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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1 18: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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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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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愿

琉璃愿试读:

第一卷

第1章玲珑如玉

二月的盛京,依旧笼罩在皑皑白雪中,晌午太阳化开的雪水,日落后,就会在屋檐下结成冰棱子。

入夜时分,唯恐坚硬的冰棱子坠落伤人,手脚利索的小宫女便要爬上去折。

只见苏麻喇从后头疾步赶来,轻声道:“还不下来,小心摔了,吵着大汗歇觉。”

寝屋里,地龙烧得火热,长舒一口气后,皇太极将怀中人儿轻轻一啄,爱不释手道:“好玉儿。”

他翻过身,四仰八叉地躺下,温暖的热炕熨去身上每一寸疲惫,大玉儿起身用锦被裹身,取过一旁从明朝江南送来的丝帕。

皇太极被伺候得很舒服,轻声念:“玉儿的肌肤像脂玉一般。”“大汗,早些睡吧,这些日子您累了。”

为丈夫盖上被子,见他阖目睡去,大玉儿才自行抱过几只靠枕叠在一起放在脚边,躺下后,将一双修长的腿搁在上头。

良久,皇太极眯了一个瞌睡,惬意地翻过身,却看见身边的人将双腿高高搁起。

他顿时清醒了几分:“你做什么?”

大玉儿尚未睡着,睁开眼,只见枕边人霍然起身,粗-暴地将自己的双腿从枕头上拽下,他剑眉深蹙,低沉地问:“想要孩子?”

大玉儿迅速爬起来,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科尔沁就惦记着,让你给我生个儿子,而你只知听他们的,将我的话全当耳旁风。”皇太极冷笑,利落地下了炕头,大喝一声,“来人!”

屋外的人闻声纷纷进来,见大汗展开双臂站在炕前,赶紧麻利地为他穿戴,不消片刻,皇太极便拂袖而去。

大玉儿的贴身婢女苏麻喇,一直没敢上前,直等大汗走了才跑来,担心地问:“格格,大汗怎么不高兴了?”

大玉儿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躺下,继续将双腿高高地搁在枕头上。

她对苏麻喇说:“你再给我拿几个枕头来,姑姑说,要垫高一些。”

苏麻喇跪在炕边,心疼不已:“格格,大汗不是对您说过,要您别……”“苏麻喇,我累了。”

大玉儿合上双眼,不知是对苏麻喇说,还是对她自己说:“要听话。”

这一年,是后金天聪七年,亦是明朝崇祯六年。

大明逐渐走向衰败,政局紊乱,军队派系缠斗不休,处于弱势的明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为求自保纷纷归降大金。

皇太极善待一切归降的汉臣,亲自率诸贝勒出迎至浑河,孔有德与耿仲明不仅带了一万两千多精壮官兵,为表归降诚意,更送上明朝的红衣大炮。

因军务繁忙,皇太极常年在外奔波,这年春末离去后,再回盛京,已是隆冬十一月。

这一日,皇太极率诸大臣在郊外试放改良后的红衣大炮,地动山摇间,唯有新建的皇宫稳若泰山。

而此刻,早春受孕的大玉儿,正临盆分娩。

轰隆声中万物颤动,大福晋哲哲站在产房门外,见影壁墙后的索伦杆在空中摇晃,她暗暗握紧了指间的念珠,吩咐身旁宫女:“派几个人,好生扶着索伦杆。”

话音才落,又一声巨响传来,风浪卷起石粒子,打在脸上生生的疼,胆小的宫女们捂起耳朵蜷缩在墙角里。

哲哲看见了,责备道:“慌什么,是你家大汗在试红衣大炮,这是我大金的国威。”

当烟尘散去,大地平稳,有神鸦飞来停在索伦杆上,哲哲望见,不禁合十祝祷:“玉儿,这次你可一定要生下小阿哥。”

产房里,大玉儿正经历她的第三次分娩,接生婆说生到第三胎一定不会疼,可是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快死了。“姑姑,姑姑……”

大玉儿痛苦地喊出声,腹下猛然一松,痛楚消散了。

婴儿的啼哭,从产房传来,大福晋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有宫女急匆匆跑出来,哲哲焦急地问:“如何?”

可是看着宫女怯懦的神情,她心里就都明白了。

是日傍晚,待得皇太极带着满身硝烟回到宫中,哲哲早已等在清宁宫门前。

皇太极见到妻子,才想起出门时侧福晋正要生,他淡淡地问:“玉儿怎么样了?”

侧福晋大玉儿,是大福晋哲哲嫡亲的侄女,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布和贝勒家的小格格,原名叫布木布泰。

然而当年初初到来的小姑娘,玲珑如玉尚未长大,“大玉儿”这个好似汉人一般的名字,就从皇太极和哲哲的口中传开。

此刻,只见哲哲愧疚地说:“玉儿生了小格格,虽然母女平安,终究没能为大汗添一位小阿哥。”

皇太极心中一笑,面上则淡淡道:“女儿怎么不好,将来与各部联姻,一样是大金的功臣。我这就去换了衣裳,随你去看看玉儿和孩子。”

哲哲见丈夫这般说,心中定了几分,忙道:“多谢大汗体谅,玉儿到底是辛苦了。”

皇太极挽过她的手往门里去,可身边的人才挪了几步,忽地身子发软往下坠,皇太极眼明手快将妻子抱住,关切地问:“哲哲,你怎么了?”第2章大福晋有孕

哲哲只觉得胸口烦闷浑身无力,弱声道:“大汗,我头晕得厉害,透不过气。”

皇太极立刻命人去寻大夫,亲自将妻子抱入殿中,安置在南炕,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这一边,产后睡得昏昏沉沉的大玉儿才刚醒转,奶娘抱来小格格给她看,虚弱的人伸手轻抚孩子的面颊。

奶娘告诉她:“侧福晋,小格格哭声嘹亮,可健康了。”

大玉儿温婉地一笑:“叫我抱抱。”

嫁来盛京时,她才十三岁,转眼过去八年,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炕头酣睡的阿图还不满两岁,四岁的雅图此刻不知在何处玩耍,大玉儿小心翼翼地从奶娘怀里接过孱弱的婴儿,只见门前帘子打起,苏麻喇搓着手匆匆跑进来。

她本该去为格格取药,却两手空空地归来,伏在炕边对大玉儿说:“格格,奴婢听说大福晋身子不适,就到清宁宫去看了一眼,还没进门就听见大汗的笑声,您猜怎么着?”

大玉儿立时担心:“姑姑怎么了?”

苏麻喇欢喜地笑道:“格格别担心,清宁宫的人说,大福晋是有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贺。”

大玉儿愕然:“姑姑……有身孕了?”

当年十三岁的姑娘,天真懵懂,被父兄送来盛京成为姑父的侧福晋,那时候皇太极还只是个贝勒,而大玉儿小小的,所谓的丈夫亦是姑父,也只把自己当个孩子看。

直到天聪二年,姑姑再次产下一位格格,含泪对她说:“玉儿,姑姑不中用,但你一定要为大汗、为科尔沁,生下儿子。”

那天夜里,她正式成为了姑父的女人。

偏偏,她和姑姑一样,只会生格格。

怀里的婴儿咿呀一声作势要哭,大玉儿立刻熟练地解开衣襟来喂奶,看着小娃娃吃得心满意足,她欣慰地说:“小乖乖,你才出生,就要做姐姐了。”

苏麻喇笑道:“格格,大福晋这回若是生下小阿哥,您就能……”

大玉儿伸出手指,抵住了苏麻喇的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恰好门外传来声音,是大福晋身边的阿黛。

苏麻喇将她引进门,阿黛放下一些东西,便和气地说:“侧福晋,您也知道了吧,大福晋有喜。大汗叮嘱福晋这些日子要静养,这会儿正和福晋说话,所以福晋不能来看您和小格格。福晋说了,请您安心调养身子,过几日她便来看您。”

大玉儿含笑:“替我恭喜姑姑,请姑姑好生保重,待我出了月子,便去伺候她。”

阿黛应下,叮嘱奶娘宫女们要尽心伺候侧福晋和小格格,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苏麻喇将阿黛送到门外后才折回来,见格格将喂饱的孩子递给奶娘,待奶娘抱着孩子去了另一边炕头,她才轻声劝主子:“既然大汗和福晋为您选了奶娘,您就别亲自喂了,回头大福晋该不高兴,说咱们不体面。”

大玉儿捂着胸口,垂下眼帘,沉吟许久后才道:“我明白,就让奶娘来喂养吧。”

那之后的日子,除去几位庶福晋登门贺喜,皇太极忙于政务,哲哲安胎不出门,便再没有人来过。

大玉儿出月子时,已是腊月,盛京在日复一日的鹅毛大雪下,又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苏麻喇为格格新缝了一件红斗篷,大红锦缎里攒着羔羊绒,披在身上既喜庆又暖和,雪白的风毛领子衬托一张精致的小脸,只是好些日子不出门,显得苍白无血色。“就几步路,你还折腾这些。”大玉儿摸了摸身上的斗篷,脸上却是欢喜的,夸赞苏麻喇,“你的针线活,越来越好了。”“格格回头再夸我,大福晋等着,咱们赶紧去吧。”苏麻喇催着格格出门,宫女们将棉帘打起,明亮的光芒闯入双眸,在屋子里躺了一整个月的人,不禁微微有些晕眩。“格格,您小心脚下。”苏麻喇搀扶大玉儿,沿着宫人们在积雪中扫出的路走向宫苑正中的清宁宫。

这一边,皇太极披着铠甲从凤凰楼走来,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单手解开系带,正要将甲衣脱下递给身旁的随侍,但见被白雪覆盖的宫苑里,一抹鲜红的身影盈盈而立。

大玉儿听得声音回眸,见是大汗,忙后退几步要让出道路,可是这一退,却脚下一绊,实打实地跌进路旁的积雪。“格格……”

苏麻喇刚要搀扶,感觉到一道身影压来,她立刻让到一边,果然是大汗走来,向窝在雪堆里的人伸出了手。第3章你是我皇太极的女人

大玉儿已经很久没见过皇太极,上一回还是他领兵归来时,在十王亭那儿张望了一眼。

再后来她挺着肚子不能伺候,夜里没有她的事,而白天,永远也见不到这个大忙人。

皇太极轻轻一拽,就把大玉儿从雪窝里拉出来,她摇晃着才站稳,丈夫的大手便在她身上轻轻拍打。

一下下拍去她身上的残雪,忽而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格外多了几分力道,大玉儿吃痛,不禁哼出了声,旋即脸就红了。

皇太极扬起嘴角嗔笑:“叫哲哲看见,又该责备你。”

大玉儿低着头,嗫嚅着:“是不小心的。”

皇太极道:“这身斗篷很好看,新做的吗,玉儿穿红色很美。”

她缓缓抬起双眸,皇太极伸手拨开她发鬓上的白雪,刚要开口,只见阿黛从清宁宫里出来,不合时宜地喊了声:“是大汗回来了,大汗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皇太极立刻转身向清宁宫走去,笑着应道:“难得偷闲,回来陪你家福晋说说话,她在屋子里养胎,一定闷坏了。”

这边厢,大玉儿定在了原地,看着丈夫的身影隐入棉帘里,阿黛向她欠身行礼后,也跟了进去。

她低下头,摸了摸身上的红斗篷,苏麻喇则在一旁为难地问:“格格,咱们还去见大福晋吗?”

大玉儿摇头:“不去了,晚些再去,难得大汗回来陪姑姑。”

苏麻喇抿了抿唇,没敢再多嘴。

她们退回自己的殿阁,雅图正和阿图坐在炕上逗妹妹,娇弱的奶娃娃却不知姐姐们的疼爱,嚎啕大哭。

大玉儿上前将小格格抱在怀中,见她嘟哝着嘴是要吃奶,很自然地就解开衣襟,可她忘了,自己在月子里就断了奶,已经……“怎么是你自己在喂?”

忽然传来皇太极的声音,他挑着帘子站在门前,雅图见了阿玛飞奔而来,阿图也跟着姐姐跑,皇太极一手抱一个,稳稳走来。

大玉儿衣襟半开,见丈夫出现,不禁害羞地捂起衣领,背过身去。

苏麻喇见这光景,早已示意奶娘上前,将两位小格格领走后,又从主子怀里把婴儿也抱走了。

一时间,屋子里没了人影,大玉儿不紧不慢地扣起衣襟,转身见皇太极闲适地坐在明窗下,正笑悠悠地看着她。“大汗怎么来了。”大玉儿走上前两步,“大汗怎么不陪着姑姑?”

皇太极笑容顿失,愠怒道:“说过很多次,在我面前不要喊哲哲姑姑,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要多久才能改这个习惯?”

大玉儿不禁低下头,双手拽着坎肩的衣摆。

见她闷声不响,皇太极心中不悦,撂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便要走。

可没走几步,胳膊就被拽住,不是很大的力气,怯怯的,却也不肯松开。

他转过身,往大玉儿的手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雪白的肌肤立刻透出几分绯红,挨打的人浑身一颤,但她的手没松开,只是双眸莹莹地看着自己。“下次再不改口,还要打。”皇太极说。“……是。”大玉儿松开手藏进袖子里,面上不自觉地就浮起了倔强。

皇太极却心情转好,眸中带了几分笑意,将她的手从袖笼里拉出来,捂在掌心揉搓:“你还觉得委屈了?”“这一个月,你在家也不来看我,现在见了面,也只会责备我。”大玉儿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反而被皇太极一拽,搂进了怀里。“你生雅图我不在盛京,生阿图时我特地赶回来看你,你却说蓬头垢面地不想见我,叫我等你出月子再来。”皇太极似嗔非嗔,“现在我照你说的做,又反过来怪我?”

大玉儿呆了呆,问:“我说过这样的话?”

皇太极瞥她一眼:“要不要把苏麻喇叫来问?”

大玉儿赧然,心虚地摇了摇头,见丈夫展颜,她也笑了,拉着皇太极坐下,重新为他倒一杯茶。“这一年盯着察哈尔,逼得林丹巴图尔顾此失彼,回到盛京,你又为我生了个小格格。”皇太极满面欣慰,“真是个好年。”

大玉儿笑道:“雅图和阿图都像你,我一直很不服,如今小格格终于像我,大汗要给女儿起什么名字?”“容我想一想。”皇太极说罢,含笑瞥一眼道,“我以为你又要说对不起,没能给我生个小阿哥。”

大玉儿垂下眼帘,轻声嗫嚅:“这回我可没说,你也不要生气,更不要再丢下我就走。”

皇太极叹息,张开怀抱,大玉儿稍稍犹豫,还是坐在了他的腿上,将脸贴在丈夫的胸膛。“玉儿,你是我皇太极的女人,不再是科尔沁的格格。”“嗯。”“应得倒快,可你总是记不住……”

屋子外,苏麻喇贴着门听动静,身边的小宫女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回眸见正中清宁宫门前阿黛朝这边张望,忙干咳一声,端正地站好。

这边厢,阿黛张望了几眼,便回到大福晋跟前,哲哲正就着宫女的手喝安胎药,咽下苦涩的汤药后,便问:“怎么样?”

阿黛应道:“大汗进去有一阵子,苏麻喇几个都退了出来,格格们也都被带走了,只有大汗和侧福晋在屋子里。”

哲哲松了口气:“那就好,虽然我有了身孕,可不知是男是女,千万不能叫大汗冷落了玉儿。我这一次怕是最后的机会,可玉儿还小,她一定能为大汗生下小阿哥。”

阿黛为福晋递上手帕,笑道:“其实这么些年,奴婢瞧着,大汗还是很喜欢侧福晋的。侧福晋生阿图格格那年,大汗还特地赶回来看她,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侧福晋总惹大汗不高兴,两人好一时歹一时,叫您也跟着操心。”

哲哲心里什么都明白,示意阿黛不要再多说,吩咐她:“告诉前面的人,今天没什么大事,不要打扰大汗,大汗要好好歇一晚。再看紧几个庶福晋,别叫那些女人去招惹大汗。”第4章多尔衮归来

夜色渐深,皇太极惬意地搂着美人入眠。

产后不久的大玉儿,身上软绵绵,如今二十出头的她,不再有十六七岁时的羞涩腼腆,床-笫之间多添几分情-趣,皇太极正当盛年,怎能不喜欢。

几番酣战后,威武的男人终究困倦,可怀里的人却对晚上听他讲的故事念念不忘,好奇地问:“大汗,林丹巴图尔的那块传国玉玺,多半是骗人的吧。”

皇太极微微睁开眼:“这话要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为什么不能说?”“你怎么总爱问为什么?”

大玉儿很坦率:“当然是因为不懂。”

皇太极笑了,翻身将美人压在身下,在她唇上亲了又亲,宠爱地说:“但是今晚不想提这些,我难得自在一晚。”

大玉儿赧然羞红了脸,轻轻推着丈夫的胸膛:“可我也不行了,大汗……今晚就饶了我吧。”

皇太极在她鼻头轻轻一点:“不行了还不老实睡觉?”

两人互相依偎,正要睡去,门外响起大汗近侍尼满的声音,他怯怯地喊着:“大汗,大汗您醒着吗?大汗,是十四贝勒回来了,急着要见您。”“多尔衮?”皇太极蹙眉,自言自语道,“他怎么回来了?”“侧福晋,侧福晋……”尼满又喊。“醒着呢,这就来。”大玉儿应了,下炕来点了蜡烛,捧来皇太极的衣衫为他穿戴,说着,“大汗早去早回,记得添衣裳。”

皇太极神情凝重,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直到走到门前,才转身对大玉儿说:“早些睡,不要等我了。”

大玉儿眸光盈盈,皇太极无奈地一笑:“等吧,我会回来。”

帘子掀起,一阵寒风灌进来,大玉儿打了个哆嗦,靠在门上从缝隙里往外看。

内宫外的凤凰楼里已是灯火通明,大概不只是多尔衮,还有其他人也在。

苏麻喇掀开帘子进来,搀扶大玉儿回到炕上,一面告诉她,是十四贝勒突然回到盛京,像是有很要紧的事,看样子今晚大汗是不会再回来。

她碎碎念着:“不过啊,十四福晋该高兴了,贝勒爷上回回盛京是几时来着,奴婢都不记得了。”

转身见大玉儿将枕头高高叠起便要躺下,苏麻喇忙伏在炕边小声说:“格格,叫大汗看见,又该和您生气了。再说了,您才生完一个月,怎么可能又怀上嘛。”“是啊,我忘记了……”大玉儿苦笑,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格格,大汗今晚高兴吗?”苏麻喇笑眯眯地问。“高兴,你知道的。”大玉儿微微脸红,要拉苏麻喇一起进被窝。

苏麻喇连连摆手:“要是大汗回来,见奴婢和您躺在一块儿,再被大福晋知道,可要把奴婢打死了。”

大玉儿不勉强,棉被捂着脸,露出带着笑意的双眼:“他好久没对我说这么多话,你知道吗,隔了大半年,他还记得跟我赔不是。”“为了二月里那天半夜把您丢下的事儿?”苏麻喇问。“嗯。”大玉儿翻了个身,回想那一晚,心里依旧会疼,“他有他生气的道理,我心里明白,而他也知道,我有我的难处。”

苏麻喇为主子掖好被子,乐呵呵道:“叫奴婢说,格格您就好好听大汗的话,大汗是那样的疼您。”“听话……”

大玉儿念着这两个字,闭上了眼睛。

那一晚,皇太极在凤凰楼通宵达旦,隔天清早,十王亭那儿就很热闹,似乎又要点兵出征。

大玉儿来清宁宫向姑姑请安,才知道,是多尔衮把察哈尔大军逼到了青海,如今林丹汗身患重病,已在弥留之际,多尔衮便赶回来报信,要与大汗商议之后的事。

哲哲喝安胎药时,外头宫女来传话,说是十四福晋到了。

不久,便见窈窕瘦弱的女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梳熨帖的髻子,一把银丝流苏轻盈灵动,她从帘外进门,规规矩矩到了哲哲的跟前,福身行礼。“屋子里热,你别捂着出去着凉。”哲哲十分亲昵,“阿黛,为福晋把坎肩儿脱了。”“我来吧。”大玉儿上前,笑悠悠问,“齐齐格,你见着多尔衮了吗?”

十四福晋摇了摇头,苦笑:“就是见不着,我才来宫里,等到天亮也没见他回家。”她看向大福晋,好生委屈地说,“姑姑,您若召见多尔衮,他一定来。瞧这情形,估摸着立马又要走了,好歹走之前,让我见一面。”

哲哲与大玉儿对视,彼此心中了然,便含笑答应,立时命阿黛去传话。

齐齐格是大玉儿的堂姐,同样来自科尔沁,她比大玉儿早一年嫁来盛京,与多尔衮同岁,比大玉儿长一岁。

可成亲堪堪两年,英明汗努尔哈赤就不幸去世,彼时多尔衮的亲额娘阿巴亥大妃,更是壮烈殉葬。

接连失去双亲的沉重打击,多尔衮立志要有一番作为,便从那一年起随军东征西讨,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与妻子聚少离多,至今连一个儿女都没有。

因多尔衮战功赫赫,齐齐格出入宫闱,在妯娌中本是很体面,然而膝下无子,看着别人家儿女成群,十四贝勒府永远都冷冷清清,齐齐格也只有在姑姑和大玉儿面前,会露出落寞的神情。

此刻眼角含泪,哽咽道:“他若是待我不好的,我倒也死心了,偏偏不是。”

哲哲叹息,示意大玉儿去瞧瞧,倘若多尔衮不肯来,她再想法子。

大玉儿退出来,因殿中温暖,一时不知冷,穿着单袄就往外走,迎面遇见皇太极和多尔衮从凤凰楼里走来,她赶紧上前,关心地问皇太极:“一夜没睡,早饭可用过了?”

皇太极却皱着眉头,随手解下身上的风衣,将大玉儿兜头裹住,一面递过嗔怪的目光,一面对身边的弟弟说:“去吧,见了齐齐格,说些好话,你的福晋可怜,连我这个大汗,都愧于见她。”

多尔衮忙抱拳道:“大汗言重了。”

大玉儿一脸的稀奇,笑道:“若是没记错,上回见你,阿图还在我肚子里,如今又有小格格出生,才算见你回来。多尔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皇太极却抓起大玉儿的手说:“困了,去你屋子里歇会儿。”

两人当即拐去侧宫,留多尔衮一人站在风里,阿黛赶来道:“贝勒爷,您请啊。”

多尔衮颔首,目光缓缓收回,像是轻轻一叹,问阿黛:“侧福晋又生了小格格?”

阿黛笑道:“是啊,才刚满月。”

话音落,清宁宫门前出现衣着贵气但身形瘦弱的女子,只见齐齐格站在屋檐下,委屈地瞪着自己的丈夫,开口便问:“你怎么不回家?”

多尔衮满身尘土,疲倦至极,双手叉腰温和一笑,道:“我……不是来接你了?”第5章仗是打不完的

齐齐格闻言,面上大喜,一路小跑着到了丈夫的跟前,眼眉弯弯,笑得那样灿烂。

多尔衮将她细细端详,轻声道:“又瘦了。”

说罢,便牵了妻子的手,转身往凤凰楼外走去。

大玉儿站在窗前望见这光景,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皇太极瞥见,淡淡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多尔衮带着齐齐格走了,我和大福晋还以为他们夫妻今天又见不上面。”大玉儿捧着茶碗来,递给皇太极,问道,“大汗,这回多尔衮能在盛京留几天?”

皇太极学着汉人饮茶的礼仪,慢悠悠地喝下千里之遥送来的杭城龙井,口中品味着汉人的高雅意趣,不以为然地说:“三两天光景立时便要走,林丹巴图尔快不行了,后面的事要人盯着,不见得另派别的人,抢了多尔衮的功劳。”

他抬起头,见大玉儿喜滋滋的,不禁蹙眉:“你没心没肺地笑什么?”

大玉儿微微撅了嘴,迷惑地看着丈夫:“林丹汗要死了,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再有,瞧见齐齐格高兴,我也为她高兴……”

皇太极却没好气地看着他,不知心里烦躁的是什么,到底舍不得拿玉儿来出气,疲倦的人顺势躺下,大玉儿赶紧爬上炕拿枕头盖毯子。

男人厚厚的掌心握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便这么睡过去了,看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疲倦,大玉儿满是心疼,轻轻抚过皇太极脸上的旧疤痕,无声地念着:“你要保重身体。”

阿黛过来瞧过一回,见这光景,立刻跑回清宁宫告诉大福晋,说大汗枕着侧福晋的膝头就睡了。

哲哲很是欣慰,命人不得去打扰大汗休息,而后又吩咐阿黛:“给齐齐格送些坐胎药去,我知道,她盼得不容易。”

十四福晋不容易,岂止大福晋知道,八旗上下都知道。

贝勒府里养的皆是有眼色的下人,贝勒爷难得归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个个儿心里门清,这会子正院里外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谁也不敢来打扰。

然而齐齐格伺候丈夫洗漱罢,转身去唤酒水饭菜的功夫,她的男人就躺在床上呼声震天。

伸手为多尔衮盖上被子,纤纤玉指徘徊在衣襟处,心里顿时一阵悸动,可她舍不得,舍不得再把疲倦的人折腾起来。“多尔衮,仗是打不完的,如今你的心愿早已实现,八旗里头还有谁敢和你论功劳,咱们这个家,是不是也该……”

齐齐格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下了,小心翼翼地钻进丈夫的臂弯,哪怕只能依偎片刻,她也满足。

多尔衮这一觉,睡得踏实酣沉,夕阳将落时方才醒转。

好些人等着见贝勒爷,齐齐格为他安排妥帖,男人们在书房议事,她那边备了酒水,这会儿更是亲自端茶来,预备招待客人。

走到书房门外,却听见有人对多尔衮说:“那几位福晋手里,皆有部族、牛羊和金银,贝勒爷您看,林丹汗死后,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法子,把这几个女人一并收回来。”

齐齐格微微皱眉,捧着茶水悄然退了下去。

之后的日子,多尔衮不是睡觉就是见客,转眼便是三天,十王亭前点兵,他又要走了。

大玉儿奉姑姑的旨意,为多尔衮送来簇新的铠甲和护膝,看见齐齐格瘦弱的身影站在猎猎寒风中,她走上前,握住了堂姐的手,温柔地说:“他们很快就能回来,别担心。”

齐齐格惨淡淡一笑,目光逗留在丈夫的身上不曾挪开,口中则道:“我早就习惯了。”

这边厢,多尔衮拜别大汗,翻身上马,举目便见大玉儿站在齐齐格的身旁,他举起手,稍稍犹豫后,大力挥舞起来,齐齐格立刻挥手回应,大玉儿也跟着在一旁招了招手。

多尔衮心中一团热,策马扬鞭,率先冲出了十王亭。第6章姑姑是担心玉儿吧?

皇太极负手立于高处,看着多尔衮的马蹄溅起的雪粒子缓缓归于平静,他大手一挥,众将士气势滔天雄姿英发,再举目,便见大玉儿扶着齐齐格,往西边内宫而去。

十王亭前,将士们散去,众人来拥簇大汗返回凤凰楼,尼满将一只手炉递给皇太极,他顺势轻声问:“那件事,交代下去了吗?”

尼满顶着花白的头发,点头道:“大汗放心,照着老规矩。”

这边厢,齐齐格和大玉儿已经在大福晋宫里坐下,阿黛奉茶来,大玉儿要的奶茶,齐齐格则是一碗养气补血的枣茶。

哲哲笑道:“汉人女子都是这样养生,我吃了大半年,这不就……有了。”

齐齐格尴尬地一笑,浅浅尝了一口便撂下了,与姑姑和大玉儿说起这几天家中的光景,多尔衮忙,忙得他们夫妻几乎说不上话。

此时奶娘找来,说小格格哭闹不休,请侧福晋过去看看,大玉儿心里记挂女儿,便与二人告辞。

她一走,齐齐格望着门前微微晃动的棉帘,脸上若有所思,还是大福晋轻声唤她:“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齐齐格回眸,目光清冷地说:“姑姑,我听那些人对多尔衮说,林丹汗死后,要把他的福晋接来盛京安置,想要让大汗和几位贝勒,都收下一两个。”

哲哲抬起头,长眉轻蹙:“当真?”

齐齐格离座,虽是垂手而立,当家主母的气势却越发威严,冷冷地说:“姑姑,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答应的,到时候若闹得难堪,便是去大汗面前争,我也不怕。”

哲哲请她坐下,安抚道:“还没影儿的事,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齐齐格说:“到了眼门前,就来不及了,倘若之后您与大汗提起这件事,还请姑姑代为转达,我们十四贝勒府,不收那些女人。”

哲哲问:“你对多尔衮讲了吗?”

齐齐格摇头,目光坚定:“家里的事,我说了算。”

哲哲向阿黛递过眼色,阿黛便悄然退出门外,哲哲让齐齐格坐到自己身边来,抚摸着她的手背说:“别胡思乱想,既然家里的事你说了算,多尔衮就不会让你伤心,再说八旗之中那么多的兄弟,轮也轮不到十四弟,你放心。”

齐齐格颔首不语,哲哲安抚了她几句,轻声问:“这几天,你们可好?”“姑姑是说被窝里那些事?”齐齐格神情凄婉,“他累得倒头就能睡着,我实在舍不得。”

得知小两口难得相聚却无肌-肤之亲,哲哲心中唏嘘,面上还是好言好语地劝慰,只是这些话早已说得谁都没了希望,彼此心里都明白。

不久,齐齐格要告辞,哲哲方正色道:“林丹汗福晋的事,暂且不要对旁人提起,别叫其他府里也不消停。”

齐齐格会意,却道:“姑姑是担心玉儿吧?”

哲哲低头饮茶,不言语。

侧宫屋檐下,大玉儿正抱着小闺女逗她高兴,见齐齐格从清宁宫出来,热情地招了招手,苏麻喇立刻上前请十四福晋过来说说话。

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齐齐格羡慕不已,想到方才大福晋的嘱托,不知为何,心中生出奇怪的念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林丹汗的大福晋正怀着身孕,恐怕要是个遗腹子,不知大汗会不会把那孩子也一并收了。”

大玉儿懵懵地看着堂姐:“你说什么?”第7章你的心里话

齐齐格这才醒过神似的,不安地说:“瞧我,姑姑叮嘱叫我藏在心里,我就这么沉不住气。玉儿,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别问了可好?”“可是……”大玉儿欲言又止,到底是点了头,“你放心,我不问了。”

齐齐格摸了摸小婴儿的襁褓,便带着婢女大大方方离去,大玉儿却呆呆地抱着女儿一动不动,直到苏麻喇命乳母来将孩子接走,她才动弹了一下。

苏麻喇问:“格格,您怎么了,十四福晋对您说了什么。”“没什么。”大玉儿答应堂姐不说,她就不能再说。

然而这件事,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阿黛打听到一些风声,哲哲便当面问皇太极,皇太极知道哲哲是最顾全大局的人,毫不隐瞒地说:“的确商量着要收几个,眼下还没有定数,兴许她们刚烈,林丹巴图尔一死,个个跟着殉葬,都不好说。”

哲哲道:“若是真的来投奔大汗,大汗会收下她们是不是?”

皇太极不以为然:“和兄弟们分一分吧。”

哲哲凝望着他,皇太极被看得很不自在,嗔笑:“怎么,吃醋了?”“你是最知道我的,为了你,我什么都能不在乎。”哲哲垂下眼眸,双手覆盖在尚不知会有怎样未来的肚子上,她苦笑,“只是玉儿,大汗,还请您多少在乎她一些。”“玉儿怎么了?”皇太极问。

哲哲抿唇不语,两边僵持了片刻,皇太极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笑着将妻子搂在怀中说:“我和玉儿的事,你不要操心,为了我,对你已是那么多的委屈和不公平,哪怕她是你的侄女,也不许你来操心。哲哲,不论将来哪个女人成为我的后宫,也绝不会有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我从不担心你会负我。”哲哲伏在丈夫的怀中,“可我和玉儿,想为你做的更多更多。”

皇太极轻轻拂过妻子的面颊,淡淡而笑,没再说什么。

时下已是年关,盛京百姓纷纷张灯结彩预备过年,从明朝掠来的各色名贵丝绸锦缎都被送进内宫,哲哲便带着玉儿和一些贝勒福晋、庶福晋们,量体裁衣制作新衫。

女人多的地方,难免叽叽喳喳,大玉儿最怕这样的场面,借口回去看看孩子们,便从拥挤喧闹的清宁宫里逃了出来。

外头清冷的空气,叫她精神一爽,心情甚好地走向自己的侧宫,但听得雅图奶声奶气地说着:“阿玛,雅图想要小马驹,额娘不让。”

她心中一颤,几步跑到窗前,果然见皇太极闲闲地歪在暖炕上,小格格躺在他臂弯里,雅图和阿图趴在他身上撒娇,他一抬头,见到了窗前的自己,满目的求助,显然是应付不了几个闺女。

苏麻喇在边上欢喜地说:“大汗怎么在咱们屋子里?”

大玉儿进门来,哄得女儿们离了父亲,见皇太极答应雅图给她选小马驹,不禁嗔道:“你就是宠她,她才多大,若是摔了,你可别怪我。”

皇太极笑道:“玉儿,你几岁开始骑马?”

大玉儿摇头:“那可不一样,科尔沁的草原那样厚实绵软,盛京城里到处都是石板路,摔一下可还了得。”“玉儿,科尔沁好,还是盛京好?”皇太极却忽然严肃起来,道,“说实话,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可话音才落,不等大玉儿开口,尼满就捧着铠甲火急火燎地找来,说十王亭前已经集结完毕,就等大汗发令。

皇太极立时起身要走,大玉儿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为丈夫穿上铠甲,丈夫器宇轩昂地走到门前,方回眸与她道:“过年不回来了,照顾好自己。”“是。”大玉儿仰望着自己的男人,“你也要保重。”

皇太极一笑,松开了手,龙行虎步而去。

等清宁宫里的人回过神,大汗已经带着军队离了皇城,女人们在乎各自的丈夫,纷纷告辞。

大玉儿这才有机会来姑姑面前回话,哲哲早已习惯丈夫的随时离开,听闻皇太极走之前在侧宫歇着,很是欣慰。“正好这些日子,你把身体养一养。”哲哲屏退众人,对侄女道,“玉儿,来年再为大汗生个小阿哥。”

大玉儿猛地抬起头,看着姑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手中的丝帕紧紧绞在一起,迟疑半晌,终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第8章我心甘情愿

哲哲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轻轻一叹,示意大玉儿坐下,语气凝重地说:“你不爱与人打交道,外头的事知道的少,那些贝勒福晋们怕是已经都传开了,你还被蒙在鼓里。”

大玉儿似乎明白,姑姑此刻要讲的,就是齐齐格那说了半茬的话,而她也知道,林丹巴图尔快死了。“林丹汗的八位福晋,不仅个个儿年轻貌美,手中还握有部族牛羊和金银。林丹汗一死,她们的归宿,对于大汗统一大漠有很重要的影响,我们大金和察哈尔斗了那么多年,该有个了结了。”

哲哲的目光稳稳落在大玉儿身上,继续道:“大汗,或是要收一两个女人,你看这宫苑的侧宫,还空着好些,她们原本身份尊贵,大汗不能太委屈人家,到时候她们会和你平起平坐。不过你放心,有姑姑在,还有大汗和你的情分在,没有人会欺负你。”

大玉儿微微低垂眼眸,手中绞紧的帕子渐渐松了,仿佛放弃了抵抗,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抵抗什么,她能抵抗什么。“玉儿?”哲哲又开口,“我们要为大汗生个儿子,姑姑若是不行,你一定要行。”

大玉儿抬起头,笑容凄婉:“姑姑这次一定会生下小阿哥。”

哲哲却道:“那也是我的事,你呢?”

大玉儿愕然,难道姑姑已经忘记了方才说的话,又或是本就随口编来哄人的?她和大汗还有情分啊,皇太极喜欢她,她也爱自己的男人,他们有三个女儿,他们还有……情分。“……是。”

大玉儿站起来应答,她别无选择,要听话,她必须听话。

退出清宁宫,阿黛热情问候,可苏麻喇一个眼神就看出自家格格心里不痛快,体贴入微地跟随左右,直到日落西山,三位小格格都安置了,主仆二人才窝在暖炕上说悄悄话。

苏麻喇好奇眼下大汗和十四贝勒他们打仗打到哪儿了,大玉儿仰着脑袋掰着手指数,又是漠南,又是朝鲜,还有明朝……他们大金国像是在和整个天下过不去。“那么多的仇家,这要是被他们反扑打回来,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苏麻喇心直口快,可说完就明白犯了大忌,捂着嘴怯怯地看着格格。

大玉儿在她额头上弹了一指,责备道:“找死吗?”

苏麻喇撒娇求饶,见格格没有动气,便关心地问:“大福晋今日又对您说要生儿子的事儿了是吗?”

大玉儿颔首,但说:“不提了,说来说去都那样,提了心里不痛快。”

苏麻喇问:“大福晋总是这样,大汗知道吗,大福晋难道不怕大汗生气?”

大玉儿叹息:“不论他是否知道,我也不愿破坏姑姑和他的情分,何况姑姑又不是要害我,姑姑有姑姑的难处,大家都不容易。”

苏麻喇欲言又止,见格格抱膝仰望窗外的夜空,便知道她在思念大汗。

她们的侧宫与别处不同,明窗最顶端有一块透明的西洋玻璃,是大汗从明朝弄来,特地给格格安在最高处,夜里的时候,格格坐在这边炕头,就能看见星空。“苏麻喇,我对他的情意,他真的知道吗?”大玉儿似在问身边的人,又仿佛自言自语,并不期待谁的答案。“格格,奴婢说句实话,奴婢一直都……”苏麻喇满目心疼,说道,“格格,奴婢一直都看不明白大汗这个人。”

大玉儿惨惨一笑,将脸埋在膝头,看着苏麻喇:“看不透他是吗?”

苏麻喇点头:“格格看得明白吗?”

大玉儿含笑摇头:“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我只要知道自己的心意就足够了。苏麻喇,能来盛京,能嫁给皇太极,我很高兴,我心甘情愿。”第9章你啊,是个傻子

苏麻喇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了格格,心疼地说:“这话您要对大汗说,要让大汗知道,不然大汗心里总觉得您向着科尔沁向着大福晋,不肯听他的话。”

大玉儿眼中含泪,哽咽道:“苏麻喇,可是太难了……”

那一夜过后,盛京连下数日大雪,城里城外的人,皆是寸步难行。

大玉儿每日照顾自己的三个孩子外,便是在清宁宫陪伴姑姑。

哲哲已在三十五岁龄,再度怀孕,体力精神皆不如从前,再有多年期盼儿子不得果,心中压力甚大,多亏玉儿在身边体贴,才能解些烦忧。

这日宫外传来消息,十五贝勒多铎的福晋有了身孕,正逢哲哲命人预备向前线送贺年之物,她欢喜地说:“把这个好消息也传过去,多铎一定高兴,一眨眼,连十五弟都要做阿玛了。”

大玉儿与阿黛去张罗贺年之物,阿黛避开旁人,悄声说:“侧福晋,这事儿大家都高兴,只怕有一个人笑不出来。”“你说齐齐格?”大玉儿心中一沉。

阿黛叹道:“那也没法子,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孩子出来,福晋曾劝她过继一个,家里也好热闹些。可十四福晋那样的个性,怎么都不答应,当然,养的比不得生的,哎……”

她们将礼物包好,再回哲哲跟前,哲哲却吩咐大玉儿:“这些日子总闷在宫里,辛苦你了,不如去多铎府上走一趟,也算是我的心意。”“是。”

大玉儿笑逐颜开,与身旁的苏麻喇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心有灵犀,不消半个时辰后,便潇潇洒洒地出了皇宫。

盛京城繁华热闹,纵然街上的积雪有半人高,也不妨碍百姓们往来生意,大玉儿心情甚好地看一路光景,到了多铎家门前,这里已经停了好些马车轿子。

众人拥簇侧福晋进门,几位妯娌客气地迎出来,她们大多来自草原,来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族,十五福晋亦如是,只是年纪小些,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光景,瞧着可人疼。

屋子里热热闹闹,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别家的几位小格格小阿哥在人群里穿梭,大玉儿笑着说:“该把雅图和阿图都带来,这几天下大雪,她们都闷坏了。”

说话功夫,抬眼见角落里坐着衣衫华贵的齐齐格,她身上的料子大玉儿认得,像是明朝宫廷里最珍贵的云锦,都说十四贝勒府里什么稀罕东西都有,当如是了。

一阵热闹过去,女眷们将散,众人请大玉儿先行,她才走两步,齐齐格便跟上来说:“我同你一道走,来时马车有些漏风,怪冷的,我坐你的车可好。”

当宫里的马车缓缓往十四贝勒府的方向去,聚在门前的女眷们立时七嘴八舌地说开:“这齐齐格实在厉害,自己生不出来,也不许别的女人生,可怜十四爷膝下无子,都被自己的弟弟赶上了。”

这话,仿佛能乘着风钻进马车里,大玉儿静静地看着齐齐格,她平静的脸上,好端端地就落下了眼泪,而后抬手一抹,苦笑着掩饰过去。“你别难过,仗打完了,多尔衮就能回来,就会天天和你在一起。”大玉儿伸出手,擦去堂姐掌心的泪水,“你别哭。”

齐齐格吸了吸鼻子,平静下来道:“玉儿,上回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想着你也不痛快,我就舒坦了。”

大玉儿懵懵地看着她,笑问:“你说什么呢?”

齐齐格摸摸她的脑袋:“你啊,是个傻子。”第10章我们不是工具

十四贝勒府,是盛京王公家宅中,最富丽堂皇的所在,只是太冷清,冷清得叫人走在长廊里,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开口说话。

府中下人皆是穿一色的衣衫,据说这是齐齐格定下的规矩,要这家里不论是人还是东西,都井井有条。

苏麻喇小心翼翼跟着格格和十四福晋,到了正院大屋里,婢女们手脚麻利地奉茶送点心,她插不上手,见格格递过眼神,便心安理得地站到门外去了。

婢女们退下后,偌大的屋子顿时清净下来,大玉儿无心喝茶,倒是有心看看这屋子里的陈设,南面墙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长剑和佩刀,肃杀的气息,与卧房本该有的温暖惬意很不相称。“都是多尔衮心爱的刀剑。”见大玉儿瞅着南墙出神,齐齐格满面骄傲,带着她过来看,一一指着说,“都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每一把剑每一把刀,都是带血的。”

大玉儿钦佩不已:“大汗常常夸赞多尔衮,说他是最有出息的兄弟,是八旗里最威武的勇士,将来江山初定,多尔衮必定是头一份功劳。”

齐齐格瞥了眼大玉儿,不知她是真单纯,还是心里明白面上客套,但那些话,本不该是她们两个女人来说。

那是皇太极和多尔衮之间的深仇大恨,他们生,她们便生,他们死,她们便死。“江山初定待何时?”齐齐格苦笑,“玉儿,大汗有没有对你说过,大金的江山,究竟要扩展到哪里去?”

大玉儿摇头:“他没提过,我也没问过。”

齐齐格问:“那你和大汗平日里,都说些什么?”“他很累,我舍不得叫他费神,他愿意说的时候,我听着就是。”大玉儿坦率地告诉堂姐,“前些日子,倒是与我说了林丹汗的传国玉玺,再往前,你知道这一年他几乎不在盛京。”

齐齐格能理解大玉儿的体贴,她同样舍不得让多尔衮为自己费心,她对多尔衮的心,玉儿对大汗的情,本都是一样的。

重新坐回暖炕上,齐齐格将奶茶递给大玉儿,顺着方才的话道:“我听说,林丹汗的传国玉玺,就在他的大福晋手里,那个被称作囊囊福晋的女人。”

大玉儿所知不多,静静地听堂姐解释,齐齐格一贯是有主意的人,做当家主母,与大玉儿这般依附姑母的侧福晋,终究是不同的。

齐齐格傲然道:“我已经对姑姑说明了,我们十四贝勒府不收林丹汗的遗孀,这事儿回头若是闹得尴尬,玉儿,你也要帮我。”

大玉儿模棱两可地点头,而堂姐又道:“那位囊囊福晋既然是最尊贵的正室,手里又握着传国玉玺,将来必然是大汗收下她。玉儿,你心里要有个准备,经历过那么多坎坷的女人,一定不简单。”“也许人家……不想投奔我们呢。”大玉儿捧着奶茶,下意识地逃避这件事。“玉儿,你别傻乎乎的,科尔沁虽是金国最忠诚可靠的盟友,但大汗他们必定也忌惮我们,想要平衡各方的势力。”齐齐格的眉目里,透着大玉儿没有的精明和冷静,她郑重其事地提醒堂妹,“宫苑里空着的侧宫,早晚要填满的,到那时候,你有把握那个可以填满大汗的心的女人是你吗?”

大玉儿颤颤地放下奶茶,低垂眼眸:“可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要听话,就什么都好了。”

齐齐格蹙眉:“听话?”

大玉儿颔首,轻声道:“我要生个儿子。”

齐齐格冷笑,笑得那么凄凉,紧紧抓着大玉儿的手,眸中含恨:“我们是女人,不是他们用来生育的工具。”第11章十四福晋之苦“齐齐格,你别这样……”

大玉儿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抓着,柔弱的女子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下意识地挣扎,恳求着:“齐齐格,你抓疼我了。”

可齐齐格却是要她的回答,步步紧逼,手中的力气几乎要将人的手腕扼断,她不断地问:“玉儿,你明白我说的话吗,玉儿,不要再委屈自己,知道吗?”“齐齐格!”大玉儿被逼得往后退,无论如何都想躲开面前的人,可她的堂姐却像疯了似的,绕过炕桌爬到她这一边,甚至将小桌子推到了地下。

苏麻喇在外头听见动静,立刻冲进来,见自家格格被十四福晋压-在身-下,她要冲上来救格格,却被十四福晋怒斥:“滚出去,这里没你的事,滚出去?”

便是这个当口,大玉儿用力推开了她,奋力爬下暖炕,将要跑向苏麻喇的一瞬,齐齐格拽住了她的衣摆。“齐齐格,你别这样,我、我……”大玉儿浑身战栗,她被吓坏了。“玉儿,我好苦,玉儿,多尔衮根本不碰我,他不碰我……”齐齐格痛哭起来,与先前判若两人,眼泪里是伤心是绝望,是无法排解的痛苦,她松开了大玉儿的衣摆,捂着脸蜷缩成一团,不断地抽泣。“格格,咱们走吧。”苏麻喇也害怕,扶着主子轻声说,“咱们走吧。”

大玉儿颔首,主仆俩互相依偎着向门外走。

到了门前,却被齐齐格的近侍拦下,她磕头恳求:“侧福晋,求您陪陪我家福晋吧,福晋心里太苦太苦,她太苦了。”

大玉儿回眸,见堂姐蜷缩在暖炕上抽泣,虽然方才被她吓坏了,可终究是自家姐姐,不忍心她这样痛苦可怜,她松开了苏麻喇的手,吩咐道:“送些热水来,你放心,不会有事。”

苏麻喇提醒:“格格,回宫晚了,大福晋一定会问。”

大玉儿淡淡地说:“我贪玩多坐一会儿,也不稀奇。”

她走向齐齐格,将人从暖炕上搀扶起来,齐齐格伏在她怀中,哭得伤心欲绝,大玉儿轻轻安抚她的背脊,什么也没说,毕竟要说的话,堂姐早就听厌了。

整整一个时辰,哭泣的人才缓缓平静,早已哭得气若游丝毫无力气,齐齐格瘫在大玉儿的怀里,就着她的手,将温暖的奶茶喝了几口。“我陪着你,若是天晚了,我今晚就不走了。”大玉儿温柔地笑着,“反正大汗不在家,多尔衮也不在家,姑姑不会骂我。”

齐齐格惨惨一笑:“姑姑若是骂你,便是我的过错,一会儿太阳落山前,你就走吧。再者,你能放得下三个孩子吗?”

大玉儿说:“你答应我不再哭,我就走。”

齐齐格眼中又凝聚泪水,哽咽道:“眼泪,怕是早就流尽了。”她喘了口气,继续道,“姑姑问我这次多尔衮回来,我们有没有好好亲-热一番,我借口说多尔衮太累了,我舍不得他辛苦。其实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心里最清楚,玉儿,大汗每次回来,会不会想你,会不会要你?”

大玉儿双颊泛红,赧然道:“要的……”“可不是吗,是个男人,离家久了,都会想自家媳妇,可多尔衮他……他待我好,疼我怜我,可他为什么不碰我?”齐齐格凄凉地笑着,忽然双眸放光,激动地问,“玉儿,你说多尔衮会不会在外面另有了女人?”第12章就能天天在一起“你别胡思乱想,多尔衮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哪有闲心和别的女人纠缠……”大玉儿尽可能地劝慰眼前人,可她一向不擅长嘴上功夫,能说的翻来翻去,也就这几句。

齐齐格的情绪很不稳定,但也抵不过精疲力竭,这么闹一场,终究是撑不住,最后倒在大玉儿的怀里昏睡过去。

婢女们合力将福晋抬到炕上,大玉儿又守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回宫去。

马车上,大玉儿一言不发,还沉浸在齐齐格崩溃的情绪中。

谁能想象,这位盛京城里最体面骄傲的福晋,背过人去,是这样的辛酸。

妯娌之间,常常笑话齐齐格不过是表面风光,可她从不在人前露出任何破绽,永远那么骄傲高贵,却原来旁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格格,奴婢为您抿一抿头发吧,一会儿大福晋瞧见问您,您一慌说不上来,大福晋就该察觉了。”

苏麻喇上前来,跪在大玉儿身边,细心地为她将发髻拢好,一面忍不住叹息:“十四福晋这模样,奴婢真是几辈子也想象不出来,疯了似的。”“今天多铎福晋有了身孕,人人都能生,偏她不行,她心里实在撑不住了。”大玉儿很心疼,眼圈儿也红了,“她分明什么道理都懂,还劝我不要委屈自己,不要把自己当生孩子的工具,可一转身,什么都忘了……”“格格?”“苏麻喇,其实听话挺好的。”大玉儿苦笑,“糊涂一些,傻一些,看见的当做没看见,知道的当做不知道,能自在很多是不是?齐齐格她,就是活得太明白了。”

苏麻喇却问:“可是格格,您到底,要听谁的话?”

一语戳中大玉儿的心事,她不自然地挤出笑容,避开了苏麻喇的目光。

这日回到宫中,哲哲因身体不自在,无暇在乎外头的事,没有细问大玉儿什么,她也乐得松口气。

如是直到年节里,才又见到了齐齐格,她依然体面高贵,端着妯娌中头一份骄傲,见了大玉儿也从容大方,那日的事只字不提,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光飞逝,二月头上,二贝勒代善府里摆宴,大玉儿带着雅图和阿图代替哲哲前去,与女眷们在后院相聚。

众人正高兴时,宫里的人匆匆闯来,说是大汗带兵经过盛京,在城外停留一晚,宣召侧福晋去大营相见。

大玉儿的心突突直跳,妯娌们嬉笑着推她:“大汗想你了,还不快去。”

她傻傻地说:“我先回去回过大福晋。”

却被二嫂直接推出门,送上马车,笑盈盈地说:“雅图和阿图我看着,大福晋那儿我去回话,你赶紧走吧,别叫大汗久等。”

苏麻喇是唯一跟着的人,马车一路飞驰去往城外,见格格又激动又紧张,她揉搓着大玉儿的胳膊说:“您怕什么,是去见大汗,又不是见别的人。”“是啊,我紧张什么……都那么多年了。”大玉儿自嘲,可对着苏麻喇,她无须隐瞒,小声道,“可是这么多年,聚少离多,凑起来的日子,大概还不足一年光景,其实每次见他,我都特别紧张,也特别高兴。你别笑我……”“格格喜欢大汗,大汗也疼格格,将来不再打仗了,就能天天在一起了。”苏麻喇笑道,“一定有那一天的。”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到了大营外,尼满带着人将侧福晋引入大帐,可是大帐里却不见皇太极的身影。

大玉儿四下瞧了瞧,心里不安,转身要出去找,恰见棉帘掀起,皇太极巍巍然闯进来,她几乎撞上丈夫的胸膛。“去哪儿?”皇太极笑问。“没见到你……”大玉儿仰着脑袋,一张被寒风吹红的脸,越发透出娇美的红晕,她眸子里溢出甜甜的笑意,是见到丈夫的欣喜,“想去外头找你。”第13章想你了“从宫里来的?”皇太极拉着大玉儿的手,到了火炉旁,由着她为自己解下铠甲,听说是从代善府中来,蹙眉道,“往后类似的聚会,你不必前去。”“是。”大玉儿毫不犹豫地答应,她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皇太极则道:“前线将士们风餐露宿,你们在盛京喝酒作乐,叫我如何向他们交代?”

大玉儿温婉含笑:“你别生气,往后我会提醒大福晋,敦促女眷们谨慎些。”

皇太极笑道:“不生气,也不是怪你,不过是说说心里的话。”

他盘腿坐在榻上,指了指桌上的茶,大玉儿便立时为他送到嘴边,皇太极笑道:“在马背上颠簸时,想着家里有你这般体贴,什么辛苦也值得了。”

大玉儿笑盈盈:“只是你不答应带着我,不然去哪里我都跟着,好照顾你。”

皇太极将她搂过,闻着发丝间的清香,禁不住在粉嫩的面颊亲了几口,怀里的人那样娇柔可爱,他问:“玉儿,想我吗?”

大玉儿颔首:“想,我总是问大福晋你几时回来,大福晋都被我问烦了。大汗,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说。”

皇太极惬意地朝后躺下,怀里的人顺势就枕在他臂弯里,他慵懒地说:“要往鸭绿江走,怕是年末才回来,就想路过盛京停一停,来看看你。”

大玉儿娇然笑:“怎么能是专为了我,你说哄人的话,也不先编排好。”

皇太极嗔道:“就你聪明?”

大玉儿起身来,扯过棉被盖在皇太极身上,他的丈夫眼下发青,昨夜兴许就没睡,很叫人心疼。

其实嘴上说不信,她心里头还是愿意相信,丈夫是特特为了看她一眼而赶回盛京,但这话藏在心里就好,不能对人说。“哲哲身子可好?”皇太极问。

大玉儿应道:“虽然总是懒懒的,大夫说不妨碍,福晋夏末时生,那会儿大汗能回来吗?”

皇太极摇头,闭着眼睛说:“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尽量回来,对哲哲说不知道便是了,你笨,也说不清楚。”“我现在不笨了。”大玉儿咕哝,怯然抬眼看皇太极,见他微微睁开眼望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自然很快就被丈夫拉进怀里,暖暖的被窝,精-壮的胸膛,春风化雪,美人儿忘乎所以。

那一夜,大玉儿跟着皇太极在大营度过,隔天醒来,还想与丈夫多几刻温存,可外头将士已然集结,身边的人早已离去。

她趿着软鞋,裹着厚厚的风毛大氅,挑起棉帘一角向外张望。

冰冷的风灌进来,听得轰隆隆马蹄声渐行渐远,而皇太极在队伍的最前头,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就走了。“格格,小心吹风。”苏麻喇从外头来,将大玉儿推进门,欢喜地笑着,“大汗不让吵醒您,要您多睡会儿,您睡得可真香,外头那么吵都没醒。”

大玉儿闷闷不乐:“你为什么不叫我,我好送送他,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见到。”

苏麻喇笑道:“可是大汗心疼您,奴婢有什么法子。”

见格格撅着嘴,苏麻喇便在她耳畔低语,引得大玉儿满目惊讶,问:“是真的?”

苏麻喇傲然:“尼满告诉我的,那还能假,大汗就是想您了,特地绕回来的。”

大玉儿身上的气息顿时明朗:“我以为他哄我的。”

苏麻喇说:“不过还有一件事,大汗对您说了吗?格格,林丹汗死了。”第14章吃的药比饭还多

听闻林丹汗暴毙,大玉儿的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怔怔地看着苏麻喇,身上明朗的气息亦渐渐暗沉,但见有婢女送热水热茶来,她忙打起精神。

之后回宫的路上,大玉儿一言不发,苏麻喇便静静地守在一旁。

这些日子跟着格格听见各种各样的传言,她知道,大汗要纳林丹汗的遗孀。

而那些女人中的一个甚至更多,将会与格格在内宫里平起平坐,自从叶赫那拉侧福晋去世后,大福晋之下,就只有格格一人,至于那些庶福晋们,根本不值一提。

如是到了清宁宫,哲哲蹙眉听完大玉儿的禀告,轻声念:“林丹汗去世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汗一定另有打算,那么你们也不要到外头去声张。”

主仆二人应诺,转身要走时,哲哲忽然问:“玉儿,大汗昨夜与你,可一切安好?”

大玉儿心中一颤,她知道姑姑要问什么,僵硬地点头:“大汗对我很好。”

哲哲掰着手指头计算日子,便吩咐:“好生回去歇息,兴许能有好消息,别跟着雅图阿图疯闹,自己的身体要多留心。”“是”

无数次一模一样的对话,充斥着这些年每一夜翻云覆雨后的日子。

在皇太极的怀里,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一离开丈夫的怀抱,她要面对的,便是最无情残酷的现实。

她要生个儿子,生个儿子……

这日午后,雅图和阿图被代善府上的人送回来,女眷们在清宁宫与大福晋说话,孩子们自己跑回来找额娘,进门便见额娘躺在炕上,双腿高高地搁在叠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垛枕头上。

雅图常常见这样的光景,只是小小的孩子还不懂这是为什么,每回都乐呵呵地跑来学着额娘的样子,如今还多了阿图这个小跟班,姐妹俩嬉嬉闹闹十分开心。

见小格格们学主子的模样,苏麻喇紧张地赶来,显然是怕大玉儿生气,可大玉儿好性情,纵然明白这背后的悲哀,也不愿将怨气发泄在孩子们的身上。

她示意苏麻喇不必管,笑道:“她们不懂,就当是玩儿吧,将来该懂的时候,我不会让她们受委屈。”

苏麻喇欲言又止,只等小格格们玩腻了跑开,她才伏在炕边对格格说:“哪回,您就反抗一次大福晋,又能怎么样呢?大福晋难道还杀了您,王爷他们难道从科尔沁赶来责备您?可那样一回之后,您就解脱了,最高兴的一定也是大汗。”

大玉儿缓缓闭上双眼,闭上眼,她就能看见科尔沁的草原,看见她的族人,看见成群结队的牛羊,看见姑姑一生的辛劳。

她把心沉下来,一如既往地说着:“苏麻喇,听话。”

但这一回,大玉儿的身体并没能叫哲哲如愿,两个月后仍旧毫无动静,而她产后不至的月信,也重新回来了。

哲哲叹息那会儿许是玉儿产后不久才不得果,便命蒙汉满的大夫一起为她调理身体,记忆里整个春天,侧宫里都充斥着草药的气味,大玉儿尚未好好闻一闻春暖花开的香气,花就谢了。

初夏时分,皇太极带兵归来,停留五日又要出发,彼时哲哲已在临盆前夕,肚子隆得很高很高,皇太极十分怜惜,一得闲就伴随左右。

哲哲有心让他多陪伴玉儿,可皇太极却淡淡地说:“她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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