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微茫:充和宗和谈艺录(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6 23: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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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充和,张宗和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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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微茫:充和宗和谈艺录

一曲微茫:充和宗和谈艺录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一曲微茫:充和宗和谈艺录作者:张充和,张宗和排版:aw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7-01ISBN:9787549582983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张充和、张宗和早年留影张充和早年留影张充和早年留影一九七九年,张充和在苏州九如巷张家,与张宗和小女张以合影。一九八四年,张充和回国,与大弟张宗和遗像、大弟媳刘文思合影。序言一献给我们亲爱的爸爸和四姑张以

前些年,有人从美国回来,说在我四姑充和处看见我父亲的许多信件,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四姑像宝贝一样收着。我心里不禁一动,因为前年我帮妈妈搬家时,也看到四姑从美国来的许多信,如果这两处的信能合到一处,岂不是一大美事!于是乎赶紧和沈红联系,经过她的一番努力,很快这些信件实现了“团圆”。在这里,我真的非常感谢沈红侄女。

爸爸的信件总算回到了我的身边,心中不禁百感交集。这些珍贵的信中,有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七六年我爸爸写给四姑的,超过一百四十封,它们反映了在这近半个世纪里父亲和四姑的一份深深的情意。正如四姑在得知父亲去世时给我们的信中所说:“你们爸爸小我一岁十二天,我们玩得多,吵得亦多,通信亦通得多。”统计了一下,四姑给爸爸的信亦有一百五十多封,拿着这些沉甸甸的信件,我的心被深深地感动。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开始慢慢地整理这些信件,当我的手指轻轻地触摸键盘,心里却常常被四姑和父亲感动,我一边打字一边忍不住泪流满面。虽然他们在信里谈的都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诗词歌赋的小事,但是透过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我看见了父亲欲说还休的那份无奈,以及对四姐的那份深深的思念,真是“羡杀长天一征鸿”!我还看见了四姑无限的关心和深深的担忧……长夜茫茫,心事满腔凭谁诉,一夜相思几处同?

一九八七年四姑终于回国了,她在贵阳住了二十天,我记得是在贵阳过的年,她要看看她最爱的大弟生活过的地方,她要我带着她走遍了父亲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她常常夜不成寐,整晚整晚地翻看父亲的日记、信件,就着昏暗的灯光抄录。深夜时我看见她抚着父亲的骨灰盒独自流泪,她的心中有多少话要对我的父亲说啊。

如今,我的父亲已去世三十七年,我的母亲也于二○一四年初去世了。四姑于今年六月在美仙逝,我们都感到无比地悲伤,但是欣慰的是还能读到他们的书信。我把这些书信整理出版,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四姑和父亲的那一份无法言表的情意,只是为了我心中的那份深深的怀念。

在此也向在美国的以元弟弟、以谟妹妹表示问候,家里人都很想念你们。之前我们曾经通过信,每次读来都觉得亲切、温馨,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实现团圆,家里人都爱你们。

为了父亲生前的愿望“同床共枕又同灰”,父亲的骨灰一直没有入土,如今,我在贵阳市山清水秀的花溪河边,为我的父亲、母亲选了一块墓地,今年清明节前终于安葬在那里,那是他们经历苦难也是投入工作的地方。父亲曾经说过,“死是忧伤的,又是快乐的。忧伤的是抛弃了人世间的一切快乐,快乐的是抛弃了人世间的一切忧伤。”愿我的父亲母亲抛弃了人世间的一切忧伤,快乐地相聚在天堂。

愿我亲爱的四姑安息,我们永远爱你。2015年10月(张以,张宗和之女,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退休教师)序言二天真与大方——编注《一曲微茫》说明王道

续作张家史料,一切还是缘。之前多次与张宗和的小女以联系,始终不得,快递退回,电话不通,张寰和的夫人周孝华女士说,真是奇怪了,说不急,再等等。

终于等来了张以的电话,说这段时间家里新房装修,儿子结婚,各种忙碌,暂时“失联”。巧合的是,她也在找我,说全国书展在贵州办,她去买张家的书,发现没货了,希望我给寄一套去——其实书早就准备好了,张寰和先生还特别签上了她和老四的名字,老四是以家先生。

电话里“一听如故”,建立联系后,张以给我的称呼是“张粉”,贴切、形象。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这个“张粉”是“铁杆”的。只是看了张家几封旧信,“张粉”就买了机票飞去了从未去过的贵阳。

一见如故。暮色中,张以一直走到小区大门口来接“张粉”,谈话中说的都是张家的事,似乎这个人本身就是“家里人”,坦然而很真诚。接着做晚饭,贵州的地道小吃,腊肉就有好几种,看着“张粉”能吃辣椒,张以很是欣慰,原来她一直担心这个人吃不了山里的辣。

之前就听周孝华女士说,张以的性格有点不像张家人,有点“野”。见面说话,有句口头禅“我打你”,看不顺眼的就说,“我打不死他”。“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说!”“我带你上街去看看!”张以背着大包,风风火火地走在高高低低起伏不断的街道上,丝毫看不出来她的疲惫,有时候我很疑惑前路是否通畅,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回答,“你跟着我走好了”。这样走了大半天后,她依然是精神十足,让我充分地相信了她是地道的“藏地背包客”。她去过西藏多次,都是自助游,拍出来的照片漂亮得要死。最离奇的是,人家去西藏是朝拜佛学,她则直接把出家人小沙弥带回了家。他们成为了忘年交,好朋友,他带她去参观地道藏家,她送给他自制的蜡染画,两样都很美。

短暂的几天时间,像是被放大的空间,时光流转,从苏州到贵州,再到美国。内容全部围绕着张充和、张宗和的故事。书信、照片、书法、史料……这对姐弟的故事,真是迷死人。

当然,迷人的故事不是只有欢乐,更有伤感。

张家十个姐弟,个个有才,流落四方,命运各有差异,但始终有一个家族的传承维系着。

追溯张充和与张宗和可能还得返回苏州九如巷。当张充和从合肥回到苏州时,姐姐们已经外出上大学,但家里还有一群可爱的小弟弟。因此,张充和早期与弟弟们的故事很多,多过姐姐们。从张宗和留下来的日记记录即可见一斑。

直到上大学后——张充和以数学零分考取北京大学,张宗和则考上了清华大学历史系,两人共同参与了俞平伯发起的昆曲社团谷音社。也就是在这里,两人开始了昆曲艺术之旅,并结识了众多曲友。上学期间,张充和与张宗和瞒着家人从北平跑出去,到青岛、上海、南京等地参加曲会。张宗和与第一位夫人孙凤竹即是在青岛曲友家相识。孙凤竹也是曲友,手抄昆曲曲谱美妙至极。而两人的媒人正是张充和。

再后来,张充和因病退学,家人说是哮喘病,病得很厉害。我在张以家第一次看到了相关照片:张充和躺在床上,床头柜上还放着瓶花,她瘦弱无力,像是在医院里。听张家人说,他们家人生病后,一般都去苏州的教会医院博习医院。但张充和病体尚未痊愈,就被胡适请去编《中央日报》的副刊《贡献》,就这样留下了许多文学作品,也才有今天的《小园即事》一书。

没多久,抗战爆发,张宗和与张充和又聚会在云贵地区,拍曲不断,留下了很多的故事。后来,张充和转战陪都重庆,在教育部负责整理国乐。也正是从那个时候正式向沈尹默学习书法,但昆曲始终没有落下,当时章士钊看了她的演出,说她将来要嫁给胡人,弄得还有点不愉快,而后来“事实清楚”,张充和果然嫁给了老外——德裔美[1]籍汉学家傅汉思。这是后话。

抗战结束后,张家十姐弟在上海聚会,后回到苏州,他们的父亲、乐益女中校长张冀牖已经意外去世多年,复兴学校的重任就落在了十姐弟身上。张家孩子卖了田地祖产,张充和当了首饰,还亲自书写了学校匾牌,张宗和任校长。学校渐有起色后,张充和去了北京大学教授昆曲和书法,张宗和则去了贵州大学教历史和戏曲。张宗和当时离开的理由是,在自家办的学校做事拿工资感觉不好意思。他一去就是一辈子。周孝华女士说,张宗和当时有机会回来的,但他说自己要做一世祖,张家流动的文化,再次在张家长子身上得到了体现。

一九四九年,张家十姐弟各有方向,张宗和坚定地留在了贵州,安心教书。从新发现的他的书信可见,他对新政权充满了信心,甚至有一些“天真”的可爱,这也是他身上本质的东西。正如当年他明知道孙凤竹女士患了重病,还是毅然决然地决定和她结婚,婚后没几年,孙凤竹即香消玉殒在合肥张老圩子。这才有淮军后裔刘家与张家再次联姻的佳话:刘铭传后裔刘文思嫁给了张树声后裔张宗和。后来的苦乐生活证实,真是天作之合。而张充和嫁给傅汉思后,随着撤侨大潮去了美国。

从一九四九年开始,张充和与张宗和开始跨国通信,一直持续到张宗和病逝,这一年是一九七七年,“文革”收尾。其间十年,张宗和经历风雨,其中痛楚,唯有他自己最刻骨。查张宗和给张充和的信,第一封是一九四九年四月十五日,最后一封是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八日。二十八年来,他们从未断过书信来往,除了交流各自的生活信息外,更谈了有关昆曲、诗词、书法、历史、美术等话题,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时不时地在信里憧憬一下再次相见的时刻,会在哪里相见,见了请对方吃什么,送对方、送对方的配偶、送对方的孩子什么礼物等等。一次次可能的相聚成为泡影后,他们从未想过放弃,直到确信大弟去世的那一刻,张充和仍在期盼着踏上贵州土地的那一天。

知爸爸逝世消息,真不知如何措手足,路远山遥,不能一见遗容,一抚骨灰,不能同你们抱头一哭。你们爸爸小我一岁十二天,我们玩得多,吵得亦多,通信亦通得多,我几次申请回国都没有成功,现在打倒“四人帮”即使成功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我永远爱你可敬的妈妈同你们下一辈再下一辈,愿你们健康上进,在我死前能见到你们就是幸事。听说丧礼十分隆重,你们爸爸为人是受之无愧的。

希望你们常给我来信,消息不断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心乱不能再写。更希望你们多安慰妈妈了,保重你们自己,不要太悲伤,人生就是这么经过,经过,快乐与忧患是平衡的。心乱不能再写,以后谈。

这是张充和获知大弟去世后的第一封信,她说别的朋友去世,她常常要写点纪念的文字,但这一次,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张宗和在生前常常向四姐充和请教书法练习,并将作业寄到美国请她修改,张充和总是一笔一划地帮他纠正,鼓励并指导他。父亲去世后,张以也开始练习书法,并继续向四姑请教,充和一如既往地教授,像是在延续一个未完的事业。一九七七年,张充和回信给张以:“我以后答应你,只要你给我写信,我就如同爸爸在时一样,与你谈谈。”

这让我想起了雷蒙德·卡佛作品《距离》里的一句话:“他们因为共同的失落感,走到了一起。”

信一来一往,从二十世纪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这让人想起了张家的《水》杂志,从一九二九年创刊,几经战乱、变革,一直坚定地走到了今天。

当然,张充和的信也会寄给弟媳妇刘文思,一位伟大的妻子,一位称职的母亲。刘文思是刘铭传的后人,与张宗和是表兄妹,亲上加亲,传统姻缘。她对长女尤其亲,那是张宗和与孙凤竹的女儿,以至于二女、小女都以为只有大姐才是母亲亲生的。她出身名门,学习医学,照片拍出来,婉约、自然、朴素,尽善尽美。与张宗和在一起,刘文思吃过不少苦,就连张宗和自己也在信中提及,以前年轻时对生病而坏脾气的孙凤竹有着各种包容,反倒在年纪大的时候与刘文思计较起来。譬如生活困难时期,刘文思总是吃那些剩菜剩饭,舍不得扔掉,张宗和就很生气,气极了就把饭打翻了,他是天真的,天真的人往往不懂得如何沟通。

张宗和病体缠身,身体的,精神的,常常让学医的刘文思手足无措,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她尽职尽责,因为她爱这个家里每一个人,包括张宗和当年的保姆夏妈。张家的几个保姆都是终生跟着自己带的孩子,并由这些孩子养老送终的。夏妈晚年时,常常在夜间折腾,张宗和与刘文思疲累不堪,但仍恪守孝道,直到其生命的最后一刻。而且正是刘文思的专业,才让老太太多延续了些时日。丧葬费花去了张宗和一个月的工资。但每到深夜里,张宗和总觉得对老太太有些歉疚,说她照顾了自己一辈子,自己还是付出得太少了。

张宗和病逝前,还住在山上,发病时,刘文思也难以控制,得送医院去。张家人求人帮忙,但“文革”尚有余威,谁愿意冒风险救一个被打倒的五类分子?如果当初早点送医院,爸爸是不是可以多活几年呢?后来张以一直念想这个问题。再后来,张家求过的人患癌,刘文思作为校医,一遍遍地上门去帮忙打针;再后来是那人的家属患重病,刘文思一以贯之。张以说,说实话,我能不记恨,但这样我做不到。刘文思说,我们得理解人家。

二○一四年初,刘文思去世。

有一次与张以梳理史料,发现了刘文思的手稿,她生前手抄了很多张宗和与戏曲的日记资料,提供给需要的研究人士和社团。张宗和是曲家,更是戏迷、戏痴,他与俞平伯、尚小云、沈传芷、赵景深、华粹深等名家交流,更喜欢让身边人的学戏,让女儿学,让爱人学。他天真地以为,好东西就应该人人学习,因为他从中得到了非常的欢娱。戏,是他与四姐张充和永恒的话题,信中多有涉及。于是,女儿学,刘文思也跟着学,多么天真可爱的一家人。

张宗和曾辗转昭通国立师范学院、云南大学、立煌古碑冲安徽学院、贵州大学等地教学,后进入贵州师范大学教历史,却留下了厚厚的戏剧文稿。他的历史课通俗而灵活,而他兼职的戏曲课更是培养了一批人才。这个要做“一世祖”的戏痴,无意中把天籁昆音传播到了黔东南地。二○一四年十二月,苏州昆曲团体去贵阳演出,张以说一定要去听一场,说现在贵阳已经很难再听到昆曲了。

张宗和身后还留下一部《秋灯忆语》,那是他早期的个人日记和书信的结集,是他与前妻孙凤竹的悲苦生活记录,也记录了战时中国的底层实况。其中涉及了张家十姐弟的故事,也有周有光、沈从文、巴金、汪曾祺等人的战时掠影。后来这本纪念集交给巴金时,他写道:“读着它,我好像又在广州开始逃难,我又在挖掘自己前半生的坟墓。我还想到从文……”刘文思曾手抄此集。张充和也曾在张宗和去世后手抄一本,“我每抄二三千字就会流泪,其中动人处太多……”

一九八七年,张充和终于获准回国,贵州是她必到的一站。当她坐在贵州张家客厅里,张宗和已经去世十年,她拉着刘文思的手,与张宗和的遗像拍了一张合影。

张以请假在家专门陪着四姑,带着她上街恨不得尝遍贵州小吃,回来的时候被医生妈妈责怪,还为她们配了酒精棉球,说以后再去吃带着。二十多天的贵州生活,让张充和回去后还很难忘,尤其一想起酒精棉球和公用茶杯上的口红印,她就觉得温馨,恍惚忆起她与四弟宗和在信里的约定,他要请她吃小吃。

一九七六年七月十四日,张充和给张宗和写了最后一封信,此前几天,她患上急性盲肠炎,盲肠已全烂了,开刀治疗,伤口尚在愈合中。但她仍关心大弟的病情,问候他:“你近来身体如何?心里放宽些,天下之大,比我们更苦的人多的是,像我在医院中,哪有不疼之理,一见到更多的病痛及重病之人,我便觉得我是幸运的,便也不觉疼了。你的睡眠不好,也许因为动得太少,要多走路,开始勉强些,屋前屋后,打起精神做事是要紧,却不可有甘心自退之心。不教书绝无关系,但得找点事做做。如家事园事一类,样样都是有用的,对身心也是有用的。如果你觉得还有用处,即心满意,睡眠也跟上好了,我在纸上谈兵,鞭长莫及。若能稍近,我以我法治病那就容易点。”

只是这样的牵挂,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读姐弟俩的书信,会明显感觉到张宗和的天真,记得张家人也曾说过,张宗和写日记什么都写,事无巨细,他是真的记日记,而不像有些人为他人阅读而写。说有一次,张宗和发现自己的日记被继母看了,就气愤地撕掉了。他的信也是事无巨细,青菜萝卜、社会主义,精神的、身体的、社会的、家庭的,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是真的家信,同时对未来永远是天真的态度:

国内各大学在一九五二—五三年进行大调整,清华变为工业大学,燕京并入北大,在今年暑假后就实行。新气象太多了,不说别的,单说北京没有蚊子苍蝇,上海小菜场卖臭咸鱼的摊子上没有苍蝇这就是奇迹,我们贵大的爱国卫生学习才结束就举行大扫除,贵阳市上一人一个苍蝇拍,苍蝇也快绝迹了。我们以前梦想时事,都逐步在实现了,成渝路通了火车,贵阳通外省的火车也快了,大建设,特别是水利工程真是惊人,你们若回来得晚一点我们也许已经从新民主主义进入了社会主义了,远远的超过了美国。(1952.8.10)

你说想寄点东西给孩子们,邮政不收,我想不必了,孩子们现在都很好,我们生活也根本好转了,我们既没有所得税,生活必需品在一天天降低,我们现在学习总路线,我们看清了社会主义的前途是光明的,以前我还不相信我能看到社会主义,现在我却相信了。十年十五年以后我是一定活在世上,不但我自己,连七十二岁的夏妈也相信她可以见到社会主义。(1954.1.20)

大大死时我双手捧着她头进棺材时情景也还记得,而且一想起来手还感到凉(死人之凉似乎和别的凉不同),大奶奶死我才四岁,大大死我才八岁,四岁八岁时的一些其他事情却又记不得了。……你说困难来了我就解决他,这正是你的长处。到美国后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想来困难一定是很多的。我所亲眼见到的是你和疾病斗争,唱唱戏,吐吐血,又唱,这种精神我是没有的,所以实际上你是并不怕事的。我才是真正怕事的人。为什么要到贵阳来呢?还不是怕当校长,怕当老大,管家务事,到现在只落得一人孤单单吊在西南。(1974.8.23)

你用鸭头颈子肉做肉松,真有本事,但不必寄来,我们这里有肉松、鱼松吃。美国物价大涨,货币贬值,汽油涨价,我们都知道,真是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要发生的经济恐慌。我们这儿煤、米、油盐等食品不会涨价,菜蔬肉也不涨,没有税,房钱也便宜,这是我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1975.5.31)

张充和则对生活有着别样的理解,她对人大方:对亲人大方,常常寄钱寄物给亲人;对朋友大方,一方有难,她总是义无反顾,精心制作的笛子全都送给了曲友;对家人大方,她说,自己这辈子最缺乏的就是母爱,所以在孩子需要照顾时,她几乎推掉了社会活动,专心陪伴他们。她在晚年还在反思,张家以前让奶妈、保姆带孩子的方式是否有缺陷。

人生要有幽默,可不是拿事不当事做。更不是林语堂之类的幽默。在处理事时自己站在客观地位上,看人看自己,不搀和情感,换句话说,像看戏,看戏时是最为明显的。平常生活是不太显化,我常常好像灵魂出窍似的站在一旁看自己,看我的家庭,看一切。虽有天大的事,你亦可暂时冲淡一下。至于纠纷扰乱,让神智宁静时再解决。这是我的幽默解释。(1963.8.13)

我抱住“一曲微茫度此生”。所以你们来学(编者注:昆曲)我当然高兴,不来学我落得自在。还不必伺候茶水。(1963.2.7)

我们除了做粗事外,还得做办公室教书的工作。从买到做,洗地板到做园子,又岂是一两件机器能代替的。台湾人总觉得我们赚美金,岂不是发财。我们的饭桌上若无客人,总是一个菜,荤素一起,早饭是麦片一样。有时面包(鸡蛋一星期一次)。午饭是冷食,吃点生菜面包。晚上才真正是一顿热食,有时饭有时下点面条。但是总是吃得够。孩子们第一,我们第二。在加州水果便宜,我们便不炒素菜,这儿水果贵,素菜也贵,譬如一棵白菜要四毛,我们便吃罐头素菜,因为养料是一样,味道真是糟。我们到东部后,买了个freezer,这样在一切食物上可以省钱,到菜市去,记得减价而好的肉或素菜或水果,买回来冻起来,可以搁到三个月或一年。但必须有这种常识,某种东西可以冻,某种不可以冻,冻时必须有预先准备,怎样切,怎样装包,怎样煮一煮,或在开水中过一道。各有不同,也是专门的学问。否则解冻时不能吃就糟蹋了。这样一来,我们每月可以省二十元左右。可是这freezer是二百六十元买的,分期付款,一年多可付完,就是一年后在食品才可以省钱。否则不必去菜市场,省时间。在冷藏库中已有一个小小的菜市。客人来时也不着慌,还有我发明的冷藏。譬如说一次做好的红烧肉或丸子,吃不完放在里面。三月五月亦不会坏,普通人家是一个冷藏库,一个冰箱,冷藏库的大小按人口而算,大致牛羊肉在解冻后比新鲜的还好。时间亦可久,猪肉同鸡鸭稍差。但亦不比商场上的差。但不如中国新鲜杀的好。这里除了中国镇去买,新鲜的很少。

我做菜也还有几种拿手。可是没有工夫做给自己人吃有客人时才卖劲。汉斯吃饭不挑嘴,好办,以元挑嘴,以谟不挑。我现在不但不[2]挑,而总是他们不吃的我吃,像高干一样。否则就得甩了。这些美国生活大概你们有的可想,有的亦无法想象。(1961.10.31)

这几天在赶一张画,忽然有人看中了我一张画,但嫌太小,我要画张大的,大概是要给我钱的。这几年来书画荒疏,刚到时开过展览后倒卖了好几张画。这里卖画全不像以前中国是打秋风式的。尤其是我最恨的靠朋友,靠名家来提拔你,来捧你,若是个女人就更了不起。画字的本质一概不管。在美国吹牛的人亦真多,除了骗洋人,骗钱外,亦不过骗自己而已。我的字比画当然有点小功夫,但是谁人来欣赏呢。除了中国人外,能够卖钱的只有画。所以我得在画上用工夫。这多少年做事带孩子,虽不动笔,却留心观察古今中外的画,近日全世界之抽象画不难于学,只是不欢喜。其实中国从工笔到写意墨戏已是抽象的路子了。苏东坡说:“画梅求形似,见与儿童邻。”这里多少画国画的人都转向抽象路上去了。如王季迁(九如巷左隔壁王家),如曾仞荷(辅仁毕业艺术家)等。张大千仍旧。我至今连彷徨都没有过意在画园中进一步,未免不通世故。眼看换一种方法可以迎合心理赚钱,但是又有多少意思呢。好在目前有丈夫养着我,我不冻不饿。(1961.11.1)

最近有一电视明星每日跟我学《思凡》,她是用去出风头赚钱的,可怜我得挤出时间精神来教她。她并无甚音乐舞蹈天才,只不过觉得既是中国人要点中国文化,可以拿得出去。便如此现买现卖了。当初记得教人时多起劲,原因是三顿饭不用自己做,衣服屋子不用自己做,如今真是不爱教人,虽然有人能解决我的日常生活琐碎或给我相当的报酬,亦何岂不可。但临时抱佛脚,岂不是连我的人也丢了。为此事[3]我亦伤了很久的脑筋。因为项馨吾的介绍,后来项也觉得如此速成非艺术之道,现在她要五日学一二段《思凡》可以上台,但她并无基础。我仍然喜欢昆曲,大概你不会记得我有两句诗,“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此二句董作宾曾用甲骨书成寄我,让我丢了。(1960.4.30)

张充和曾这样评价大弟宗和:做人直率坦白,文章也是,从不天花乱坠、花言巧语。有一次她在信中提及,说他不懂女人心,不该在妻子面前说起前妻和前女友的事。这个大弟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对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真诚、无私。

张家二姐张允和说:“因为我们父母有了四个女儿后,才有了第一个儿子,拘管得紧,所以大弟十分腼腆,羞答答的像个女孩子。”她还说:“大弟是姊弟中最最老实厚道的。”

张宗和中学读的是苏州东吴大学附中,当时是颇好的中学,但他关注时事,热血热肠,有一次军营招募北伐军,他从学校里偷着跑出去报名,后来竟然跟着部队走了。家里知道后赶紧派人把他追回来继续读书。

曾得见张宗和早年在苏州写的遗书,写在中学用的格子纸上,毛笔字,工整而温润,其中提到:“记得从前一个诗人在临死的时候,曾经说过,‘假如我现在能写,我一定要赞美死是如何的美丽’。因此我想死或者是很美丽的,至少不是可怕的、恐怖的,所以我并不像一般人那样的怕死……死是快乐的,是忧愁的,快乐的是抛弃世间的一切忧愁;忧愁的是抛弃世间的一切快乐。”

与宗和先生的小女儿以谈及此事,获知宗和先生还未下葬,恍惚间已经三十多载,以黯然地说正好可照办。张宗和的遗嘱提及,死后将他烧成灰装进一个珐琅彩的盒子,抛进太平洋或长江里去,盒子上刻着:“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人,他现在是很平常的死了。”

天真不过如此。

张充和曾在给宗和长女张以靖的信中说:“你爸爸一辈子做教书匠,抗战中颠沛流离,解放后又没有好日子过,‘文革’中更是受尽苦难,就算是把你们三人养成了,但他的著作并无一本留世,我想把这本东西好好印出,第一是他的希望,第二也留给你们子孙们看看你爸爸这个时代的辛苦。”

诚如张充和女士所言,这些历经变乱而幸存下来的书信,可以让我们一窥他们那个时代的辛苦。

在编辑这本书时,二○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张家最后一个儿子、张宗和的五弟张寰和先生去世。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杨早先生在悼念时说:“小五哥也走了,不是说谁带走一个时代,但那个时代的痕迹,确实在渐渐湮灭,不是自然更替,而是失了传承……”

再到张充和女士的突然去世,有人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记得张宗和曾在信里苦恼小女儿的顽皮,说她把自己和夫人的情书撕掉重新制作练习本,很多年后的今天,正是这个格外调皮的女儿,一个字一个字地整理起了父亲遗留的书信,与两位姐姐一起,希望复原一些记忆,因为那是她们最珍贵的记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集子肯定会有谬误。张宗和、张充和的书信写作随意,只是为了实现沟通、交流,并未打算发表,而且是在繁忙琐碎的生活空隙间,随手写上几句,有时一封信要写上好几天,就连张宗和自己也说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句子肯定有。而且由于年代关系,部分字词用法与现在略有出入,编辑时为呈现书信原貌,均予以保留。如有不妥,还请读者指正和见谅。

最后感觉遗憾的是,张充和和张宗和的书信并未能收集完整,期待以后有机会能够续上。感谢这俩姐弟对那个年代的忠实记录。感谢张宗和先生的女儿张以靖、张以端的支持。感谢所有张家人及张家朋友对此书编辑工作的贡献。2015年9月2日 于一水轩(王道,作家,著有《流动的斯文:合肥张家记事》等书)[1] 后文也称傅汉斯。[2] 张家保姆,早期为张充和的奶妈,后带张定和。[3] 曲家,居住在美国,常与张充和拍曲。1949年张宗和给张充和的信(中国—美国)第一封四姐:[1]

先是得到大姐信,知道你在美国很好,最近得到你从加州的来信,更是高兴,国内的局势令人焦急,我们在贵州消息更不灵通,也[2]许还不如你们在外国呢。报纸上的消息有许多都是合众社的,近来上生活日高,物价一日数变,收入不够维持,很有点像抗战那几年在云南的情形,同事为争取待遇,正在罢教,就是不知道怎样解决。以靖也进了花溪镇中心小学,在乡下学校,自然更容易叫她出风头了。儿童节当主席,又要参加演讲比赛,读书一点也不用心,一叫她做功课就要怄气,身体现在倒好了,就是嘴太坏,在家和文思夏妈总是左讲左对,右讲右对,一点也不讨喜。人虽然已经十岁了,但全不知事,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对养育孩子们,我似乎还有一点经验,但怎样去教育她希望她将来成为怎样一个人我却有些茫然,浑厚固然是做人很重要的,但是又应当怎样去栽培她呢?你信上说下半年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你们两位都要去做事去了。是不是仍然去教书,Stanford大学在中国也很知名,留学生一定很多吧,加州的天气水果和花卉都是很出名的,你没有到东部纽约一带去玩过吗?文思听说你要寄东西来很快活,她说希望你在圣诞节寄些小孩子用的东西来,你[3]该明白,一个女子结了婚后,往往忘了自己,只顾孩子们了。端端已经会说简单的话了,脾气也很厉害,并不像我,身体不坏,整天在外面玩泥,玩沙玩砖头石块,这儿天寒冷,一直到今天棉袄棉裤还是脱不下身,文思说简直是个乡巴佬了。这边已经开始上课了,我还是从我的本行着手,先讲讲戏曲史,说到某人某作品时印一帖书来给学生们谈谈,若是说到习作,我自己都不会做,自然更不好教唱了。关于曲子书,我这里收入的也勉强够用了。现在也没有钱让我们来买书。只好等以后再说。你说你的老公公老婆婆待你很好,我们听了都很高兴,他们教授的气味一定还相投,不像商人们。你在外国身体一定要弄好了,长了多少磅?有九十磅吗?牛奶面包不成问题,你还可以做几样中国菜孝敬孝敬他们。他们一定更高兴。我们这里物资二字不必谈,只两间房,满地的灰,一不小心东西就会给老鼠咬坏了,没有钱时饭菜更无营养,厨房又小,煤灰又大,村中住了三十几家,像集中营,不像宿舍,却没有一点儿像家。一年里物价又涨了一万多,洋钱又涨成五万了,什么时候发薪水,研究费为什么还不发,和谈又不行了,长江边上又打起来了,学生开会支持教授罢教,尽是些烦事。做的事呢也是非常琐碎的。在美国也许全不必人力去做的,而我们却浪费许多时间在这些日常生活上面,真是不能想,想想觉得自己真是一事无成,也不知将来应该怎样,譬如我教一门亚洲诸国史,是别人都不肯教,勉强我来教的,我自己也教得一点兴趣也没有。曲子自己高兴唱唱还好,一定要教人也不好过。你现在整天做些什么事?还是常[4][5][6]常写字画画吗?李方桂徐樱还在美国吗?见到了吧。罗头已回国,在外国还有什么熟人没有?汉思兄前代问候。

俪安 文思附笔问候。宗和 四月十五日晚第二封汉思兄四姐:

现在国内没有几个人能通信了,昨天接到你们的信,很是高兴。最近币制改革,正式使用的钱是银元。我们也得到洋钱了,但可怜得很,到现在为止我们从没有每次拿过十块钱,发银元,银元就跌价了,一块钱只买到一斗米了,比抗战前我们使用银元时物价涨多了。大姐[7][8]到台中想已有信给你们,她在那儿很好,就是阿玉和凌先生落在苏州没有消息,苏州所有的报告都说没有遭殃,只有横塘虎丘一带略略抵抗了一下就退了,有说观前街被抢了,不知确不确,但观前街仍然非常热闹。暑假你们府上有九口人,一定很热闹,Stanford热不热?这儿很舒服,就是前一阵下雨下得叫人非常难过。最近放了假,有空我就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就是把《通鉴纪事本末》全部翻成白话,这自然不是学术,而是一种通俗化的工作。不过至少会叫我更用心一点读书。汉思兄编译中国史的工作开始了没有?我的英文程度很差,若是英文好的话,我也有意把中国史的某一部分译为英文,这儿的教务长任东伯他在教育部和你同过事,他就把《汉书》的本纪译成了英文。那天他和我谈起你来,还说你欠他一张字呢。我们前一阵子光吃小菜,现在稍稍有钱可以买点肉吃了,前天我们还吃了红烧肉和酥鱼。你们在外国没有好菜吃,也真是没有办法,汉思兄大约也很留恋北平那些小馆子吧。你可以做中国菜,为什么不做点中国菜给他们吃吃呢?英文说得不好,一定是你怕说,不常说的关系,胆大点就好了,你和汉思兄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我想他一定将就你说中文吧。北平没有消息,说是可以通平信,我写过信到苏州去,但还没有回信来,李方桂夫妇还在美国吗?你见到他们没有?曲子唱不唱?我想你们很可能回到中国来,只要中国局势安定了就行。以靖身体很好,端端也会说话了,闹得很,现在正在闹着要饼干吃。十月里文思又要坐[9]月子,我们想你们也该有孩子了。怎样,有消息吗?宁和小弟一直没有消息,你们同在国外,我想你也许知道他,他是在法国吗?生活怎样维持?我最为他担心了。汉思兄中国东西一定懂得不少,学中国文学的人孟浩然也未必能讲得好,你到纽约华盛顿大西洋沿岸一带去玩过吗?我早已想到住久了你会不太欢喜美国的,你们住的地方一定还不太热闹,你除了家事之外,还习字读书作画,一天也不会太空的。美国电影看常了又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在花溪这种乡下,简直就没有电影看,没有钱也无法进城,只在乡下看看山,看看水,晚上看看山上的月亮都很好看了,月亮会引起你想起种种的事情来的。这里知道你认得你的人很多,上至校长,我们现在历史系主任黎东方,凡是那时候在教育部的人都知道你,上半年我教曲选,多半讲的是戏曲史。正好遇到罢课,没有上多少时候的课,另外中国通史和亚洲史也几乎没有上,以后的情形也还不知道怎样呢。不过这时似乎暂时安定了下来,希望汉思兄写几个字给我,中文英文都可以,信到得并不慢,你七月一日发的信,十一号就到了,希望你们常常来信。

祝 俪安 文思附笔问好宗和 7.12第三封汉思兄四姐:

上次信上忘了贴航空条子,我怕你们不会很早收到,谁知你们的回话倒来了,看邮戳知道你们的信是在Canoga Park发来的,你们一定玩得太高兴了吧,见到四姐信上所描写的,就好像看电影一样,太叫我们羡慕了。现在你们倦游归来,大约也累了,得要休息一阵子才好。寄来我们一家子的照片一张,太小了,文思照得还好,我照得贼头贼脑的和贼差不多。这种地方照不出好照片来,就有点像在青岛汇泉炮台时那种五分钱就可以洗好的特快照片一样。这一阵子我们一家都不大好,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病,小端端最不好了,常常叫肚子痛,拉稀,找过不少医生看,验过血验过大便,都说没有什么病,但是她一痛起来全身出汗,伏在床上,却真叫人着急。我想我们若在美国,问题一定简单多了。在这种地方只好眼看着小孩子受罪没有办法。我自己虽胖,但夏妈说是虚胖,一个月之中也总要小病一两次,前几天还发了烧。没有吃药,睡了一天就好了。夏妈六十七了,年纪大了,也常常好发烧牙疼,只有文思最好,不大生病,她一天扫抹带孩子洗衣裳,也真够忙的了,我们真羡慕洗衣机和清洁机,因为有时候我们大半的时间全花在清洁房间上。四姐信上说想要一些手工艺品,这里笛子手工真不差,编的篮子绣的花和银打的戒指很细致,我老想寄个笛子戒指给你们玩玩,不知好不好寄,我得上邮局去问问再寄。这里已经招过考也发过榜,现在就等开学了。假如大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们大约是要在贵阳住下去的。本来我们五个人才只有两间房,现在总算好了,多了一间房,可惜不在一起,在前一排。我们这个静晖村一共四排房子,很像个集中营一样,一点不像教授宿舍,本来在中国教授就不值钱,自然宿舍也就不行了。静晖村,听听名字挺好,但有人改叫尽灰村,又名惧内村,因为村子在大路边上,汽车过全是灰,又因村里住了几家特别怕老婆的人家,因此出名。我这三年在花溪清华中学兼西洋史,实在教不好,尤其讲到中古基督教封建制度等,在美国能不能找到一套西洋史的插图片,给学生看看也可以引起他们学习西洋史的兴趣来。汉斯兄有没有办法?我们今天晚饭吃的是水饺,明早上可以吃锅贴了。你们想这些北方的面食吃吗?小弟处我马上就要写信去。

祝 俪安宗和 9月9日晚第四封四姐汉斯:[10]

今天是中秋节,又是我们新生的儿子洗三。但是我们这里却一点不热闹,连月饼也不敢大吃。托人在城里带了两个莲蓉月饼,今天只吃了一个,以靖刚来要月饼吃还给我骂了回去。后来想想自己也觉得不该。我们都希望生个男的,倒不是为了重男轻女,却是为了已经有了两个女的,也该换换花样了。自然夏妈更希望生个男的。她的心思同我们不同。不过我对文思说生个女的夏妈一定没有现在这样待你好。至少不会这样热心的来服侍你。端端见到弟弟倒不吃醋,安安稳稳的睡在脚头。战事已接近贵州,美国对北平那个政府反响怎样?这几天联合国大会开会苏联又正式承认了北平政府,将来的情势还不知怎样呢。这里在“双十节”之后开学上课,这学期我又在清华中学兼了一班西洋史,一班地理,中学生对这两门课全不很感兴趣,上次信上曾请汉斯兄为我找一点关于西洋史的有趣的材料,特别希望能寄点画片来。小弟那儿我已有信去,现在才一个月,他是没有回信来,[11]到法国的信也许要慢一点吧,他常有信给你们吗?三姐来过一封信,走了两个月,比到美国慢多了。你们知道北平上海的情形一定比我们详细得多了。我们只看到一份《中央日报》,图书馆有一星期或是两星期前的重庆《大公报》,新杂志是一份也看不到的。以前在苏州上海是可以看到Life,现在也见不到了。今晚月色不坏,现在灯已经熄了,我点了蜡烛在为你写信,不知道四姐还记不记得在一个中国的团圆节。

祝 俪安宗和 10.6夜第五封汉斯兄四姐:

你们是欠我两封信没有回,我却忍不住又写信来了,昨天这里赶大场,我买了一些苗子戒指和一个坠子,坠子很好看,可惜太大了,信封里不好寄,我已经问了邮局,可以当小包寄到国外。我预备把几样小东西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寄给你,现在在信里附来戒指一个,是个四连环,还有大的九连环,不好寄,另外去年夏天我们在苏州时查阜[12]西替我们照的五彩照片当时没有地方可以印,底片一直留着,现在寄到美国来请你们替我们印一下。圣诞节快到了,你想要一些中国的什么东西早早写信来告诉我们,我好替你去办。还有汉斯兄想要一点中国的什么?不过我在贵州也许有许多东西我这儿也弄不到。

文思分娩之后已经十天了,一切很好,她每天要吃六七顿饭,每顿要吃四碗,说出来一定要把四姐吓坏了,孩子也很好,吃饱了奶便不哭,乖乖的睡,譬如现在端端弟弟全睡着了,以靖在学校,文思在做针线,家里就非常清净了,我现在替文思要几样东西,不知能不能寄来,现在她喂奶需要个好的乳罩,最好能有特地为喂奶用的解扣子方便的就好了。还有夏妈常常羡慕高干有个锉脚指甲的小锉刀,如方便也请买两个。这个孩子生下之后,我们想停几年不生了。我想世界上的事一天一天在进步,尤其是在外国进步得更快,现在也许已经又有新的最简便的方法了。今天报上的消息很不好,广州很危险了,“国都”已再度过渡到重庆,将来还不知怎样呢。我们贵阳倒是安静,十七号起我们又要上课了。本学期我还是教以前的那三个课,即是秦汉史,亚洲诸国史和中国通史,曲选。在下半年开。你们现在怎样?汉斯兄在哪儿做事?你自己做不做事呢?这里清华中学校长唐宝鑫在美国读书毕业了,现在在Stanford教书,教中文,不知你认得不认得他。他是我们清华同学,而且同是第八级的。在美国你还有何中国熟人?李方桂夫妇还在美国吗?希望你们赶快回我信。

俪安宗和 10.15第六封汉斯兄四姐:

接到信已经有不少天了,因为我一连有三封信寄在Stanford,其中还有照片和小戒指,还没有得到你们的回信,所以一直没有写,我想我写的信一定很快就转到你们身边了。接小弟信是从医院寄来的,他身体果然不好,他说你曾经十块二十块的接济他,但他住院要十块美金一天。我已有信给大姐。我们的孩子以迦(我暂时叫他以迦你看好不好?),前年端端没有生时我在贵州就写信告诉文思若生女的叫以端,男的叫以迦,她却生了端端,这次是个男的,就叫以迦吧。《康熙字典》上解释也不多,只有释迦和邂逅的意思。已经满月了,有十磅重,身体很好,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所以胖。端端也一个人在外面玩泥巴了,以靖身体也好,也胖了,整天在学校里疯,不想回来,你们的家那么大,一定很舒服,没有暖气就便宜。中国的房子能有几座有暖气的呢?我们这儿能烧炭盆子的就很好了。最近一个月以来这里没有太阳,片子只好烧炭盆子烤。贵州天气就是这点不好。北平的人民政府成立,各部的人事也发表了,你们大概已经看到了吧。其中丁燮林叶绍钧巴金他们都当了官,你们和北平还通讯吧。三姐有[13]很久没有信来了。二姐他们在上海有信给你们吗?汉斯兄一天工作八小时,很累了,你是不是好好的服侍他?我下了课回来文思若是把家弄得干干净净的倒一杯好茶给我,我便很高兴了。我们已经在好好的上课了,湘西的战事时紧时松,也不知到底怎样,这里只有一份《中央日报》,也没有什么消息,倒反没有你们在外国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你教的那个意大利人怎样了?一定很烦,两块钱一点钟,他那样会问一定不吃亏,你是不是可以多找一路这样的工作多赚点钱呢?圣诞节快到了,你们想要点什么?我可以设法寄点来。

祝 俪安宗和 11.5第七封四姐:[14]

记得你有一封信上说中和曾有信给你,我便想到我们一定也可以和你通信,不过一定不会快的,这里是十一月十五下午才解放的,我们看着解放军从山头上下来到我们学校花溪镇上。前几天就已经真空了,我们还轮班守过夜。解放军来也没有放过一枪,他们自己说进入贵州境还没有打过一仗,国民党军队老是逃,逃得很快,他们一天走一百几十里都追不上他们,也怕真空的时间太长,百姓要遭殃,所以拼命的赶。我们一直没有停过课,学生大半都在学校,先生没有几个人走,学校训导长前总务长逃走了。别人全没有走,现在已经在云南附近打了,你们在美国自然会比我们更清楚一点。这里的报纸还没有出,说是马上就要出。你上次说联合国已经将要承认人民政府,报上又载周恩来致函联合国事,大约美国之承认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了。在国民党的许多人都以为很快的就有三次大战起来。在我看并不会。你们在美国怎样看法?自然更清楚了。你的工作有更动没有?我们大约暂时还不会动,除非不聘我,我自己也很想到北京上海一带做事,不知能否如愿。总之现在我们还不会走动,希望你用最快的方法和我通信,这封信写得实在太草,汉斯兄一定不好看。

祝 俪安宗和 11.27第八封四姐汉斯兄:

前两天接到你们寄来的小孩橡皮裤两条,实在感激得很,这种东西一定不会便宜的……

解放之后我们所得到的家里人的消息如下:先报告你听,二姐在上海光华中学教书,耀平仍在新华银行又兼人民银行研究室和复旦大学教授的事,他们住在上海山阴路东照里46号,三姐仍在北平华北大学,毕业之后为了从文思想上转移,她仍留在北平,又在华北大学[15][16]研究院。二弟仍在解放日报,但搬了家。三弟吐过一次胃血,[17][18]现在才好,在苏州家里住,在社会教育学院上课。四弟五弟合[19]开酱油厂,很发达。四弟仍在苏农,五弟办乐益,孝棣也在乐益代课了,其中大约还是三弟最窘。小弟在法国之病怎样了?每天四块[20]美金的住院费我不敢想他如何付得出,妈妈说是也有病……身体不好,脾气更不好了,还常和家里五弟他们闹别扭,解放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们发过六十斤米四万零九百的人民币(最近人民币和银元的比价是一万到一万二三一元,这是黑市,官价是六千),不过这是暂时的救济费,将来一定会改善待遇的。上海北京的大学教授待遇都非常好,我们对前途都抱着乐观的态度,因为共产党的作风并不像国民党宣传的那样,倒恰恰相反,解放到如今还没有给我们不好的印象过。我们现在正在加紧学习新民主主义,马列主义,唯物论,辩证法,唯物史观,以免落伍。黎东方在此弄得很不好走的,他也不大到我家来,你若见到他自然可以多知道我一点,不过他未必会很知道我。端端现在脸长长了,不圆了,眼倒很大,我们照不起相,连小以迦出世三个月了还没有照过一张相呢。现在我们发外国的航空信又成问题了,夏妈谢谢付七爷的小锉子,她当晚就使用了。她非常得意……我在这封信里也寄了一些小东西给你们。作为圣诞节的礼物,虽然圣诞节已经过去了。不过得到邮局之后才能知道可以寄多重,等以后再写在上面。

美国对台湾是否有接管之意,李宗仁在美国有些什么活动?白崇禧已退到越南,大陆上已经没有大问题了,现在的口号是解放西藏和台湾了。

汉斯兄的孟浩然翻译工作告一段落了吗?暂时不做事还可以维持吗?我们现在难得吃肉,只吃点小菜、豆瓣酱、泡萝卜,这些也许你们都很想吃也说不定。其实这里物价并不贵,米合十块银元一石,肉二毛一斤,鸡蛋一毛三枚,比上海大约还便宜,就是接管期间我们所得的太少了一点,贵大一切照旧,只军管会派了个军代表和二位联络员来。别的办事人员没有动,课也照样上。

贵阳阴雨快三个月了,昨天晴天,今天现在又下毛雨了,人精神非常颓伤,工作便也不上劲了。我现在把《通鉴纪事本末》译成白话,《六十种曲》和《元曲选》改写成本事,这正合了人民政府的新的文化教育政策中的文艺大众化的要求,但是我并不是投机,早在一年前我已经开始做这种工作了。

写了不少,还觉得有话说。下次再谈吧。这封信一定没有以前那样快了。

祝 俪安宗和 1949.12.27晚[1] 指张元和,张家大女儿,嫁给了昆曲演员、著名小生顾传玠(后易名顾志成),1948年夫妇去了台湾。[2] 合众国际社(United Press International,简称UPI),美国历史上著名的商业通讯社。[3] 即张宗和二女儿张以端。[4] 语言学家,张充和、张宗和好友,后去美国发展。[5] 李方桂妻子,曲家。[6] 指罗常培,语言学家,张充和、张宗和的好友。[7] 指张元和长女凌宏,当时托给凌海霞照顾。[8] 指凌海霞,南通人,张家创办的乐益女中的舍监,也是张元和的好友。[9] 张家十姐弟中最小的弟弟,音乐家、指挥家,后去比利时发展。[10] 中国古代对出生三日的婴儿实施沐浴祝福的仪式。[11] 指张兆和,张家三女儿,嫁给了作家沈从文。[12] 古琴家,张充和的好友。[13] 指张允和,张家二女儿,嫁给了语言学家周有光(原名周耀平)。[14] 张充和的堂弟,工程师。[15] 指张寅和。[16] 指张定和,音乐家,作曲家。[17] 指张宇和,农学家。[18] 指张寰和,乐益女中校长,一直从事教育工作。[19] 张宇和妻子,教师。[20] 指韦均一,张冀牖继室,张宁和的母亲,曲家。1950年张宗和给张充和的信(中国—美国)第一封汉斯兄四姐:

在我信夹子里,留得最长久而没有复的信是你们二月二十一日寄来的信和四姐画的山水卡片。另剪报一份,载有价值两千六百元你尚不肯出卖的山水长卷。我老担心那长卷到底卖了没有。

最近得三弟自北京来信,说是你们又寄来了唱片到北京。有昆曲,有小两口对话(你们)等。想来一定很好听,可惜我还是没有听到。很久没有写信给你们的原因,就是因为发不起信。我们现在只拿四千多万一月,减价之后,一封国外航空信将近两万,平信也要几千,够我们买一个星期的素菜了。文思现在热心种菜,茄子、番茄、大蒜、苋菜……种了不少。没有钱时买块豆腐,大家都吃素。好在夏妈腌的咸菜、泡菜很多,好像老是吃不完似的。

暑假已经放了一个月了,但我们并不空。上午要教工人识字,下午自己学习,晚上唱曲子。文思已大有进步,《学堂》《断桥》《盘夫》《思凡》都会唱了。现在正在学认曲子。就是唱起来太紧张,放不松。以靖唱新歌不唱昆曲,端端也一天到晚唱“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毛泽东”等一类的歌曲。我们校里唱昆曲的[1]除了文学院长兼国文系主任钱堃新(吴梅之徒)之外,还有一位不很搭调的贺先生。他唱老生嗓子不错,就是有点左,现在唱弹词。你在海外收了弟子没有?我还有几个小弟子,已经把《学堂》等三部学完了。准备上台呢!

……文思又有了孕,大约在十二月中旬生产。她常吃维他命B,身体很好。以靖现在变得一点也不灵活,不像她妈咪,慢吞吞的,不会做事,身体倒好;读书一点也不用功,一天到晚不归家在外头玩疯了;累了来家倒头就睡,万事不管。端端原来好肚子痛,现在也好了。夏妈六十七岁,也还健康,原答应来贵阳两年就走,她回合肥的。现在湘桂黔铁路还没有全部通车,汽车太贵,预定明年五月可以通到贵阳,那时我们便可以回家了。

人民政府对于人民的职业是有保障的,今年暑假有许多人都想到东北去,因为那儿已经在大量的建设。土改完成,人民的购买力已经提高,生活也好了。但教育部对各地人才统一调配,若要走必得政府可许调动才行。现在也不有裁人的事了,只有精简。精简下来的人政府一定会有适合的安置,决不叫你失业。现在全国收支将近平衡,二三年之后中国一定会转好,这一点我们都相信,全国人民都很乐观。

为了教曲,我对元曲发生了兴趣。现在正在着手将元曲改写成京戏和通俗小说。我一向不赞成考据,愿意做一些通俗化、大众化的工作。现在好了,政府文教政策规定:必须向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方向前行。四弟收的民歌和我现在的大众化元剧、京剧快走时了。可惜我的白话《通鉴》不行了,因为观点不同,倒不是白话有罪。

在法国的宁和小弟怎样了?我时常挂念他。以前他信上说他的病医生说六月就可以好了。没有钱不知道六月会不会好?请你告诉我关于他的消息,还有大姐的也不知道。以后信里不要寄东西了,我寄给[2]你们的雄精和戒指(第二次寄的)大约也没有收到吧?现在你们生活得一定很好吧?朝鲜的事,你们怎样看法?这儿的看法是帝国主义的纸老虎戳通了。花了很多的钱寄一封信,总想多写一点才不吃亏。

敬祝俪安

你们也该有孩子了

文思附笔问好宗和 1950年8月25日

另信请转寄法国第二封四姐:

我还是当迦迦生病时在城里寄过一封信给你,现在已经快一年了。最近接到你的来信,我们都非常高兴,因为我们也是很少接到来信的。苏州方面宗哥寄过几封信都没有回信,上海二哥二姐也很少有信来,倒是三哥三姐和你的信一直没有断过,只是往返的时间太长了些。

大姐的消息也不知道,七弟的病也不知道好了没有?想你常有信[3]去。三嫂早到北京了,上次有几位教授去北京开会,还拜托他们去看看三姐三哥。听他们说三哥一家都生病,住在医院里,只三嫂好些,

[4]达子长得比以靖高得多了。

我们现在生活一般说来可以拿八十分(合四十多万),普通的一些职员只能拿三四十分呢。我们都是从苦中过来的,倒也不觉得苦。现在物价也很平稳,新谷登场米一万五左右一斗,煤两万一驮(二百斤),猪油五千一斤,盐五千一斤,肉三千一斤,鸡蛋三百五一个,蔬菜普通三四百元一斤。全部的钱,如果光吃伙食,可以吃得比较好,但是总是有些额外的花费,尤其生不得病。

近年来夏妈显得衰老了,时常生病,宗哥每月也常有些天不舒服,吃不下,有时也想睡,有时睡不着头晕,究竟也不晓得是神经方面的毛病,还是生理方面的病。有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病,课勉强也可以去上,不过下来就觉得吃力。最近一个月来都不舒服,连信都懒得写,什么事不想做,上课是叫没有办法。另外,身上酸,有点像风湿,因为这里天气不好,时常下雨,阴天多,出太阳的日子少。

以靖长大了许多,今年五年级了,脾气还是不好。不过近几天来,因为要加入少年儿童队,当局要来家中调查,她赶快在学好,真的比之前好多了,希望就这样一直好下去就好了。端端近来身体很好,只要让她在外面顽皮一点,也不闹人,已整整三岁了。我本来想找工作的,不料奶涨上了,没不久又有孕了。……在阳历十二月初就要分娩了,身体比怀端端的时候要好些。我自己还种了一些园子,自己种的菜是好吃些。前些天挖土挖累了,心跳不规则,注射强心针才好了。因为肚子大了,不能多劳动了,现在就当心了。

至于南京房子收租恐怕还不够缴税,合肥的田今秋大概要实行土改了,我们离得远也闹不清楚,反正不指望着那些,随便他们怎么办。苏州的住房大概也要捐税……

讲起唱昆曲,我们好久也没有唱了。我倒是跟宗哥学了点,嗓音不好,唱不上去不好听。《思凡》也学过,还没有唱好。你想寄衣服给我们恐怕不能寄,布贵不贵?寄费恐怕太贵,不值得。我们补补连连都可以穿。现在穿得再破些也没有人笑你,相反穿得太好叫人看了不顺眼。总之,只有战争结束得快点,日子才会慢慢好起来。

汉斯兄病想早好了,你自己比在家时胖了些吗?能吃些吗?记得二姐在美国回来还长胖了不少。你们有照片也寄张给我们。前天我们在镇上照了一张相,一点不好,乡下也只能照得这样,端端哭,没照得更不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会面。

祝俪安妹:文思敬上 10月21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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