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元曲销魂(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1 16:14:42

点击下载

作者:文舒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最是元曲销魂

最是元曲销魂试读:

前言

时人说起元曲,大多都用迷糊的眼光望着你,提起关汉卿、王实甫、白朴之辈,或许有几人恍然大悟,可再深说下去便无人问津了。一时间竟想不通为何影响一个时代的文化菁华竟被人忽略到如此程度。如果元人知道自己将被后世如此漠视,当年他们也就不会满怀激情地去填词作曲了。

不了解元曲就失去了徜徉元代的资格,所谓元曲正是元杂剧和元散曲的总称,由金元之际随着游牧民族入主中原而带来了新乡土文化与中原的词曲文化相结合而成。元人的精神特质从元曲里大可以看到七八分,再加上细细地揣摩其意,一个大元王朝赫赫在目。这个马背上的王朝给元曲赋予的人文精神,无法被人轻视。

贯云石在他的小曲《新水令·皇都元日》中讲过:“江山富,天下总欣伏。忠孝宽仁,雄文壮武。功业振乾坤……赛唐虞,大元至大古今无。”一个没有边患、活力四射、繁荣强盛的国家,它本身具有无与伦比的自豪感,是以作为它的子民在没有对其生出怨怼之前,对它秉持着极端信赖的思想。不过当统治者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们万般失望之后,能用笔墨作战的文人们便开始不尽地倾诉。

有离开故国的悲伤,与往日的浮生盛世告别的不甘;有羁旅在外、离愁别绪的难抑;有对人生和恋爱的情殇;有对生不逢时的愤恨;也有对整个时代灰暗背景的不满;同时亦有不断挣扎在出入边缘的可怜人。他们其中不乏潇洒之人,但满腹牢骚却总是不在少数。对他们而言,人生苦苦寻觅,苦苦把握,苦苦追求,把义愤难纾的情感捧在掌心,终日凝望,用杜鹃啼血的坚持与精卫填海的执着去书写它、祭奠它、怜惜它,或者把情感埋入旷野,撒入疏林,让万物同悲。

其实此刻再回味他们对统治者的直言不讳,但却并没有因此获罪,不禁为他们感到幸运。由于元王朝的专制性并不如明、清两代,特别是在文化政策上,蒙人对意识形态的控制非常之弱,他们无意间摧毁了宋代以前的文化硕果,所以无意识的包容令文人们敢于倾吐不满,这也间接造就了元曲文化的繁盛。

不知何人说过,生命就如同盖房子,之前盖得如何将来就如何。建造时偷工减料就会成危楼;年久失修就会出现溃墙;施工不良就会漏水;有大风会吹破玻璃;如果遇上地震便会坍塌。不过,所有的房子都会有一扇可以出入的门,就连监狱也是如此,因此当你有出路可走时,上天就会给你逃生的机会。正像蒙古人经营一个时代即使再不成功,他们也为那些希望能够一展所能而又没成功的人提供宣泄的出口:你可以选择投入官场,可以选择避走天涯,可以选择遁入山林,可以选择玩转风月。

元文人遵循了不同的人生路径、爆发的种种情感,最直接的承载物就是他们所写的曲戏。仔细去品味那涓涓笔墨和莺莺歌声,可以深切体会到他们处于一个大盛大乱时代所爆发的生命狂想。对于匆匆而去的人生而言,因一切向往而产生的温馨与美好,因一切专注而产生的哀怨与疯魔,因一切痴狂而产生的荒唐与罪恶,无不让人感到怜惜、肃然而又庄重。无论元人自身思想的对与错、是与非,后人应当用历史鸿海般博大的胸襟去宽恕他们,即使不心存怜悯,也应当真心对待,从他们的字里行间中,体会那番清幽的墨香和销魂的滋味。

最后,如若可以,请许我一段静美时光,抛开所有的背景,单纯地来欣赏元曲的美:

她是那场戏里顾影自怜的青衣,踏着细碎的音韵,迈着温婉的步调,衣袂飘飘,款款走来,待曲终人散,便安静离去,不诉归期;他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待品完那些酸甜苦辣,看尽那些冷暖炎凉,便回归自然,将身心融入天地间。任你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明月。他们或梦碎断肠,或破镜重圆;或天涯相伴,或风雨同眠。多少人,多少事,多少景,也逃不过化成恍惚久远的吟诵、唇齿留香的曲调,最终渐行渐远。

掩卷之后的我们,仍可以细细回味,在婉约古典的文字里品味爱恨,了悟悲欢。正是:几多风情,兀自开放,生、旦、净、末惊艳亮相;笔尖流转,清韵盈香,幻化出千般情致、万缕柔肠。

山河破碎离乱歌

动荡的不仅是尘嚣,也是人心。一曲曲的离别歌,亲人执手谆谆,朋友把酒辞行,愁肠难断,黯然销魂。这些离乱之曲读起来看似波澜不兴,其实情浓切切,激荡人心。

黯然销魂,唯别故土

在青山绿水之中,如果偶然见到一些居住的民家,总会觉得别有一番韵味。农家的袅袅青烟,点缀着葱郁的江山,一幅可静可动的温馨画面,往往会吸引过往行人的驻足观望,猜测那小楼乌房中居住的不是野民,便是世外闲人。

地处西南的三峡,古往今来都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留笔墨或拽诗文的地方,在这里或许遗下了很多名士的足迹,但更多的是行走在山间的小民居。由于水域的变换和地址变迁,巫峡深处的一户人家举户迁徙,背着锅碗瓢盆、床褥席子,拉着牛、马、狗登船,准备南下换个好地方垦田居住。但让人惊奇的是,船尾竟有一棵小小的被连根拔起的水青树。

从古到今,大凡搬家迁居,搬家具、搬动物都属正常,可是竟有人带着树木,实在是件奇闻。一问这户人家的主人才知,原来他们等到换了新家之后,要把树种到门前,这样就不会有离故乡太远的感觉了。

这眷恋故土之情,说起来简单,细想之下,忍不住叫人为之动容。

人类眷恋故土纯属常情,特别是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彷徨,那噬心蚀骨的滋味,只能用黯然销魂来形容。南朝江淹在《别赋》中第一句就用了“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来形容齐梁时代动乱导致了人们流离失所。时光流转到了南宋末年,又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乱世,金人南下,直打得赵宋江山不保,元人铁蹄又来袭,金人、宋人皆国灭,多少人沉浮在这世上,朝不保夕。大字儿不识一个的老百姓,背着包袱四处奔逃,逃到哪儿就在哪儿安家落户,甭说带走一棵门前的树苗,就算是心爱的小物件,也顾不得携带。那些文人墨客同样也遭受着流离失所的命运,他们比普通百姓幸运的是,可以用自己的笔和智慧创造无数的丧乱词曲和诗句,以抒情怀。看着这些充满离愁的歌曲,如何能不悲从中来。

重冈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玄都观里桃千树,花落水空流。凭君莫问:清泾浊渭,去马来牛。谢公扶病,羊昙挥涕,一醉都休。古今几度:生存华屋,零落山丘。——元好问《人月圆》

这两首曲子是文人元好问重临故土时所写。他本来是金哀宗时期的一个小史官,专司负责记录历史。他在金朝为官不过数年的时间,蒙古人的铁蹄就已来到,金国首都开封汴京失守,他成了蒙古人的被俘,后来流落在外。至于他的家乡忻州,早在他年轻时就被蒙古攻破。几十年之后,年过半百的元好问回到老家,看到家乡与从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乡的人口虽多,可是大多数都很面生,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其实已如隔世。

首曲的第一句话,交代的便是他对盛衰无常的感慨。在家乡逗留数日,元好问决定“移居”此地,并开始对定居的屋子和周围环境进行整修:窗户对着远山,屋后种植长松,而种树、种田的工作给孩子们去干,自己则坐在屋中,看庭前屋后,察看树上有几只鸟、池塘里有几只鱼。这种生活幽静闲适,却无事可做,他只好喝酒观月。但到头来却忍不住一腔酸楚,满腹故国的不堪回首。

明明回到家乡却没有回到家的感觉,听起来似乎可笑,但是如果家乡没有等你、认识你的人,土地也换成了其他国主来统领,人当然会变得对周围充满陌生感。第二首曲子便继第一首将元好问“居无定所”的情感进一步升华。

在长安城的玄都观里,曾经开满了无数桃花,清风拂过,桃舞妖娆,可是一夜之间,桃花便凋谢被溪水冲走,不留一丝痕迹。看到这种情景,元好问心情更抑郁,暗道再没必要去谈论奔流在长安城外的河水是清泾还是浊渭,来来往往的是马还是牛,总之一切都匆匆地消逝,根本就无回天之力把当时的美景挽留。

南唐后主李煜在他的词中有一句:“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元好问在曲子中也用了“花落水空留”一语,意思与李煜相去不远。桃花在词人、曲人的笔下,成了寄托怀念的物事,然而流水无情,将落下的桃花尽数吹走,使得元好问的哀思无处承载。

在第二首曲子里,元好问还借用了东晋谢安和羊昙的典故,来形容自己的悲痛心情。谢安是东晋的著名宰相,晚年受谄,辞官离开京城建业(今江苏南京),后来他又带病回到京城治疗身体,在路过西州门(建业的城门名)时,对自己的侍从说:我可能活不久了。没过多久,谢安竟真的离世。谢安生前特别疼爱他的外甥羊昙,羊昙得知舅父去世伤心不已,每次出京都避开西州门,怕触动了心事。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无意间走到西州门,仆人告诉了他身处的位置,羊昙一听,号哭一通,借曹植的《箜篌引》仰天悲呼:“盛时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羊昙的这番话是说谢安大半生富贵显赫,且将东晋治理得井井有条,盛世重现,可是他的晚年却那般凄凉,惨淡地归于黄土。羊昙对人生无常的悲,正与元好问的心情相符,因此好问借来谢、羊典故,以寓自身的万念俱灰。

家园被夺,的确可悲;无家可归,则更是令人难受。法国作家都德在他的《最后一课》文中,以一个童稚无知的小学生自述的方式,写普法战争后被割让给普鲁士的阿尔萨斯省一所乡村小学所上的告别祖国课。当老师怀着悲痛的心情在黑板上写下“法兰西万岁”时,能体会个中酸楚的人,就会变得哽咽无言。

古代世界战争频发,为人类造成的罹难太多,走投无路者遍地都是。重新定居下来时,过去的阴影始终无法抛却,唯有一醉方休,感慨不管活着时享尽了多少荣华富贵,死后还不过一抔黄土。人生有限,世事无常。《人月圆》后曲的最后一句话,既是羊昙的感慨,也是历尽种种沧桑之后元好问的长叹。

一首首思念故土的曲子,唱不尽的丧乱之情,继元好问之后,许多久经动乱的文人内心当中仍对旧河山进行着哀悼,杨果便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采莲人和采莲歌,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杨果《小桃红·采莲女》

杨果与元好问几乎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金亡后出来做官,然而元朝内部又极其黑暗,因此他描写事态的散曲与元好问多少会有同感。这曲《小桃红》是杨果在白日听闻河面上采莲女欢快的歌声,对兴亡的感慨本已被冲淡,可是到了晚上,江上偏偏传来商女凄切的歌,一时间悲从中来,回忆起南朝陈后主荒淫无度,与当下的帝王都是半斤八两。他的最后一句“司马泪痕多”,正是影射白居易《琵琶行》中那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来升华自己思念故国、离家失意之情。

去者已矣,来者可追,失去乡土,任何人都不愿如此,但又能如何?世事无常,住在山野间的小民尚且因地质的变动被逼得迁徙,那么被人情事态所逼的情况就更时有发生了。人们怀念故土故国,单只去疾呼悲呼如何伤心难过,想必也于事无补。其实,如果还有力气,不如去将故土重新建设成自己的家,让美好的江山成为后人的故土,岂不是更好?

思乡切切,断肠人在天涯

古老的先人把土地视作命根子,八户人家围成一个大院,看起来方方正正,就是个“井”字,如果背对着大院,就等于离开自己的老窝,“背井离乡”也就由此而来。几千年来,在外羁旅的游子们多数都不是自愿的。有的为了觅仕途而求取功名,有的为了生计而奔波,有的则是被迫逃亡。

中国人的“根情”历来是最重的,如果没有自己的房屋和田地,就等于树无根芥,很快就会枯死。所以千年来奔波在外的人们用无数的诗词歌赋来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如果先秦失去了《诗经·小雅·采薇》一诗,先人的思乡就不会令人觉得情切。

一束束薇菜已经发芽长大,采一束薇菜就不免思乡。说回乡道回乡,眼看一年又过完,有家却等于没家,全为了保家卫国、跟狄夷去厮杀,连空闲的时间都没有,何谈回家?满腹惆怅心多忧思,生活疾苦难耐,可是边防动乱,自己还要随着军队辗转各地,连个书信都寄不回去。“采薇”传达的正是征夫念家的情感。

在外颠沛的游子与戍边人的心何尝不是相同的。李白的抬头望月,低头思乡;李煜的“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张养浩的“断肠人在天涯”;纳兰性德的“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诗人们的话语一个比一个凄清,思家之情款款入人心。

与过往的王朝相比,生在元代的人多离愁,有国家民族变乱的原因在里面,也有个人的情感在其中。过去人们表达情感的有诗词歌赋或长篇散文,也有民间传奇之类的故事,不过表现张力比元代的杂剧和曲子显然要弱;另外,饱经离难的元人情感变得复杂得多,他们通过自己的笔墨和大量融合各民族、各地方言的感叹词,绘制成了易于弹唱的曲调和歌词,使得他们要表达的内容更加情深义重,催人泪下。

有关“离愁”之曲写得最让人魂断的当属马致远,他的《天净沙·秋思》已成绝响。在《汉宫秋》里他也曾借昭君王嫱之口道出“背井离乡,卧雪霜眠”的痛苦。离开家乡如同躺在霜雪上,实在难以忍受。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情泪。——马致远《寿阳曲·潇湘夜雨》

马致远的一曲《寿阳曲·潇湘夜雨》,点点离人心碎声敲打着人们的心弦。本曲的曲名既为“潇湘夜雨”,可见致远所在的地方必定是潇湘之地。潇湘本指湘、潇二水汇集的零陵郡,后来人们干脆用它来指代湖南等地。古有“潇湘八景”,是爱风花雪月的宋人册封的湖南八处景致。当地每逢夏秋便落雨不停,尤其是傍晚开始的淋漓小雨,激起浮动的江雾,一些渔人驾着小舟于雾间若隐若现,渔灯朦朦胧胧,更惹人遐想。若是你此刻离家万里,心有所系,在烟雨蒙蒙面前肯定会惆怅满腹,泪水涟涟。马致远也是受到夜雨凄迷的影响,变得越发多愁善感。

像是马致远这样的羁客遍布大江南北,因秋景而生乡情的人也比比皆是。思乡本不论季节,但一年当中总有些时日会令人生出离愁,比如九九重阳日。这一天通常是与家人共聚的时刻,彼此携手登山、观花饮酒。可是游子的身边却没有亲人陪伴,因此越发觉得孤独。“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也是在九月九日孤身登山时才写下忧伤诗句,由此而激发了后人无数慨叹。

秋风江上棹孤舟,烟水悠悠,伤心无句赋登楼。山容瘦,老树替人愁。樽前醉把茱萸嗅,问相知几个白头。乐可酬,人非旧。黄花时候,难比旧风流。

秋风江上棹孤航,烟水茫茫。白云西去雁南翔,推蓬望,清思满沧浪。东篱载酒陶元亮,等闲间过了重阳。自感伤,何情况,黄花惆怅,空做去年香。——汤式《小梁州》

行役经年,佳节思亲。九月九深秋之际,曲人汤式也不可避免生出此种心绪,写下了两曲《小梁州》。汤式的生活时代与马致远大不相同,但二人同样经历了漂泊多年的日子。根据史载,马致远曾有“二十年漂泊”的生涯,大好青春全浪费了;而生于元末明初的汤式,历经元、明两朝更迭,也是流落江湖多年。直到巧识燕王朱棣,得到他的赏识才飞黄腾达。

后人说,汤式的散曲虽然明艳工巧,却内涵不足,大概也是因为经过苦难之后生活优越,而变得江郎才尽。这两曲《小梁州》写得甚是凄迷,首曲怀人,后曲伤己,大概是因为与家人朋友失散,又背井离乡多年,所以有感而发。情感到处,感人肺腑。据推测,这两首散曲很可能是在他漂泊时期所写。

二曲的开篇皆是从秋风里的一叶孤舟开始写起,小舟的背景尽是烟水茫茫,绵远悠长,与马致远的“潇湘夜雨泊孤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小舟和水雾的确是最能激发人的乡愁的情景。首曲先是作者登上高楼,看山色萧条,禁不住伤心无语,感觉那枯黄的老树都在替自己哀愁。他手持茱萸艾草,鼻尖飘散的是清冷的草香和淡淡的酒气。汤式看着眼前桌案上的两杯水酒,这一方是给自己的,另一方座位上却空无一人,顿感空虚寂寞无人伴。他禁不住暗叹,自己都已经年龄变老,那些家乡的故友亲人还有几个白首健在呢?快乐容易找到,但与旧人的友谊和情感却难以重拾,黄花依旧,人情已无。

汤式登楼无语,因为怀念故人,这是前曲暗含的内容,后曲也交代了他突然思乡的原因,正是因为九月九日重阳节。在一片烟水茫茫的景象中,白云西去雁南翔,深秋将至。这一次汤式踏进了孤舟的里面,掀起小舟蓬帘,看着眼前滚滚流动的江水,“清思满沧浪”。“沧浪”本指代屈原,屈原投江是为了以沧浪之水洗涤一身尘埃,而他汤式不可能做出屈原的举动,唯有令沧浪承载他的相思。

相思的是什么,自然是故人了。此时他又忆起陶渊明入菊园饮酒赏花过重阳节的情景,感叹陶公不在,菊园依旧,相信没有了陶渊明这个知己的菊花也必定非常孤单,就如同汤式自己失了亲人一样痛苦。

将自己化作一簇菊花,暗示没有知己陪伴,是汤式在两曲中最精妙的一笔,于虚拟处传出内心的意蕴,思故伤怀全在字里行间。此妙笔与“断肠人在天涯”几乎不相上下。

或许的确如后人评论的那样,汤式的大多散曲都显得情感做作,但漂泊天涯者的心意是无法刻意营造,如果他没有亲身经历长年的宦游和羁旅,是写不出人思黄花、黄花思人的场景的。便冲着这一点,不枉后世在曲海当中留他一笔。

羁客思乡、思故里,是人之常情,诸如马致远、汤式等人的牢骚发得应时应景,同时也能引起许多相同经历的人发出共鸣。因此,思旧阻止不得,亦没有必要去阻止,牢骚发得越多越深,证明他们越不能忘本,越不能忘记故乡给他们所带来的幸福。

游子愁,化作点点相思曲

“放眼呦这片河山,山不断呦水不断,缘情也不断。山水摆开了棋盘,天地却不分楚汉,一根长长的血脉呦,把我们连成一串。山水摆开了棋盘,天地却不分楚汉,四面八方的五色土呦,凝成了一座江山。这方土呦山也连绵,这方土呦水也缠绵,这方土呦人也相恋,这方土叫人依恋。”

这是一首流行在现代歌坛的故土情歌,且不说他的词作者和曲作者,只讲它饱含的深情,就勾起了人们对家乡的思念。一千多年以前,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曹操在面对旷远的山河时,亦忍不住对他的下属道出思乡的感慨:“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相传狐狸在临死之前,即使不能回到自己的洞穴,也要把他的头冲着巢穴的方向才咽气,表示那是吾之故乡;兔子也有这样的习性,除非是意外身亡,否则死也要死在窝中。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情感丰沛的人呢?万水千山,转战多年,停歇下来的时候,曹操能想到的不再是辽阔的江山尽掌握在手中,而是乡土那甜美的气息。

故乡是塑造一个人魂灵的地方,几乎每个人念叨家乡的时候,一是思念父母,二是思念那里的风土人情。久居异地,久别亲人,每每回忆,即使不会泪流满面,亦会对月长叹,夜不能眠。过年过节的时候,在异地看到家乡的节目,即便看到欢喜处,也会笑得哭出来。所以王维才有“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叹。家乡,成了人们日日的记忆,叫人愁肠百转。

谁家练杵动秋庭。那岸纱窗闪夜灯。异乡丝鬓明朝镜,又多添几处星。露华零梧叶无声。金谷园中梦,玉门关外情,凉月三更。——乔吉《水仙子·若川秋夕闻砧》

此曲是乔吉行经若川时所作。他落脚若川时正是秋夜,本来应该是夜深人静,却隐约听到阵阵的捣衣声音。古人的衣物是由丝麻等物编织而成,需要用捣衣木将织物砸软,就像现代的牛仔裤需要水磨一样,越是经过锤炼,衣物会越发柔软贴身。乔家顺着捣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见一户人家的灯还没有熄灭,透过窗子映出里面女人孤独的干活的身影。他猜测也许女人的亲人去了远方,她思念得睡不着,唯有捣衣消遣,在忙碌中驱除愁苦。

想到这里,乔吉不由得感同身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到了李白的那句“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拿起轩窗边的镜子,发现自己两鬓零星地出现了几点白芒,让他感觉自己又老了几岁。想到自己多年行走江湖,已然老得如此之快,那家人岂不是……不敢再这样想下去。正当此时,一叶梧桐在身边飘落,干枯的剪影被月光映在土地上,梦幻中令作者似乎做起了“金谷园中梦”。

金谷园是晋代石崇宴客聚会之地,他经常在那里大摆家宴,汇集当时的文豪“二十四友”等人,一起吟诗作对,好不快活。就连李白都曾希望造一个相同的金谷园以供朋友、亲人聚会。其实不但李白有这个想法,乔吉也希望能拥有一个金谷园,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家人和朋友。

想到金谷园的乔吉忽然又忆起了“李白夜度玉门关”的典故。李白路过玉门关时曾写下《子夜吴歌》,是专为丈夫出关打仗的思妇所写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李白在《子夜吴歌》也用到了捣衣的情景,与乔吉的《水仙子·若川秋夕闻砧》中提到的捣衣声相映成趣,难怪乔吉会在曲尾引出此典。“曲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在冰冷的月华洗礼下,乔吉的思旧情绪越发浓烈,遂告别了捣衣与凉夜,辗转向家乡的方向行去。

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乔吉《凭阑人·金陵道中》

在穷游天涯之后,乔吉路过金陵古道,再涌思乡念头,忍不住写下了此曲。“古道西风瘦马”,看似是古人词曲中用来烘托背景气氛的媒介,乔吉的曲子也不例外。不过,“瘦马驮诗”指不是乔吉,而是唐代诗人李贺。被誉为“诗鬼”的李贺本是唐宗室郑王李亮的后裔,虽家道中落,依然饱读诗书,得了功名,怎知道遭人毁谤,不能举进士。从天堂一下子被打入地狱,令李贺大受打击,便在外流浪。他有个习惯,骑着一头毛驴,背着一个破皮囊,见到什么新鲜事物就赋诗一首,丢入囊中。他的诗集就这样不知不觉累积而成,“瘦马驮诗”的典故也就名声在外了。

元代之后的学者研究过乔吉与李贺的经历,称二人的遭遇格外相似,元人钟嗣成在《录鬼簿》中形容乔吉:“平生湖海少知音,几曲宫商大用心。百年光景还争甚?空赢得,雪鬓侵,跨仙禽,路绕云深。”意思是说乔氏一生当中知己难遇,费尽心思做文章,只为得到有识之士的赏识。然而人已到老,得到的只是两鬓斑白,所能做的只有退隐江湖。钟嗣成对乔吉的评断的确是中肯的。

乔吉的余生过着如同李贺一般的流浪生活,他在外行走多年之后,最终还是受不住想家的煎熬,生出倦鸟归乡、狐死向丘的意念。他到了金陵附近,眼看离老家杭州不远,再看到几只倦鸟向附近村子飞去,便忍不住伤情起来。在这曲小小的《凭阑人》里,前半段乔吉借李贺自比身世,借倦鸟说自己的归乡情切;后半段则是完全化为对自己的怜惜,感慨自己的青春年华就这样逝去。激起他感慨时光流逝的便是那漫天飞舞的“柳花”。

晚春的柳树该生叶了,残存的柳絮迎风扑面,沾在两鬓,如同自己生命已到垂暮,却还独身在外,实在太过孤独了。此时乔吉年龄并未至晚年,不过华发早生,而柳絮挂在两鬓上显得他更加苍老,内心备觉凄惶。

人恋故土,特别是对走动厌倦之后,寄一封家书,恨不得魂魄与书同寄去,留下没有灵魂的躯壳,飘零十数年的乔吉也同样抱着该想法。中国台湾诗人余光中将乡愁比喻成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这小小的邮票等同书信,跟随着他,魂灵也飘向了落叶该归的地方。乔吉没有小小的邮票,但却有小小的思乡曲,被他放在了自己的诗袋中,虽然寄不出去,却寄托了他的情怀。

回家,困扰了无数游子的情感纠结,也是流浪经年者心中最后的祈求和挂念。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思乡的感情褪色。乔吉的倦和归,既说自己,亦是在诉说那个年代无数游子的心声。

撷株忘忧草,带不走忧伤

忘忧草,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

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那里也豪气张华?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白朴《庆东原》

撷一株小小的忘忧草,多少烦恼都可以被抛诸脑后;摘一朵含笑花戴在头上,如麻思绪在馨香中飘散开去。过去人把忘忧草叫作紫萱,认为吃了之后就像酒醉般,忘却了一切凡尘俗世,故有其名;南方人把含笑花作为百花之首,四时皆开,奇香无比,妖娆娇俏。其实,忘忧草不过是黄花小菜,含笑花也不过是茉莉而已。然而,他们被想象力极丰富的先人赐予了古色古香、文气十足的别名,化作诗词歌赋里的托物,以言作者志向。白朴在他的《庆东原》开篇,同样挪用二草,来抒写他的真情。《庆东原》一曲,是杂剧大家白朴的信手拈来之作,他的曲中主人公浅笑晏晏,劝世人忘掉忧伤,将忘忧、含笑二草带在身边,告别悲伤的苦难。文辞看似浅显,实则意境深远。

在元代纷乱的社会背景下,经历了人世的各种动荡,令诸多世人想抛却各种烦恼,消除自己苦难的记忆。曲中抱着忘忧、含笑草的人,是众生的化身,同时也是白朴自身的写照。他想借两种植株背后的内涵来奉劝世人,把什么功名利禄都抛却,因为它们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白朴甚是怕自己的奉劝不能打动人们追逐名利的心,便以许多因求名而变得不幸的古人来作证。他举了汉代能言善辩的陆贾、西周足智多谋的姜子牙、文韬武略的东晋大臣张华,这些大名鼎鼎的古人都遭遇被放逐远方的命运,是非功过不被帝王记着,反而成了渔樵茶余饭后的聊天内容。古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我辈闲中人了。

白朴的感叹不无道理。元王朝朝政黑暗,让身在官场的人心灰意冷,过去那些直到功成才打算身退的人,大多数没有好下场,非死即伤,因此何必留恋官场?不如看开,不想是非功名。《庆东原》中的寥寥几语,言辞看似潇潇洒洒,轻松洒脱,事实上曲人本身并不轻松。元王朝的大多数曲人,都如白朴一样,对命途多舛发出许多牢骚,不乏名家之辈,例如乔吉。

曲人乔吉很善于写才子佳人、风流韵事,他是写这方面杂剧的专家,但因长年的漂泊生活所苦,在政治上又屡不得志,忍不住发出“多少豪雄,几许消沉”之语。

江南倦客登临,多少豪雄,几许消沉。今日何堪,买田阳羡,挂剑长林。

霞缕烂谁家画锦,月钩横故国丹心。窗影灯深,磷火青青,山鬼喑喑。——乔吉《折桂令·毗陵晚眺》

乔吉喜欢自称“倦客”,在这首散曲《折桂令·毗陵晚眺》中,首句便自诉身份“江南倦客”。他一生落拓江湖,纵有千秋之志,始终得不到功名。曾经的书生意气没了,雄心壮志也没了,都化作对生活的疲倦、对官场是非的看轻。想当年,苏轼纵横官场几十年,三起三落,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于是抛却一切,在阳羡买了块田,过起田园生活。乔吉在曲中提到“买田阳羡”,指的便是苏东坡的经历,也借此来比喻自己想要归隐的心意。与此同时,他也以“挂剑长林”来形容自己对世俗厌倦,欲超脱其外的感慨。

徐逊是晋朝的一小官,因看透了仕途的险恶,突然觉得生活没有乐趣,收拾收拾包袱求仙问道去了。有人说徐逊成了仙,每每到人间神游的时候就来到艾城镇(江西南昌附近)的冷水观,习惯把佩剑挂在观内的一棵松树上,再访问人世。

徐逊历尽了渺渺程途,走过漠漠平林,叠叠高山,看过滚滚长江东逝。见惯了寒云惨雾,受尽了苦雨凄风,知道了汲汲营营不现实,到头来黄粱梦一场。徐逊看淡了现实的玄机,所以清楚地认清功名利禄不值得留恋。乔吉在诗中用“挂剑长林”的目的,该是与徐逊的经历是符合的,因为徐逊抛却功名、远离尘俗正是乔吉所要追求的。

乔吉的人生经历比苏轼、徐逊还不得志,他连个芝麻小官的官印都没见过,如何能不成为官场倦客?而且,乔吉的命不好,成不了徐逊那般的“仙”,只有睡时对着“窗影灯深”,觉得自己的生命之灯即将要熄火,人生还没过得如何,仿佛便要被山鬼勾去了魂儿。

乔吉自诩文坛英雄,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可英雄消沉,变得贪生怕死,还称得上英雄吗?人生过得如此,的确悲哀。

数十年梦一场,对红尘一笑置之,不怕风雨招摇,因为比风雨更自在的是人的心。乔吉当该像白朴一样,不再因成为官场倦客才选择放开,应早早地抱着忘忧、含笑二草,打开心扉,才活得逍遥。正像佛家的偈语说的那样:“有钱也苦,没钱也苦;闲也苦,忙也苦,世间有哪个人不苦呢?”不被俗事叨扰,能忍的就忍,把痛苦当成磨炼;不能忍的就不忍,转身毅然离去。人生叹崎岖途路难,得闲且闲,到处皆有鱼羹饭,还怕没有出路吗?

不过,乔吉用他的一生都没有实现逍遥的境界,对名利双收的生活过分的奢求,使他只能在红尘里继续消沉,驻足不前。这恐怕也是该时代大部分文人都有的通病。

世上本没有“如果”

溅血的仕途虽然包含着欲望与罪恶,但往往也是最成功的。相对而言,那些在他人仕途中的流血者往往也是最倒霉的。所以从几千年前到如今,说“仕途险恶”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有的人选择继续混迹下去,为争得一官半职而不惜将人格丢在脑后,有的人因为不敢争也不能争,选择走向世外田园,自娱自乐。元代的文人大多选择了后者,这与时代的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知是否因为元代是中国既统一又史无前例动荡的时代,导致了其文化出现断层,有关一些文化人士的记载也少得可怜。除非此人出名到天下皆知的程度,否则无论他写了多少诗词歌赋,无论做了多少事情,后人对他的了解仅仅四字“生平不详”。

元代的曲人、杂剧家不像宋朝的诗人、词人那般,几乎叫得上名字的人,其从出生到死后几乎每件人生大事都能被细细道来。元人很不幸,他们大多注定要遭受被历史遗忘的悲哀。

马谦斋,生平无可考,生卒年均不详,约在元仁宗延祐年间在世。他与当时著名的曲人张可久几乎生活在一个时代,张可久生于1270年,死于十四世纪中叶,这段时间成为唯一能确切证明马谦斋具体生活年代的证据。一个曲作家的事迹要在别人的身上得到证明,可能并不痛快,不过最能代表其人格实质的现实依据,便只有他的作品。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青镜摩挲,白首蹉跎,失志困衡窝。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用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阿。今日个,平地起风波。——马谦斋《柳营曲·叹世》

搓着两手,把剑磨了再磨,心中思潮澎湃,追忆古往今来的大丈夫、大豪杰。对镜抚摸着自己的影子,指尖挑起的尽是白发,才想起岁月流逝,都已蹉跎,而自己却身居陋室不能一展长才。就算自己像廉颇那样是一代名将,仍会遭受别人的非议,老矣无用;就算自己像萧何那样是通世才子,如果换到这个时代,恐怕也得埋没乡间。像我这样的人,也就只能躲入深山或海滨当个无名隐士,不到世上去徒惹是非。现在的社会,平地起风波,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空有抱负却出入无门,马谦斋在曲中流露出的抱怨在元代的各种文学作品中都比较多见。然而这《柳营曲》却是其中最闪亮的一篇,因为此曲有辛弃疾的那种大开大阖、痛快淋漓、生动直率的风格。辛词在宋代独树一帜,乃豪放词中佼佼者。马谦斋在《柳营曲·叹世》用了“手自搓,剑频磨”,直接让人想到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一句。辛词中流露的悲伤原因在于未能完成守护宋室的大业,就已两鬓斑斑,而马谦斋的曲充满的是无法施展抱负、被埋没乡野的不甘。

另外,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一典故,马谦斋在自己的文中亦用此典。如此一来,越发显出马曲与辛词风格和意义上的相似。

马谦斋以《柳营曲》为调的曲子共有四首传世,首曲是“太平即事”。

在“太平即事”当中马谦斋便说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天下太平无事也”,他过着“庄前栽果木,山下种桑麻”的生活。对于马谦斋来说,太平之际本该是他这种文士实现治世志向的时候,不像乱世需要的是英雄将才。然而他却过着辞官归田的日子。在他的曲子中,虽然充满了对田园生活的热爱,事实上却在抨击元朝廷不重人才。在看似轻松活跃的“太平词话”中,有着马谦斋浓浓的悲伤和失望。他在第三首《柳营曲·怀古》当中,透露出了强烈的不满。

曾窨约,细评薄,将业兵功非小可。生死存活,成败消磨,战策属谁多?破西川平定干戈,下南交威镇山河。守玉关班定远,标铜柱马伏波。那两个,今日待如何?——马谦斋《柳营曲·怀古》

此曲《怀古》里写了两个人物,一个是班超,一个是马援。“曾窨约”的意思是指作者曾经暗自揣摩,与下一句“细评薄”意思相同。马谦斋仔细品评了历史上那些有过丰功伟绩的将臣,看他们的行军打仗和成败经历之后,最终选定了班、马二人作为怀古对象。这两人皆是东汉名将,其功业非同小可,在危机四伏、生死存亡的戎马生涯中战策频发,在历代将才中脱颖而出。但他们也经历了无比大的风险。

动荡的不仅是尘嚣,也是人心。一曲曲的离别歌,亲人执手谆谆,朋友把酒辞行,愁肠难断,黯然销魂。

班超出征西域三十几年,平定北方的干戈,而马援南征定边,使夷人不敢越汉土雷池半步。二人为汉江山领土的划定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然而今日呢,二人踪影何在?在全曲的最后,马谦斋发出了悲凉的疑问。

马谦斋的思古曲,对以往的英雄持心驰神迷的态度,但他又不得不回到现实,像弃疾的“尚能饭否”一样,痛心地呼号。马谦斋是个书生,他的志愿不是沙场,而是仕途。但并不等于他的心比古代的将军人物软弱,他也有满腔的热血和抱负,有马革裹尸的胸襟和魄力。不过,理想与现实的千丈落差却让他悲愤难当。

词曲是歌唱的艺术,它们不像诗,三两句中数个典故,寥寥数语陈述情感,需要细品回味,还要有较高的文化水准。词曲只是把人生化为了可唱可吟的歌,娓娓道出,或缠绵悱恻,或激昂悲愤,写到情深处似放实收,听罢后意思已经完全领会,却仍让人情不自禁。马谦斋的曲子,豪放中带着些许忧伤,其中有无法回避的控诉、无法拔除的悲伤,细细读来,易于理解,但总能让人回味无穷。他有弃疾的影子,却没有弃疾的奔放,在慷慨激昂中收敛着内心的苦楚,这才是马谦斋和他的曲子共同拥有的特点。

古代的贤士子舆曾说,生命的获得,是因为适时,生命的丧失,是因为顺应;安于适时而处之顺应,悲哀和欢乐都不会侵入心房。如果马谦斋能像子舆所说的那样,把生活中的不满都放下,适时而顺应地活着,那么他就不会那么痛苦。可是世上没有“如果”,马谦斋根本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存在,那些与他有着同样遭遇的士人也无法摆脱世态炎凉的现实,那么,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退居偏远之处,以免误落尘网。

杨柳依依,惜别凄凄

杨柳依依,不忍惜别,早在《诗经》的《采薇》当中,“柳”就成了送别必不可少的事物。原因是古人把“柳”视作“留”的谐音,表示挽留之意。当彼此分别时,折枝柳条赠给赴远方的人,意即不想和他分别、恋恋不舍。所以李白才有“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一说,讲的正是折柳的风俗。相传古代长安灞桥的两岸,十里长堤一步一柳,由长安东去的人多在此处告别家人或朋友,都喜欢随手折柳相送。从那时开始,“柳”与文人的诗词一直有着不解之缘。

萋萋芳草春云乱,愁在夕阳中。短亭别酒,平湖画舫,垂柳骄骢。

一声啼鸟,一番夜雨,一阵东风。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张可久《人月圆》

一向多愁善感的张可久也喜好借柳抒情,但柳只是这曲《人月圆》的意象之一,并不能完全说明可久的离愁。芳草萋萋、夕阳乱云、短亭画舫、马蹄东风、桃花虚门,除了垂柳以外,曲中的各种景致都蕴含着别情,丝丝入扣,寸寸沁心。

可久开篇所用的“萋萋芳草”,是从秦观那里借来的灵感。秦观在他的《八六子》一曲中写道:“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恨是一种绵长的痛,像芳草一样蔓延在心田,纵野火焚烧亦春风再生。所以有人才说恨比爱还苦,佛祖也强调莫要去“不辞辛劳”地痛恨一个人。然而可久从萋萋芳草那里得来的不是焚心的恨意,而是别绪,他的离愁情绪在夕阳中不断攀升,使他的脑中闪现了无数离别场景:短亭践行时举杯相送;平湖画舫中分袂诀别;垂柳下,载伊而去的青马。这些情景宛然在目,如何能不使他怆然而涕下,因此“一声鸟啼,一番夜雨,一一阵东风”,便把可久的离愁别绪推向了高潮。然而花落人去,今日再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他看到已经不是曾经熟悉的人了。《人月圆》一曲的最后一句隐含的其实是唐人崔护的典故。崔护因失去了心爱之人的踪影而凄绝,写下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伤情句子。张可久借用此典,想必也是因为和“佳人”分别许久,回过头来发现佳人已经不在。

可久的“佳人”究竟是男还是是女,是爱人还是好友,已经无从查知,但他的思念不比崔护轻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短短的一曲中,景与情的交融没有半分罅隙,典故与内容没有半点脱节,不着一字,尽得神韵。可久的同辈中人高栻曾赞他“才华压尽香奁句,字字清殊”。可见可久每言一句,皆可让人回味无穷,在这曲中他笔下的“柳”不着痕迹地成为他诉别情的工具,心甘情愿地化作可久相思的寄托。

不过,以“柳”作为别词,并且将柳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人不只是张可久,曲人刘庭信更能善加利用“柳”的意蕴。

刘庭信原名廷玉,在元代以闺情曲见长,相当有影响力,他的曲子大多举世皆歌,绝对堪当流行曲作词人。但这人长得五大三粗,传闻又黑又高,朋友赠他外号“黑刘五”,大概因是家中的第五子而得名。有句话叫“我很丑但我很温柔”,这话用在刘庭信身上再恰当不过。他天性风流,喜好风花雪月的生活,以填词为自己人生的唯一爱好。在他的笔下,感情缠绵悱恻、难解难分,离别更是凄苦淋漓,看其人与其词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后人在说起刘庭信时,必提他的《一枝花·春日送别》。

丝丝杨柳风,点点梨花雨。雨随花瓣落,风逐柳条疏。春事成虚,无奈春归去。春归何太速?试问东君,谁肯与莺花做主?——刘庭信《一枝花·春日送别》

杨柳西风,梨花带雨,雨随花瓣落,风吹柳条疏,一幕柳、梨树旁依依告别的情景赫然在目。刘庭信的《一枝花》勾勒的便是这样温柔的画面。画中的两人别得温柔婉约,没有疾风骤雨的痛,使别情反而更沁人心脾。简简单单一句“春日成虚”,足言其中的别情之缠绵。春天就要走了,春的归去意味着人将离开,今后再有良辰美景都是虚设,斯人已经走远。问春日为何离开得如此之快,问司春之神东君为何要这么轻易地带走心上人,究竟谁能给他或她做主,把思念的人挽留呢?

春日送别,愁思满腹。刘庭信的曲中人自比“莺花”,应是个女子,在送别爱人时心情跌宕起伏,不能自抑。曲子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把女子埋怨的情态写得惟妙惟肖。

刘庭信虽然天生丑陋,却多情至极,他每日于脂粉堆里厮混,自然常注意女子的风貌和情态,所以写她们的闺怨极尽能事,鲜少有人能比得了,是以他的风流之名远超同辈中人。

自古多情者易情殇,张可久和刘庭信都是多情之人,写别曲绝不会放过既可怜又可爱的柳枝,只因柳下的离别比一般的告别更能诱引出人内心的情感:一“柳”顶上千万的“留”。

此时,叫人不禁想起“章台柳”的逸事,这故事曾一度加深了许多文人对“柳”特殊的情感,大概张可久和刘庭信也深受此影响。唐代文人许尧佐在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了有关“柳”的故事:唐天宝年间的秀才韩翊赴京赶考,与李王孙成为好朋友,认识了李王孙的蓄妓柳氏。此女人称“章台柳”,花容月貌、才思敏捷。韩、柳二人见过多次,渐渐互相爱慕,李王孙欣然答应二人的婚事,还赠资千万给韩翊助他科考。韩翊中了探花之后恰逢安史之乱,便去参军打仗。哪知道朝廷任用的番将沙吒利自认平反有功,到处强抢民女,相中了柳氏,将她掳走。韩翊回到家寻爱人不着,便跟青州勇将许俊说了此事,许俊对韩翊与柳氏的痴情相爱感动至深,帮他将柳氏又抢了回来,终使他们夫妇团圆。

韩、柳分别时,互以词道衷情,不知折杀多少人的心: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韩翃

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柳氏

韩翃折的虽是柳枝,其实是想留柳氏。二人分别之际的一唱一答,都表达彼此愿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厮守在一起,两不相负,他们也的确不负对方的期望,在“好心人”协助下得以破镜重圆。

但是,“章台柳”中的“柳”所表现出的“欢喜”意思仅仅是在传奇小说里才有,在现实生活中,离散还是居多的,否则张可久、刘庭信之辈也就不必总是拿“柳”来大做文章。而“柳”在古往今来的诗文中也不会那般高频出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柳”的频繁多见,正说明“留”之困难。

不过,有时想留不能留才最让人伤痛,因为未来寂寞的不仅是送别的人,离开的人也同样寂寞。幸而许多人都意识到“此情无计可消除”,索性让它“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离别未尝不是一种对人生的体味,不知道个中的滋味,就永远也体会不到相聚的幸福。

才子佳人于乱世

他们身如浮萍漂流于乱世当中,任风吹雨打。他们在词曲、戏剧当中,孜孜不倦地寻找情感和志向的归宿,对爱情坚贞,对人性忠诚。他们的词曲是生命的忧郁抗体,为自己拆解心灵的围墙。

君应怜我,一片冰心

美丽而又多才的女人,自有一种叫人不能忘怀的风骨。宋代的李师师迷倒宋徽宗和风流才子周邦彦,叫世人都知道了风尘女子的魅力究竟有多大。在元代自然也有这么一位美女,引得众才子争相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地赠诗作曲,只为博红颜一笑,她的名字叫朱帘秀。

曾把朱帘秀视为红颜知己的人有很多,例如卢挚、关汉卿、胡祗遹、冯子振等。胡祗遹在为朱帘秀的诗集作序时曾说过:“以一女子,众艺兼并,见一时之教养,乐百年之生平。”意思是说,此女不但才艺绝佳,而且气度不凡,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显现大家风范,用胡祗遹的话来形容便是“一片闲云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他借王勃“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一句,把朱帘秀的名字放了进去,来形容她如闲云般从容,看尽沧桑依然不改初衷的品质。

从胡祗遹的形容来看,朱帘秀虽出身青楼,看起来却更像富贵人家女子,知书达理,应对有度。

朱帘秀又名珠帘秀,在当时梨园戏班子里排行老四,所以大家叫她四姐,小辈称她一声“娘娘”。梨园里出来的名角不少,朱帘秀却是顶尖中的顶尖,她的美与一般青楼女、戏名伶的香艳俗气是迥然不同的。关汉卿亦曾赞叹,上了妆登台的朱四姐有此风采,令周围一切事物都会失色。此等绝色容颜想必会令见者屏息,据说把当时的大才子卢挚弄得魂牵梦萦,至死都不能忘怀朱帘秀的容颜。

身为翰林学士的卢挚,其文采自不在话下,诗文与名家刘因、姚燧等人齐名,是当时的名士之一。朱帘秀的名声远播,自然勾起了卢挚对她的遐想。闻名不如见面,卢挚也去听了朱帘秀的戏。未曾想,一睹红颜便失了心,从此对朱帘秀的爱恋竟一发不可收拾。

情人眼里出西施,卢挚每次看到朱帘秀的表演,都说她的音色动林梢,连夜里啼鸣的黄莺都要对她甘拜下风。讲到她的容貌时已经无法用人间的言语来描绘,唯恐会亵渎了她。其实朱四姐儿的音容笑貌未必好到如此程度,但在卢挚看来完全是没来由的美。因此,当二人不得不离别的时候,卢挚才苦闷无比。

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卢挚《寿阳曲》

人间恶,欢情薄。生活本是聚散离多,更何况卢挚有公务在身,还是大家子弟,不可能总跟朱帘秀在一起。时值春季,二人刚刚爱到浓时,他就要踏上归程,朱帘秀也要赴他乡演出,这一分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见。于是在分别之际,卢挚写下了这首《寿阳曲》,传达内心的离别苦痛。他感叹二人刚刚聚首,就要分别,心痛欲裂。面对载着朱帘秀离去的舟船,感到周围的绿意和鸟鸣瞬间失色,一切的喜悦都被朱帘秀的画船载走,徒留他对着半江明月,靠追忆二人相处的时光来保持情爱的新鲜。

离开的朱帘秀未料到卢挚对她动的是真情,待她收到《寿阳曲》这封“情书”时,一遍遍读来,每一遍都像在心口上割下一块肉般,痛彻难当,遂写下《寿阳曲·答卢疏斋》,回应卢挚的深情。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朱帘秀《寿阳曲·答卢疏斋》

疏斋是卢挚的号,元人多用“斋”字做号,以表示整洁身心。但那段时间,卢挚的心那里能保持清净澄明,早如一团乱麻,扰得朱帘秀也跟着丢了魂。

坐在画舫里四处漂泊游艺的朱帘秀,凭依着船头的栏杆,看着无数山峦从画舫的窗前闪过,看着山野人家升起的青烟,黯然销魂。她早过惯了到处漂泊的日子,哪曾想过自己令卢挚这个翰林英才为她挂心消瘦。她不知道该是受宠若惊,还是应该伤心。坐在这船头心烦意乱,折磨的既是他又是自己。卢挚说他那边唯余下半江明月,自己又何尝不想成为江水,再次流到他的身旁,与他相守。

卢、朱二人隔着长江,一说一答,词曲里的情谊珠联璧合,现实的分离又苦得令江水发涩。水犹如此,情何以堪。古人相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情到浓时,希望的正是日日缠绵在一起。人们常说,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见,然而又有多少爱侣因短短的一别而永世分离的呢?相见时难别亦难,别了之后再相见更为渺茫。如果相爱的两人身份有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玉人”,一个是青楼里的“俗人”,分别之后,则更可能永世的分别。

现实果然不容人们往美好去设想。一年之后,朱帘秀回到扬州定居不走,但与卢挚的情却不了了之。数年之后,她的风采当然比不了新生代的角儿。她虽挂念卢挚,可已经身心俱疲。正在此时有一方外人士对她格外尽心,希望能与她相守到百年,这人便是钱塘的修道士洪舟谷。此后,朱帘秀与洪舟谷的确隐居起来,不过二人的爱情是否画上圆满的句号,历史上并没有记录,不过可以从关汉卿的行迹当中略知一二。

那时,关汉卿已经在外畅游数十年,他每到一处闻得什么事迹就会写下剧本。在他80多岁的时候,关汉卿突然觉得累了,遂打道回府,途经扬州时偶然遇到了朱帘秀。当时的关汉卿已经成了老公公,朱帘秀业已嫁为人妇多年,两者相对无言,感慨万分。

听说四姐儿嫁了个洪姓先生,他对你可好?

朱帘秀只是点头,含泪不语。

这番相见并不长,关汉卿就归乡了。十年之后,一代名角朱帘秀、有文学家之称的佳人香消玉殒。朱帘秀的一生,留给了很多人最美好的回忆,也给一些人留下了刻骨的伤痛。“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这是洪舟谷在朱帘秀死前写下的诗句,如今再看,诗歌成了催泪弹,越品越是蚀人心魂。洪舟谷这番话中似乎有两重含义:朱帘秀对卢挚久久不能忘情,而他洪舟谷对朱帘秀也是痴迷一生。

从某种程度而言,卢挚是个负心汉。当年他爱朱帘秀几欲死,可是后者回到扬州之后,他为何不再问津呢?也许士人太爱逢场作戏了,卢挚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卢挚是否也因无奈呢?自他离开了朱帘秀以后每写一曲,势必哀愁,四季之景在卢挚的眼中“阴,也是错;晴,也是错”。卢挚的辛酸不言而喻。为了这点,朱帘秀可以原谅他吧,因为世上有缘人很多,但有缘无分的人更多。

问君哪个是痴情者,不得不说洪舟谷应该比卢挚傻得多,他甘愿陪在一个女人身边,守了她二十年,这个女人到底爱不爱他,他到最后都说不清楚。一切怪只怪他们“太痴迷”,当时只道是寻常,回过头才知是枉然。

一个女人眼中的两个男人

元英宗至文宗年间(1321~1332年),朝廷翰林院中先后有两个非常出名的学士,一个是阿鲁威,另一个是王元鼎。前者是蒙古人,一心倾向汉文化,偶像是写下《九辩》的宋玉;后者据说是汉人散曲家,也有人说其是西域人玉元鼎,后人笔误才给他换了名字。不管怎样,这两个人皆是饱读诗书的名士,至少他们的学识和内涵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本来两人并不相熟,但是在一个女人的心目中,他们两个站在了同一座天平之上。这个女人便是当时的名妓郭氏顺聊。元代前期三大杂剧、散曲的歌唱大家包括顺时秀、珠帘秀和天然秀。珠帘秀自然就是迷倒诸位剧作大家的朱帘秀,而顺时秀指的便是郭氏。

郭氏容颜秀丽,姿态娴雅,性格温柔可人,她所唱的闺怨剧经常流行于大江南北,轰动一时。阿鲁威对郭氏非常迷恋,只要一有时间就到青楼里听她的戏,二人私下也常坐下来喝酒聊天,阿鲁威一心把郭氏当作红颜知己。有一次阿鲁威听人说郭氏很欣赏翰林才子王元鼎,便去找郭氏问个清楚,想知道她到底喜欢谁,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拐着弯地问:“郭小姐,我写的词和王元鼎相比,你觉得谁写得好?”

郭氏哑然一笑,心知他要试探自己的心意,于是淡淡地道:“如果要是比治理国家、整顿地方的能耐,自然元鼎是比不过大人了,不过若要言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元鼎自然比大人懂得怜香惜玉多了。”阿鲁威听完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郭氏这个回答,可谓绝妙了。如果说做大事,是他胜了一筹,这种夸奖对男人来说自然再好不过,哪个男人想被女人说成没有能耐。然而郭氏又说自己不懂怜香惜玉,看似贬低,实际上是怪自己太不解风情,看来她对自己还是欢喜的。

作为一个名满天下的歌伎,如果没有一张会说的嘴,如何能哄得男人开怀。妓女名伶们为了生活而出言讨好有权势的男人实属寻常,阿鲁威被郭氏三言两语给哄住,只能说他“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即便是再有胸襟的称霸者,依然在乎心爱的女子对他的看法。

阿鲁威身在官场,前半生可谓意气风发。他才学可人,仕途顺利,言辞间免不了豪兴胜人。可是他却偏偏喜欢战国浪漫主义诗人宋玉的诗,觉得宋玉的诗歌沉郁博大,内容厚而不冗,因而他自愿追随这种风格。不过,因为他是北方人,是以他的词曲里亦存在豪迈的风格。一半沉郁一半豪放,使阿鲁威的曲子“如鹤唳高空”,既动听,又能将人带入凌云之端,感受爽朗的气质。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阿鲁威《蟾宫曲·怀古》

阿鲁威的这曲《蟾宫曲》是怀古之作。但凡了解三国英雄人物,应该猜得到曲中前三句话所说的是曹操、孙权和诸葛亮三人。世间谁是英雄?作者首先让自己站在了赤壁之顶,睥睨天下,放眼千秋。苏轼当年的赤壁一歌推崇的是意气风发的周公瑾,然而,语调在急转直上后却于词尾萧条下来,道自己太多情,人生才会那般复杂。阿鲁威在《蟾宫曲》里却非苏轼对人生无常的感叹,而是品评历史名人。

曹操在历史上的正面评价要远远少于负面评价。窃国者、好战者,这样的名头追随曹操至死,后世很多文人也如此称呼他。然而其雄踞北方,横槊赋诗,“对酒当歌”,才情斐然,难道就不是风流人物吗?阿鲁威将曹操摆在了自己所写之曲的首位,可以看出他非常钦佩曹氏的能耐。除了曹操以外,三国还有许多英雄于赤壁之地留下了华丽的身影,诸如孙权。孙权于赤壁一战成名,占据江东之地,自然也有王者的风范。而卧龙先生诸葛亮更是身负奇才,以八阵图困曹军,神乎其神;辅佐刘氏,将蜀国治理得井井有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同样也是人中龙凤。魏、蜀、吴三分天下,三人居功至伟,各不逊色。

阿鲁威在曲中的称赞忽然到此戛然而止,并无任何兴叹之语。其实,他是不想发出任何叹息,因他正面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是该有所作为时刻,所以他仅仅描述三国英雄的胸怀和业绩,无论历史给予他们何种褒贬评价,他们能在三国时代横空出世,必有其过人之处。阿鲁威只想效仿其一,一展自己的才华。

不写青青柳河畔的儿女情长,是阿鲁威一生曲作的特色,跟他比起来,王元鼎的柔情似水的确欠缺了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旷达胸怀。

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王元鼎《醉太平·寒食》

王元鼎的这曲《醉太平》是他惯有的风格——温柔缱绻。农历三月初,也正是清明前的那段日子,人们称其为寒食节。刚刚出生的小鸦最爱挑这个时间放风鸣叫,宣告春天即将离开,夏日便要到来。经过一夜春雨润万物之后,花香深入小巷人家,唤醒了人们萌动的心灵。民间的人认为“春雨贵如油”,其实不无道理,冰封大地之后,渴求水分的万物一得到点滴滋润,当然争先出土,一尝春天的滋味。在这种氛围下,不雅致的事物亦变得雅了起来。王元鼎甚至注意到了被雨水洗刷得晶莹剔透的楼上鸳鸯瓦,还有院中随风微微荡动的秋千。就在此时,被洗净的天际那边升起一轮红日,街头传来了叫卖杏花的声音。“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陆游的名句,被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