,是热恋中的少年,挺拔而忧郁。一副心事重重落落寡欢的样子。

河水凝固成一面镜子。我惊诧于它的透明光洁。缓缓地、缓缓地流淌,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孩童无忌的笑声,敲响了森林的早晨。

我的祖母于几年前归瘗归流河边,她是带着一生的苦劳和通红的沙眼以及骨质疏松落葬故乡的。在那片乌黑的黑土地下面,有人在那儿苦苦等待了她五十多年。

高原上的河流,我艳羡于你的舒缓宁静,怀抱着我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并不富足的故乡。(选自《散文诗》上半月版2013年第1期)

穿 梭(外一章)

毕亮冬天,只有雪能任意地穿梭。

在湖泊,在云杉的茂林里,雪在任何时候都是自由的。

阳光之外,她能分辨去留,给生命以醇醉。陈年的酒,已经倒入几代护林人的胸腔。

视野之内,万亩雪飘。还会有牧人在放牧?

而我,只愿做烟囱的囚徒,卑微地潜行、穿梭……

星星。星星已不属于山峦。

马蹄声,响彻在东方以东。

视野之外,是炉火还是晨钟,拍打着黎明的喧哗。

燃烧后,还是有点冷。这卑微的冷,无处不在——无论是废弃的草场,还是收割后的条田,总会留下几滴旧年的酒渍。

秋风辞

山峦以西,霜色已露。

草色葱郁已成往事。这辞别,枫叶如火,风似焚。

多少明月,让辽阔更比西天山。

待收的庄稼,更苍茫;秋风来又去,马蹄声在昭苏高原,缓还疾。

风霜。风霜……

恣意文章,几壶酒。

只把养蜂人醉倒在回乡路上,将花香还原为花香。将葱茏还原为葱茏。

细数七年,客居边疆。欲说长道短,而秋风遍扫落叶,寒来暑往。

秋风有意。冬雪有爱。春雨有情。夏阳有义。

而今,一片带霜带露的落叶,已时不我待。

虫鱼鸟兽,隐匿的词汇,在大地的黄昏,徐缓地拉开构思许久的序幕——

朗诵着有关秋的悼辞。(选自《绿风》2013年第5期)

我心深处的河流(二章)

柴画干旱的情景

一条断流的河,因为没有雨水滋润,已经裂痕很深。大片庄稼地,没有雨水灌溉,已成为荒漠。喝着从几十里以外挑回家里的井水,木讷的父亲满脸愁云。

嫂子和妈妈,在屋里嘀咕着。侄子啼哭的声音尖锐刺耳。侄子马上要开学了。上学期的学杂费,还欠着三叔的。还有年初赊欠农药化肥的钱要还。

静坐的父亲,烟越抽越凶;静坐的父亲,被烟呛得满脸是泪,他深沉的眼里,焦虑像山一样绵延。

哥哥从南方写信回来,说,工厂经济效益不好,老板跑了,一个工厂上千人,上百万工资没了。读完信,父亲闭上那双一个月都未曾合拢的眼帘,眼角几滴泪汨汨流出。

下几滴雨吧!父亲扯开嗓子的时候,竟想把带血的疼痛,也扯出来。对着山峦对着稻田,和干枯的河流,喉咙在剧烈颤抖。这些往事总像油画一样,翻开就会有股盐的味道,甚至呛得我泪流满面还会禁不住偷偷想我的父亲我的故乡。

温暖炭火

沿着长满苔藓的石阶,进入村庄。山脚有条小河。旁边是一些野菜地。前面就是座山,需要爬上一天一夜,才能爬完的大山。

山路上白雪、斗笠、蓑衣紧附在山中农家小院门扉的铜环上,也不知村中,谁家在办白喜事,鞭炮与唢呐的声音,强行卸下一小块村里的宁静。

那唢呐声里,装着太多太多生老病死,泡着无法诉说的悲痛和凄凉。

山下,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父老乡亲们啊,至死也烤不烫,焐不暖,冷漠的土地贫瘠的荒山,这一生,太多的事来不及做完。祖父长叹,父亲长叹。

还是半截土墙,腐朽的门窗、断桥相伴。几堆干稻草,数声牛羊喊。昏暗的灯影下,乡亲们聚在一起谈一谈以往。围着炭火,炭火暖暖围住大雪覆盖的村庄,童话般遥远,亲近我的骨头和脸庞。(选自《时代文学》2013年第8期)

妹妹

从容妹妹,我童年最好的小马驹,奔驰在天上草原,十平方米的房子里热气印在冰窗上,笑声冲撞彼此的脸颊。你高举攥紧的小胖手,抢了我的红苹果。你还在我手上咬过一排牙印。

直到有一天,你只剩下你的方向盘,向北再向北去找草原;你没有找到草原,年轻的你却躺在重症监护室,眼睛像热气球鼓胀。我想,像起重机,撞碎病房的玻璃墙!

妹妹,你在病房期盼地对我说,“姐姐,以后我们一起去新疆”。第二年,我在新疆一间玉器店遇见一只玉镯,想象戴在你羊脂般的手腕 ,好似赛里木湖水环绕你的臂弯,这该是怎样一种洒脱,你将用那好听的声音对我说:“亲爱的,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你把所有的肥美献给了陌生人与母亲,消耗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宿命吗?现在你却一个人住在一平方米的公寓,我们用你的钱每年交房费给墓园。我似乎听见你在说:“妈妈,我又错了吗?来到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最后一次的燃烧?”

我买下这只手镯,妈妈和我会替你一次次戴上,你在没有身体的阳光下,笑容如夏日黄昏的榆树林,在妈妈的嗓音里浮现夕阳的佛音,泪眼如蜜,对我作揖。

小时候姥姥问,你们长大找个什么样的丈夫?“像爸爸那样的!”直到你死去,我们俩都没有找到,难道我们的爱人隐藏在过去的某个拐角?妹妹,我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遇见我们共同的爱人。如果他来了,我会答应你,替你爱他。(选自从容新浪博客2013年)彝良地震之书(六章)

陈衍强彝良地震之书

彝良,我的出生地,我栖居的高山和峡谷,被闪电揪心裂肺,撕破脸。我的怀抱河流的村庄,与大风吹过天空的石头一起,痛得打滚。

曾经,我觉得灾难离我遥远,现在才知道自己置身其中。每一间房子,每一棵大树,惊飞的鸟群,甚至洛泽河的波涛,都是反复折腾的疟疾。

我收起泪水,藏起哭声,攥紧妻子和儿子的颤栗,露宿在越来越黑的云朵下。我即使在天亮之前睡着,双膝仍然跪在梦的外边,与那些长势良好的姐妹一起,祈祷家乡美丽的山水,不再冲动和摇晃。

现在,我只有一个叫彝良的亲人,他还要在废墟上修房造屋、种植庄稼、放牧牛羊,用山茶花一样芬芳的民歌,养育更多的英雄和美人。

一个代课教师的颂辞

大地打摆子的那天,彝良的学校叫云落小学,彝良的教师是代课教师。

朱银全的双手是灵魂的挖掘机,他刨废墟中的学生,如同父亲在贫瘠的土地上,刨他辛苦种植的土豆和萌芽的玉米。

其实他粗糙的双手,是山寨最有力量的教鞭,在蒙尘的黑板上,指点我们怎样做人和爱。

大地打摆子的那天,我们都是突然懂事的学生。

兵车行

我是你穿越峡谷找到的小孩,我是你从瓦砾中刨出的老人,我是你用担架抬到医院的产妇,我是你用青春扎紧伤口的彝良。

你是战斗的口号、嘹亮的歌声,你是板房、帐篷、挖掘机,你是大山脚下的野战医院,你是半夜还在废墟中闪亮的五角星,你是枕着旷野上的风入睡的迷彩服。

其实,你是孩子、兄弟或者叔叔——我的亲人中的一部分。你不是一个人。你是所有的解放军,你是我的英雄!

致敬黑求恩

迪亚拉同志是非洲人,不远万里来中国学中医,两年前到昆明。

彝良地震的第二天,他就奔赴苗族聚居的重灾区,用他高明的医术救死扶伤,把黄皮肤的痛当作黑皮肤的痛。他用真正无疆的大爱,再次证明英雄不问出处。

我和迪亚拉同志只见过一面,可是因为忙,仅与他点一下头,还不知他看见没有?

由于他那张马里共和国的脸,像一块温暖人心的煤炭,所以他的精神,是白求恩一样的黑求恩。

地震时期的爱情

我在惊恐的人群中,与妻相拥,恍如隔世的电影。

从今晚开始,我们勾销了所有的恩怨;从今晚开始,我们用心修补婚姻的裂缝。

当所有的恨随风飘逝,我们都在曾经吵得地覆天翻的家园,祈祷废墟上再度弥漫花朵的芳香,顺便找回生死相依的爱情。

祭亡灵

彝良,我的高原上的红土和亲人,石头的雷霆滚过天空。

白天的闪电,撕碎了道路、房子和姐妹的衣裙。

我怀抱废墟,捧起花朵的灰烬,祈祷那些飘散的婚姻、熄灭的方言,与睡着的粮食一起醒来,萌芽高过乡村的春天。

苍茫浮动,飞鸟云集,炊烟还在上升。(选自《散文诗》2013年第7期)

船中有我(外一章)

陈于晓从高高的山上往下望,山下蓝汪汪的湖泊,不过是一碗清水罢了。我坐的船儿,不过是一片叶子,在风中默默摇曳。

你看见我了吗?我倚在小小的窗口,望着浩浩碧水或者茫茫苍天。水一寸一寸地涨着,浸湿了青山的衣裳。山低下身子,像一只猛兽,有了片刻的安静与温柔。山在埋头饮水。

大地是母性的,阳光怀着身孕。

苍天上,飞翔的鸟儿,不过是一颗米粒。

苍天下,巨大的青山,只是一枚青螺。

站在高高的山上,我看不清船上的我,一半被雾气缭绕着,另一半被距离隔断了。

可你知道,船中有我,我在船上,品茶,写诗,翻看往日的传说。还有几个朋友,与我一起,偶尔聊天,聊天下大事,或者倾听大风吹过的声响。

借助于翅膀,或者目光,山上的我与船中的我

一个我,俯视;另一个我,仰望。

守护石头

搬不动石头,他只好自己留在山上。

他在石头旁,筑一间小屋,没人知道他在守护石头。

石头巨大的影子,常常将他的身子淹没。在没有阳光,影子被石头收藏以后,他常常绕到石头后面,为石头擦去一些泥土,拔除企图将根扎入石头的草木。

云朵有时也会从远方飘过来,在石头之上化作浓雾,将石头掩藏,或者将石头淋湿。然而云雾终将散去,石头仍会露出本来面目。

一只蝴蝶,从石头的影子里飞出来,那是石头的魂魄么?

追逐着蝴蝶,他走了好久,直到石头远离视野。他打开行囊,把蝴蝶的影子,装了进去。他收拾一下心情,回到小屋。

清晨,他从石头上取下一些露珠,煮了喝了;午后,他从石头上取下一些阳光,煮了喝了;晚上,他从石头上取下一些清风,煮了喝了。

将来有一天,他老了,他要钻到石头里去,和石头的灵魂,握握手;在石头里,安个家。

石头的内心,也有一方星光灿烂的宇宙。(选自《散文诗世界》2013年第3期)

琥珀

程洪飞千年之前的某日某刹那,有棵古松忽然落下一滴眼泪,恰恰滴落在自己根部正在爬行的一只昆虫身上。一般没有谁能听见松树落泪的声音,是因为那一刻落泪者有意回避过往生物。即使有过往的生物也会在松树落泪的一刹那间扭转自己的脑袋,并且向同行者说:风来过这里,是松树在风中摇下了果籽。并非是我虚构的场景,松树流泪的刹那间各位并不在场,这是事实。作为昆虫来说,松树的眼泪落下的叮咚声音,是一具透明且散发着松脂香味的棺木落下了它的木盖。就在那日某段神秘时分,一只昆虫在棺盖落下的瞬间来不及逃脱,被罩在棺木中的昆虫蜷曲着身体作跳跃状,它的二根触须沾惹的几粒花粉依然清晰可数,昆虫至今没有从花粉构筑的梦幻中蹦跶出来,是因为逃不出一滴眼泪的包裹,它越是挣扎,松树的眼泪越是将昆虫裹得更为紧密。自古以来,松树的眼泪和昆虫同台上演的一场美丽悲剧,落不下帷幕,也是事实。显然,棺木中昆虫凝固着蜷曲的身体造型,是为了告诉在场观众,注意了,在生活中行走的某一天午后或者黄昏,也许逃不过某处天空忽然降落的大颗泪滴,葬下正在行走的你和我。尽管行走的过程中,有众多的行走者听到划过空中的泪声,预先从眼泪的缝隙中逃脱。千年之后的这个出土日子,你站在人群中,与我茫然相顾,好像从一场凝固的大梦中醒来。你是谁?眼神流转,弥漫的香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你是琥珀?熟悉对方的眼神和体香,不敢肯定叫出对方的名字。这景象,落在一群旁观者眼中,我和你不过是患了恐怖失忆症被人们围观的两个病人。你我这次的相遇当然不是偶然。大梦未晓,很久以前,路过一片松林,我曾侧耳听过,一双眼睛在坟塚中不停转动的声音,而吹动眼睛的那场风正走在塚的外围。

(选自2013年9月7日《皖南晨刊》)月是一杯酒(外三章)

池新可月是一杯酒,在你孤独的时候。

午夜的枝头,大鸟扑棱棱飞过,抖下几片愁绪。

独步青春和爱情,谁在守候,在下一个抵达的驿站。

只有满地的月色,浓浓淡淡,如酒,斟满了你的内心。

你举杯豪饮,旷野里响起喝水的声音,一滴一滴深入身体。

孤独和忧愁慢慢变白,和肌肤一样熠熠闪光。

在大片大片的雪白的纸上写下爱情的谶语。

秋 菊

在鸟悠悠飞过的南山下,在陶渊明锃亮的锄头下,秋菊就这样烂漫地开了。

灼灼而燃,煮沸了诗和酒;醇醇的酒,恣肆了灿烂的诗篇。

暮色里,一轮弦月苍茫天边。回眸处,满是霜花与泪花。

天凉如水,秋愁煞人。唯有菊香暗地流动,温暖了血脉。

那漫山遍野的金黄,映照了那个昏暗的朝代,映照了人性的光辉。

月光盛满陶罐

如水,缓缓地流淌波光粼粼的湖泊。

一只千年的陶罐裸在旷野之中,天幕之下,宛如走失的女神。面孔清幽,举止温柔,内心细软。

朝天打开,盛满了蟋蟀,潋滟的月光。

一窑透明的圣水,荡漾禅意;一尾透明的鱼,啃食花朵。

麋鹿在背后绽放空洞而深邃的眸光,洞察秋毫。

静谧而古朴的星辰,掠过一丝颤动。

马匹在远方奔跑,伴着头上的火把,它是否知道——

最终会跑进陶罐,沉入水底,变成一块晶莹的骨片。

断 章

过十年,又过十年,你重新回到岸边。

你站在曾经的地方眺望,帆已走远,碧空只有飞翔的云,几枚散不尽的鸟羽。

推开那间夕阳的小屋,梦挂在墙上,变成一幅壁画。

风从海上吹来,吹落了万千星辰,吹开了一条裂缝,通向静寂的时光。

花瓣从天而降,花开,花开的季节,注定缘起缘灭。

雨水隐藏在檐里,在缅怀的眸光中,悄然落下。

像书页里抖出的那片黄叶,陶罐里飞出的那只蝴蝶。

一缕烟火在水中点燃,蓝蓝的,幽幽的。(选自2013年1月31日《伊犁晚报》)

溅湿灵魂的荡漾(三章)

陈旭明枯河

把手插进波心,那轮月,鱼跃而出。

我接起最后的一滴蓝。

秋天深了。日子瘦了。河流浅了。

大地又多了一条皱纹。

只有一支歌,在生命的流程上不绝如缕。

左边是河。右边是夜。独坐城市边缘,西风过后,一段夜色洗净铅华。

打开河流的身体,谁听见了时间的沉默?谁看见了一汪潮湿的天空,还穿着去年的那件衣裳?

粼粼的身影仿佛风中芦苇弯向我的面前。

凝固的激情是水底的卵石。我只摸到一节嶙峋的骨头。

一阵冷,漫过指尖。一种坚硬,呈现粗糙的棱角。

真正的伤痕,有歌声流淌,就不疼。

大地无边,谁与美同在?

独抱幽静。水轻抚着水。风把一些风吹远。

晚泊之船上,酒在杯里咆哮。惊飞之鸟,纷纷逆水而去。

流水无声。流水梳洗白发。

三尾红鲤鱼,手提紫灯笼,在寻找家。

对岸

一艘木船划过流水。风还小,船头的波纹很懂礼貌地让开路。

山影不谙水性,追不上它。

一条河。一个上午。一只船。

一个人,独占一江秋。

我能理解一支篙的骄傲。

一座大坝代替了轮渡。

上游和下游的水AA制。你护守你的静,它负责它的蓝。

趸船闲在老码头,泛着红锈。

鹭鸟遗落一滩,把鱼群惊散。

我走过来。背后的农用小四轮脾气不太好,老是粗着嗓门催赶。

我走过去。锯木厂里是不是居着一万只蝉?

防洪大堤后,是移民新村。

辣椒串串,挂在檐头。堂屋的门敞开着。农具堆在“天地君亲师”下。

老人耳轮夹着刚掐灭的半支烟,课本摊开在膝盖上。

孩子大声朗诵:“春天来了,鸟儿叫了,花儿笑了。”

一株苦楝树,倚着阳光,嗑着一粒粒鸟声。懒懒地,看着他们。

四周,稀稀炊烟,像经霜的草。

江岸望远

如何倾听九月缓缓升高?群峦跃过夕照,大河吮含斜阳——在梦幻般的喧响中,秋风扫遍潇湘。我屏息而来,所有的遐想,没有超过那朵憩息树梢的风的重量。

在我左肩,苍穹,开始黑鹰一样沉默着。

总有一些时辰,事物纷繁如过江之鲫。独坐江岸,内心的旗幡仍在浴火而舞,我只能感应熟悉的歌谣响起在重峦叠嶂之外。一望三千里的家园呵,大地坦荡如空空的胸襟。随便抓起一把泥土,都能听到大地的叹息。

谁以一双望远的眸、一只卜卦的手直中要害,从遍地升起的暮色里抹平时光的噬痕?

人在静处,生命比生命平和,命运比命运真实。我知晓卑微的泪水是另一种白色的污染,硕大的花朵浮华如赞美,体内芳香淤积过多的人早已摇摇晃晃地走了,我才能目睹荒草枯枝像病句被风一一删去。

只有大地是公正的。

人离开后,风就吹过来了。河水不动,水底的天空像在飞。(选自《中国诗人》2013年第4期)

和一只苹果对视(外一章)

纯子你需要勇气。你要臣服于它优雅的光芒

你要臣服于它忽远忽近的芳香

它像一个秘密的哨兵,来自丰收的果园

它经历了三月花开,五月鸣蜩,七月流火,十月果熟蒂落

它经历了风,经历了雨,经历了雷鸣和雾霭。它经历了一切已知和未知的总和

一只小鸟曾经打过它的主意,一只青虫

也试图爬入它的内心

但都失败了。它吸晨露精华集天地灵气,最终成了一只散发着幽香的果子

它用它的甜,它未知的神秘

吸引着我,让我在它面前心旌摇曳

如果它是柔软的,我情愿舌尖被它融化

如果它是尖锐的,我也情愿在缠绕中被它划伤。它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蛊惑着我

就像爱情里的禁果,多年前

我在不能自持中,差点就偷吃了它

这用旧的身体

这用旧的身体,我依旧还在用着。

就像一件旧衣服,岁月没有责令我脱下它,我会一直穿着它,走过黄昏的街头。

这旧了的身体,虽然使用了四十年,有些零件已经磨损,甚至已经更换。

但它依旧是血肉之躯:疼的时候知道,龇牙咧嘴;冷的时候知道,抱紧自己。

它依旧一百六十二公分长,在人群中没有高人一等,也没有低人三寸。

它依旧五十五公斤重,这一副臭皮囊。

虽说有时和灵魂貌合神离,但总的来说

它没有出卖过灵魂。也没有丢失过良心

这用旧的身体,原本还藏着火焰、雷霆和锋芒,如今它更像一截平静的木头,带着岁月的斑驳、生活的伤痕,以及爱情里的灰烬。

而我还在用着它,就像一辆破旧的马车,

我还在驾驭着它,穿过岁月的隧道。我是掌握它速度的列车长,也将决定它的终点(选自《散文诗》上半月版2013年第9期)

在山上(三章)

崔国发悬崖上的树

一棵树,一直高于悬崖的海拔。

在凛冽的风中,被飞鸟带来的种子,曾经落在岩石的缝隙。也许它在萌芽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洞察到,直到它从飞旋的时光中茁壮成高大的符码,我们禁不住地发出英雄的呼喊。

现在你看到了,现在你不得不惊叹,树根的力量原来是如此的坚韧不拔。

峭岩边的树,它是怎样紧紧地抓住了那块冰冷而沉默的石头?

如果再往前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甚至陷入深渊的泥潭而成为一粒溃烂的粪土,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执著地拥有这一片寥廓而苍茫的天空。

在这一片耀眼的天空之下,或置身鹰一样的闪电才能抵达的群峰之上,伸出轻盈翔舞的枝桠,让那些充满激情的鸟儿翅膀的扑闪,让那些遮蔽阳光的尘嚣纷纷飘散,让一尘不染的蔚蓝给我们带来心灵的明亮。

风中站立,树是一种存在,或许它仍要一次次地应对一场场暴风雨的到来,或者还会听到,攀上悬崖的那些玄虚缥缈的声音喧腾,跌落或升起的苦难仿佛就是它的一种宿命。

但它仍迎风守在那里,即使在贫瘠中也总想把生命的遒枝向上延展。瘦骨嶙峋的悬崖是如此的寂寥,当漫山遍野簌簌的木叶疏落,我从灵魂的裂缝与朔风的呼啸中,再一次领略到,它骨骼的倔强,或对于命运痛彻肺腑的一种担当与震颤。

高处不胜寒,只要把自己稳住,就没有什么力量能摧毁它内心的渴望。

洞穴

走在荒蛮而潮湿的洞穴之中,我们仿佛是一群被拖入黑暗的囚徒。

在那里,是否能够睁开眼晴似乎已无任何意义。除了惯于在梦游中守夜的蝙蝠,几乎没有人知道,洞穴究竟有多深。

蝙蝠可以自由地出入,而我们则是无可逃脱的精灵。我们只能看到影子,而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梦与非梦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在自己与他者的冒险地带,也许谁也走不出,比夜还黑的悬壁上巨大的暗影。

现在该轮到你了,生命中的一次劫难,恍惚于梦中的炼狱。阴影在柏拉图古老的寓言里逐渐加深,只是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们仍然不能把握自己盲目的命运。

四周阒寂,只偶尔听到圆颅穹顶上隐隐传来的剥啄之声。

结局或开始都是寻找,整个世界都被我们隔在了后面。除了铁链的锁扣,没有人愿意承受这幽深的虚妄与寂寞。

洞穴,这难以抽身的迷宫,使我们在哪怕只有一次的迷失里也找不到它漆黑的漏洞。

是谁在茫然中为我们指点迷津?是谁给我黑色的眼睛让我们重新被一道亮光所导引?当帷幕被奇异掀开的刹那,我们其实已无法敏锐地感知,那一种更真实的景色。

或许这就是我们深入过的洞穴:要么坚信能转身看见神圣客体的显现,要么在被黑暗蒙蔽中听凭灵魂的渐次崩溃……

山上的石头

饥饿的石头,在瘦削的山峦上显得营养不良。要不然它为何如此这般的皱纹密布?

即使是这样,我们对于它的炽热追求仍不可磨灭。

那些沉默寡言而不乏凝重的石头,已被霹雷敲打过无数次,却从粉身碎骨里透出赤褐色的火星,它深藏不露,有棱有角,内心里蕴蓄着一团热情的烈焰。

不说话的石头,往往心中有数,即使是雷暴碰到它也感到不寒而栗。

石头与山脉总是难解难分。这生长并恪守在高山腹地的石头,比秋风更为凛冽,我仿佛听到它怦怦的心跳。

也许是宇宙洪荒中的一次过于璀璨的绽放吧,它一旦冷静下来,便如青铜色的肃穆。时而被水冲刷与淹没,也只有山间的流水,才能知道它强硬与锋锐的真相。

樵夫坎坎伐檀的斧钺,被它一再地打磨出锃亮与铿锵,我的灵魂仿佛也是在这石头的光亮里,迸射出日常的一种奇迹。

无非是瞬间的一个灵感,突然降临到这个再平常不过的物象身上,岩石的出现,使我们对孤独、苦难的理解更加深刻。它的故乡在山上,无论被带到哪里,立碑、铺路或砌墙,它都一如既往地忍受,种种被打击的创伤。当然也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可不能怪它。

一块粗砺的石头,似乎谁都能够触及,它的冷漠与温暖,它的记忆与永恒。只是我们要像它那样,陶冶与锤炼出生命的成色。(选自《香港散文诗》2013年4月号)深深的高霞山(节选)

邓杰高霞山,是湘西南红丘陵上最高最高的山。

高霞山,是我心中最深最深的山。

—— 题记【零壹】暗流与幽涧

整座高霞山关闭着,暗流的门在何方?

在稠粘的山岚里。

一股炽热强大的暗流,欲穿山腰,欲过谷底,然而始终找不到豁口。

必须寻找幽涧!

必须突破幽涧!

深邃的时空里,壮胆的铿锵之声从足下响起,响起的,还有夜行者口哨一样的声音。

一切作潜入而行。

潜行中,根们指路,岩们让路,恒长的钟乳石们开路……

就这样,命运的光明恰是一种黑暗的至深,一种冰川的延伸……

整座高霞山关闭着,暗流的门在何方?

在畅通无阻的幽涧里。【零贰】莫与山风争英雄

山风是高霞山的呵欠么?是高霞山的脉动么?不,那是高霞山的巨壑分娩出来的一匹脱缰的野马!

野马彪悍,彪悍如山豹;野马桀骜,桀骜如苍鹰。野马过处,千年古寺的清寂纷纷瓷器般碎裂……

于是,年长者告诫后来的登山者,若罹山风,莫与山风赛跑争英雄,否则,山风迅疾把你抛入万丈幽谷。

风自山谷生。真正的智者若罹山风会选择匍匐于地,让山风的母亲——谷地给你征服山风的胆魄和力量!

最终待到黎明初开时你会读到:那晨岚于马尾挥发刚烈的血性,那朝暾于马首蒸去回肠的荡气。【零伍】夜阑中的响沙

当众多的根系被人为挖掘或大片的植被陷入腐朽的时候,响沙就是高霞山中另一种生命的物种。

狂风以噩梦的方式催促响沙走出幽谷,走过山下的村庄,

有时掀响古老而激烈的犬吠,有时甚至巨熊一样扑倒整座农舍……最终,响沙是大地的一把枯色的锁,锁住的是一扇失去殷实的仓廪之门,一扇无果的果园之门,一扇饥饿的鸟巢之门。

响沙在夜阑中铿锵而持久,有的也许不经意揭开了一个无人能晓的秘密:响沙过后,一座百年难觅的金矿,终于露出了金灿灿的端倪。【零陆】另一种征服

对于千军万马的进攻,蚁虾之辈对这个世界发起的是另一种征服:

拼命的做爱,疯狂的繁殖。

穿行于高霞山,随处可以见到蚁们虾们鸟们热衷于交媾的身影,随处可以听到它们原始而欢快的叫声。

最终它们欢愉的结晶——一枚枚肥卵或硕蛋充斥着石隙、山潭和树叶的背面。

——这是弱势的物种大规模的造物运动,

——这是卑贱的生命性灵有待的延续。

只有不断地繁殖!快速的繁殖!无尽的繁殖!才能超越死亡,才能征服这座千仞高霞山峰。【零捌】金子与觅金人

一粒小小的沙金,穿越千载时空的隧道,与那位痴迷一生穷困一生的觅金人相见,与那执著的开山锄相见。

金子从来与觅金人就是一对知音,一对在梦中相对走近的真理。

一个从阴霾如晦的尘世历经千难万险而来,一个从高霞山谷底深处上溯千沟万壑而来,最终,相遇于鹰样飞舞的锄镐下。

这是一种逼近生命本质的相遇,一种相见恨晚的金子之缘,一种抵达生命终点的相知!

这是一块由两个炽热的真理和两颗炽热的心合成的白金。【零玖】山岚中的登山者

山岚如车,总在稠粘的梦境中驰过,最终又悄将梦境碾碎。

云霭如纱,总是遭受山中万象的窥视,却又从事着对万物的窥视。如同这位登山者是梦境的囚徒,却又终将成为梦境中的征服者。

于是,山岚奶汁一样,给登山者以营养和动力,给他的思想以迷离之境。

登山者的目标是顶峰之顶的奇景,他的焦点是现实之上的真理,是超乎尘世的省察。

因为山岚萦绕,登山者以毅力和智慧的钥匙,开启了绝壁的一扇门。

因为山岚萦绕,登山者以家园和灵魂的密码,从重重混沌中,寻觅出了真理的轮廓。【壹拾】大空与大静

这是一个至高的峰峦,置身其上,谁都会感到有一种空比天空更空,有一种静比死亡更静。

而那冷色的白垩石,整夜躺在寺庙旁,忍受内心长久的慎思,证明着这种大空与大静的形成非人力,亦非天力。

大空之下必有隐秘。大静之中必有惊奇。

如同黄金藏身于无限空旷的空谷,

如同奇玉藏身于无限沉寂的顽石。

这里有大宁静,有淘金者从这里满载而归,最终却化为幽谷中的一块白骨。

这里有大宁静,有大智者从这里裸身出山,最终得悟于大豁口,得明于九九八十一道湾!

得悟得明者,得天下也。(选自《散文诗》上半月版2013年第6期)

敲打沙漠(外一章)

范如虹敲打沙漠,可以在一种想象里进行。

诗的意境,就是那些柔韧的沙石,在某一个早晨走动或者说话。

雨水都隐匿到石头里面去了,以血液的姿势存在。

沙漠在一簇梭梭草上醒来。一片绿色,可能就是沙漠艰难生长的爱情,贫瘠的日子里,一群羊是走动的白云。

大风乍起,一种挑战以站立、以滚动的方式覆盖视线,铺天盖地的风景里,行走的沙如桃花、如梦幻、如泣血的朗诵、如无力逃遁的栅栏、如横空鞭挞的疼痛。一粒沙子可以让风受伤。

一场悲壮淋漓成天空的传奇,沙冬青的呻吟早已干涸。

用一种想象遥远地敲打沙漠,听到了什么?灯红酒绿之外,雪霁在子夜孕育,一行脚步向上苍祈求,半瓶白酒竟能成为驿站,冥冥之中,枯藤老树,西风瘦马与天空一起窒息不语。枕草而眠,那些飞翔的小鸟,分明是沙漠的灵魂。

被一种苍茫覆盖

水草是沙漠的江南,疏疏斜斜的小树,是想象里的海岸线,沙丘是走动的波浪。

风是沙漠的情人,空濛而无垠的荒野、狼嗥、鸟唳,孤独霜一样冷静。

一棵沙棘以千万把匕首的姿势,撕杀寒意逼人的黑尘。格状沙丘的行走里,盐生苁蓉与沙冬青共舞,逐水而行,追日的夸父在红柳的注视下涅槃。

无风,沙漠比传说纯净,隐匿在沙漠深处的茎芽,幽兰吐芳。跳跃的沙鼠,不断自我流放,风高举沙的鞭子,随时让一些冲动自缢。

沙漠是大西北的汉子,永远是十八岁的激情,一种震撼裹挟沙暴,以自虐的嗜好,在沙暴的漩涡里,任何一粒沙子都不能明哲保身。

用沙子濯洗过后的胡扬和仙人掌,是沙漠站立的旗帜、不死的信仰。

独舞沙漠,听阳光奔跑,由沙漠孕育的潮汐,森林般铺展过去,染黄一千里的视觉,跻身沙漠的内心,一滴水,足以让一种思想夭折。(选自《散文诗》上半月版2013年9期)

月牙湾(二章)

方文竹躲“写诗,就是要把自己躲起来。”邻居老魏总是向我抖出他的美学。

如何“躲”?躲进词语的七彩外衣里。

甘心街的马二爷病了。二爷拖着佝偻的身子,在宛溪河畔看到落花哀叹起来:“要病一起病……”

马二爷躲进春天了。不,马二爷躲进了一首诗里。

背债人躲着债主。老板躲着被解雇者,躲着一长串在大门前静坐的下岗工人。吃客单位躲着酒店老板娘的追账。一个贪官躲进了澳洲。花季少女躲着富贵老男人,另一位逃婚少女躲进宛溪河的乌篷船。稀缺物品躲进特殊家庭。房产商躲进市长家的后院。中小学生躲进梦中的游乐园。招商引资的车轮躲进外省的林荫深处。最后一位寻找心灵出口的人躲进淡淡的晨雾……

世界从诗里溜了出来,不愿躲着。

八小时以外

早晨和中午,一点遭到干扰的诗意,生活的间隙也能听到泉水叮咚响。

大海真的很大吗?却有人为大海之大,翻脸不认账。

晨钟要敲。暮鼓要响。

八小时以外,要下猛料,让味道浓一点。就像生活的利箭,有人追求箭箭穿心!

两个老同学。我和阿明,在城郊的月浮桥上偶遇。“大家都很忙……” 两人有着不同的路线。月上柳梢头,人在人前人后,玩不同的把戏。

生活的大厦的倒塌,是因为有人爱好偷梁换柱。

八小时以外,生活继续展示丝绸般的色调。花和玉,被安装上螺丝钉固定起来。

逃离了纪委文件的条例,他抱着一轮明月,东逃西窜。然后,进入词语的明亮与争吵中。

水与火,皆美味。

梦被煮了……我吃了是生的。

——武大郎还在卖烧饼。

天下乌鸦就像这夜色。

……从万家灯火中抓取的冷月,被我当作枕头。

(选自《散文诗世界》2013年第4 期)山那边(外一章)

符纯云风从山那边赶来。像一个粗犷的山里汉子,站在高高的山头,狠狠地喊了一嗓门。

此时,积雪一点点融化。炊烟夹带生活的苦乐,火苗说着土话,溪水流过漫不经心的日子。

一只山鹰俯冲下来,锋锐的鸣叫冲破空际,推远身后的山峰。与此对应的,是干净的松涛洗澈苍灰的流岚。浣衣妹子颤动的心跳,被多嘴的溪水带到山那边。

风将心事两边传递。山歌还未响起,那些捂热的秘密已在风的鼓动下,绯红而透亮。

多么平凡、安定而浪漫的日子:岩石撑起生活的硬骨头,溪水渗入爱情的软心肠。

当一阵风匆匆赶来——

数着数着,山那边的红唢呐,就要翻过冰雪消融的垭口;

数着数着,迎亲的汉子扛一肩早春的响雷,就要淌过心跳加速的花溪。

巴山民歌

喝多了包谷酒的太阳,从大巴山的春天走出来。在崎岖的山间高一脚轻一脚走动,质朴的微笑将民歌遍地传唱。

潺潺的山溪水,哼着轻快的小调汇入巴河;

娇小、脆弱的露珠,小心翼翼滴落,叮叮咚咚的韵脚,将明媚的清晨弹奏;

几只乖巧的鸟儿,站在农家的屋檐上对歌,一唱一和、错落有致,鲜活地点缀村庄的寂寞;

沉默于山凹的村庄,永远是民歌最为厚实的部分……

狭窄的山道上,羊群被阳光小声地驱赶。它们有时争先恐后,有时优雅从容,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蹄音,给平静的生活敲打出生动的回声。

那位挥锄劳作的女人,在陡峭的山坡站起身来,望着夜夜入梦的南方,拣起汉子粗犷的腔调,狠狠喊上几嗓子。便有泥土骨碌碌地滚下沟底,一滴汗珠淌下,浓烈的思念也落地生根。

春天来了。每一处悬崖峭壁、山沟河谷,都有缤纷的花事集结,演示着盛大的合唱。

在险峻的山巅,当红杜鹃也打开啼血的歌喉,千里巴山便涨开比花事更澎湃的潮。(选自《散文诗》上半月版2013年第12期)

流水的奔马(外二章)

鸽子流水的奔马纵身一跃,被惊吓的云朵化成了山冈柔软的腰围。鹰雪亮的眼睛里,一带山溪轰然出现。

好一匹千里马。如花四溅的水珠,是骏马猎猎的鬃毛。氤氲迷茫的烟雾,是马蹄飞扬激起的风尘。昼夜不息的声响,是奔跑行进击打起的号角与鼓点。

流水奔马跑起来,日行何止千里,夜走又何止八百?

蹄声响处,过峡谷险壑、巉岩天堑,逾崇山峻岭、平野丘陵。前脚落处,草长莺飞、蜂鸣蝶舞。后脚落处,山花烂漫、地肥土美。

流水的奔马跑过山坡,山坡就有了郁郁葱葱的绿。跑过田野,田野就有了万紫千红的色。跑过村庄,就有了四时不断的炊烟和绵绵缠缠的爱情。跑过灵魂,灵魂就有了飞扬的翅膀、自由的思想和每天都开花每天都要结果的幸福。

像流水的奔马,我努力着、积蓄着、渴望着那惊天动地的纵身一跃,让自己的生命里也有一带流淌的山溪,让自己短短的生命也能奏响最动听的歌。

关在窗子里的云

关在窗子里的云,谁能听见她的叫喊?

陷在黑暗屋子里的我,一抬头,就看见那些关在窗子里的云。她们在防盗笼割裂的小空间里,挣扎、嚎叫。

阳光灿烂,远山如黛,群鸟飞过天空。爱自由的云,叫喊仅仅只是一切的开始。

芦苇丛扬起了风,河底的鱼在唱歌,浣衣的女子和在水一方的伊人,可曾看见关在窗子里的云:成灾的相思,和漫漶的忧愁。

那是些怎样的云啊:泡在温泉里的云,洁柔。着长袍的云,俊逸。摘果实的云,甜美。采玫瑰的云,多情。怀揣爱情的云,娇媚……而现在,她们都被关在窗子里,不能动弹。

即使关在窗子里,有朵春天的云,发芽了,开花了。有一朵夏天的云,带来闪电和雨水。有一朵秋天的云,弥漫着岁月的秘香。有一朵冬天的云,在雪下藏下心事。有无数朵渴望爱情的云,蓄谋着私奔和出走。

就像一颗心与另一颗心交语,我听见在窗子里的云,在呼唤我邀约我。

而我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轻轻打开窗子,放进阳光,放出云朵。

当我启开窗子时,鸟在自己的果园里飞翔,爱的唇相互亲吻爱的手紧紧相牵,云花朵一样绽放果实一样成熟天使一样从天而降……

小路通向远方,河流和桨声拨开了浪花的心衷心扉,奶孩子的小母亲照亮的和美的时光,一朵云欢笑着追逐另一朵云……从窗子里跑出来的云,美丽了欣赏的眼睛和心灵。

哦!是我,放出了关在窗子里的云啊!

——不!是那些奔跑在天空里的云,放出了囚禁在屋子里的我。

是那些飞舞在天空里的云,听见了我的一声声呼救,并释放了我。

关在窗子里的,不是云朵,不是时间,而是我们自己。

月光里的叶子

那些银子的光芒仿佛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树上的叶子。

在月光下行走,轻轻一抬头,我就看见月光里的叶子,都成了闪闪发光的银子。

闪闪发光的银子,从四面八方簇拥着我、照耀着我。

看着叶子上的银光,看着身上的银光,看着一地的银光。放慢内心的奔马,我困惑了:我是走在亮堂堂的大地上,还是飞在银闪闪的云空中。

这是多么静寂的时光。白日里追名逐利的喧嚣沉下去了,那些呲牙裂嘴的高谈阔论收场了,那些来去匆匆的脚步放慢了。就连树上那些聒噪的鸟儿,仿佛也在这月光里陶醉。

偶尔,会有一片叶子在风中发出一声低语,或浅笑。

从树叶间泻下来的月光,漫漶成了一地的浪花。随着这浪花淌开来的心事:细腻,多情,舒缓。纯净,透明,自由。

月色下的叶影,在天地间最孤绝唯美的水墨画了,月光的巧手轻轻一挥:焦、浓、重、淡、清五色相融,再妙的画家也无法调出这样绝美的墨色啊!

静对月下的叶影,谁能参透这丰富的黑,谁能参透这黑里的静,谁就参透了黑色里大美的奥秘!

在月光下,久久地看着树叶。像两个多情的人,彼此交语,彼此靠近,彼此取暖,彼此沉入幸福……

月亮是离天空最近的树叶,树叶是飞舞起来的月光。而我,是一片离地面最近的月光。

——这样的时光多么静美。纯洁的光明来自月亮,来自树叶,也来自我们的内心。(选自《诗潮》2013年第5期)

红桦树(外一章)

桂兴华你怎么在漫天飞雪中,系着一身少女的红裙?

一个我第一次听到的名字,在飘然起舞。

每一片树皮,都袒露着火一样的心。

你的颜色就是你的命运。

你,是誓言的一种新的表达。

你,使白的更白了。

为了不辜负这么多追随,你默默地坚守。

你被混和在一起,也遮不住自己的羞怯。

茂密的树林,因你而有了爱的冲动。

怪不得,你成了一封封情书。

在这个只有你我明了的季节里:

谁,被谁点着了?(选自《散文诗世界》2013年第7期)

藏族女歌手

特别美的今夜,浓缩在你的睫毛下面了。

你歌中的天路一开通,祖国地图上的另一端,顷刻间就来到了夺则克街的眼前。

你披在肩上的黑瀑布,被一块火红的手帕遮着。

你被一片全新的眼波挽着,迈入了栗动。

筒裙在旋转。喜悦在辐射。被灯光辉映的七彩在旋转。

韩红们,鼓动着你和各地进一步沟通。

两个民族在絮语。缩短了千里、万里的路。

美丽,已全线开通、交融。

战胜了缺氧和脆弱,你疾步地追赶。

你总低着头,为了适应矫健。

你令人目眩的气息,强化了节奏。

你住在旅游团早就听说过的村寨。远方,将不会匆匆而过。

为了把又一个九寨沟的形象,留给绵绵不绝的记忆;

旅伴们,将无休止地伴着你刚刚开放的红晕……(选自《散文诗》2013年第11期)

一条虫也能泅渡到今天

郭毅一

化蝶之前,我躲过的风雪,一直在吹。

家园里的树木、花草,是长路上的灯盏,照着的黑和白。

我所在的故乡,不同凡响,居住着蝉和青虫……这些友好的邻居,天天把歌谣传唱。

蚯蚓的地下,有潦草的碎骨闪动着磷光,在蚂蚁的脊背上运渡另外的桥梁。

萤火虫的夜晚,我把心放在半坡上,静看尘世的天空,漂浮着月光和星辰,以及更远处温馨的火。

过去的已经过去。路途上,那些颂歌和辉煌,我实在无心去打点,无力去述说。

我已腾出我的位置,交出了众者羡慕的殿堂。

那个觊觎者如愿已偿,在显要的地方指手画脚。

事实再也清楚不过,任何努力也无法将它改变。

没有鲜花。没有酒肆。我在远离了虚假的赞美和祝词中,一天天调整过来。

孤独的,是我默默地爬行,让敬畏和尊崇,在我赖以生存的植物之上。

那圣洁的光,从未有过的热情,从归途的天空闪来,显得格外明晰。

时光缝隙里飘飞的叶子,是不是我的床?

我梦的入口和出口,罩着透明的帷帐,感恩茫茫尘世赐予我难得的清净,而不被拜访打扰。

我的魂走过的路途,丢弃的疤痕,已在躯壳上镶嵌了岁月的光。

多余的行走,在比腰脊劳损的折射里,深感不适。

彻夜的辗转,让心跳得厉害。

我打开一扇窗,请清风进来扑灭余火丛生的胆汁。

一地绿的波光,驱赶着旷野上的热和凉。

许多层次的家园,古典再现的前辈,也在这片叶子上。

它们咀嚼,让生活在忙碌里回味。

过多的梦在碎裂的骨架间,闪动着智慧和敏捷。

影子的故乡,一闪一闪。我拾起怀念,捂紧受凉的胸膛。

梦依然在叶子的飘飞里,和炊烟一同上升。

在神秘的天国,有我恬静舒适的床。

我的江湖不见得多么深广。我的爬行游荡出来的天空,也不见得有多么敞亮。

脚趾轻盈的部分,扣紧的是险峰,是深渊里不见刀子的急流。

那透明的,是浮于尘世的虚华和荣耀,在感叹中衰老、下坠。

走过的路,并不见陡。丢在身后的高山、峡谷……是快慰里吹起的一阵凉风。

同行者的羽毛,沾满命运的欢乐和悲苦。我在它们中间泅渡,用舌尖舔舐那深水,那俊美。

血脉切割刀子,斩碎了原野的光芒。流经我胸膛的经脉,脆弱到比花瓣还轻。

我依然在飘,披挂着半生的镣铐,从前世的河面驾一叶扁舟,渡向今生这岸。

对岸,有更多的蝶影,在花丛的上空旋舞。我知道,那种轻盈和飘逸,是卸壳之后的一种趋势,需要历练和超脱。

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物种,要把今生演化为虫?

也许我的前世是一头虎或豹,欠下了过多的生灵,要在今生赎回自己的血腥,要把威武、猛烈、强悍演变为零,在此生不再张扬。

其实,为虫不赖。既渺小,又不失大器。

从我嘴里吞进的树叶、菜根……比我自身的形象高大。

那些委屈的沙砾,也在我修炼的大厅,呈现尖锐的光滑。

不食油荤,在素食主义的理念中,保留着原始的肤色。

有时,我在自然中迎合着潜在的法则,与更多的颜色融为一体。

为了生存,我不得不从俗如流,把翅膀,慢慢张开。

尘世辽远,天地深邃,因为我的小,我才脱一层皮又脱一层皮,把骨骼裹得这么坚强。

待修的空间,定有更大的风雪,在脉管里长鸣。

而我临近的秋天,已渐渐黯淡。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的爬行,又算得了什么。

我贫弱的呼吸,摇不动一叶苍绿。这是我的睿智,而不被灵性的异族掠夺。我不会站立,所以看不远更高的山岭、更宽的河流。

我的所见是寸光之内的风景,活得惬意而自在。那内里的颜色,灯盏遍地,厘清更多的灵魂。

靠着的美女,嘴里念叨着家事,已在这个精神缺失的时代颓废下去。

褶皱里的春天,需要一阵微风,才能吹散渐融的雪。

我出行的早晨,听见冰在远处叫喊。那撕裂的疼痛软化了我僵硬的躯体。

我伸展开去的胳膊,用拥抱的方式,紧紧地托着这个世界。

从北向南,只是理想的飞翔。我腰间的刀子,披挂执著和热情,等待秋风闪伤远处的山腰。

静静地,是我归隐后一贯的心情。

我收紧我骨殖疏松的脚步,把那些急促、激动放在合适的位置,蹒跚向前。

我谦卑地面对一棵草、一片叶和每条经过的同类。

甚至一丝细微的风,我都要去感激,去微笑。

我用真诚的心供养周围的诸神,请更多的敬畏接触我的清高。

风吹的方向,不是展放的翠绿,就是卷来的雪雨、刮进的尘土。我迎头的地方,就在风口,讲述一地蓬勃和喧哗。

此刻,成都的大街上,秋风掀动的轮胎一地尘烟。

我趋向的地段,在急促的刹车声里,擦伤了平原的肤色。

卵的中央居住着金贵的黄胆,分泌出绿的苦汁,颐养我蜗牛似爬行的脚印,把此生的轨迹描绘得愈加清晰。

我是欢乐的,我在笑。笑我的渺小,我的爬行,在这个世上几个简单的词,居然也能到达今天,居然还将行走下去。

外面,风雪在秋风的手势里,还将吹起更多的尘土。

在化蝶之前,我躲过的风雪,依然在吹。(选自《散文诗世界》2013年第9期)

春花,在泸沽湖畔微笑(三章)

海梦一、走婚桥

一桥飞架南北,紧紧拥抱草海。桥上,摩梭族青年男女,熙熙攘攘,在寻找心中的幸福。男人穿着赛马的戎装,特别壮实、威武、剽悍;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的彩蝶凤冠,在阳光下特别耀眼,像朵朵索玛花在吐露着各自的温柔与多情的芬芳。

走婚桥上,男男女女,睁着闪亮的眼睛,眼睛里有神秘的微笑,有风情万种的美丽,有昨夜翻墙入室的勇敢,有征服一切的强悍,有让女人魂飞的快乐和欢喜。

眼睛对着眼睛,神秘探着神秘。无缘者一闪而过,不再回头,有意者一见钟情,跟她而去。走进大山,成为一棵树,为她遮风挡雨,走进亮湖,成为一只小船,载她去采撷心上的莲子,走进那圆木砌的白边瓦房,那时,姑娘才会把一切都给你。但,你成不了这个家的主人,你只是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的一粒神奇的种子,落在哪里,哪里便一片绿茵。女尊,男不卑,是这个民族传世的家规,自由、快乐、幸福,是他们生命之树结满的鲜果。

二、草海岸畔的小船

一只小船,搁浅在草海岸边,孤零零,在那儿低头沉思。潮湿的海风,从草尖滑过,淡淡的腥味,叩醒你失落的春梦。月明天高的夜晚,越过世俗的樊篱,去采撷心上的花朵。土墙又高又厚,你在烟花蒙眬的窗前,静静地等候老祖母的呼唤。其实,那条遥远的路,近在咫尺,仅一步之隔,却远在天边。薄薄的窗帘后,甜甜的羞涩,如春花开放,期盼蜜蜂的歌唱。而你,踟蹰不前,错过了一季花期。如今,岁月留给你满身伤痕,那股驰骋江湖的勇气,已被时光剥蚀殆尽,但你依然体现着存在的价值,默默地低下头,守候在草海岸边,成为游人拍照留念的风景。

三、夜宿农家院

女主人热情地拿出家中的花生、胡豆和核桃招待客人,米酒盛满了神秘的温馨,热情得令人难以矜持。家中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招待客人,满院鲜花香草任你欣赏采撷,只有少女的闺房不让人参观步入。老奶奶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儿孙们都听她调遣吩咐。女人们上山打柴干活,下海牧鸭捕鱼,是一家之中的主力。男人们在家抚养孩子,喂猪养牛,苦乐一生。夜晚,携手远游,男歌女舞,躺卧月下草坪,深夜不归。或者围着家中火塘,跳起欢乐的锅庄。泸沽湖,几千年来,母系社会,迎着历史长河,追赶自由与欢乐的阳光,毫不疲倦。许多神秘、新奇的故事,刷亮了这个民族的美丽的灵魂。(选自〈散文诗世界〉2013年第10期)下一个就是我了

海叶怯怯举起的左手,仿佛来自深谷的一缕微光,照亮了我愈来愈模糊的视线。

而储存在心底的疑问,我还能用自己稚嫩的手,与这个世界进行交流么?

用纯真编织起的疑问,此刻不为谁泄露。那些微小的光斑,除了照亮一双清澈的眼睛,还能丰富生活的背景么?

下一个就是我了。这无谓的福音,在不停地旋转着。此刻,我愿意像孩子一样仰起自己的头颅,用嘴角的微笑,泄露内心的秘密。

最亲密的沙漏,正在荒芜的时光里,一点一滴放大我仅存的幸福。

而窗外散步的风儿,突然吹进来一股奇异的清香,用一丝斜线,垂钓着屋内的寂静。心中那些不易释然的得失,顷刻得到消解。

为了寻求自己的坐标,我学会了和这扭曲的世界保持距离。所有表面的喧嚣与浮华,都在践踏着生命应有的尊严。

在黄昏来临之前,你一点一点黯淡了那些幽灵般的欲望。

下一个就是我了。在所有的期待之上——

窗外的风儿,在慢慢拾掇着日子的碎片。

擦净桌面的尘灰,你想把自己的右手放平,与透明的窗玻璃协调于同一区域。此刻,如果有人突然喊我的名字,我并不会表现出惊奇。

城市抑或乡村,都是世界的组成部分。一如这整间屋子,我完全可以忽视背景与桌面的纹理。

也许,孩子用一滴眼泪就能淹没一座城堡;也许,这样的结局,正是孩子的快意所为。

为了减去不必要的絮叨,屋外的阳光喜欢模仿一场精彩的哑剧表演。

而沙漏停顿的刹那,只有举起的那只手臂,觉得时光远比眼前所展现的景象,来得更为亲切。

下一个就是我了。请原谅,我还是不由自主用世俗的目光将你反复揣摩,像多年前自己藏掖好的一个梦,有着异于梦想的温度。

而此时,世界变得如此静谧。仿佛只剩下依稀的朗读声,荡过我的心底。

春天。透明的云朵可爱得像天使,藏起了冰冷的翅膀。你玛瑙一般的眼眸里,也蓄满了一潭清泉。

我只好双手抱紧胸口,就像怀抱着一本书,然后又将所有的书页都打开,并一一浏览。“别把自己的梦想抱得那么紧,你微微开启的嘴就是时光之唇。” 我把自己留在这样的回音中,忘记了世界原初的样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