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倭土司韦虎臣传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6 14: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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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坚

出版社:人民日报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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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倭土司韦虎臣传奇

抗倭土司韦虎臣传奇试读:

代序

●严风华

黄坚与其作品,先谈黄坚。

我在《广西文学》做编辑时,就编发过黄坚的小说。那时他先后寄来了两个中篇,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当即予以采用,但题目都作了修改,一个改为《下雨天》,另一个改为《雪花满天》,作者满意,我也甚为得意。

这个细节我至今记得。

彼时我与黄坚还不认识。

后来我就提出要到东兰走走。

记得那时是深秋,天已经很凉了。我是坐夜班车去的,半夜两点才到达东兰。下了车,便看见路灯下一名男子正东张西望。寒风凛冽,我打了个冷颤。

不用说,这位男士就是黄坚。

我很是感动。

黄坚定会出来迎接我的,因为我是第一次到东兰,人生地不熟。黄坚穿着单薄,我问他冷不冷?他回答出门时天气暖和,没想到突然起风了,但不是很冷,叫我别挂心。我知道,黄坚是担心错过了我到达的时间,所以没有回去添衣服。他对我的尊重由此可见一斑。此后一晃就是十几年。

人就是这么怪,通过一件事,彼此就认识,进而交往了,哪怕离得天远地远。

在这十几年里,我专程去过好几次东兰。到了东兰,那就是黄坚的地盘了。吃的住的,他都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尤其是吃的,会带你去不同的地方,品尝不同的菜,还见不同的朋友。但在东兰,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黄坚能喝,你能顶住他的敬酒,那已经是十分了得了。他还要猜码,不论输赢,能与他来来回回地坚持下来,那就是相当了得了。随后,他的朋友还要轮番给你敬酒,每人三杯,几番下来,你不醉也会脑热心跳。幸亏我酒量尚好,这些年赴东兰,未遭过重创,用黄坚的话讲,未受“粉碎”。有一次,我领受了他精心设计的一个饭局:七八个人,轮番向我敬啤酒。我不善饮啤酒,故一开始就拒绝。但那些敬酒的人盛情难却,不由你不喝。如此下来,我是一肚子的啤酒,菜不吃也饱了。

这是酒桌上的事。每次从东兰回来,黄坚总要坚持把我送上车。还会备上一些当地的土特产,比如墨米、白米、玉米、板栗等,虽不是稀罕之物,但礼轻情重,推脱不过,只得带走。

而他到南宁,就没有这么好的招待了。我们住在城里的人,总以为城里的事情多,对地方来的朋友,有时以忙为由,不大待见。对黄坚,我是不敢怠慢的,问题是,每次接待他,最后都是他争抢着埋单,让我无法尽地主之谊。

此人是黄坚。

似乎谈的都是吃饭喝酒的事。但男人之间,彼此来往,一切情谊尽在酒杯中,从这些细节里,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性情、胸怀、礼节。黄坚从来都是朴实地待人,大方地待人,热情地待人,周到地待人。正因为如此,我们十几年来没有中断过来往。

后来,我不做编辑了。没有了稿件的来往,我们很少谈文学,见面就是纯粹的朋友应酬。 谈黄坚的作品。

这似乎有些犯难。我很久没有读黄坚的文章了,仅留下当年的一些记忆。黄坚的小说大都取材于乡村,这与他的经历有关。他原是一个农村孩子,考学上了师专,毕业做老师,后调到县政府当秘书,而后才到县文联。这是他认知事物的环境和氛围,是他汲取民族文化营养的源泉。他的生活根源与文学素材自然来源于此。所以,他小说的人物,大多数也是基层的小人物,如教师、农民、普通职员、社会闲散人员等。他们为简单的生活奔波,为细碎的小事操心,为蝇头小利争执,也关注国家大事。因此,他的小说呈现出欢愉与苦恼参杂、幸福与困苦交替、愤懑与释怀同存的生活形态……正是这些简单而普通的人物群像,构成了黄坚小说的思想与艺术的骨架,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中小人物的精神面貌。这是我当初对黄坚作品的印象。

一个作家的作品风格,源于他的生活根基、文化基础以及性格、爱好。黄坚的写作走向,正好印证了他的为人。

可惜的是,黄坚后来小说写得少了。为了县里的中心工作,他转写报告文学、散文,为宣传东兰做了不少工作。东兰是个具有革命传统的地方,历代走出了不少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最近,黄坚又执笔撰写、主编了“东兰革命先烈丛书”,分别用小说、散文的笔法,写成了《抗倭土司韦虎臣传奇》《东兰革命将领风范》《东兰革命先烈丰碑》,真实反映了从明朝正德年间,土司韦虎臣一家四代率兵在浙江沿海抗击倭寇,到韦拔群等革命将领率领农民进行土地革命的历史。这些英烈,在东兰这片红土地上,怀揣着各自理想,施展了不同情怀。但岁月流转,许多人和事,都已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如今,黄坚重拾旧梦,还原历史,使后人又可以看到那刀光剑影的年代,记住了不该被忘却的历史。

这是黄坚角色转变的重大收获。(作者系广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

马蹄声声,踏碎晓风残月烽火台。

热血腾腾,激荡壮志豪情心澎湃。

江河百年破,湖海千载霾,

人间有险有恶正气普照英雄怀。

风雨悠悠,横扫灵山苏塘琼州海。

春秋历历,雪耻国恨家仇儿女债。

功名如浮云,利禄似青苔,

世道可进可退善缘常随圣明开。

生死茫茫,饱览潮起潮落浪涛外。

情义依依,征途高歌展愿震天涯。

命运谁能定,变迁谁能改?

草木正知正觉仁慈幻化亦愁哀。

一、顿悟不透的归途

人生中堆积的许多困苦,其实都是为了迎接一场盛大的惊喜。可惜有的人在困苦面前首先低下了头颅,有的人在惊喜之时忘乎所以而导致意外的困苦。这好比笔直的道路背后往往会有一个急转弯,平凡人意想不到,非凡人不屑一顾,自然的造化使得遗憾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韦虎臣是非凡之辈。一出生就被称为牛王,5岁巧遇名师,8岁练成拳脚,10岁随父亲冲锋陷阵,15岁带兵打仗,现在,韦虎臣22岁了,他已经是威震江浙沿海的大英雄了。百姓爱戴,官吏称赞,就连终日饮酒作乐的武宗朱厚照皇帝提到他也喜形于色,说我朝有虎臣狼兵坐镇,东南沿海固若金汤,大明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不,就在五天之前,在千里之外的琼州岛上,他率领的队伍全歼了宿敌松浦英杰的人马,他还亲手砍下了松浦英杰的人头。现在,他的船队从琼州潭门出发,顺风顺水,不到三天时间就经过大襟岛、赤鼻岛进入新会腹地,并安扎在圭峰山下。韦虎臣肖像

驻扎在圭峰山下,这是阳明先生的主意。阳明先生还一再强调,务必从潭门经水路进入江门。为什么要乘船,为什么要驻扎在圭峰脚下,韦虎臣当时没有细问,也不敢细问。当时,阳明先生极力反对攻打琼州,陈金总兵对攻打琼州也心中无底。而韦虎臣,只想着与松浦英杰决一死战,其余的他根本不管不顾,也听不进任何规劝,为了达成出征,他还立下了军令状。阳明先生眼见阻拦未果,只得皱着眉头指出返程线路,并叫来熟知航线的梁五哥随军南下。

圭峰像是一块圭璧,顶部平坦如台,十分好看。这一带风景如画,抬头望眼间到处是长势挺拔的桂花树,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遥远的故乡广西,亲切感扑面而来。阳明先生的用意,难道只是为了让狼兵望梅止渴,缓解思乡之痛?韦虎臣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通过查看地图,他发现这里临近水流湍急的潭江。从潭门到潭江,究竟隐含什么深意呢?当然,这里也距离蓬江不远,通过它可以抵达西江,溯源而上,直通肇庆、广西梧州、桂平,再往上,就是故乡的红水河了。难道阳明先生暗示自己从这里撤回广西?果真如此,这线路显然舍近求远,绕了一个大弯,虽然安全,但太偏僻了。阳明先生也太胆小怕事、过于谨小慎微了吧?

在深入新会之前,路经崖门,船队在宋元海战之地停留约半个时辰。这也是阳明先生征前强调的。韦虎臣知道,200多年前,南宋与元军在这里厮杀,双方投入20多万兵力、1600多艘战船、1000多艘民船,激战23天,海面浮尸超过10万具。这场惨烈的海战,让人们记住了坚贞不屈的杨太后、碧血丹心的文天祥、鞠躬尽瘁的陆秀夫、誓死抗战的张世杰以及数以万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臣义士。这场海战之后,大宋灭亡了,元朝兴起了,君臣更迭了,民身转换了,时代变迁了。

阳明先生的用意是什么呢?

随行的梁五哥一路亢奋,貌似还沉浸在琼州厮杀的快感之中,此时他站立船头,面朝大海,挥舞双臂,声情并茂地吟诵着文天祥的《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梁五哥的吟诵是否也是阳明先生授意?他要表达什么意思?韦虎臣真想问个究竟,正要开口时梁五哥却先发话了。他说,圭峰上有个学堂,白沙大儒陈献章的高徒湛若水这段时间应该还在里面讲课。湛若水和王大人交情很深,副总兵要不要过去拜会?

韦虎臣当即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王大人的主意?

梁五哥笑了笑说,都不是,一切由副总兵做主。

就在昨天下午,韦虎臣和都尉黄如宿、黄如星上山,见到了满腹经纶的湛若水。这家伙倒是没摆出昔日安南王的臭架势,谈起阳明先生也尊重有加,只是在说到他的“随处体认天理”心学时,对阳明先生的知见略有微词。他说,随处体认天理,六字千圣同行,万里一心感应,虚灵中正观生。阳明先生的“格物”之说有四点不可信,阳明先生所谓的“心”与我所说的“心”不同,阳明先生所谓的“心”是存在于万物之中,无处不在,所以他认为我的学说是主张求之于外,其实并不是这样……湛若水说这些话的时候,毫不避讳,也不担心韦虎臣会告知阳明先生。交谈到最后,湛若水问到了行军的问题。他对返程线路的用意亦迷惑不解。韦虎臣也无从解释。两人略显尴尬之时,韦虎臣说出邀请湛若水到帐中做客的意图。沉默就此打破。湛若水当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今天,韦虎臣就想宴请湛若水。宴请的原因,主要是觉得湛若水这人光明磊落,值得深交。至于他与王大人的心学有所出入,那是文化人的事,与己无关。谁对谁错,三言两语怎能分辩清楚。宴请也是一种礼数,他日湛若水若与王大人相见,自己也不至于落下粗鲁莽撞的笑柄。当然了,宴请还有另一层用意,可以结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想拜托一件事,让当地的百姓暂时收养伤势严重的部下。韦虎臣还想,休整数日后到广州向陈金总兵和阳明先生辞行,然后带队回归阔别三年的广西故乡,抵达东兰、南丹、那地等牵肠挂肚的壮乡瑶寨。歼灭松浦英杰及其余党,朝庭是否赏赐,那是以后的事了,无所谓了。

韦虎臣叫来梁五哥,询问了当地的饮食习惯。梁五哥的老家其实就在蓬江岸边,对此间的衣食住行如数家珍。梁五哥说,这里的冬虫草已经收割了,可以到农户家中求助。这里的野生荔枝正是成熟时节,很容易找到。这里的陈皮,香清味纯,调味极佳。这里的腐乳,可以做佐餐的上等小菜,也可以做烧菜的佐料。这里的野生韭菜,鲜嫩金黄。这里的烧鹅烧肉,皮脆肉香……

韦虎臣说好呀,咱们兵分两路,准备饭菜。你负责带队弄几个家乡菜,我负责带队打点野味。

初夏的新会,潮水波澜不惊,柔和的海风将混合着贝壳、珍珠、海藻、鱼虾以及盐碱的芳香气味轻轻地吹过堤岸,弥漫到力所能及的远方。花谢得正欢,叶长得正茂,果结得正密,各种鸟雀的声音一波一波,一浪一浪,此起彼伏。湛蓝的天空下,不时有老鹰盘旋、海燕俯冲,偶尔会留下一阵刺耳的尖叫。更远的森林深处,缭绕野狗的“汪汪”声和野山羊的“咩咩”声。一切都那么恬静祥和。这样的美好时光,对狩猎来说显然是再适合还过了。

韦虎臣带领弓箭手、快刀手,抄着小路,到潭江边寻找猎物。向导说,运气好的话,可以捕杀到野牛、野马,运气差的,起码也能收获野猪野山羊。韦虎臣哪里想到,此时阳明先生派来的信差已策马而来,要不了三四个时辰就赶到圭峰了。韦虎臣更没想到,阳明先生的亲笔信居然只有一个字,而且匪夷所思地写在两张便笺上。

韦虎臣经过一个土坡,那里有个废弃的大窑,似乎曾经用来烧制木炭。奇怪的是,从窑口往外,有一条一尺余宽的墨色炭印延展而出,像是撒着厚厚的一层炭灰,四散开去,直伸到杂草灌木深处。就近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杆上,居然也被涂抹成一片黑色,而且幽幽地泛出蓝光。再仔细看,树皮受伤严重,有些地方好像被利器割裂了似的,支离破碎。大伙几乎全被这夸张的黑色怔住了。

墨蛇!这是大家首先想到的动物。关于这种蛇的神奇早就盛传于唐宋岭南民间。说这种墨蛇总是成双入对,形影不离。其中雄性一身红色,体小,可以飞行,有巨毒,经过之处,花草树木全被毒死,禽畜遭遇,死个精光。雌性全身黑色,体型硕大,腹部四时分泌出一种墨绿色的液体,经过之处,身后都会留下一条长长的墨痕,一般是黑色和墨绿色。惊奇的是,雌蛇无毒,分泌的液体不仅可以使枯萎的花草树木复活,还可以使人畜起死回生。更奇的是,墨蛇长年蛰伏于地下洞穴,每三十六年才出来一次,行迹诡异。

大家兴奋异常,显武都尉黄如宿、黄如星也激动得面红耳赤。大家早将雄性墨蛇的毒性忽略不计,只想着如何见到并逮住墨蛇皇后。这样一来,患病受伤的兄弟就可以迅速痊愈,再有仗打,队伍也不会担心伤亡了。向导却说,这应该不是墨蛇,而是蟒蛇。蟒蛇体型巨大,没有毒液,行动敏捷,半个时辰可以滑行上百里地,绞杀猎物的能力很强。路面上的这些黑色,应该是蟒蛇在窑里作窝,劣质的木炭粉因为潮湿粘贴蛇身,蟒蛇出来活动久了而使道路形成了黑色。柿子树上留下的那些黑色,应该是蟒蛇为了碾碎腹中的食物,盘旋、勒紧在树干上造成的。

韦虎臣将信将疑,一边提醒大家警惕,一边叫大家迅速找来几捆柴草,小心翼翼地堆放到窑前,点燃。烈火熊熊燃烧,浓浓的烟雾夹着火苗翻飞,有的冲入窑口,有的卷向半空。始终,窑口没有任何东西出来,窑里也没有丝毫声响。说明窑里应该没有活物。大家紧张的情绪瞬间消失,手中蓄势待发的武器重又放松。向导说,这里肯定住着庞然大物,肯定非常厉害,这里肯定是它的领地,它肯定是出去找东西吃了,它现在应该不会离开这里很远。它肯定不是野牛野马,也不是野猪野羊,应该就是蟒蛇。

韦虎臣说,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这东西没有留下鲜明的足印,但绝对是大个头,威猛了得,大家行走前后的距离不要太远,要相互照应。大家的心又被提了上来。

还没来到潭江河边,远远地就听到有东西猛烈击打泥水的声音。野兔慌乱地逃窜。野鸡惊恐地扑腾。隐隐地还有野狗落魄的哀鸣。

穿过灌木丛,视野立马明亮起来。宽阔的潭江,丰盈的河水卷起一排排雪白的浪花,争先恐后又井然有序地向前推去。河对面,大片积水的农田,水稻正在抽穗扬花,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的芬芳,隐隐地还听见蜜蜂的嗡嗡声。拍打泥水的声音混杂其中。

很快,大家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靠近河边的水田,半亩左右的水稻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连片倒了下去。溅飞的泥水,将干净的稻叶弄得污秽不堪,刺眼的阳光也因此暗淡下来。在距离河边一两米的地方,却有一团东西闪闪发亮。仔细一看,一条两丈来长的大蟒蛇正紧紧地缠住一只六七尺长的大鳄鱼。大蟒蛇的嘴巴吞咬了大鳄鱼的尾巴,大鳄鱼则使用嘴巴撕咬、摔打大蟒蛇的尾部。两者拖曳、翻滚、拍打、拉锯。大鳄鱼似乎要将大蟒蛇拖入河中,但大蟒蛇将鳄鱼箍得死紧,根本不顾尾部的疼痛,张开的血盘大口将鳄鱼一寸一寸地吞进肚子。当鳄鱼一半的身体落入蟒蛇嘴中的时候,韦虎臣号令快刀手发起斩首行动。当他们飞奔聚集到猎物边,蟒蛇和鳄鱼突然停止了动静,眼睛定定地望着大家,余光里似乎还夹杂着求救、疼痛、哀怨之类的情愫。韦虎臣的心突然往下一沉,差点叫大家紧急撤退。向导却催促道,赶快动手呀,要是放了它们,一下子我们就逃脱不了了,今天也别想打到猎物了。韦虎臣醒转过来,连忙招呼大家动手。

手起刀落,鳄鱼、蟒蛇双双被砍成三截。血水飞溅,肉团翻滚,水田里被染成了一片红色。就在这时,一团乌云突然遮住了太阳,两声巨雷从空中噼啪炸响,四周刹那间全都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地,乌云散开了,刺眼的太阳光重新铺天盖地。血肉模糊的蟒蛇、鳄鱼,鳞甲闪亮,似乎还发出幽蓝幽蓝的光晕。

蛇汤、烧肉、各种小食,美味随着微风袅袅漫散,圭峰上下笼罩在一阵芳香之中。闻讯靠近的几只野狗野猪,莫名其妙地打着响鼻,又莫名其妙地逃奔远去。

今天摆的是露天长桌宴。这种酒席,是红水河沿岸壮、瑶民族最隆重的礼仪。梁五哥提议从农户家中借来方桌拼凑,连成长桌,韦虎臣不想惊扰民居,婉拒了。他让部下就近取材,自己动手。打入土层的木桩露出地面二三尺,一字摆开,上面铺满坚实的长块木板、长根木条,再垫上新鲜的荷叶、芭蕉叶,长桌就大功告成了。

心学大家湛若水如约而至,而且还带来几位饱学之士。当地家族长者、部落首领已欣然前来。开席前,韦虎臣将他们请入自己的帐篷中,亲手为他们沏了一壶仙草茶。

仙草是红水河沿岸的神茶,根叶皆可入味。其叶片貌似茅草,纤细,翠绿,样子粗糙,边缘成细密锯齿状,采集稍不注意就会被割伤皮肉。仙草的根为须根,扎入较深,而且多是黏性很强的黄土,拔起并不容易,非得用锄具来挖掘。令人称奇的是,这种仙草只生长在东兰与南丹接壤的堂房土坡上,其他地表不可得见,而且它们散落于杂草丛中,隐身性极强。曾经有好事者将其移植,但成活率几近于零。更奇的是,仙草生叶枯叶均可泡饮,茶味清香浓郁,呷一两口能提神醒脑,喝一两杯能医治蚊叮虫咬以及蛇蝎之毒。

热水冲泡之间,帐内已香气弥漫。湛若水及其随行不觉深深地吸气,如痴如醉。等到茶水入口,赞叹声不绝于耳。用茶完毕,湛若水示意随行先退出帐蓬,自己有话要与韦虎臣细说。韦虎臣也示意自己的手下暂时回避。

湛若水说,副总兵相信梦境吗?

韦虎臣直言,真信不疑。

湛若水说,昨夜我莫名失眠,睡着后做了个奇怪的梦,有个似我非我之人总是被狂徒猛兽追杀,等他们追到圭峰,大山突然坍塌,大地突然沦陷,这个人跌落到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底洞,像羽毛一样悠悠飘落。恐慌之间,梦醒了。

韦虎臣说,按我们家乡的说法,梦中惊恐,第二天会碰上久未谋面或从未谋面的重要人物。

湛若水说但愿如此,我倒担心会不会要出什么事。

韦虎臣笑道,大师多虑了,这种梦很正常呀。

这时,牛角号响了,开席的时间到了。

韦虎臣与湛若水从帐中走出,督军李文吉即时迎上去。他们来到长桌前,示意宴席开始。早就站列在长桌边的士兵马上对号入座。

酒过三巡,皇上侍卫驾到,要求韦虎臣听令,皇上有旨。大家立即停止吃喝,纷纷站立,鸦雀无声。韦虎臣离开长席,跪膝接旨。

侍卫将圣旨交给李文吉宣读。李文吉展开金黄的卷轴,声音有些打颤:昭曰,韦虎臣副总兵及其部下神武过人,全歼日本松浦英杰人马于琼州岛,保我大明江山,可喜可贺,特赐御酒一壶犒劳将士,扬我皇恩浩荡……

读完圣旨,李文吉叫侍卫端上陶瓷御壶,倒满七杯御酒,一杯给副总兵韦虎臣,一杯给游击将军罗世河,一杯给前安南王湛若水,一杯给督军李文吉,两杯给都尉黄如宿、黄如星,一杯给副都尉覃三满。

在热烈的掌声中,韦虎臣先将酒杯举过头顶,感谢圣恩。顺着酒杯方向,大家看到半空中有一只老鹰正在盘旋,它巨大的翅膀一动不动,阳光在上面闪烁出银白的光芒。芳草之地,碧空如洗,鹰击长空的场景司空见惯,大家并不感到奇怪。接下来,韦虎臣将酒杯平伸胸前,向大家一一致敬。作揖完毕,韦虎臣弯腕曲肘,准备和大家碰杯,一饮而尽。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呼啸而过,韦虎臣手中的酒杯消失不见了。顺着黑影的方向,大家看到了方才盘旋在半空的老鹰,卷曲的利爪下夹着的正是韦虎臣的那只酒杯,随着那双巨型翅膀扶摇直上,鹰身很快没入洁白的云层,看不见了。稍稍愣怔过后,韦虎臣摊开双手查看,居然没有半点划伤的痕迹。

见到这种场景,众人瞠目结舌,雷鸣的掌声停了下来。李文吉手中的杯子掉落到地面,额上冒出了冷汗。湛若水原先灿烂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

韦虎臣举起双臂,挥动手掌,示意大家不要惊慌。为了显示自己的镇定,也为了给众人打气,他先是呵呵大笑,然后大声说,这只老鹰肯定是一只贪婪的老鹰,而且喜欢贪小便宜,它看到了桌上的山珍海味,所以就下来抢食了。这些酒杯有着小鸡羽毛一样的金黄色,它误以为是小鸡,所以就冲下来抓酒杯了。老鹰是不喝酒的,我敢保证,它发现上当后肯定还会飞回来。大家不必理会。

回过神来的李文吉附和道,副总兵说的是,副总兵说的是,晴天之下,老鹰俯冲抢食,十分正常,况且这御酒是百年陈酿,香气扑鼻,嗅觉灵敏的老鹰肯定是闻得到的。

湛若水轻声提议道,李督军、韦副总兵,这御酒能不能改日再喝,今天大伙只喝江门的金樱稻花酒?

李文吉说,御赐之物,必须当面领旨,否则侍卫难以交差,皇上怪罪,谁也担当不起。

韦虎臣说,没事,重新找个杯子倒酒就是了。

这时,游击将军罗世河用手指向天空,叫了一声。

大家抬头,看到云层下有一只老鹰正在盘旋,巨大的翅膀闪烁出银白的光芒。很显然,它就是刚才掳走酒杯的老鹰。大家紧盯着鹰身之下略为收缩的利爪,仔细辨认,那只金黄色的酒杯已经失去踪影,不知掉落到哪里去了。

韦虎臣说,你们看,这确实是一只贪婪的老鹰,不过今天咱们高兴,就放它一马吧。

大家继续站立,默不作声,目光随着皇上侍卫手中的酒壶来回移动。

韦虎臣小心翼翼地接过酒杯,小心翼翼地叩谢圣恩,小心翼翼地作揖致敬,生怕会洒落零星酒滴。当他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往嘴边移送时,“啪”的一声,有东西击落到酒杯中,杯酒溅落一地。

原来是一坨鸟屎!

抬头上望,那只老鹰还在轻快地盘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飞鸟。

韦虎臣在心里骂道,你这该死的,居然敢往老子的酒杯屙屎,屙完屎了居然还不飞走,欺人太甚了吧?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原来我是想放你一命的。

李文吉又一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镇定下来,转身对韦虎臣说,副总兵,这老鹰辱没圣恩,罪该万死。副总兵天生神力,百步穿杨,不如就拿这只恶鸟开刀,给弟兄们开开眼界,助兴助兴。

湛若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忍住了。韦虎臣不慎喝下毒酒

韦虎臣说,好的,难得今天聚会,难得湛大师大驾光临,难得新会的父老乡亲赏脸,难得督军大人雅兴,韦某就此献丑了。

话才说完,游击将军罗世河已递上了弓箭。

韦虎臣拉弓,搭箭,瞄准,发射,一气呵成。只听得“嗖”的一声,那只盘旋的老鹰垂直跌落下来,眼见着落到十数丈开外的空地上。

众人立即赶过去。只见韦虎臣射出的利箭深深地刺入一个形将枯萎的古树墩,旁边还滴落鲜红的血迹,那只该死的老鹰却已不知去向。韦虎臣使尽力气,将利箭拔出,古树墩上缓缓溢出殷红的汁液。韦虎臣顾不了这些,叫喊众人往回走,继续长桌宴会。

席间,侍卫第三次给韦虎臣呈上皇上的御酒。这一次,天上的白云不见了,鸟儿的身影不见了,就连先前轻轻吹拂的清风也不见了。在一片近似宁静的气氛中,众人掌声雷动,韦虎臣举起酒杯,和大家痛饮三杯。

在侍卫拎着御壶离席的时候,有士兵紧急来报,说阳明先生派来信差,有要事求见。

信差带来了一封牛皮信,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信笺,每张信笺上面只有一个字,而且是同一个字。所不同的是,一个字用的是黑墨,另一个字用的是红墨。

韦虎臣凝视半刻,身体的力气似乎被突然掏空了。

二、脑海中浮现的神奇出世

命。这个字太抽象了。是生活能力呢,还是注定的生死?是命令指派,还是杀人?用黑墨汁书写的“命”字上面多点了一滴红墨汁,用红墨汁书写的“命”字上面多点了一滴黑墨汁。这又是什么意思?

阳明先生是心学大师,结庐讲学,教书授徒,现在居然玩文字游戏。韦虎臣书读得不多,机灵的妻子王思竹又不在身边,自然很难猜透阳明先生的用意。

韦虎臣目不转睛地盯着“命”字上面一红一黑的墨汁,头脑的思维有点凌乱,身体的力气似乎被突然掏空了。直觉告诉他,情况危急,阳明先生可能另有苦衷。

韦虎臣回到长桌边,装作没事一样,继续和众人吃喝、攀谈,顺便撮合部下到居民家养伤之事。湛若水不胜酒力,没多久就被学生扶着回去了。临行前,他似醉非醉地说,自然无常,命也无常呀。

李文吉一听,额上沁出了细汗,但他佯装调整官帽,顺势将汗水擦拭了。湛若水前脚一走,李文吉后腿就跟着离席,他说自己也喝多了,要回去休息。他还让侍从在一旁搀扶,看上去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李文吉一走,韦虎臣示意部将都尉黄如宿、副都尉覃三满先随自己返回帐中,叫游击将军罗世河、都尉黄如星引领其余兄弟继续和当地族人喝酒漫谈。

韦虎臣展开了阳明先生的信笺。

黄如宿、黄如星疑惑地摇摇头。覃三满表情凝重。

韦虎臣说,满叔,说说你的意思。

覃三满说,红命一点阴人到,黑命一点伤灾来,红黑本是颠倒色,格物其中命生危。王大人显然是提醒我们注意安全,小心被人陷害。

韦虎臣说,老爷子往常说话都是竹筒筛豆子干脆利落,这次却有些阴阳怪调,不知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韦虎臣话才说完,突然觉得肠胃翻滚,很快呕吐出几口秽物。开始大家都以为,应该是方才席间喝多了,酒精发酵了。但仔细一看,食物中有血水,而且颜色黑紫,血水中的细碎饭菜也已经变了颜色。覃三满取出银针一试,银针很快变成黑色。韦虎臣、黄如宿、覃三满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几乎是同时,黄如宿和覃三满用手指搅动舌根,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但拿银针一试,居然没有变色。

同样的饭菜酒水,为什么偏偏只有韦虎臣中毒?

韦虎臣最先想到的是那个陶瓷的御壶,壶里面或许事先已按好了机关。在大家眼皮底下倒出的八杯酒中,只有他的杯子盛的是毒酒。一想到这,他打了个冷颤。我在哪里欺君犯上啦?皇上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难道不该杀死日寇松浦英杰?督军李文吉在喝酒时额上不断冒出细汗,难道他在其中动了手脚?琼州一战,督军李文吉两度提出反战意见,为此两人唇枪舌剑,闹僵了几天,他怀恨在心要报复?李文吉是否还有其他阴谋?王大人应该是看出事态严重才火速报信吧,那他为什么不直说呢?难道这是我注定的劫数?如果我死了,跟随我的几千将士会不会全被清洗?

黄如宿焦急地生火,黄如星焦急地找来仙草茶。

覃三满漱口净手,倒水焚香,盘膝落座,双掌合十,小声吟诵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韦虎臣躺在靠椅上,一连串的疑惑让他愁眉不展。他微闭眼睛,运气调息,脑海间却浮现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画里的场景清晰生动,历历在目。

正月二十四,桃花已经开得灿烂,小草已经发芽吐绿,鸟雀已经叽叽喳喳,暖意已经铺天盖地,春天已经大驾光临。但是在东兰州,这时候仍是春节,欢庆休闲娱乐的时间还要延续到月末。动锄使犁之类的农事也要等到二月初一才能开始。谁会想到,这个时候的东兰州会出现一场大雪?

大雪在夜里悄无声息飘落,清晨打开门窗,第一眼见到的是田园村庄披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远处的山上也被皑皑的积雪覆盖了。这是自东兰州设立近五百年以来正月二十以后境内下的第三次大雪。前两次分别是宋徽宗崇宁五年和明洪武十二年,这次是明弘治八年。

大家依稀记得,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的正月底下了一场大雪。当年,东兰州安抚司韦君朝再次派儿子宴闹重新到朝廷挂号,重新归附朝廷。这之前,韦景岱随征侬智高因功授兰州安抚司,传袭后逐渐脱离朝廷。明洪武十二年(1379)的正月底也下了一场大雪。当年,东兰州世袭韦富挠派族人韦钱保向朝廷报袭,韦钱保却以自己名字顶替骗取承袭,败露后吃官司,韦富挠也因攻官府载罪承袭并加派流官。此后百年,东兰州官职传了九代,到了韦虎臣之父韦正宝身上已经是东兰第二十二任土知州。明弘治八年是1495年,韦正宝虚岁十八,正月二十四突如其来的大雪预示着什么呢?

早上,村寨中的小孩忙着堆雪人、打雪仗,闲着无聊的一些大人也加入进去,场面喜庆热烈。在东兰州治旧州内外,小孩们在雪地中奔跑打滚,嘻嘻哈哈;大人们忙着修筑护城河,二十出头的黄如宿、覃三满也在其中,挥锤炸石,捞浆砌堤,个个脸上冒着热气。覃三满的父亲覃天心则悠然地坐在城楼上放哨,手指默默掐算李淳风的六壬时课。

六壬时课是专用于预测事物,有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六门,月上起日,日上起时,从中推断吉凶祸福。正月居“大安”,二四落“空亡”,卯时住“速喜”。覃天心心想,正月二十四虽然是空亡日,“空亡事不详,阴人少乖张”,但是时辰对应“速喜”,“速喜喜来临,田宅六蓄吉”。料定会有喜事发生。会有什么喜事呢?

时间到了辰时,旧州的天空上霞光万道,火红的太阳徐徐升起,寒冷的空气一下变得暖和起来,地面的积雪很快融化了。小孩中突然有人大叫,你们快看,你们快看,天空中有三个太阳。

抬头仰望,天空中飘荡薄薄的云层,泛出淡淡的红色。云层之上,三个太阳朝南北方向一字排开,距离均在百丈开外。正中的太阳,红得发烫,光线最为刺眼。南边的太阳,内红外紫,彩色的光环闪闪烁烁。北边的太阳,除了缠绕红、橙、黄、绿、青、蓝、紫等彩虹特有的七色光以外,还跳跃着白色的光点和光弧。

众人停止了手中的劳作,原先待在屋里的老少也急忙跑出屋外。大家伫立在空旷的地面,眼睛齐刷刷地朝向空中,有的甚至忘记用手掌遮掩,任凭炫目的阳光直射瞳孔。估摸过了半柱香时间,大家仰得脖子都发麻了,眼睛都疼痛了,南北两边的太阳突然消失不见了,视线中多出的是一双双扑腾的翅膀。

是天鹅的翅膀。旧州西面有座鹅山,山顶有一方水塘,冬暖夏凉,四季不枯,里面有鱼虾游动龟蛇出没,迁徙的天鹅降落其间觅食,有的逗留数日便飞走了,有的选择在这里过冬,有的则搭窝建舍,繁衍后代,定居了下来。这些天空中飞翔的天鹅,显然是长年定居在鹅山的种族。所不同的是,平时看到的只是零星飞行,这次是成百上千狂欢。

天鹅翻飞,有的直刺云霄,有的俯冲地面,更多的飞翔在半空,洁白的羽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们排列成多个方阵,忽高忽低,在旧州上空轻快盘旋,编织成一道道白色的河流。最后,河流缓缓涌动,消散于鹅山的万木丛中。这时,人们才发现,皑皑的积雪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花儿依旧鲜艳,蜜蜂依旧嗡嗡歌唱。

哞哞哞——

哞哞哞——

雄浑的叫声将众人的目光从鹅山上收回。在旧州北边的半山坡,一块空旷的圆形土丘上,一头体型硕大的黑色公牛正仰天长啸。

很快地,有牛群从树丛中跑出,纷纷朝旧州方向奔来。旧州南边的山坡地角,也有牛群倾巢而出,而且都朝旧州疾走。很快地,偌大的田野,牛头攒动,黄的黑的灰的白的牛身密密麻麻。有的舔着城墙上的砖块,有的用牛角抵着护城河边嶙峋的石头,有的干脆定在田坎,任凭鸟儿在身上啄食小虫子。那头体型硕大的黑色公牛赫然屹立其中,而且独自占领了一席空地。只有嬉戏打闹的小牛,无意从近旁奔跑,歪着脖颈,扭着腰身,扬着后蹄。

直到这个时候,旧州仍然有一个人昏然入睡。她不知道下了大雪,不知道天空出现三个太阳,不知道天鹅成群起舞,不知道野牛遍布田庄。她正在被一个梦深深牵引。

在梦中,她来到一个长满奇花异草的山谷,成双结队的仙鹤从空中飘过,嘴中衔着精致的花蓝和细长的柳树枝条。清幽的小路旁,到处是撑成巨伞的人参树,沧桑的树皮,蜷曲的粗短树干,枝头挂满金光四射的人形果实。其貌不扬的菩提树,球状的花骨朵儿含苞欲放,盛开的花朵有着鲜红亮丽的花瓣以及金黄晶莹的花蕊。小松鼠在树上跳跃,小白兔在树下竖耳进食。她漫游其中,胸中清爽飘然。这山谷很长,道路错综复杂,她走累了冒汗了还是找不到出口,走到气喘吁吁了还是望不到尽头。她累得躺倒地上,清风徐徐,一会儿工夫就睡了过去。朦胧之中,草丛中露出一只猛虎的头部,接着是整个身子。老虎朝四周瞄了瞄,径直向她走来,在距离五尺开外的地方,老虎停下脚步,再一次向四周瞄了瞄,然后一跃而起,张开嘴巴扑了过来。她想逃跑,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挪动。她眼睁睁地看着老虎的利爪袭向她的胸部,老虎的血口咬向她的喉咙。生死关头,不知从哪里冲出一头母牛,尖尖的牛角奋力刺穿老虎的肚皮,鲜血飞溅,虎肠子也流露出来。气急败坏的老虎,则一口咬住了母牛的脖子。僵持半炷香工夫,老虎倒下了,死了。母牛倒下了,用尽气力产出一头小牛后,也死了。小牛想站起来,没有成功,只好跪在地上,眼里淌着泪水。有位白发老人手执拂尘脚踏祥云飘然来到,他给母牛和小牛各喂了一粒丹药。小牛很快站起来,母牛却纹丝不动。白发老人用拂尘在母牛的前额抖了抖,在母牛的身上扫了扫,母牛原先瞪着的眼睛闭上了。白发老人又用拂尘拉了拉她的手。她醒了。白发老人说,小牛的母亲为了救你,已经和老虎同归黄泉了,你能不能收养这头可怜的小牛,你能不能将它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照看?她将小牛抱到怀里,跪着向母牛鞠躬,向白发老人致谢。白发老人说,这头小牛很特别,龙凤见它须停步,虎豹见它必低头,你要用心对待,等它长大后我会派人迎接回来,现在天就要黑了,你们赶快走吧。她想向白发老人询问出山的道路,但白发老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嘴中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时,梦醒了,昏睡的她睁开了眼睛。接生婆兴奋地对她说,恭喜莫少奶奶,贺喜莫少奶奶,小少爷出世了小少爷出世了。几乎是同时,田野狼兵在银海洲跑马道上练兵

里传来高呼声:老虎被牛角捅死了,老虎被牛角捅死了。原来,有两只老虎伺机偷袭牛群,联手捕杀了一头母牛。老虎前后夹攻,一头咬住母牛的尾部,一头咬住母牛的喉咙。在母牛的哀号声中,那头体型硕大的黑色公牛最先奔突而来,锋利的牛角朝老虎身上捅去。接着,又有几头公牛加入进来。一阵混战过后,母牛死里逃生,公牛哞哞号叫,老虎被开肠破肚,尸横田边。

韦正宝早上策马出门,带领平北添相黄文光等几个手下到银海洲检查练兵场和跑马道。在经过银海洲山脚的东里三潭泉眼时,他们发现潭面聚集一大群红色鲤鱼,时而欢快地游动,时而跳出水面两三尺高,活跃异常。若在往时,鲤鱼深潜潭下很少浮头,一见到人影更是慌忙隐退。大家觉得遇上了鲤鱼跳龙门,非常兴奋,因此在河边多停留了几袋烟工夫。等到打马归来,时间已过正午。韦正宝先是见到了被公牛捅死在田间的两只老虎,接着听到了衙门里婴孩啼哭的声音。等他走进家门,发现屋里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当天晚上,韦正宝设宴,邀请大家一起用餐。饭席间,大家一边聊着白天的种种奇事,一边忙着给小少爷取名,莫少奶奶也说起了那个怪异的梦。

按照族谱辈分起名字是广西世居民族的显著特点。一般来说,姓名由姓氏、辈分和意义深远的汉字共三个字组成。姓氏和辈分都是固定的,不能颠倒,可以发挥想象的只有与名字有关的一个汉字。韦正宝属广西庆远府东兰州世袭土知州韦景岱之脉系,韦正宝属“正”字辈,下一代的辈分为“虎”,给小少爷起名,实际上就是要在“韦虎”二字之后再添一个字作为名字。

有的说,少爷生于乙卯年,属大溪水命,五行水生木,双木成林,可以取名韦虎林。

有的说,少爷生于寅月,寅月属虎,与辈分之“虎”巧合,虎虎生威,可以取名韦虎威。

有的说,少爷生时自然呈瑞,想必是上天所赐,可以取名韦虎天。

覃天心说,人生在世,多为感应。感好比说话的声音,应好比回音。感好比一盘清水,应好比在水里的影像,如果水变混浊了,里面就看不到东西了。少爷出世,天地皆有感应,仙界神灵托梦,凡间万物朝拜,有王相之骨,有真龙之气,实为猛虎臣服之象,最好取名韦虎臣。

……

想到这里,韦虎臣胸口一热,喉咙里又喷出两口血痰,肠胃的绞痛似乎还在加剧。奇怪的是,经过嘴巴的血痰,没有腥味,没有苦味,而是甜味绕舌,透着香气。韦虎臣忍着疼痛,直身站起来,感觉脚步有些打飘。漱口洗脸之后,嘴中的甜味香气并未减弱,额上的虚汗也多了起来。韦虎臣随手抓起一根小树枝,有些吃力地拨拉出先前浸泡于呕吐物中的蒜头。那几粒白净的大蒜,无一例外地发黑变软了。

韦虎臣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身中巨毒了。

三、生命尽头的华丽绝唱

煮好的仙草飘逸山姜的清香,茶水口感温软如熬汤的龙眼,趁热喝下后觉得有一股气流在体内乱窜,最后通达全身各处毛孔,清爽与舒适紧随而来。

净水无色无味,与白开水清泉水没有太多区别,只不过里面添加了佛法的元素。这种元素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果作为符咒书写到纸面上,人们可以看到它高深莫测的形态。如果是念诵,人们可以听到它婉约悲悯的音韵。如果只是将它通过手指比画和默念,人们只有茫然了。覃三满擅长念诵,而且每次均离不开阿弥陀佛佛号、观世音大悲咒和药师佛心咒。曾有高僧点拨,说万法归宗,在八万四千法门中都可以得道成佛,一门精进才容易洞察十方世界,好比一个球体,在圆心位置可以看到整个球的每个角落,修炼者的奋斗目标就是在球面选择钻一个小孔进去,直抵圆心。如果同时打几个孔或中途换孔,按照凡人的精力,十有八九不能抵达圆心。覃三满知道其中意思,但他难以取舍。他认为心诚则灵,认为阿弥陀佛、观世音、药师佛三佛的功力合在一起会超过其中任何一位。显然,他端给韦虎臣的救命净水,注入了三位佛菩萨的慈悲。

韦虎臣用食指搅动舌根,刺激到喉管肠胃,使肚子里的东西呕吐出来。呕吐完后,他漱了漱口,同时服下仙草茶和净水。过了一会儿,肠胃的绞痛明显减缓,人的精神也好出许多。呕吐物没有了,替代的是一些碎痰。碎痰里依然遍布血丝,血丝的颜色依然是先前的紫黑。

对于毒药,韦虎臣略有耳闻。比如皇室赐死王族,使用的主要有孔雀翎、鸩毒、鹤顶红和金屑酒。除外,称得上大毒药的还有钩吻、乌头、情花、牵机药、断肠草、金刚石、夹竹桃、天然砒霜和见血封喉。由于巨毒来势凶猛,通过口感和症状难以判断毒素,解药处方历来没有单方,须用千年人参、高山雪莲等多种珍稀名贵药材才可以炼制解药,中毒者往往在解药出炉前就撒手归西了。如果将几种毒药混合,解药无法配置,中毒者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韦虎臣寄希望于仙草茶和净水,但他心中着实无底。因为,从春秋战国的扁鹊到东汉时期的华佗、从晋朝的葛洪到唐代的孙思邈,从宋代的钱乙到元代的朱丹溪,千百年来,没有哪位名医曾经研究并记录过仙草的功效,仙草是否能够净化巨毒其实还是未知数。至于净水,佛度有缘人,有缘事半功倍,无缘事倍功半,今生是否与佛有缘也是未知数。韦虎臣透过颜色不断加深的碎痰血丝,心里明白自己在与毒药的抗争中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了。他不明白的是,命运的脚步究竟会在哪一刻踩到生命的尽头。

骤然之间,韦虎臣怀想起先前携带的三件宝物,而且强烈地希望它们能够迅速回到自己的身边。这样一来,只要抓住其中一件宝物,他肯定能死里逃生。这是他的师傅觉空禅师先前告诉他的。他相信师父的话。可是,神痂、天书、仙剑这三样宝物都一一离他而去了,不能再回来了。最近离开他的是削铁如泥的仙剑。在与松浦英杰的搏杀中,仙剑因抵挡对方的长刀折断成四截。握在手中的末截,最后深深扎进了松浦英杰的头盖骨,拔都拔不出来了。当时,韦虎臣想,松浦英杰死了,松浦家族覆没了,战争结束了,折断的仙剑留与不留已经显得不重要了,仙剑扎入松浦英杰的头部无法拔拉出来兴许是天意吧,老天可能希望用仙剑的威力震慑松浦英杰的魂灵,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吧。韦虎臣没有思索再三,毅然指令部下将松浦英杰的人头与仙剑包裹好,并叫亲信当天策马赶往广州上报给阳明先生和陈金总督。韦虎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身中巨毒,更没想到中毒时三样宝物都已离身而去了。早知这样,就算拿石头敲碎松浦英杰的人头,他也要将仙剑取出洗净,佩戴腰间。

韦虎臣叫覃三满请来游击将军罗世河。罗世河是广西那地土司家属,和韦虎臣一样,祖宗都是狄青部下的武将,于宋仁皇祐三年随狄青南征據邕作乱的侬智高匪帮,战后留守戌边,得以敕封世袭知州职。罗世河话说得不多,向来我行我素,性子急躁,研究起战法战术却思维缜密,每有奇招。他随韦虎臣并肩作战多年,彼此虽然交流不多,但用兵之道不谋而合,配合默契。见了罗世河,韦虎臣说,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天的计划。罗世河说,护送伤残士兵安顿到农户的任务可以交给我。韦虎臣说,拜托了。罗世河说,不客气,那我马上去准备准备。韦虎臣原来还想告诉他部队必须及时转移的事,但罗世河已经消失在门外了,只好任由他去了。罗世河并不知道,韦虎臣中毒了。

韦虎臣转头对黄如宿、黄如星和覃三满说,你们马上秘密通知兄弟们,趁夜到寨子里寻找笛师,抓活的,最好能弄满二三个竹筒,尽量不要破坏居民的财物。为了不让民众起疑心,你们就说广西那边有个习俗,死在异地他乡的人,他们的魂魄必须回归故里,为了防止中途迷路,往往要将魂魄依附在笛师身上,由笛师带路。每只笛师承载的就是一个亡灵。如果居民主动提供笛师,全家就会功德无量很快得到福报,否则,亡灵就会找上门来赖着不走。

笛师其实就是竹蜂。在广西桂西北,花毛竹、红竹、方竹等种类竹子星罗棋布,漫山遍野,山寨居民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少不了悬挂几根手腕大小的竹竿,或用于晾晒衣物,或用于悬挂粮食,或用于阴干草药,或用于风干腊肉。喜爱干燥、通风的竹蜂酷爱选择檐下的这些竹竿作为起居场所。它们动用锋利的牙齿以及灵活的触角细足,钻穴营巢于竹节空洞处,并用唾液与钻穴的竹屑混合制成隔板,此后夫妻飞进飞出,大力采集花粉花蜜,共筑爱巢,养儿育女。当地的百姓日常与它们互不惊动,只有碰到口疮咽痛、气喘腹胀、风水浮肿和小儿惊风时,才捕捉几只烘干研末,温水冲服。一般都能药到病除。当然了,偶尔也有馋嘴的顽童,私下里偷偷用刀子剥开竹节,从中取走黏稠的蜜糖。被惊扰的竹蜂并不反击,也不飞远,而是选择邻近的竹竿,重建家园。只有你封住洞口,挡住其出路时,它们才会使用毒针,狠狠地朝着堵住洞口的物体刺去。人畜要是被毒针刺中,片刻出现肿块,疼痛难忍,甚至转化为破伤风危及生命,但只要及时涂上酸笋水,症状就会很快消失。

活捉竹蜂有什么用呢?黄如宿都尉有些摸不着头脑。

韦虎臣说,我要用他来帮我读书。

竹蜂能读书?黄如宿依然疑惑不解,但他不再细问。他相信副总兵肯定会有自己的想法,他所要做的,就是依计行事,完成任务。

活捉竹蜂,韦虎臣的部下无师自通。一招为敲,轻轻敲击竹竿,使竹蜂受惊而出。一招为灌,往竹洞内灌注少量清水,使竹蜂受潮而出。一招为熏,点燃布条或香火,将少量烟雾吹入竹洞内,使竹蜂呛气而出。难只难在天色将晚,查找竹蜂洞穴并不容易,其次是当地居民与竹蜂感情浓厚,如何说服民众支持显得尤为重要。

打砸抢,那是土匪和倭寇惯用的强暴手段,黄如宿和覃三满显然不会这么干,他俩要求部下从帮助居民劈柴、挑水、理发等小事做起,拉近与百姓的距离,尔后讲清竹蜂送魂的习俗,从中寻求支持。入夜亥时,月牙朦胧,繁星闪烁,捕捉竹蜂的队伍早已悄悄潜回营地。

韦虎臣指点黄如宿、黄如星、覃三满用刀尖在四个大竹筒上打钻笛眼一样的小洞,然后将竹蜂分装进去,罩上筒盖,接着用藤萝缠住,裹上绸缎,固定到坐轿的四周。做完这一切,韦虎臣感觉有些恍惚,貌似自己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并且是站到了靠椅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躯壳,像是要说些什么,结果却只是动了动嘴唇,一语不发。韦虎臣吃力地张开眼睛,发现那个游离出壳的自己在眼皮睁开的一刹那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原先感觉羽毛一样轻盈的躯壳瞬间沉重起来。

韦虎臣转了转有些生硬的脖子,又干下半碗仙草茶,稍息片刻,他勉强伸了伸腰杆,提起精神对黄如宿、黄如星和覃三满说,毒药应该已经进到血液里了,仙草茶虽有疗效,但很难净化毒素,看来我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兄弟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撤退的计划要悄悄进行,不动声色。我有打猎爱好,天亮时你们就以此为借口告诉督军,然后带20余弓箭、快刀手跟上,先往潭江进发,从莫家山经石涧到大梅山,在大梅山折返向象山螺山,离开圭峰,过葫芦山月曲山,到江门后进入蓬江,在狮子山下等候弟兄们。黄如星率领弟兄们白天护送伤员到农户,佯装帮他们劳动,晚归后秘密出发,争取后半夜与我们会合,集结后经鹤山,过高明,直抵广州三水区,在那里会有王大人的队伍接应……

军中的金柝敲击到五更,圭山上的钟声响起,天边露出了鱼肚白。黄如宿都尉敲开督军李文吉的帐蓬门,说韦副总兵要到潭江边打猎,想借用大人的大黑狗一两天。

李文吉诧异地问道:“副总兵酒醒了?”

黄如宿说,副总兵海量,昨天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没有喝醉,只是头有点晕,睡过一觉后又精神抖擞了。

李文吉又问,喝了酒他还能去打猎?

黄如宿说,是呀,副总兵向来喝酒都没事呀,现在他都在轿子里了,大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狩猎?

李文吉连忙说不去了不去了。说完从床边牵出大黑狗。大黑狗见了黄如宿,使劲地摇晃尾巴,像见了主人似的。黄如宿从李文吉手中接过绳子,一出门便吹响口哨。大黑狗跟在后面屁颠儿地屁颠儿地跑着。

韦副总兵没有中毒?他还能去打猎?难道当时倒出的不是毒酒?李文吉疑惑地掀开装有机关的瓷制酒壶,发现毒酒部分已经比先前少出许多。韦虎臣肯定是喝了毒酒的。那他为何没有中毒?为何还好好的?难道毒酒的威力不够?难道他百毒不侵?……不行,我得叫人暗地里去打探明白。

像往常一样,临出营前,覃三满又在做功课。他燃香焚纸,虔诚念诵《出门经》:出门经,出门经,出门头上观世音。四大天王来引路,八百罗汉跟后随。晨也光,夜也光,天上带来避邪光。天罗神,地罗神,一切灾殃化为尘。前面佛,后面佛,南无阿弥陀佛!保我身,救我身,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出军营没多远,韦虎臣便叫覃三满解开缠在竹筒外的绸缎。竹筒内的竹蜂,见了亮光便骚动起来,翅膀振动,嗡嗡的声音顺着竹筒上的笛眼飘出,远听近听,颇像有人在读书念经。轿子的帘布随风摆动,半启不开,韦虎臣的身影若隐若现。粗略看去,貌似他在吟诗作赋,抑扬顿挫。

来到大梅山前,大黑狗的喉咙里发出哼哼的鼻音,脖颈上的毛发以及耳朵都竖了起来,步点也踩得小心翼翼。看它警觉的样子,凭经验,黄如宿知道附近肯定有异常情况。他一边叫队伍放慢脚步,一边松开拴狗的绳子。大黑狗立即像箭一样冲了出去,片刻工夫,远处传来有人奔跑的声音。奇怪的是,大黑狗并没有激烈狂吠,逃跑之人也没有发出惊恐的尖叫。显然,大黑狗和逃跑之人是熟悉的。

黄如宿吹响吻哨,大黑狗很快跑了回来。黄如宿从口袋中摸出半条干鱼,掷过头顶,大黑狗心领神会,一跃而起咬住了即将下落的鱼块。当大黑狗吞完鱼块,黄如宿又把它拴住了。若是往时,他是不会给它系绳套的。大黑狗和他的感情很深,彼此都救过对方的命。平时,有好吃好喝的,他都会给大黑狗留下一份。遇上狩猎或上战场,大黑狗则和他共同进退,形影不离。但这次情况特殊,他得遵从副总兵的旨意,确保万无一失。确保,大黑狗不能为李文吉所用,不能让李文吉凭借大黑狗找到他们的行踪。

韦虎臣斜躺在轿子里,竹蜂编织的悠扬笛声令他沉沉入睡,鸟语花香、青翠欲滴的景物渐渐从眼前退去。他站在空旷的沼泽中央,双脚正缓缓陷入泥层。沼泽边不时有人经过,但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竭力呼喊,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当泥层没过膝盖时,他突然卧倒,整个人停止了下陷。他抽出双腿,朝沼泽边匍匐前进,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但要到沼泽边时,他发现面前挡着一道篱笆,浓浓的烟雾从中滚滚涌出。烟味使他不停咳嗽,眼泪与鼻涕直流。他努力寻找出路,却始终没有办法越过篱笆。在几乎就要晕倒时,有一道亮光像一把巨刀似的突然从空中劈砍下来,篱笆立即四处飞散消失不见了。他觉得很累,索性坐到地上,顷刻间发现垫在屁股下的是冰凉的石板,整片沼泽地也全铺上了厚厚的石板,耳边似乎还有人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韦虎臣睁开眼睛,看到黄如宿正站在轿子边,手里端着一壶茶,空气中弥漫一股生姜的清香。

喝过几口仙草茶,韦虎臣的视觉和听觉莫名地灵敏起来,只是嘴巴沉重,一句话也不想说。扶在轿旁的黄如宿说,现在已远离圭峰了,到葫芦山下了,咱们要不要先歇歇脚?韦虎臣只是摇摇头,平伸右手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然后,他眯缝双目,远处的场景呼啸而至。

受伤的士兵已经得到安置了。有的躺在床上,有的坐在门口,有的正在和农户口沫横飞地聊天。

三五成群的队伍正在劳作。有的在田间,有的在林下,有的在小溪边。覃三满、黄如星和罗世河在一株大树下锯木头,一推一拉,锯声咝咝作响。其间,三人停下锯子,好像在商量着什么。罗世河一会儿踢飞脚边的石粒,一会儿挥舞着拳头,情绪显得有些亢奋。三人身后茂盛的草丛中,隐约可见折叠的背包、大刀、弓箭、长矛、绳索……

几个黑衣人形色匆匆地溜进督军李文吉的帐蓬,一律单膝下跪,身子略弯,抱拳作辑。一个说,韦副总兵在潭江边狩猎,沿路吟诗作赋,很是快活。一个说,游击将军将伤病号安置在居民家中,所到之处群众夹道欢迎。一个说,那些广西兵忙着帮百姓劳动,完工后聚餐,喝酒的喝酒,猜码的猜码,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一个说……李文吉从太师椅中站起来,嘴中骂道,他娘娘的,他奶奶的,他爷爷的,他祖宗的,不管他了,咱们吃饭。其间,李文吉给大家续酒,巧妙地将韦虎臣饮剩的毒酒分了出去。李文吉说,咱们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来来,干杯干杯。全桌人一饮而尽。不到半柱香时间,几个黑衣人几乎同时口吐白沫,满地打滚,叫苦不迭。李文吉也装着吐痰、打滚。不一会儿,帐篷里静了下来。除了李文吉,其他人都蜷曲在地,死了。李文吉朝死者身上用力地踢了几脚,骂道,谁叫你们办事不力,办事不力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骂过一阵,李文吉将尸体拖入内房,将一大瓶可以融化尸骨的药粉倒了上去。做完这一切,他从帐篷里走出来。军营的金柝正好敲击四下,是四更天了。他在帐蓬外来回踱步,似乎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突然,从黑暗处窜出两个人影,不由分说将他押回帐篷内。其中,一人从腰间拿出酒具,倒满杯酒。另一人说,这杯酒你最好喝下,主人可以考虑保全你家老幼,如若不然,就灭你九族。李文吉脸色大变,立即瘫软在桌边。倒酒人从腰间拔出匕首,只听得“嗖”的一声,桌子的一角已经被削断落地。又“嗖”的一声,匕首贴住了李文吉的脖子,寒光闪闪。李文吉颤抖的双手接过酒杯,说韦虎臣明明是喝了毒酒了,他不可能不中毒呀,难道真的有神仙救了他?我办事不力,大人给我的酒,我当然要喝,但你们要说话算数,你们要放了我的妻子儿女,他们是无辜的,否则我做了鬼也是要回来算账的。李文吉说完站起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无奈的泪水倾泻而出。

透过李文吉晶莹的泪花,韦虎臣见到家乡的护城河。护城河畔,那棵大榕树不知为何倒下了,枝丫上缠绕着支离破碎的葡萄藤。有个女人正跪在大树前抱头痛哭。仔细一看,这女人竟然是他的妻子王思竹。

韦虎臣随即惊醒,并从轿子里坐起来。他感觉又饥又渴,眼冒金星。黄如宿将食物端到嘴边时,他却没有了食欲,一口饭菜也咽不下去。仙草茶端上来,他也只是吮吸了两口。始终,他一语未发,右手却重复着继续向前的手势。尔后,他的身体往后缓缓倒去,敏锐的视觉听觉重又带他进入漫长而辽阔的回忆。

四、副总兵的妻子王思竹

说到王思竹,谁都无法绕过一个人。

这个人出生于浙江绍兴府余姚县,长到5岁还不会说话,他的远祖是东晋权臣,父亲是当朝状元。他幼年丧母,继母对他百般刁难,他斗智斗勇取得完胜。他17岁奉父命到南昌和远房表妹诸氏成婚,结婚当天玩失踪,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被岳父找到。结婚后他不急着返乡,而是独自在江西境内游山玩水偷着乐。第二年他带老婆回老家,在途中去拜谒著名理学家娄谅。娄谅向他讲授“格物致知”的学问。他深信不疑。有一次,他为了研究竹子之理,居然在竹丛边冥思苦想七天七夜,结果一无所获,还患上大病,差点英年早逝,以致成为笑谈。父亲为了拉他回到正途,叫他参加当朝考试。他第一次乡试就考中举人,可是此后五年,由于心思多用于“格物”,加之被嫉妒者打压,两次进士考试均名落孙山。父亲对他无计可施,只有苦笑。好在这时,他的女儿出生了。这时,距离他与诸氏成婚整整过了七年。

这个人就是王思竹的父亲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给自己的女儿取名“思竹”,足见“格竹”使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王思竹相貌的奇特之处在于眉心处长有一颗大红痣。村里会相面的人说,但凡额头有痣,都与观音菩萨有缘,思竹这孩子不是观音菩萨转世就是观音菩萨的亲人,观音菩萨是感应得到她的存在的。

王思竹天生的特长就是一个“哭”字。自从娘胎出来,她便呱呱大哭。喂奶的时候哭,不喂奶的时候也哭。抱着的时候哭,不抱着的时候也哭。白天哭,夜里哭,一天到头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这与小时候连话都不会说的父亲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邻里被她张扬的哭声弄得不得安宁,暗地里怨声载道。王阳明也被她精力充沛的哭闹弄得心烦意乱,开口骂娘,有两次直气得想用抹布堵住她的嘴巴,俨然到了崩溃的地步。可是,每次一见到他拿起抹布,她哭得更凶更猛更狠,在撕心裂肺的号啕中上气不接下气,面色铁青,像是真有人夹住了她喉咙似的。更为蹊跷的是,只要王阳明心生恶念,她不是发烧感冒,就是拉肚子休克,弄得全家人又一阵手忙脚乱,茶饭无味。人称“龙山先生”的父亲本来对他“格物”就有微词,孙女的哭闹令他也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天天“格物”,“格”出什么名堂没有,有本事你就先拿自己的女儿来“格”吧,看能不能“格”出个花样来。父亲说完根本不等他作任何争辩,当即一脸不屑地抬脚出门,继续回北京当他的礼部左侍郎去了,此后很少回家。被女儿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小命的阳明先生经父亲这么尖酸刻薄的揭短,居然没有难堪,情绪还为此亢奋起来。“格竹”已是昨日旧事,到今天还提它干什么呢?现在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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