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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11:2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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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江户川乱步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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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之鬼

孤岛之鬼试读:

孤岛之鬼

/ (日) 江户川乱步著 ; 羽治译. —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 2020.1(江户川乱步推理小说集 / 王笑东主编)ISBN 978-7-5695-1236-6Ⅰ. ①孤… Ⅱ. ①江… ②羽… Ⅲ. ①推理小说-小说集-日本-现代 Ⅳ. ①I313.45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250229号孤岛之鬼GU DAO ZHI GUI[日]江户川乱步 著 羽治 译出版人刘东风责任编辑 彭 燕 高 歌特邀编辑 刘 畅责任校对 王西莹封面设计 吴黛君出版发行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西安市长安南路199号 邮编710062)网 址 http://www.snupg.com印 刷 唐山富达印务有限公司开 本 620mm×889mm 1/16印 张 19字 数 264千版 次 2020年1月第1版印 次 2020年1月第1次印刷书 号 ISBN 978-7-5695-1236-6定 价 59.00元孤岛之鬼引 子世界上还有像我这样奇怪的人吗?不到三十岁,就已满头白发。古时候有白头宰相的说法,我的这顶“白帽子”比他们的更加纯粹,一丝杂色都没有。所以,第一次见到我的人不免要露出惊异的神色。有些人修养不够,甚至等不及寒暄一二,便满脸好奇地问:“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儿?”不管对方是男是女,这个问题都让我非常头痛。除此之外,一些与我妻子关系较好的女性也会偷偷问我,“夫人腿上的那个疤是怎么来的”。那块疤盘踞在她腰腹和左大腿之间,是一块不规则的圆形,像一次大手术留下的痕迹,看着就让人寒毛直竖。这两件事儿虽有些古怪,但对我们夫妻(尤其是我)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值得保守的秘密,我并不介意把它讲出来。可是,想把这件事儿说明白却并不容易,因为这涉及一个非常复杂而冗长的故事。我虽然愿意捺着性子讲给大家听,把里面的细枝末节一一拆分清楚,但一方面是因为我嘴笨,讲得不好;一方面是因为听的人疑心较重,所以大多数人听完之后,都摇着头说:“怎么可能?”我不停地跟他们保证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可我们的经历太离奇了,即使有我的白头发和我妻子身上的疤痕这两个明晃晃的证据,他们也不肯信。我曾经看过一部小说,名叫《白发鬼》,说是一个贵族被人活着埋进墓里,他想尽办法也无法逃脱,生不如死,一夜白头。我还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个人被人塞进铁桶里,从尼亚加拉大瀑布上扔了下去。他虽然运气不错,在下落的过程中没有受任何外伤,但是却因为惊吓过度,一头黑发瞬间变白。由此看来,一个人的头发若是忽然由黑变白,多半是精神上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不然就是肉体上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我不到三十岁就满头白发,足以证明我在生活中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突变。我妻子身上的疤痕,也是如此。即使是外科医生也诊断不出那伤痕的来由——那不像是切除巨大肿瘤留下的疤痕,也不像是肌肉组织病变引发坏死而手术的痕迹,因为即使让最糟糕的大夫开刀,也不会留下那么大的刀口;它不像烧伤或烫伤留下的疤痕,更不像痣或胎记。那道疤痕看起来十分古怪,更像是那里原本多长了一条腿,切除后留下的痕迹。总之,那样的疤痕,绝不是寻常异变所能引起的。我一次次地和人解释这件事儿,可惜费尽唇舌也无法让人相信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到了最后,我已经懒得再费唇舌。不过说实话,我有一种倾诉的欲望。我想把过去那桩怪事儿,那桩世人难以想象的,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的亲身经历,一丝不漏地告诉大家,让他们知道世上当真有如此恐怖的事儿。所以,我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写一本书将我的经历记述下来。以后再有人向我提出那个问题,我便把这本书递过去,淡淡地说一句:“我已经把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写在这本书里了,你若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以仔细读一读。”然而,我的文学素养实在有限,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如此。我虽然爱读小说,也确实读过不少,但却没正经写过什么文章。自从离开技术学校,不用再上作文课,我最多也就写过些事务性的信件。不过,现在的小说,貌似只要把自己心里想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就行了,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内容有限,所以,我自觉没什么可自惭形秽的。再说,我写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又不用胡编乱造,应该没什么难度。可惜等我真正下笔才发现,这件事儿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首先,和我预想的刚好相反,正因为是真人真事儿,写起来反倒越发艰难。其次,因为不擅长写作,我几乎成了文字的奴隶,写出来的东西要么废话连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要么三纸无驴,该有的铺垫和伏笔都给落下了,把珍贵的素材写得比社会上最无聊的小说,还像虚构的故事。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想把一件真人真事儿写成一本精彩绝伦的小说有多难。单是故事的开头,我就写了二十多遍。只要觉得不合适就撕了重写,在不断的涂改中,我发现最合适的做法,貌似是从我和木崎初代的爱情故事开始写。坦白说,我又不是小说家,把自己的恋爱细节公之于众,让我觉得非常羞耻,甚至是痛苦。可是,我又不能不写,因为它是整件事儿的一个重要线索,是故事发生、发展的引子。所以,我只能抛下羞耻和痛苦,将我和初代的恋情,还有一个重要事实——即我和某个人的同性恋情,全都交代清楚。这个故事的开端,表面看来是两个月内接连发生的两宗谋杀案,或者说是两个人的离奇死亡,所以看起来和社会上的侦探小说或志怪小说差不多,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事情尚未展开,故事的主人公(或者说第二主角),也就是我的女友木崎初代就被杀身亡了。还有深山木幸吉,他是一位我非常尊敬的业余侦探,受我邀请调查初代遇害的事儿,也很快就被杀了。两个人的死亡拉开了神奇故事的序幕,随着故事的展开,我被卷进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事件中。这是一场邪恶的阴谋,带给我的感受常人根本无法想象。想要用夸张的预告来打动读者的心,这大概是独属于外行的悲哀了。(不过,读者随后就会发现,我的预告中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所以,前言部分还是到此结束吧。接下来,就请大家听听我的这个故事。若我口舌笨拙,讲得不够精彩,也请大家谅解了。难忘的一夜二十五岁时,我在一家名为S.K商会的合资公司工作。那家公司的办公室就在丸之内的一座大厦里。我每个月的工资只能满足自己的日常开销——在W技术学校毕业后,因为家里条件有限,我只能终止学业进入社会。从二十一岁到那年的春天,我已经工作了四年。我在S.K商会做财务,从早到晚地扒拉算盘珠子。我读的虽然是技术学校,却对小说、绘画、戏剧和电影充满兴趣,自觉是个艺术方面的人才。所以,我比其他职员更讨厌这种机械性的工作。每天晚上,我的同事们不是流连于咖啡馆、舞厅,就是聚在一起聊聊体育运动,都是些积极时尚、很会生活的人。所以,作为一个内向的空想家,我虽然在公司待了四年,却连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因此,我越发觉得这份工作十分枯燥无趣。可是半年前,事情忽然发生变化,我不再像过去那样讨厌每天早起上班了,因为木崎初代成了S.K商会的一位实习打字员。她那时才十八岁,和我理想中的女人一模一[1]样:皮肤是忧郁的白色,却没有病弱的感觉;身体像鲸须般柔韧,却不像阿拉伯马那样健壮;白皙的额头比一般女人要高;眉毛虽不对称却独具魅力;单眼皮下狭长的凤眼里,带着某种引人探究的神秘感;她的下巴小巧细致,鼻子不算挺拔,嘴唇丰满圆润,人中比一般人要窄,上嘴唇微微翘起……这样细细写来,倒有点儿不像初代了。不过她的容貌基本就是如此,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人,却对我格外有吸引力。我因为胆子太小,没能抓住最初的契机和她相识,整整半年时间,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即使早上遇到了,也没能点个头或用眼神致意。(这间办公室里的职员非常多,除了有业务联系或彼此间十分熟悉的人,早晨见面,通常不会打招呼。)可是有一天,鬼使神差地,我忽然就和她搭上了话。后来想想,这可能就是神秘莫测的缘分了,不,连她进入我们公司,都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巧合。我说缘分,不是因为我们成了恋人,而是因为这次搭讪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陷入了这篇故事所要讲述的那个恐怖事件里。当时,木崎初代正在低着头打字,她大概是自己设计过发型,所有头发都拢在后面,看起来既漂亮又特别。她穿着灰褐色的工作服,肩背微微弓着,正在聚精会神地敲打键盘。我探头一看,打字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这样的图案:HIGUCHI HIGUCHI HIGUCHI HIGUCHI HIGUCHI HIGUCHI HIGUCHI HIGUCHI……像是一个姓氏,读作“樋口”。我原本想说“木崎小姐,好认真啊!”这一类的话。可是,所有怯懦胆小的人,在关键时刻大概总是要出错的。因为太紧张,我居然非常突兀、可笑地喊了一声:“樋口小姐!”木崎初代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用极为自然的语气,随口回了句:“嗯?”声音中带着些孩子般的稚嫩和天真。好像她本来就姓樋口一样,毫不迟疑。我又一次无措起来,难道我弄错了,她姓的不是木崎?她其实在打自己的姓?这个疑问瞬间将我的羞怯压了下去,我不由得问道:“你姓樋口啊?我还以为你姓木崎呢!”她似乎也吓了一跳,微红着眼圈说:“啊,我没注意……我确实姓木崎。”“那樋口呢?是……”我本想问,“樋口是你的男朋友吗?”不过刚开口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合适,赶紧又咽下去了。“什么也不是……”木崎一边说一边将信纸从打字机上扯下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这段对话看起来没什么意义,其实非常重要。一来,那是我和木崎恋情的开端;二来,她打出“樋口”这个姓,以及她对别人称其为“樋口小姐”毫不见怪的这件事儿,具有重大意义,与这篇故事的核心内容密切相关。我并不准备花大量篇幅讲述我和木崎初代的恋情,因为这并不是一篇爱情故事。我想写的东西又太多,不该把笔墨浪费在这部分内容上。所以,接下来我只拣最主要的事情稍加叙述。有了这次偶然的对话,我们有时便会一起下班(虽然不是刻意约好的)。从电梯到办公楼,再到电车车站,从上了电车再到中间的换乘站(她往巢鸭方向换乘,我往早稻田方向换乘),这段短暂的路程,成了我最快乐的时光。没多久,我们的胆子开始变大,不再按时回家。有时,我们会绕到公司附近的日比谷公园闲逛,在角落的长椅上坐一会儿聊聊天儿;有时,我们会趁着在小川町换乘的时间,到附近破落的咖啡馆里,一人点一杯茶,慢饮细聊。我们那时十分纯情,用了将近半年时间,才鼓起勇气在郊外找了家旅馆。木崎初代和我一样,都是非常孤独的人。作为一个现代人,不管是我还是初代都显得有些保守。幸运的是,她的容貌和我理想中的伴侣一模一样,而我的长相也是她生来就喜欢的那种。我这么说,读者或许会觉得有些怪。事实上,我对于自己的容貌一直非常自信,因为在这个故事中,同样扮演重要角色的诸户道雄,曾经热烈地追求过我,虽然他和我一样都是男性。诸户道雄毕业于医科大学,在校内的研究室做着重要的研究工作。他对我的恋慕始于大学时期,当时我还是技术学校的学生。据我所知,这位美男子不仅身形健美,在精神上也非常高尚。我虽然没有爱上他,却因为得到他的青眼而扬扬自得,对自己的外貌充满信心,毕竟他的眼光还是很高的。至于我和诸户道雄的关系,不妨留待后面细说。现在,先来说说我和木崎初代在郊外旅馆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吧!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我们在一家咖啡馆里,像一对私奔的小情侣,情绪非常激动,又带着不顾一切的悲壮,几乎落下泪来。我并不喜欢威士忌,那时却连着灌了三大杯,初代也喝了两杯甜得发腻的鸡尾酒。我们满脸通红、头昏脑涨地走到了旅馆的服务台前,可能是因为有些神志不清,所以,暂时忘记了羞怯。我们被带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客房,房屋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墙纸上满是污渍。服务员将一壶粗茶、一把钥匙放到墙角的桌子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这时我们忽然醒过神儿来,惊讶又尴尬地看着对方。初代虽然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骤然清醒过来,也不由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我轻声问初代:“你怕吗?”我这样问,是想掩藏自己的恐惧。她一言不发,只是闭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她一定是怕的。当时的情景,诡异得让人尴尬不已。谁能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呢?我还当我们会像世间所有普通的成年人一样,尽情地享受男女间的第一个夜晚呢!可是,那个时候,我们根本不敢往床上躺。什么脱下衣服、裸露肌肤,或者其他更进一步的事儿,真是想都不敢想,连我们之前尝试了好几次的亲吻都没做。总之,我们当时焦虑极了,只能并肩坐在床边,僵硬地摇动双腿,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就这样,我们俩几乎沉默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她用清脆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哎,我们说点儿什么吧!你想听听我小时候的事儿吗?”“好啊,这主意真不错。”可能是因为身体上紧绷到了极致,我的心头忽然一松,精神莫名清爽起来。她真聪明,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鼓励她说:“你说吧,说说你的身世。”她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清亮的声音将自己儿时的奇异经历慢慢地说给我听。我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像被迷住了一般,很长一段时间都纹丝未动。她说话的声调,就像母亲在唱《摇篮曲》,让我的耳朵倍感愉悦。她前前后后不止一次和我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唯有这次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直到今天,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她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不过在这里,没必要将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下来,那对我们的故事并无好处。所以接下来,我将只摘录一些与本文相关的内容。“我和你说过,我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和养母——你还没见过她——相依为命,我现在这样干活儿挣钱,都是为了她。她是这样和我说的:‘初代啊,你是我们夫妻年轻时在大阪的川口码头捡来的。当时你抱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候船室的一角,正‘呜呜’地哭。后来,我们把那个小包袱打开,发现里面有一本家谱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你叫初代,刚满三岁。因为我们没有孩子,就把你当成上天的恩赐,到警察局办了正式的领养手续,让你做了我们的女儿,细心抚养你长大。所以,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和我们生分了。你爸爸已经死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请把我当成你的亲生母亲吧!’虽然她和我说了实情,我却无法感同身受,总觉得是别人的故事,一点儿都不难过。真的。可是很奇怪,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她养父活着的时候,曾经仔细研究过那份家谱,想要帮她找到亲生父母。可惜家谱残缺不全,上面只有祖先的名姓、字号和谥号——这表明初代的先祖来头不小,曾经是一流的武士家族——却没有记录这些人隶属于哪个藩地,或者在何处定居,所以虽然费了不少力气,却终究没查到什么线索。“我真是个傻瓜,都三岁了,却对父母的长相没有丝毫记忆,还被人扔到了人群中。不过,有两件事儿我却记得非常清楚。直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它们在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来:一个是我和一个可爱的小婴儿在海边的草地上,在和暖的阳光中嬉戏玩耍的情景。那个婴儿十分可爱,在这个场景中,我应该是他的姐姐,正在哄他玩儿呢!下面是一片蔚蓝的海水,海水另一边的陆地,呈现出朦胧的紫色,看起来像是一头卧倒的牛。我有时会想,那个孩子可能是我的弟弟或妹妹,如今正在什么地方,和我们的父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像我这样被遗弃了。每次想到这儿,心口就像是被揪住了一般,又是思念,又是感伤。”她望着远方,喃喃说道。她记忆中的另一个场景是:“我站在一座石头山的半山腰上向下张望,只见远处有一座宏伟的宅院,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院子四周的土墙巍峨耸立,如同万里长城般威严,正房的屋顶像鹏鸟舒展的翅膀,看起来十分气派;旁边还有一座白色的仓房,虽然是用泥土盖的,面积却非常大。我视线所及的地方,只有那一栋宅邸,没有任何其他人家。那所宅院的另一边也是一片蓝色的大海。再往远看,就是那块隐藏在云雾中类似卧牛形状的模糊陆地。对,这景象和我与那个小婴儿玩耍的地方一模一样。我不止一次梦到过那里。每次做梦时我都想:‘啊,我又要到这儿来了。’走着走着,我就会爬上那座石头山。我若能走遍整个日本,一定能找到我梦见的那个地方。那里是我的出生地,我日思夜想的故乡!”“你等等,请等一下!”我打断她的叙述,说,“真糟糕,我不太擅长画画。不过,我可以试着把你梦中的景象画下来,你看怎么样?”“真的?那我再仔细说说吧!”于是,我从桌子上拿起旅馆配备的、装在盒子里的信纸和笔,将她站在岩石山上看到的海岸景色画了下来。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只是一时兴起的胡乱涂鸦,没想到后来却派上了大用场。等我画好之后,初代兴奋地喊道:“天啊,太不可思议了,就是这样,一模一样。”“这张画,请交给我收着吧!”这上面是我爱人的梦,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放进外套的内兜里。之后,初代又说了些她懂事儿之后的种种回忆,有悲伤的,也有喜悦的。不过它们和本文关系不大,就没必要写在这里了。这就是我们如同美梦的第一个夜晚。当然,夜深之后,我们各自回家,并没有在旅馆留宿。另类的爱情我和木崎初代的感情越来越好。这之后又过了一个月,还是在那家旅馆,我们度过了第二个夜晚。我们的关系由此摆脱了少年的青涩和单纯。我去初代家,拜访了她慈祥的养母。没过多久,我们又向各自的母亲倾诉了自己的心意,双方家长都没有流露出反对的意思。只是我们还太年轻,结婚这种事儿就像隔着茫茫大海的陆地一般遥远。我们年轻又稚气,像孩童般互赠礼物,勾着手指发[2]誓。我用一个月的工资给初代买了颗电气石戒指——它的重量的数字刚好是初代诞生月份。一天,在日比谷公园的长椅上,我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将那颗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初代像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因为出身贫苦,以前她手上没有任何戒指这样的饰品)。她想了想,说:“啊,差点儿忘了。”说着,便打开了随身的手提包。“你知道吗?我刚才还在发愁,不知该送些什么给你呢!戒指我是送不起的,但我有样东西也十分珍贵。你看,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本家谱,是我从未谋面的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它更珍贵了。为了不和祖先分开,即使是外出时,我也把它装在这个手提包里带在身边。我的亲生父母离我那样遥远,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这本家谱,只要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它分开。可是,除了它,我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所以,我要把这个对我来说第二重要的东西——第一重要的是我的性命——送给你,你愿意接受吗?它虽然像废纸一样不值什么钱,但也请你妥善保管,珍之重之。”说完,她就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家谱,递到我手里。那本家谱包着丝质封皮,书脊是用红线串联起来的,看起来十分破旧。我随手翻开一页,发现上面的名字古雅而又肃穆。“看到了吧,上面写的是樋口。就是你之前看到我在打字机上乱打时,写的那个姓氏。我总觉得自己真正的姓氏不是木崎,而是樋口,所以当时你叫我樋口,我便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她这样说。“它虽然看起来像一堆不值钱的废纸,可我家附近的旧书店老板曾经想要出高价买它呢!不知他从哪儿听到的这件事儿,也许是我母亲不小心说漏了。不过我没答应,我对他说,这个东西我绝不会卖,不管他出多高的价,都一样。所以,它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她又说了些孩子气的话。我们就这样互赠了订婚信物。然而,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件对我们来说非常麻烦的事儿。初代遇到了另外一个追求者,此人不管是财力、地位,或者学识,都比我强很多。他还找了一个高明的媒人,舌灿莲花地游说初代的母亲。就在我们互赠礼物的第二天,初代从她母亲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儿。初代母亲的那番话,以“坦白说”为开头,表示早在一个月之前,媒人就通过亲戚的关系上门拜访过了。毫无疑问,我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但更让我惊讶的,不是那位追求者的条件远胜于我,或者初代的母亲更偏向他,而是求婚者是诸户道雄,那个曾经和我关系微妙的男人。因为太过惊讶,我甚至忘了生气和难过。我之所以如此震惊,说来,是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事实……就像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科学家诸户道雄追求过我,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我抱有一种奇怪的恋慕之情。我虽然无法接受他的感情,却很欣赏他渊博的知识、英俊的外表和不同凡俗的言谈举止。所以,只要他没有逾矩的行为,我很愿意以单纯的朋友的身份,接受他的好意。我在技术学校上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家庭原因,更主要的是因为稚嫩的好奇心,没有住在东京的家里,而是在神田找了家名为初音馆的旧公寓住了进去。诸户道雄也在那里租房子住,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虽然我们有六岁的年龄差,我十七岁,他二十三岁,但因为他是大学生,且有才子的名声,所以我几乎是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接受了他的邀请,开开心心地同他来往起来。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对我的感情,是在我们认识的两个月之后。他不曾对我告白过,但我听到了他朋友们的议论。当时有人到处和别人说:“诸户和蓑蒲关系暧昧。”所以我仔细观察了诸户道雄的言行,发现他只有在我面前才会脸红羞怯。我当时年纪小,还认识一些以玩闹的心态尝试过这种事儿的同学。所以,虽然知道了诸户道雄的心意,并私下脸红过,却没有十分厌烦。我记得他经常约我去澡堂洗澡。我们互相搓背,他帮我涂肥皂,像母亲那样细心地帮我冲干净。我起初并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好意帮忙。后来,当我知道了他的心意,也未曾阻止拒绝。因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虽然保守矜持,却也未曾感到受辱或难堪。我们曾经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地散过步,我并没有刻意阻止这些事儿。他的手指有时会带着强烈的激情,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指。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由着他这么做。坦白说,我的心当时跳得很快,这一点我无法欺骗自己。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回握过他的手。毫无疑问,他对我的热情不只是表现在此类的肉体接触上,他还很关心我,送我各种礼物,带我看电影、看戏、看体育比赛,帮我补习外语。每次我要考试,他都会辛辛苦苦地帮我复习,就像自己要考试一样认真。这种精神上的爱护,让他在我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烙印,至今难忘。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过了一段时间,他变得忧郁起来,只要见到我,便默然不语,不停地叹气。之后又过了没多久,大概是在我们相识的半年之后,危机终于降临。那天晚上,因为公寓的饭实在太难吃,我们约好了一起去附近的餐厅用餐。他不知怎么,拼命灌酒,不但自己喝,还逼着我喝。我那时还不会喝酒,两三杯下去,就觉得脸颊滚烫、脑袋发晕,一种放纵的欲望在心里不断蒸腾,慢慢控制了我的头脑。[3]我们唱着一高的宿舍歌,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公寓。诸户道雄说:“去你的房间吧,我们去你的房间。”一边说,一边将我拖进屋里。我的被子从来不叠,就那样放在床上。我也不知是被他推倒的,还是绊倒的,直接摔进了被子里。诸户道雄站在我旁边,傻愣愣地盯着我看,忽然沉声说了一句:“你真美!”真奇怪,刹那间,我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我是一个女人,而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因为喝醉酒而双颊泛红、显得越发英姿勃发的男人,是我的丈夫。诸户道雄跪在榻上,握着我无力地放在被褥上的一只手说:“你的手好热啊!”其实他的手也很热,像是要烧着了一样。当我一脸惨白地缩到房间一角时,诸户道雄立即像做了什么无可救药的错事儿一般,痛苦地拧起眉头,哽咽着对我说:“别怕,我开玩笑的。刚才的话都是瞎说的,我什么也不干。”之后,我们各自背转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诸户道雄忽然“砰”的一声趴在我的书桌上,双手交叠,脸伏在胳膊上。看到这个景象,我不由得想到,他一定是哭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这样对我说:“你会瞧不起我吗?会不会觉得我很下流?我们不是同一种人,不管从哪个方面讲,我都是另类。我无法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有时非常害怕,怕得浑身发抖。”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在怕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忽然发生,我才有所领悟。和我想的一样,诸户道雄的脸上满是泪水。“你能原谅我吗?求你原谅我吧,我只求这一件事儿。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其他的奢求,那就是请你不要离开我,请你陪在我身边,起码能继续和我做朋友。我会把对你的恋慕藏在心底,我就要这一点儿自由,可以吗?蓑蒲君,我就要这一点点的自由……”我固执地闭紧嘴巴。可是,我无法对他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的样子无动于衷,滚烫的泪水不由得涌上眼底。这件事儿使我不得不放弃了自由自在的寄宿生活。我这么做,不是因为厌恶诸户道雄,而是因为弥漫在我们之间古怪的气氛,让人尴尬不已。怯懦的性情和传统的道德观念所带来的羞耻心,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留在那间公寓里了。可是,诸户道雄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我真的理解不了。在这之后,他异样的情感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倒越来越深邃和浓重了。每次见面(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他都会不动声色地向我吐露他的思念之苦。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会用极具个人特色的新颖的言辞,将这种感情吐露在写给我的情书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心意实在让人难以理解,难道是因为我的脸颊仍有少年的稚嫩,我的皮肤仍如少女般光滑,或者是因为我还没像世间的普通男子那样,长出发达壮硕的肌肉?这样一个男人,忽然向我的女友求婚,这未免也太巧了。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把他当成情敌来防备,而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失望的情绪。“难道……难道他知道我喜欢初代的事儿了?因为不想我离开他,为了独占我的心,所以才向初代求婚,想要以此来破坏我们的恋情?”我大概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居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并由此展开了种种联想。怪老头儿一个男人因为深爱另一个男人,竟然想要夺走对方的女友,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儿吗?实在让人无法想象。我一边顺着这个思路——即诸户道雄向初代求婚可能是为了破坏我和初代的关系——胡思乱想,一边嘲笑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荒唐的猜测。可是,这个猜测一冒头,就固执地盘踞在我心里,再也压不下去了。我还记得有一次,诸户道雄曾经详细地跟我说过他那异常的心态:“我完全感觉不到女人的魅力,我讨厌她们,甚至觉得她们是污秽的。你明白吗?这和单纯的羞涩截然不同,这太可怕了。有时,我甚至怕得浑身发抖。”诸户道雄,一个天生就厌恶女人的男人,怎么会突然想要结婚呢?而且他求婚的态度还如此积极,这太奇怪了!这里我用“突然”这两个字,老实说是因为直到不久以前,他还一直在给我写那些情真意切的情书,一个月前,他还请我去帝国剧院看了场戏剧。诸户道雄请我去看戏,不用说,自然是因为他还爱着我。这一点,以他当时的态度来说,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甩了我(这样说,好像我们之间真有什么暧昧一样,但我不得不说,真的没有),转而积极地求娶木崎初代,这无疑是非常“突然”的。再者,他想要娶的,又是我的女友木崎初代。所以我很难相信这是一种巧合,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这样仔细分析下来,我的猜测便也有了些依据。世间的普通人不像我这样,和诸户道雄有过直接接触,对他诡异的行为和心理自然无法理解。为了避免读者说我浪费笔墨在这些无聊的揣测上,我只好把顺序颠倒一下,将一些后来才查清楚的事儿,提前在这里揭示出来。换句话说,我的怀疑并非无稽之谈。和我猜测的一样,诸户道雄之所以对初代展开热烈的求婚攻势,是想破坏我们的关系。要说他的求婚攻势有多热烈,我们不妨听听初代是怎么说的:“我都快被他烦死了。媒人几乎每天都要来我家劝我母亲同意这门婚事。媒人还把你的情况也都打探清楚了,你家里有多少钱,你在公司每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原原本本,都同我母亲说了。还说什么你配不上我,你若是娶了我,也无力奉养我的母亲等,说的话十分恶毒。更要命的是,母亲看了那个人的照片,听说了他的学历和家境之后,竟然被说动了。母亲是个好人,从没有像这次这样让我生气过。她怎么这样俗气呢?我们两个最近简直成了仇人,一见面就要说这件事儿,一说这件事儿就要吵架。”初代这样和我抱怨道:“因为这个人,我和母亲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这种情况在两个月前,打死我,我也想不到。你知道吗?最近我不在家的时候,母亲甚至会翻我的东西,书桌、文件夹,全都翻过了。她这么做可能是在找信,想看看我们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我是个非常仔细的人,抽屉和文件夹从来都弄得整整齐齐的。可是现在,动不动就被翻得乱七八糟。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她们母女的关系现在确实非常紧张。初代是个温和孝顺的姑娘,这次和母亲发生争执,却立场坚定,宁肯违背母亲的心意,也要和我在一起。我和初代的关系,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阻碍,变得越发亲密和深厚了。强大的情敌虽然让我一时有些胆怯,却无法讨得初代的欢心。我对初代全心全意只恋慕我的真情充满感激。当时正是晚春时节,下班后,初代因为不想回家看母亲的脸色,便时常和我一起在灯光闪耀的马路上,或者在散发着草木香气的公园里,肩并肩,慢慢地散步。周末的时候,我们在郊区的电车站会合,去武藏野游玩,那里绿草如茵,林木茂盛,景色极好。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溪水和土桥,看到那一大片被称为“守护之森”的茂密丛林,还有石头围墙。我和初代并肩走在这样的景色中。我是那样的年轻,而初代又是那样美丽,她[4]穿着华美的铭仙和服,高高束起的腰带,与我最喜欢的颜料是同一种色彩。请不要笑我们幼稚,这是我初恋中最难忘的一段回忆。八九个月的相处,已经让我们对彼此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我将家庭和公司抛到了脑后,在粉色的云层中流连忘返。既然初代不可能变心,诸户道雄对她的求婚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即使被养母斥责——那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了——她也从未考虑过嫁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快乐,就像是一场美梦。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大正十四年六月二十五日,距离我们第一次交谈不过九个月,我们的关系便被迫中止了。不是因为她嫁给了诸户道雄,而是因为她死了。初代不是正常死亡的,她成了一场诡异凶杀案的受害者,凄惨地离开了人世。在讲述木崎初代的死因之前,有件事儿我必须先交代一下,就是在初代遇害的几天之前,她曾经和我说过一件怪事儿。因为这件事儿和后续的事情有关,所以读者最好能在记忆里给它留些地方。那天,初代的脸色很差,就连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也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下班后,我们在丸之内的街头并肩而行,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儿,初代靠在我身上,紧张兮兮地回过头四下张望一番,才对我说:“算上昨晚,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在晚上,我要去洗澡的时候。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一片比较偏僻,附近没什么人家,到了晚上,总是一片漆黑。我像平常那样随手拉开格子门走到外面,忽然看到我家的格子窗外站着一个奇怪的老头儿。一连三天都是这样,我打开格子门,看到那个老头儿。他看到我,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接着便背过身,故作镇定地走了。我怀疑他之前一直站在窗外偷窥我们,前两次我还当自己犯了疑心病,可是昨晚他又来了。如果说他只是路人,恰巧从那里过,那他应该是我家附近的邻居吧,可是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他。我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心里十分害怕。”我觉得有些好笑,神色中难免带了出来。初代见我这样,十分恼火,气冲冲地又说:“那个人根本不像是平常的老人,长得非常怪,让人一看就心里发毛。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老人家。看年纪,不像是五六十岁,怕是有八十多岁了。佝偻着身子,脊背恨不能折成两段,拄着弯钩似的拐杖,抬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从远处看,只有成人一半儿高,像是一条恐怖的虫子在地上爬。他脸上长满皱纹,挤得五官全部移位。你知道吗?他年轻时的模样,一定也很不寻常。当时我因为太害怕,加上外面很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借着我家门前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了他的嘴巴,他的上嘴唇像是兔唇那样裂成了两瓣。看到我在看他,他还窘迫地笑了一下。可是他笑起来更吓人,那笑容,我现在想起来,还寒毛直竖呢!半夜三更,在我家门前站着一个怪物模样、八十多岁的老人,而且一连出现了三个晚上,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一定是某种不祥之兆!”初代嘴唇发白、浑身发抖,我知道她一定是被吓坏了。可是当时,我只以为她是神经过敏,还笑呵呵地劝她不要放在心上,根本没想到初代感觉到的是事实,更不知道后来会造成那么大的危害。一个八十多岁、连背都伸不直的老人,能干出什么危险的事儿呢?我以为初代的恐惧只是来自少女未经世事的少见多怪,完全没把它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初代的直觉有多准。一间密室现在该说大正十四年六月二十五日的那件祸事了。案发的前一天,不,应该说案发的前一晚,我和初代一直聊到七点多。现在,那个晚春的银座之夜,慢慢浮现在我心头。我很少去银座,那天晚上初代不知怎么,忽然提出想去那里看一看。她穿着一件全新的单层黑色和服,衣服上带有雅致的浅色花纹,黑色的腰带上织着银色的丝线,她的草鞋也是新的,上面绑着红色的鞋带。我穿着锃亮的皮鞋,她穿着草鞋,我们两个人以相同的步调,在人行道上缓缓而行。我们隐晦地模仿着当时年轻男女的流行风尚。正好那天我刚领了薪水,想着吃点儿好的,便进了新桥的一家鸡肉馆。我们在那里边喝边聊,一直到七点多。我多喝了几杯酒,便大言不惭地说:“诸户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早晚让他好看。”又说,“诸户现在肯定打喷嚏呢!”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现在回想起来,唉,我当时可真蠢啊!第二天早上,我回想着昨晚分别时初代脸上那让人迷醉的笑容和她说过的某句让人难以忘怀的话,欢欢喜喜地推开了S.K商会的大门,心情绚烂得如同春日的阳光。我像往常一样,先朝初代的座位看了看。因为每天早上谁先到公司这样的话题,也能让我们兴致勃勃地聊上半天。可是,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初代仍然没有在座位上出现,打字机上的罩子也没有摘下来,这太奇怪了。还没等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个人忽然拦住我,激动地说:“蓑蒲君,出大事儿了!你一定要挺住。我听说,木崎小姐被人杀死了。”他是人事部的主管K。K好心地沉声问我:“警察局刚刚来的电话,我现在要过去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和初代的关系在公司已经是公开的了。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想,机械地回答说:“好,我们一块儿去。”S.K商会的制度还是比较宽松的,所以,我简单地和同事交代了一声,和K一起坐车走了。“她在哪儿被杀的,凶手是谁,你知道吗?”直到车子发动,我才舔着发干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提出了这个问题。“在她家里,你去过她家吧?凶手现在还没查出来,真是可怜!”K是个善良的人,面对这样的大事儿,倒也答得十分冷静。人有的时候疼得狠了,不会马上哭,而会莫名其妙地露出笑脸来。悲伤时也是这样,过于沉重的悲伤会让人忘记流泪,甚至失去感知悲伤的力气,直到一段时间以后,才真正感觉到悲伤。我也是这样的情况,不管是在车上,还是在初代家,甚至是看到初代遗体的时候,我的表现,都和其他吊唁的客人一般无二——整个过程,呆愣愣的,好像那只是别人的事儿。初代家在巢鸭宫仲的一条街道上,街道很窄,或许称之为巷子更加合适。街道两边既有小铺子也有民宅,挤挤挨挨连成一片。这附近,除了她家和隔壁的旧货店是低矮的平房,其他建筑看起来都比较高,所以她家非常显眼,站在远处一眼就能看到。初代和她养母两个人,就生活在那三四间小屋里。我们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勘验过尸体,正在询问附近的住户。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像守卫一样拦在初代家的格子门前。我和K拿出S.K商会的名片,他看了一眼,便将我们放了进去。在六张榻榻米大的里间,初代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那里。她身上盖着白布,身前的桌子上也盖着白布,桌子上插着小蜡烛和线香。我和初代的母亲只见过一次,她的个子很小,现在正趴在初代尸身的枕头边哀声痛哭。边上还有一个据说是初代叔叔的人,冷着脸坐在那里。我跟在K的后面向她母亲致哀,对着小桌躬身行礼。然后,我走到尸体旁,轻轻地掀开白布,看了看初代的脸。听说她是被人刺中心脏而死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痛苦的痕迹,反倒带着丝微笑,看起来十分安详。初代活着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现在更是白得跟纸一样。她双目紧闭,胸前缠着的厚厚的绷带——就像她生前束着的腰带一样——挡住了伤口。她的样子让我想起就在十三四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在鸡肉馆里喝酒聊天儿。当时,初代就在我对面,笑得那样开心。心脏忽然像是生了急病一般抽痛起来,我眼泪瞬间奔涌而出,落到了初代的枕边。唉,我该从过往的记忆中走出来了。毕竟我不是为了向读者哭诉这个伤心事儿,才写这本书的。请原谅我愚蠢的唠叨吧!因为那天我和K去了现场,所以警察将我们带去警局,询问初代日常生活中的情况。综合我了解到的线索和从她母亲及街坊那里打听到的情况,这场可悲的凶杀案大抵是这样的:事发前一晚,初代的母亲去品川,找住在那里的小叔子商量女儿的婚事。因为两家离得很远,她回来时,已经是夜里一点了。等她锁好门窗,初代便醒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那间屋子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是用门厅改的。在这里,我要简单地交代一下初代家的格局:首先是刚才说的四张半榻榻米大、改成了寝室的门厅,门厅后是六张榻榻米大的饭厅,这个饭厅是横着的长方形房间,两边分别通向六张榻榻米大的里间和三张榻榻米大的厨房。六张榻榻米大的里间既是客厅,也是初代的卧房。因为初代要出去工作维持生计,所以她的房间是家里最好的。四张半榻榻米大的门厅因为坐北朝南,冬天日照充足,夏天凉爽舒适,被初代母亲当成了起居室,在那儿做针线活儿。中间的饭厅和厨房隔着一道拉门,虽然宽敞,却照不进阳光,因而有些潮湿,初代母亲不喜欢那里,索性把门厅的房间当成了寝室。我之所以把初代家的格局描绘得这么细,是因为按照这种格局,想要杀死初代难度极大。还有一件事儿也增加了这件事儿的复杂程度,在这里我需要交代一下,就是初代母亲的耳朵不太好。那天晚上她本来就睡得晚,因为一些事儿又有些心烦,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结果一旦睡着,便雷打不醒。早上六点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一无所知,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初代母亲是六点醒的,她像往常那样,开门前先去厨房点燃炉灶,准备做饭。因为最近一直在为女儿的事儿烦心,所以她又拉开饭厅的门,去初代的卧房看了一眼。借着从雨户缝隙里透过来的晨光和书桌上台灯的光芒,母亲一眼就看到了仰躺在床的初代和她胸前的鲜血。被子是掀开的,她胸口插着一把白色刀柄的短刀。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初代脸上的神色十分安详,没有半点儿痛苦之意。她就像因为热而拉开了被子一般,安静地躺在那里,死去了。难道是凶手的手法太过高明,一刀刺中心脏,甚至让人来不及感到痛苦吗?母亲吓得瘫倒在地,连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因为耳背,她平时嗓门儿就很大,现在更是用尽全力地喊叫,邻居马上就听到了动静。一片嘈杂之后,五六个人冲到她家门前,可是因为大门锁着,他们进不来,只能使劲儿敲门,大声喊着:“婆婆,怎么了?开门啊!”有些人急得跑去后门,可是后门也锁着。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把门打开,歉疚地同他们说,自己被吓蒙了,忘了开门。邻居进屋后,知道发生了可怕的凶杀案,立即帮忙报警,又让人去母亲的小叔子家报信。整条街的人全部行动起来。隔壁旧货店门前聚集了很多人,按照店铺老店主的话说,就是“这儿已经成了葬礼的休息处”。街道本就十分狭窄,现在每家门前都站着两三个人,所以看起来异常混乱。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案发时间在凌晨三点左右,杀人动机尚不清楚。初代的卧室整齐干净,没有翻动过的痕迹,柜子、抽屉也未见异常。仔细查看过之后,初代的母亲发现少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初代一直带在身边的手提包,里面装着初代刚领的工资。母亲说,那天晚上,她和初代发生了一些口角,所以初代没来得及把钱从包里拿出来,手提包本该放在初代的桌子上。如果只看这些事实,这桩杀人案的凶手多半是个趁夜盗窃的小偷。他潜进初代的房间,想要偷走装着薪水的手提包——这样看来,他早已选好了目标——不想初代醒了。她可能是要呼救,或做了其他什么动作。总之,窃贼被吓到了。他惊慌失措地在初代胸口捅了一刀,然后拿着包逃走了。初代的母亲一无所觉,这虽然不大说得通,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就像前面说过的:两人的房间离得有些远,老人家又有些耳背,那天还非常疲惫,睡得很熟。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窃贼一刀刺中要害,根本没有给初代呼叫的机会。读者肯定会觉得奇怪。一个寻常的入室抢劫杀人案,有什么可讲的,还说得这样详细。但上面的事儿虽然平常,整件事儿却并非如此。说实话,不寻常的事儿,我还没有和读者说呢!我们总要按照顺序慢慢讲述,不是吗?那么,有哪些不寻常的事儿呢?首先,如果凶手是奔着薪水来的,那他偷巧克力盒子做什么?初代母亲发现丢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手提包,这个我们前边说过;另一个则是巧克力盒。听到是巧克力,我马上记起:头天晚上我们在银座散步时,确实在一家糖果屋里买过三盒巧克力,我知道初代喜欢吃这个。当时,我和初代一眼就看中了展示柜里的那三盒巧克力,因为它们的包装盒实在太漂亮了,巴掌大的扁圆形盒子,上面还带着华美的宝石花纹。说起来,我之所以选它,看中的倒不是里面的糖果,而是这个盒子呢!听说初代枕边有几张剥开的锡纸,那昨晚她应该是吃了几颗巧克力才睡的。凶手刚杀完人,情势如此危急,怎么会有闲心拿走那种连一块钱都卖不上的糖果盒?难道是母亲记错了放糖果盒的位置?可是我们几乎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能找到那个漂亮的盒子。不过,一个巧克力盒,就算丢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让这件凶杀案愈显离奇的,是发生在更外围的事儿。窃贼潜入和离开初代家的路径,也是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首先,人们通常从三个入口进出这所房子:房前的格子门、屋后的两片推拉门、初代房间的檐廊。其他地方不是墙壁就是结实的格子窗。那天晚上,这三处入口都仔细地锁好了。檐廊的所有木门上都插着插销,根本无法从中间随便卸一扇下来。不管是母亲的证词,还是最先听到呼救声抵达现场的那五六个邻居,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就像读者已经知道的那样,当天早上那几个邻居本想冲进初代家里,可是前门和后门都被锁死了,根本就进不去。而且,檐廊的雨户之前也是锁着的,直到这些人进了初代的房间,觉得光线太暗,才两三个人一起将它推开。这样看来,窃贼并不是从这三个入口进入初代房间的,可是,他到底是从哪里进去,又从哪里逃走的呢?难道是从地板下面进来的?人们最先怀疑的就是那里。初代家的地板只有两处与外界相通,一个是门厅换鞋的地方,一个是初代房间与院子相对的檐廊下方。不过,门厅那里用厚木板钉死了,檐廊那里因为怕猫狗进入,也安上了铁丝网,两处都没有被拆卸、破坏过的痕迹。厕所的排粪口虽然脏了一些,但也保不住窃贼会将那里当成出入口。厕所在初代房间外的檐廊上,但因为房东比较谨慎,刚刚才把传统的那种大开口的排粪口改成了长宽只有五寸的方形小口,所以它也被排除了。还有厨房屋顶的天窗,窗户被一根细绳系在扭曲的铁钉上,没有任何异常。另外,檐廊外院子的地面是湿的,若是有人经过也会留下脚印,可惜并没有。一个刑警爬上天花板,检查阁楼通道的情况,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没有任何爬动的痕迹。这样看来,窃贼想要进出就只能砸墙或拆掉外面的格子窗了。但是墙壁没有破损的地方,格子窗也都钉得很牢。另外,我们不仅没有找到窃贼进入的痕迹,也没找到窃贼在屋子里活动的痕迹。那把玩具似的杀人凶器——白柄短刀,几乎每一家五金店都有卖。警方勘查了所有能勘查的地方,一个指纹都没找到,不管是刀柄上,还是初代家的桌子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凶手也没留下任何东西。用个奇妙的说法就是,这是一宗只能看到杀人和盗窃行为,却看不到凶手和盗窃犯的密室盗窃杀人案。我曾经看过几本关于密室杀人案的小说,像是爱伦·坡的《毛格街血案》、勒鲁的《黄屋奇案》等,一直以为这样的事儿与日本的建筑无关,只会发生在外国建筑里,因为日本房子都是用薄木板和薄纸建成的。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没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在侦探的眼中,一厘米的薄木板和一尺厚的水泥墙毫无区别。因为再薄的木板,若是被拆卸或破坏过,也总会留下些痕迹。有些读者比较敏锐,听到这里或许会问:“爱伦·坡和勒鲁的小说之所以显得那样离奇,是因为密闭空间里只有被害人自己。可是这个案子,会不会是你自己夸大其词,竭尽所能地往离奇上说呢?毕竟那个房间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屋里也还有一个人呢?”是啊,不止你们,连当时的检察官和警察也这样想。既然找不到任何痕迹,可以证明有窃贼潜入,那屋子里唯一能接近初代的,便只有她的母亲了。她说丢了两样东西,谁能保证那不是母亲编出来的谎话呢?再说,那两样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件物品,很容易就能悄悄处理掉。更奇怪的是,老人家虽然耳背,但一般来说觉都比较轻,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房间,屋子里有人被杀,她怎么也不该完全察觉不到啊!负责查探这宗案件的警察,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再有,警察还打听到一些事儿:比如,初代并不是她的亲骨肉;比如,母女俩最近因为婚姻问题吵得很凶……隔壁旧货店的老店主也说发生命案的那天晚上,母亲去小叔子家拜访回来,又和女儿大吵了一架。我也做证说,初代不在家时,母亲会偷偷翻她的抽屉和文件夹。这些情况对母亲十分不利,让她成了警察的重点怀疑对象。初代葬礼的第二天,那个可怜的母亲就被传唤到了警察局。女友的骨灰之后两三天,我都没去公司,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除了去参加初代的葬礼,我再没出过房门,这让我的母亲和哥哥、嫂子忧心不已。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忧伤却越来越深。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苦。虽然和初代只交往了九个月,可是有没有爱,爱得有多深、多浓烈,和时间长短往往没什么关系。我活了二十几年,不是没有品尝过痛苦的滋味,但唯有失去初代,最让我痛彻心扉。我十九岁失去父亲,二十岁,唯一的妹妹也死了,我性子柔弱,当时也十分伤心,可是这种痛苦,和失去初代相比,仍是差了很多。爱情是如此神奇,可以让人上天堂,可以让人下地狱。也不知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我不知道失恋有多痛,但绝不会比我失去初代痛。因为再决绝的失恋,也只是让人与自己的爱人形同陌路。爱情让我和初代跨越一切阻碍,合二为一。就像我前面说的,我和初代被粉色的云朵包裹着,实现了灵与肉的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相信,即使是最亲的亲人,也无法像初代那样,与我融为一体,成为我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半身。可是现在,初代已经离开我了。如果她是病死的,我总还有时间去照顾她。可她不是病死的,是忽然被人杀死的,就在她开心地与我道别了十几个小时之后。她变成了一个无法说话的蜡像,凄惨地躺在我面前。她被一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刺穿了心脏,而我却不知道那个害她惨死的人是谁。我拿出她写给我的那些信,一封一封地反复读,一边读一边哭;看到她给我的定情信物——她先祖的家谱,看到我们第一次去旅馆时我按照她的描述所画的——她梦里的海滨图景,我的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我不想和人说话,谁都不想见。我待在自己狭小的书房里,闭着眼睛幻想已经死去的初代就在我身边,我在心里同她说话。初代葬礼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必须立即出门。嫂子问我是不是去公司,我没吱声,自顾自地走了。我既不是去公司,也不是去探望初代的母亲,这些无须多说。那天早上要举行初代的捡骨仪式,我自然不肯错过。唉,我必须去那个不祥之地,看看我死去恋人的骸骨。我到的时候,捡骨仪式刚刚开始,初代的母亲和亲人拿着长长的火钳正在拾捡骨灰。我胡乱地和初代的母亲说了几句节哀的话,便呆愣愣地站到了焚化炉跟前。这时,没有人指责我的失礼之处。我看到火葬场的师傅拿着金火筷,将一块骨灰粗鲁地敲成了粉末。他百无聊赖地将死者的牙齿拣出来,放到一个小容器里,就像一个在坩埚的矿渣里翻拣某种金属的炼金术士。看到我所珍爱的恋人成了别人眼中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一种难言的痛苦骤然袭来。可我不后悔来这一趟,因为我来这里的目的非常明确。我趁众人不备,从铁板上拿了一把骨灰,那是我恋人的一部分,尽管她已经悲惨地变成了灰烬(唉!把这一段写出来,让我觉得非常羞耻)。然后,我跑到附近一处荒地里,疯了一般,将我的痛苦和爱恋喊了出来。最后,我将初代,我爱人所化作的骨灰,塞进嘴里,吞进腹中。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我躺在草地上拼命地翻滚、嘶喊:“我想死,我不想活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停下来,躺在地上不动了。丢脸的是,我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没办法按照传统做法,去地府黄泉与恋人相聚。不过,我下定决心要遵循另一个传统,这件事儿只比自杀稍逊一筹。我恨极了那个夺走我宝贵恋人的凶手。这种恨与其说是为了让初代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不如说是为了减少我对自己的厌恶和痛恨。在检察官的猜测和警察的推断中,杀死初代的很可能是她的母亲。但我不这么想。虽然找不到窃贼出入的痕迹,但初代总是被人杀掉的,既然如此,凶手就一定存在。因为找不出凶手,我心里越发焦躁,对自己的憎恨也就越深。我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天空中光芒万丈、刺得我眼前发黑的太阳,立下誓言:“我一定要找出凶手,为初代报仇!”就像读者知道的那样,我是一个内向的胆小鬼。一个这样的人,居然能痛下决心,并鼓起勇气,在之后的各种险境中一往无前,事后我自己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猜痛失所爱带给我的巨大冲击,便是这一切的原动力。爱情当真玄妙无比,有时会将人带上极乐的巅峰,有时会将人推下痛苦的深渊,有时又让人无所畏惧。我躺在草地上,心绪慢慢平复下来,能够较为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事儿该怎么做了。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读者已经知道的名字——深山木幸吉,我口中的业余侦探。这件事儿本应该交给警察,但我心里像有个疙瘩,只有亲自抓到凶手,才能解开。我讨厌“侦探”这个词儿,但只要能找出凶手,我愿意当一次侦探。在这方面,除了找深山木幸吉,我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了。他是我的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就住在镰仓海岸附近。于是,我站起身,赶往最近的省线电车车站。读者朋友们,我当时还太年轻,一心想要给死去的恋人报仇雪恨,根本没想过,我会遇到多大的苦难,未来有多少危险,在我面前将会出现一个怎样的人间地狱……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如果我早知道我所立下的狂妄誓言,会让我的挚友深山木幸吉失去性命,我还会立下这样宏伟的誓言吗?或许不会吧!可是,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且不说结果如何,反正,定下目标之后,我的心情变好了很多。那时正是初夏,我迈着勇敢的步伐,穿过郊区,朝电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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