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7 00:3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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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昇

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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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试读:

曹昇

排版:红枫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9-03-25ISBN:9787210110309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曹昇

新派历史小说名家,十五岁入浙江大学,十九岁毕业,研究历史已十余载,出版有《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等历史畅销佳作。《流血的仕途》首版推出四个月后,即达四十万册的惊人销量,被中国书业评选为“2007年人文社科类图书年度最受欢迎历史小说”。三十而立的曹昇,一举成为历史写作新一代大师级领军人物。读者称其为“曹三公子”。《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中,曹昇进一步发挥“以心证史”的写法,重视人物心理分析,以一颗嬉皮落寞的现代心灵和历史人物的心灵相对话,成为自成一家的“曹氏心灵史学”,读者评价其“感同身受,有如亲历”。

自序

这是刘秀的故事,据说一切都是真的。

先从刘秀的起家写起。此一阶段,可以用“努力”二字点题。

今人多言加油,古人大致无油可加,所以言努力。尤其在刘秀所处的时代,“努力”一词更是当时的口头流行语,譬如:(刘秀等人)进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守,去此八十里。”——《后汉书·卷一》

光武谓(王)霸曰:“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努力!疾风知劲草。”——《后汉书·卷二十》

更始大悦,谓(赵)憙曰:“卿名家驹,努力勉之。”——《后汉书·卷二十六》

和他的先祖刘邦一样,刘秀也是推翻了一个短命王朝,从而成就了自己的辉煌帝业。而刘秀所推翻的这个短命王朝,便是王莽的新朝。新朝末年,天下大乱,是为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大黑暗时期。当大黑暗时期结束之时,已有将近五千万人(约占当时总人口的70%)死于饥荒、战乱。

在这样的大黑暗时期,神州沦为丛林,丛林沦为炼狱,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努力——有人努力让自己活着,有人努力让别人活着;有人努力杀人,有人努力避免被杀;有人努力吃人,有人努力避免被吃。而刘秀的努力,却使他从一个没落王孙,摇身一变成为光武皇帝,开创出寿命长达一百九十五年的东汉帝国。

在关注刘秀努力的同时,有一事必须注意。刘秀与历史上其他的开国帝王有一绝大不同,那便是即使刘秀尚未起兵造反,皇位似乎已经非他莫属。谶曰:“刘秀当为天子。”指名道姓,舍他其谁?换而言之,刘秀生来就有该当皇帝的命,他必须当皇帝!他要是不当皇帝,连老天爷都得跟他急!而由此也就引发出一个极其有趣的问题:如果某物命中注定是你的,那么努力是否还有必要?努力的意义又在哪里?或者说,是人成就了宿命,还是宿命成就了人?

扯远了,打住。简单地说,我想写一个人在宿命中努力的故事。宿命,本无所谓有,也本无所谓无。努力,是否是同样如此呢?

书名中“刘秀的秀”,源自莎翁名句:世界是一个大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只是演员而已(The whole world is a big stage. All the men and women just are some actors.)。

本书为上册,起自公元3年,止于公元23年——这一年,刘秀二十九岁,其命运正从天堂坠入地狱。曹昇2010年7月4日于杭州第一章少年NO.1 葬礼

时光席卷着我们,无可挽回地开始倒流。逆流而上的岁月之舟,不停倒退,进入过去,最终停泊在西汉平帝元始三年。这是一个初秋的清晨,地点为南阳郡蔡阳县舂陵乡。一切已然发生,我们来此见证。

远远传来的是那首凄凉的挽歌《蒿里》,人们在晨雾中反复吟唱:“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穿越雾霭,缓缓向山上行去。

歌声停了下来,送葬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墓地到了。执绋的小男孩退到一旁,闪开道路。在一阵短暂的默哀之后,八个大汉抱着使命必达的信念,走向安置棺椁的马车。作为职业抬棺者,他们已将抬棺提升为一门艺术,即使将满满一碗水搁在棺椁上面,一路上也绝不会洒下半滴。汉子们抬起棺椁,在死者亲友的抽泣声中,在妇人们哭天抢地的拉扯之下,步伐坚定地迈进早已挖好的墓穴,将死者送入另外一个世界。

棺椁摆放完毕,人群忙碌起来,将金银珍宝、印绶乐器、车马生禽等随葬器物填满墓坑。然后,泥土像雨点似的落下,平地上堆起了一座土丘。人群鱼贯而上,用力将新土踩踏结实。

时已午后,送葬队伍徐徐回返,与来时的庄重肃穆不同,气氛此时已轻松了许多,队形也变得涣散而随意,时不时有欢笑声响起。对大多数出席葬礼的人来说,葬礼结束了,意味着一桩事了了,他们将重新过回原来的生活,不会因死者的逝去有任何改变。但对死者的儿子们来说,父亲的离世,意味却是格外深长。

死者的长子刘,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异常醒目。父亲的辞世,不仅带给他悲伤,更让他警醒。父亲这一死,意味着他在死神面前少了一道最重要的屏障,或早或晚,他也将像父亲那样死去,埋于地底,永远地失去呼吸。既然死亡不可逃避,那活着的意义和动力又在哪里?

刘追忆着父亲的一生,在他看来,那是乏善可陈的一生,做了一辈子县令,既无功绩,也无名声,虽然衣食不愁,却终究只是在麻木而庸碌地混着日子,眼一闭一睁,一天就过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了。更可怕的是,他的未来很可能和他父亲一样。

一念及此,刘悚然而不甘。他不愿意重复父亲的命运,不愿意像父亲那样,满足于做一个县令,生前在小水坑里扑腾,动静不大,死后在小土坑里长眠,动静全无。在他看来,这样的一生,岂止可悲,简直就是可耻!既然整个宇宙都是一顿免费的午餐,不,更准确地说,是一顿免费的自助餐,那么一旦降临人世,就意味着你已经拥有了一张入场的餐券。而自助餐的意义就在于,重要的不仅是管饱,而是一定要比别人拿得更多,占有更多,吃不吃得下另说,总之,一定要值回票价。遥想当年,他的祖先汉高祖刘邦,斩蛇而起,破强秦,诛项羽,一统四海,君临九州,普天之下,莫非我土,率土之滨,莫非我臣,那是何等的气概,怎样的风流?从吃自助餐到吃霸王餐,大丈夫固当如是哉!

刘正狂想着,一个小身影跟了上来,举手牵住刘的衣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他走。那是他最小的弟弟刘秀,只有九岁,稚气的脸庞上,既有未干的泪痕,又有莫名的恐惧。刘拍拍刘秀的头,勉强笑道:“你别怕,还有我在。”刘秀点点头:“我不怕。”顿了顿,他仰首对刘道,“你也别怕。”刘心中一阵温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兄弟两人牵手走着,远远看去,一短一长,恰好构成一个互相支撑的人字形状。不知何时,天空中开始有雨丝扬起。母亲在后面唤着刘秀:“上车来。”刘秀听话地爬上马车,靠在母亲的怀里。透过车窗,阿父的新坟犹然在望,而在刘秀的眼神之中,却分明多了一分和他年龄不符的忧伤。他仿佛已经知道,在这个细雨的黄昏,他的童年永远地结束了。NO.2 呼啸山庄

葬礼过后,年幼的刘秀便跟随官居萧县县令的叔父刘良来到沛郡萧县,由刘良抚养,并进入小学读书。又五年之后,到了公元8年,忽然便有王莽篡位的消息传来——这一年,王莽对西汉王朝实施了安乐死,自己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新”,是为新朝。

初闻亡国噩耗,刘良望长安而恸哭。他自问无力夺回刘氏失去的江山,而且也缺乏以死殉国的勇气,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做,而且势在必行,那便是弃官挂印。这县令已经没法当了,他尽管不能为刘氏报仇,但也绝不能给刘氏的仇人当走狗。

刘良于是下令府中人收拾行装,准备归乡。夫人劝道:“虽然新皇临朝,可也没说要撤你的官,你如此匆忙做甚?”刘良怒道:“这天下已经不是咱刘家的天下了,这官还能是咱刘家的官吗?”夫人道:“那也等朝廷诏书到了,咱们再走不迟。毕竟,阖府上下数十口人,都还指望着老爷的俸禄养活呢。”刘良撂下行装,不走了,口中却悻悻地骂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在他看来,他之所以做不了忠臣孝子,全是因为被府中的这些女子和小人拖了后腿。

刘秀在学堂也听到了消息,下学后向刘良求证,得知所传非虚,不禁大为困惑,正逢当时学到《史记·刺客列传》,于是脱口便道:“要杀王莽,一刺客足矣。以天下之大,竟无一壮士能取王莽之人头?”刘良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刘秀的嘴巴,斥道:“不得胡说。否则,有灭族之祸。”

总之,在萧县县令的位子上,刘良好歹又赖了两年。到了公元10年,王莽政权已然稳固,于是颁下诏书,凡是刘氏子孙,一律双开,即开除公职,开除爵位,统统贬斥为民。刘良早有心理准备,倒也坦然,印绶交割完毕,便带领一家老小返回老家舂陵不提。

对于老家舂陵,刘秀其实并不熟悉。他自幼便随父亲四处游宦,又跟着叔父刘良在萧县生活了七年,从出生到现在,他在舂陵待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年,对他来说,老家的一切都显得既亲近又陌生。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迅速看出老家的真面目——在舂陵田园牧歌的背后,正酝酿着一场愤怒和躁狂的风暴,其锋芒隐隐直指新皇帝王莽。

对普通百姓而言,谁当皇帝并无所谓,反正皇帝不外乎两种,浑蛋的,更浑蛋的。庙堂之上的事情,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根本无法关心,也无权关心。他们卑微地活在世间,努力证明着自己渺小的存在,然后匆匆告别人世,仿佛从未出现。他们永远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已经打了几百年酱油,并将继续再打近两千年的酱油。

对于王莽篡位,舂陵的刘氏子弟们却无法如此超然。大而言之,祖宗基业旁落,既是国仇,又是家恨,身为高祖刘邦之后,岂能坐视苟安?小而言之,自王莽篡位以来,他们曾经高贵的皇室血统,便被烙上了耻辱的印记,变得和贱民无异。他们所有的尊严、特权,全部在新朝过期作废,化为乌有。

刘氏的老一辈们大抵和刘良一样,疲怠了,麻木了,不愿抗争,他们以为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汉室气数已尽,即使没有王莽,也会出来一个张莽或者李莽,革汉室的命,另立新朝。而年轻的刘氏子弟们,则对这套辩证唯物主义并不感冒,他们不满于安稳而乏味的生活,他们渴望再造汉室,重返荣耀,甚至不惮为此而牺牲性命。

革命的风暴隐晦地盘旋在舂陵上空,渐行渐强,直到把舂陵变成一座呼啸山庄。而让刘秀备感意外的是,这风暴的中心,居然正是他的长兄刘。NO.3 养士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王莽篡位之后,作为亡国的王孙,刘并没有做无谓的诅咒,以夺取精神上的胜利,而是大力招揽宾客,开始培植自己的武装和嫡系。

豢养宾客之风,由来已久。上溯两百多年,前有战国四公子,后有秦国吕不韦、嫪毐。及至汉际,此风更盛,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低级官吏,乃至平头百姓,无不以多招纳宾客为荣。

养客者众,于是便有了争夺客源的竞争。和那些势大财雄的王侯豪族比起来,刘无疑缺乏竞争力,他要想以弱胜强,只能细分市场,不求天下宾客尽入我彀中,而是先以其中一类宾客为突破口。

刘选中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亡人和逃犯。亡人和逃犯,或为仇家追杀,或为国家通缉,收留这些人为宾客,无异于惹火上身,弄不好,连主人自己都得跟着搭进去,因此,一般养客者对这些人总是敬而远之。

人弃我取,刘便先从这群人招揽起。刘豢养宾客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造反。这群人既然连人都敢杀,难道还怕造反?消息传开,亡命之徒纷纷投奔,刘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不出两年,麾下便聚集了数百之众,威震南阳,号为豪杰之首。

看官问了,这天下不是还没大乱吗?哪儿来的这么多杀人之徒?

杀人之徒众多,固然有杀人者的主观因素,但更重要的,却是杀人受到了国家的怂恿和鼓励。一个国家,居然会怂恿和鼓励杀人的事发生,听起来不免难以置信,然而却是确有其事,问题就出在西汉和新朝的频繁大赦上:西汉共大赦八十七次,平均两年半一次大赦。新朝共大赦九次,平均二十个月一次大赦。

换而言之,如果阁下你杀了人,在西汉只需要逃亡两年半,在新朝只需要逃亡二十个月,然后便可以跟没事人似的,一切重新开始。譬如说阁下你正在杀人,倘若当场被抓了现行,那算你倒霉;如果没有当场被抓,那就好办了,逃呗。可别说你逃都懒得逃,你还是得逃,你得给官府这个面子,不然,你杀了人照样在原籍大摇大摆地晃悠,官府想不抓你都不好意思。你这一逃,自然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能至少每天管顿饱饭,睡个好觉。嗯,听说南阳的刘不错,他那府上,号称是风能进,雨能进,官府不能进。哦,这位仁兄,你刚刚也杀了人,那好,同去,同去。于是同去。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是故人君惜赦。后世西蜀偏弱,而诸葛亮以不赦为治,遂能鼎足三分。汉帝与王莽虽不及见此,然《管子》却早已预警在先:“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久则不胜其祸。”频繁大赦,不仅严重破坏现存法律,更大大降低了犯罪的风险成本。倘若犯罪的风险成本降低为零,这世界将会变成怎样?或许正应了王尔德那句著名的戏言:“如果所有人都能够随便杀人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一天之内,人类就将彻底灭绝。”NO.4 原罪

刘当时声望之隆,由以下细节可见一斑:在南阳境内,但凡提及刘,无人直呼其名,而是习惯性地称呼其字伯升,以示敬意。至于四方之豪杰,甭管是否真认识刘,都是一口一个“我的朋友刘伯升”,摆出一副和刘烂熟的样子,以借光长脸,自抬身价。

然而不厚道地说,刘养客赚来的这点声望,就和《水浒传》中的宋江一样,大半还是靠钱砸出来的。刘提供给门客的待遇,虽然不可能像战国四公子那样奢侈铺张——平原君之门客,“刀剑室以珠玉饰之”;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然而数百门客的衣食住行,即使仅仅维持在一个温饱水准,其花费也是可想而知的。

自父亲刘钦死后,刘一家骤然中衰。以中衰之家,养数百宾客,必然是捉襟见肘。然而,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宾客,刘一切以养客为重,对自己则是能省便省,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自奉之薄,无以复加。刘秀初回舂陵,见了刘的生活质量,不免大吃一惊,贩夫走卒都过得比这强呀,于是责问刘何必自苦如是。刘不想刘秀为家中的经济状况担心,强自掩饰道:“锦衣玉食还不简单?我所以不为者,乃是效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以志亡国之耻。”刘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于是信了刘。

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刘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想法赚上一笔快钱,以解燃眉之急。俗谚曰: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要想发财,最快莫过于经商。什么,经商来钱还是太慢?那你还不如去抢了。没错,刘及其门客正是去抢。他们多的就是暴力,有暴力,当然就要追求暴利。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刘等人瞄准的行当便是劫道。至于劫完道之后,顺便劫个色什么的,这种事情咱们并不敢说一定没有。劫完道之后,遇见胆敢反抗的,顺便捅上那么几刀,这种事情咱们也不敢说一定没有。

用今天的价值观来衡量,刘及其门客完全应该定性为有组织的黑社会犯罪团伙。然而在当时,像刘这样的强宗豪族,将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以暴力强取豪夺、鱼肉地方,早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即便是官府,也只能默认现状,听之任之,并不敢多加干涉。何以如此?如果能有幸采访到某位官府高层,并且在同意隐去其姓名的前提之下,他将向你透露:其实,他们也是有苦衷的。NO.5 官场守则

首先,要镇压刘这样的强宗豪族,势必动用军队,而地方政府并没有常备军队可以调用。自秦朝废除郡县驻军之后,西汉和新朝在地方上同样也不设驻军。倘若地方长官铁了心要铲除此类强宗豪族,也有变通之法,那就是征召受训过的壮丁,临时组建起一支军队。然而,类似这样的发兵必须先请示朝廷,征得朝廷的同意,再由朝廷派使者持虎符前来合符,然后才能行动。如果朝廷未赐虎符而地方长官擅自发兵,此为弄兵之罪,论死。

很显然,极少有地方长官愿意麻烦朝廷,更不敢擅自发兵,以致赔上自己的性命。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地方长官绝不会选择武力镇压。况且,类似刘这样的强宗豪族,不仅在当地一手遮天,朝中也往往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要真想连锅端掉,只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一惹怒了某位朝中显贵,最后倒霉的恐怕还是自己。

更为讽刺的是,地方长官并不总是处于主动进攻的状态,在强宗豪族面前,他们并不拥有理当拥有的权威,相反,他们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反而遭了强宗豪族的暗算。要知道,强宗豪族豢养的门客当中,不乏冷血刺客、职业杀手之流,在这些人看来,只要能报主人之恩,管你二千石的太守,还是一千石的县令,那只是一刀的事而已。

正是由于以上重重顾虑,各级地方官员一般都会息事宁人,默认强宗豪族的特殊地位,彼此相安无事,豪族的归豪族,官府的归官府。至于由强宗豪族引发的民愤和冤情,只要未曾惊动长安,那便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是非曲直不管。

你得琢磨这些地方官员的心态。他们就好比是一间上市公司,根本不在乎真实业绩,只要交出的报表好看就足够了。这些官员的报表,在那时被称作“计书”,由自己填写,在每年岁末,一级级地往上奏报,县奏报给郡,郡奏报给朝廷,汇报一年来自己辖区里的租赋﹑刑狱﹑选举等情况。而朝廷对他们的政绩考核,也主要依据这份计书。是以,即使辖区民不聊生,盗贼群起,到了计书上,照样是歌舞升平、五谷丰登。县欺郡,郡欺朝廷,成为当时的政坛一景。

只要动动笔杆子,写出一份花团锦簇的计书,便可以仕途升迁,飞黄腾达。试问,又有哪位官员会真的费尽心力去为民除害、造福一方?民谚曰:“力战斗,不如巧为奏。”道出的正是这些官员的普遍心声。

话说回来,对豪族而言,不管怎样,官毕竟是官,代表着朝廷的脸面,除非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他们也不会真去刺杀一位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是傻瓜,物种容易灭绝,可贪官你杀得完吗?杀了一个,朝廷再派一个,再杀再派,累死你为止。

既然地方长官已经容忍了强宗豪族,强宗豪族当然也识趣地投桃报李,以各种方式向长官们表示敬意。于是,经常便有某位官员忽然发现自己的案上多了许多熟悉的金玉,床上多了几位陌生的美女。英雄不问出处,一律笑纳,从此,豪族的便是官府的,官府的便是豪族的。

这种豪族和官府的勾结交易,早在西汉初期便已开始,西汉末年越演越烈,等到了新朝,这种交易更是到了公开化的程度。

何其愈下邪?说起来,还得感谢新朝皇帝王莽的空前壮举——上自公侯,下至小吏,一律停发工资俸禄。

王莽是一个天真的老头,他太高估了手下这批人的思想觉悟。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些官员个个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要么是孝廉出身,孝子廉吏,人品不消多说;要么是太学生出身,饱读圣贤之书,牢记礼义廉耻;要么是权贵之后,根正苗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可就是这些人,怎么会一旦权力在手,就无耻地堕落到贪污受贿、搜刮地方呢?

殊不知,肚腹易饱,欲壑难填。纵使高薪养廉,尚且并不可靠,更何况薪水索性低到没有。结果不难想象,史册已有明文:“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扰乱州郡,货赂为市,侵渔百姓。郡尹县宰家累千金。”

当无数人义无反顾地一头钻进钱眼之时,总还是有人在仰望星空,壮怀激烈。偌大的江山,终归残存着几位特立独行的酷吏能吏,将果断出击,整治豪族。而其中的两人,数年后调任到了南阳,要拿刘开刀试手,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

总之,我们可以看到,在地方上,中央政府的权力已然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以暴力和财力为后盾的强宗豪族。数年之后,群雄纷起,豪族争霸,而王莽那貌似强大无比的中央政府,在这种攻击之下,很快就变得不堪一击。《易》云:“履霜,坚冰至。”诚不虚也。NO.6 家族中人

且说刘开府养客,威震南阳,很是给刘氏家族长了脸,然而对于刘的所作所为,家族中人却分化为两大阵营。家族中的年轻人,如刘稷、刘嘉、刘赐、刘祉、刘玄、刘终、刘顺之辈,在刘身上看到了改变现状、重兴刘氏的希望,因而纷纷向刘靠拢,奉刘为精神领袖。至于家族中的老一辈人,对刘的态度则相对暧昧和复杂许多。

鲁迅先生写道:“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吗?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曾经高高在上的刘氏家族,随着王莽的篡位,跌落成普通百姓,在这期间,也很是体会到了官场的变脸、世态之炎凉。当刘姓还是国姓的时候,阿谀奉承的是这批官员。现在刘姓成了平民,幸灾乐祸而至于落井下石的,同样还是这批官员,以痛打落水狗之精神,对失势刘氏百般欺压蹂躏。

幸而家族中出了刘这么一位狠角色,南阳官府尚不敢太过放肆。比起其他地方的刘氏家族,舂陵刘氏的日子还算好过。因此,为家族的暂时利益计,老一辈人对刘不乏感激;但为家族的长远利益计,他们却又不免忧心忡忡。刘养这许多门客,其心路人皆知,分明是意在造反,而刘一旦造反,整个刘氏家族势必将被他连带着拖入深渊。

在这两难境地,老一辈人矛盾着,计算着,沉默着。

刘良刚回舂陵,听闻刘的诸般行径,勃然大怒,这不是把刘氏往绝路上推吗?别人都袖手旁观,他这个亲叔父可不能放任不管,找到刘,劈头便问:“刘伯升,你为什么还不忏悔?”

刘不敢顶撞亲叔父,只能“嘿嘿”傻笑两声,结结巴巴说道:“咦——至于——呜呼。”说完,他转身就逃。

刘良又气又恼,他还有一肚子道理没来得及讲呢,脱下鞋来,冲刘的背影狠狠扔去,没打着,刘早已消失不见。刘良并不急着捡回鞋来,他就那么金鸡独立着,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小朋友经过,便大吼道:“孺子,取履来!”小朋友欲殴之,又自忖不是对手,强忍,取鞋来归。刘良再道:“履我!”小朋友只得又跪下,乖乖为刘良将鞋穿上。刘良这才得胜似的背起双手,往家走去,一边喃喃自语:“破我家者,必伯升也!”NO.7 冠礼“少年人哪,你在幼年时当快乐。在幼年的日子,使你的心欢畅,行你心所愿行的,看你眼所爱看的。”回舂陵之后,刘秀过的正是这般随心所欲的日子。对这位刘家三少爷,刘的门客自然格外奉承,刘秀所到之处,前呼后拥,鞍前马后皆有人小心伺候,对于少年的虚荣心来说,几无比这更大的满足。在这青春躁动期,刘秀除了长身体之外,也实在无正事可做,只是成日价斗鸡走马,游侠浪荡。而长兄刘,对刘秀的荒唐也是不闻不问,既不督促他求上进,也不强迫他取功名。害得刘秀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总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来日无多,所以老哥刘才会对他一味姑息纵容,随他逍遥快活。

季节轮替之间,四年弹指而过,刘秀到了二十岁,按照习俗行完冠礼,刘郑重地将刘秀叫到院中。

宽阔的院落,在夕阳中一片静寂,百年古柏树下,兄弟两人相对而立。在外人眼中,刘是须仰望的大英雄,而在刘秀眼中,刘却始终是可亲近的好长兄。然而,今天的刘却不怒而威,神情空前严肃,刘秀从未见过刘这样对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刘看着刘秀,正色道:“行完冠礼,你就是成人了。”

刘秀点点头:“我知道。”刘摇头道:“不,你不知道。”说完,他扔给刘秀一把铁锹,指着脚下,“挖。”

刘秀提锹而挖,入地三尺,忽有金石之声,再扒开一看,顿时满目金光灿烂。刘秀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一时呆了。

刘道:“这一百金,自阿父死后,一直埋于此地,就等着你成人的这一天交到你的手上。”

刘秀木然而立,双眼有不速之泪。谁说刘不管他,这百金便是刘早早为他备下的成人礼。十一年来,刘一个子儿也没动过,即使是在家中最艰难的时候,而那是怎样的艰难!有这百金,刘能多养多少宾客,又能少受多少辛酸,而他竟能忍住,自始至终分毫不取。刘秀默默拭泪,良久方道:“我不能要。”

刘道:“要,是你的。不要,还是你的。”说完又道,“此前,我都由着你,随你所好。如今你已成人,不能再一味贪图玩耍,我身为长兄,也要负起督导之责。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用这些钱入太学读书,一是用这些钱娶一门亲事,你自己选。”

仿佛一个孩子突然被逐出天堂,推入冷酷而现实的人间,刘秀难掩失落。然而回不去了,这道成人的坎,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迈。刘说得没错,要么进太学读书,要么娶妻成家,这都是成人该干的事情,而他刘秀,已经在今天正式成人!

刘本以为刘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太学,见刘秀久久不答,忍不住调笑道:“如此举棋不定,怎么,莫非你已有了中意的姑娘?”刘秀脸一红,刘见状大乐,紧追不舍道,“说,谁家的闺女?居然瞒得连我都不知道。”

刘秀的脸越发地红,刘逼问再三,刘秀这才轻声答道:“别说是你,就连对方也还蒙在鼓里。”第二章洛丽塔NO.1 酒醉

相思如花,无根不发。刘秀这段离奇的单相思,还要先从他二姐夫邓晨说起。

邓晨,字伟卿,新野人氏,三世仕宦,皆官至二千石,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连续三代人都做到了部级高官。曾祖父邓隆,官居扬州刺史;祖父邓勋,官居交趾刺史;父亲邓宏,官居豫章都尉。到了邓晨这里,却无意仕途,赋闲在家,无事时也学刘开门养客,同样纠集有数百之众。

刘常来拜访邓晨,一则叙姻亲之谊,二则也是看重邓晨手下的这批人马。邓晨的这些门客,嗯,荀彧可使吊丧问病,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诏,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刘就这么幻想着,仿佛粮草已然齐备,部众已然会聚,清一色白盔白甲,正在他的号令之下,浩浩荡荡直杀长安而去。

邓晨并不介意刘打他门客的主意,要,随时带去,自家兄弟,何必客气!邓晨有自知之明,他并没有刘那样的魄力和霸气,他也并非为了伟大而诞生,他最好能做的,就是与伟大同行,成为伟大的一部分。

刘每次拜访邓晨,照例带刘秀随行。这一日,实在也无异于他日,该开的花开了,该绿的树绿了,该满的小溪也满了。太阳照例懒洋洋地悬挂西天,随时准备打烊;老迈的家狗睡眼惺忪地趴在路上,等着马车来撞。新野邓府之内,大宴宾客,喧闹非常。刘和邓晨饮至酒酣处,拔剑斩案,慷慨作歌,歌罢,却又相顾叹息,有不胜悲怆之意。该死的天下太平!太平得淡出个鸟来。而王莽又在长安的皇座上坐得正稳,无机可乘。亡国耻,犹未雪;王孙恨,何时灭?

一群门客有如众星捧月,围刘而坐,聆听其指点江山、高谈阔论,而对刘身边的刘秀,却并无人特加留意。在他们眼中,刘秀只是刘的一个小跟班而已,可以忽略不计。刘秀喝了几盏闷酒之后,不胜酒力,离席趁醉而行,恍惚中闯入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正待收拾闲情,好生将风景欣赏,突然便觉腹中一紧,喉间一松,连忙伏于葡萄架前,一通狂吐。吐罢,他暗道侥幸,还好四周无人,起身回头,却看见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正怯生生站在面前,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方手帕,朝着他轻轻摇动。

只不过这一眼的打量,却严峻地考验着刘秀的心脏,先是骤然停止,然后马上开始报复性地反弹,狂跳异常。NO.2 心醉

爱情乃闲人之忙事,然而有幸和不幸。起初之时,总是满怀信心,以为一定有一个完美之人在前方等着自己。是的,起初总是这样,直到有一天幡然醒悟:原来这种莫须有的信心,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

我们并非公共汽车,怎能确信真的有人在等?我们能够确信的,只能是我们在等待别人。一旦等红了眼,华丽的青春即将变成曲折的鱼尾纹,而命定的人仍未出现,又有几个人会坚持再等,以最好的年华作为代价?或许就从了吧,凑合了吧,爱谁谁了吧。不求满分,甚至也不求及格,但至少比交白卷强吧?

然而,弱冠之年的刘秀正年轻,还有资格等,更重要的是,他宁愿等,等那一生中的命定之人。在他这个岁数,许多人都已经做了父亲,而他却依旧孑然一身,并非没有人前来说媒,也并非没有人前来问讯,但他始终不肯应承。所谓千弩之弓,一击不中,乃永息机锋,是以射与不射之间,自然要分外慎重。

世间多有温柔乡,世间多有美娇娘,然而,刘秀早已修炼到了无欲则刚的境界。他坚信有一个人在等待着他,正如他只等待着那个人。

眼前的小女孩,皮肤苍白,身形消瘦,神态空灵而朦胧。她那介于儿童和少女之间的奇妙魅力,让意在闲逛的刘秀猝不及防,而他那颗自以为无欲则刚的心脏,也在瞬间四分五裂、不成模样。

刘秀苦笑着,他原本以为他所等待的那个人,怎么也得有几甲子的功力,这才能够将他的心震得粉碎,不承想,眼前这位十岁女孩却能轻易做到这些。而且,人家小女孩根本就没有发功,她只是离开他两步的间距,无辜地发射着她的固有频率,然后,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随之共振,直至碎为齑粉。

话说回来,今天倘若有人像刘秀这样,对一名十岁的幼女产生异样的感情,势必会被视为变态,如果胆敢有进一步行动,更将是踏入了法律的禁区。关于这种对未成年少女的畸形情欲的描绘,首推纳博科夫的名著《洛丽塔》,其描绘是如此成功,以至于“洛丽塔”三字,如今已成了这种畸形情欲的代名词。

纳博科夫对这一时期的女孩做了这样的定义:“在九岁和十四岁年龄限内的一些处女,能对一些着了魔的游历者——尽管比他们小两倍甚或好几倍,显示出她们真实的本性,不是人性的,而是山林女神般的(也就是说,鬼性的);而这些被选中的小生命,我想命名她们为‘小仙女’。”《洛丽塔》一书中列举了历史上几个有名的例子:但丁疯狂地爱上了九岁的贝特丽丝;彼特拉克爱上他的劳琳时,劳琳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金发耀眼的性感少女。类似这样的例子,我们其实还可以继续往下补充:爱伦坡娶了他十三岁的表妹弗吉尼亚;猫王迎娶普琳西拉时,小姑娘不满十四岁……

纳博科夫没到过中国,所以大惊小怪,一惊一乍,觉得自个儿挖着宝了。而在古代中国,早婚司空见惯,太不稀奇。以汉代来说,一般女孩十三到十六岁时便会出嫁。及至后世,婚龄仍是严重偏小。李白《长干行·其一》有句:“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而在娱乐场所,女孩在还是幼女的阶段,便已经可以出来公开应酬客人。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自述云:“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年十三而成头牌,由此可见当时审美风气之一斑。再比如《红楼梦》中的宝玉、黛玉、宝钗,他们演绎的爱情故事,赚取了无数痴男怨女的眼泪,但考其年龄,也都只不过十岁刚冒尖而已。

当时代倾向于过早地将女孩变为妇人,女孩的角色也必须相应调整。男人们很早就开始在她们身上寻找女性特质,而她们所受的教育,也要求她们主动地迎合这样的社会环境,过早地发掘出自己的女性特质。因此,刘秀失魂落魄地困在一个小女孩的罗网之中,当时也只是寻常而已,并无道德上的禁忌。

小女孩继续坚定地摇晃着手帕。刘秀大梦方醒,木然接过,只觉一阵清香,熏断肝肠。待刘秀擦拭完唇须,攥着手帕,陷入绝望。还给人家吧,这么脏,如何敢当?不还吧,岂不成了霸占人家小孩东西,又如何敢当?

小女孩见刘秀窘迫,于是笑道:“手帕归你了,我不要了。”远处传来一个漂亮小男孩的叫喊,刘秀循声望去,是邓晨的小侄儿邓奉。小女孩听见邓奉的叫喊,笑得更开心了,撇下刘秀,蹦跳着迎上邓奉。

一对小儿女,牵手而去。小女孩像姐姐教训弟弟,对邓奉道:“你长大了可不许喝酒,不然我不理你了。”小邓奉“嗯”了一声,谄媚答道:“你喝酒我也理你的。”说完,他耸肩而无良地笑。

孩子们离开了,将刘秀留在光线慢慢暗淡的花园里。多年以后,他已经记不清这天风的方向,记不清这天云的模样,但他忘不了曾经有一个小女孩,让他的世界开始变得不再坚强。第三章太学NO.1 初入长安

小女孩名叫阴丽华,乃是春秋贤相管仲的后裔,新野阴家的千金,其母邓氏则是邓晨的族姐,这么攀起来,阴丽华算是刘秀的表侄女了。不过辈分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幼女虽好,但阴丽华才十岁,远未到提亲的年纪,无可奈何之下,刘秀也只能暂且按下相思,先到长安就读太学,而陪刘秀一路同行的,则是其同在太学念书的三表哥来歙。

来歙,刘秀姑母之子,和邓晨一样,也是南阳新野人氏,同样出身于官宦世家:其六世祖来汉,汉武帝时任光禄大夫,随楼船将军杨仆击破南越、朝鲜。其父来仲,汉哀帝时官居谏大夫。说起来,来歙也是奇人一个,读了十年太学,仍然没有毕业,每年只有注册的时候才在太学现身,其余时间则漂在长安,与隗嚣、窦融二人为莫逆之交,招贤纳士,广结豪杰,名动黑白两道。

有了来歙这位熟门熟路的向导,一路无话。大半个月后,刘秀一行顺利抵达都城长安。在赶去太学报到之前,刘秀特地先去拜谒了刘家的两位故旧,一则为刘家联络感情,二则拜拜码头,万一日后他在长安惹出事来,也好有人帮着摆平。而说实在的,在这两位刘家故旧手中,基本上万事都能摆平。

一位是叔父刘良的至交好友,当朝大司马严尤。大司马,三公之首,位在丞相之上,乃是仅次于皇帝的二号人物。刘良和严尤当年同在长安任郎官,识于微贱,私交甚笃。在刘秀的记忆当中,刘良总是喜欢将严尤这位老友挂在嘴边:“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尤哥!我们动手吧!他却总说NO!——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否则早已成功了。然而这正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地请我上长安,我还不肯。谁愿意在这小县城里做事情……”而听的人无不嘴巴张成O形,表示着他们的肃然起敬。

另一位则是刘家的世交,司隶校尉陈崇。司隶校尉一职,虽在大司马之下,却也是位高权重。不妨拿大家更为熟悉的三国来说明司隶校尉一职的显赫:董卓称司隶校尉为“雄职”;孟德公掌权之后,也曾领司隶校尉以自重。刘备则将司隶校尉封给了他最信任的将领张飞。张飞死后,贵为丞相的诸葛亮,立即接过司隶校尉之职,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拜完码头,出长安城,往东南七里,便到了太学。来歙帮刘秀办妥入学手续,又勉励了刘秀一番,然后便匆匆辞去。刘秀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宿舍,并无新生常有的乡愁和焦虑,而是兴奋地踱步,贪婪地呼吸,四壁之间,仿佛全是自由的气息。在老家舂陵,他始终笼罩在长兄刘的阴影之下,如今来到长安,天高老哥远,他终于有机会发自己的光,让别人待阴影里去吧。

刘秀正激动间,一人敲门而入,乃是和他住同一宿舍的新生,名叫韩子,体态敦实,低眉顺目,一看就是老实孩子。两人互通姓名、籍贯之后,面对面干坐着,刘秀正想挑起话头,打破尴尬,韩子却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而且一笑不可收拾,捶床撞墙也无法停止。刘秀毛骨悚然,大吼道:“有何可笑?”韩子恍如未闻,仍是狂笑,直到把自己笑舒坦、笑酥软了,这才指着刘秀,问道:“你来太学干什么?你离开太学之后打算做怎样一个人?”

刘秀茫然地摇了摇头。韩子见状,满脸不可思议之色,道:“这是太学最著名的笑话,你居然没听过?”刘秀还是只摇头。韩子又是大笑:“来太学干什么?混!离开太学之后打算做怎样一个人?混混!”

刘秀听罢,也是大笑不止。笑罢,却又觉得这两个问题确实问得很好,好得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NO.2 神童

且说开课尚早,刘秀漫无目的地在太学游荡,迎面便见一群新生扎堆。不一会儿,又有几个老生凑了过来,加入新生的队伍,隐隐传来窃窃私语:“你们知道吗,今年从南阳来了一个狠角色。”

刘秀一听之下,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这还没发挥实力呢,怎么名声就已经传开了?他低着头,快步走过人群,唯恐被人认出。

意外的是,并没人认出他来,甚至都没人朝他投来轻微的一瞥。刘秀大感不忿,又拐将回来,故意在那帮人眼面前晃来晃去。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人群马上发出一阵轻呼:“看,那就是他!”

刘秀心中大悦,摆出一副检阅仪仗的神情,双手作揖:“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却发现大家的视线都向前方望去,根本就没人对他答礼。刘秀大为沮丧,明白这个南阳来的狠角色其实另有其人,于是随着人群一道望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壮士,尚未入学,便已先令新生为之色沮丧,老生为之久低昂。

然而,来人却不过是一个瘦削的六尺童子,身边跟着两个老态龙钟的仆从,小的正换牙,老的老掉牙,东倒西歪,施施行来。刘秀不免暗暗失望,但人群已激动地议论开来。“没错,就是他,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啧啧,才只有十三岁。”“可不,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太学生了。”“据闻他在《诗》上的造诣之深,连许多博士都自愧不如。”“听说是祭酒亲自登门,苦苦相邀,这小子却情不过,这才赏脸来太学的。”

要知道,但凡能入太学就读者,大多有来历有背景,骨子里也都自命不凡。然而,祭酒(相当于太学校长)亲自登门邀请,苦苦央求,唯恐邓禹不来太学,诸位同为太学生,何曾享受过这等待遇?和邓禹一比,他们早已输在起跑线上,他们是“我以太学为荣”,而邓禹却是“太学以我为荣”。

人群投来的妒忌的目光,邓禹一一看在眼里。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他就是在这种目光中长大的。邓禹迎着这些目光,不疾不徐地走着,一点也不怯场。邓禹穿过人群,忽然又折返,径直走到刘秀跟前,行礼道:“莫非舂陵刘文叔?”

刘秀心中狐疑,含糊应了一声。邓禹大喜道:“禹在新野,常听族叔邓晨提及刘兄。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邓禹的长相比他的实际年纪更显幼稚,让人忍不住想查查他的身份证,看丫到底有无谎报年龄。就这么一位童子,一开口却是老气横秋,不由得让刘秀顿生荒诞不经之感,忍不住嬉笑道:“小小年纪,何必故作老成之语?”

邓禹遭刘秀调侃,并不生气,朗声道:“读书,君不如我;处世,我不如君。禹年幼,日后还请文叔兄眷顾。”

刘秀暗恼,你怎么知道我读书一定不如你?这娃说话也忒直接,不过我喜欢。再加上邓晨这层亲戚关系,于是他收下邓禹这位小弟。NO.3 哀太学

太学正式开课之后,没过几天,刘秀便彻底失了望,甚至有了退学之想。原来所谓的最高学府,不过如此而已。

首先是对教师的失望。太学不同于今天的大学,太学的教师,并不分教授、副教授、讲师这么些级别,而是一律称为博士。博士们的教材共有六种,即我们所熟知的六经——《易》《尚书》《诗》《礼》《春秋》《乐经》。

刘秀和他长兄刘一样,主修《尚书》这部中国最古老之书。本来,无论《尚书》还是其余五经,通读一遍原文,也就三四日工夫,细读一遍,也不过半个月而已。然而,太学生在太学里,动辄需要读上数年。难道,太学是故意要多骗些学生的学费?

不然!太学生非但不需要付学费,而且还享有免除赋役的特权。要是那时候的教育也实行产业化的话,出于赢利的考虑,则应该巴不得这帮学生越快毕业越好。可见,问题并不是出在学费上,而是因为一经确实必须读上数年。

博士们所教的,太学生所读的,除了经文之外,还有附生于经文的注疏。这些注疏,便构成所谓的经学,经过一代又一代解经者的添加增补,已经变得无比烦琐复杂,成为一座座庞大的迷宫。

拿刘秀所学的《尚书》为例,光解释其中的“尧典”二字,一个名叫秦延君的经师就可以讲十几万言。也就是说,仅“尧典”两个字,就足够他讲上一个学期。还是秦延君,解释“曰若稽古”四个字,洋洋洒洒又是三万多言。你说,你搞得赢吗?

类似秦延君这样变态的经师,比比皆是,似乎不把经文解释得天花乱坠、云遮雾罩,便不足以显示其能耐。于是乎,或牵强附会,或胡编乱造,或强词夺理,或向空而凿。一经之说,可以多至百余万言。可想而知,捧着这样的课本,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

很显然,这样的教育只能泯灭人的灵性,使其陷入经义的泥沼,虽欲求道,而离道反愈远也。

三人行,必有我师,虽然博士处无真经可取,但依然还有同学们在,彼此耳鬓厮磨、山吹海侃之间,也未尝不可获益。然而,同学们却分明也让刘秀失望起来。

在刘秀的想象之中,太学生应该是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热血沸腾,以天下为己任;他们满怀理想,不避利害;国有大事,鲠论间发,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总之一句话,只需一小点火星,这群人马上就能变成易燃易爆品。或许,这些太学生毕业之后,热情渐渐耗尽,最终成为沉闷的官僚或顺从的臣仆,但至少在就读太学的时候,他们年轻过,他们张狂过,他们的太学生涯没有枉过。

然而,自王莽当政以来,太学的这种传统精神却已沦丧殆尽,始作俑者,则是一个名叫哀章的家伙。

哀章,广汉梓潼人,素无行,好为大言,在太学里默默混了N年,很不招人待见。然而,当机会来临之时,哀章只干了一件事,便彻底地发了迹。

当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莽想当皇帝,而王莽也有这个实力当皇帝。无奈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王莽只能成天憋着,憋得那是相当难受。

哀章急王莽之所急,替王莽解决了借口问题。

哀章做了一个铜匮,又分别作了一图一书,图名为《天帝行玺金匮图》,书名为《赤帝行玺刘邦传予黄帝金策书》,置入铜匮之中。图和书的内容,顾名思义,乃是以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名义,遵从上帝的意志,将皇位传与王莽。哀章制作停当,蓄意挑了某日黄昏,能见度低,便于装神弄鬼,穿一袭黄衣,披头散发,持匮来到汉高祖刘邦庙,交付守庙的仆射,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报于王莽知。”不待仆射反应过来,便飘然远去。

仆射恍惚之中,以为遇见了神怪奇异,不敢怠慢,连夜上奏王莽。

王莽得报大喜,拍案叫绝。他也一直在苦苦寻找称帝的借口,怎么就没想到拿刘邦来做文章呢?如果连刘邦都同意将江山相让,那天下百姓还有什么闲话好讲?绝了,这主意绝了。

次日一大清早,王莽便率领满朝文武,浩浩荡荡开赴汉高祖刘邦庙,拜受金匮图书。拜受完毕,一回宫,立马下诏称帝。

难道哀章就这么做了活雷锋?差矣,哀章早有后着。

哀章不仅替刘邦拿了让位的主意,也替王莽拿了封官的主意。他在伪造的图书上,开了一份名单给王莽,谁谁该做四辅,谁谁该做三公,谁谁该做四将,写得一清二楚,而他哀章的名字,也堂而皇之地掺入其中。

王莽要坐实金匮图书确为神授,因此,就算知道哀章心中的小九九,也并不计较,照单全收。王莽称帝之后,封哀章为国将,美新公,列在四辅,位居上公。

荒谬的是,哀章为了神化金匮图书,曾特意胡乱编造了两个人名,混入封官名单之中。这两个名字,一为王兴,一为王盛,合起来,寓意着王氏兴盛。王莽一不做,二不休,连这编造出来的王兴和王盛,也非要找出真人不可。这一找,找出了十多个王兴和王盛,再通过占卜和相面,最终定下两人——一个是看城门的王兴,被封为卫将军,奉新公;一个是摆摊卖饼的王盛,被封为前将军,崇新公。

我们不难想象,哀章如此轻易地发迹,带给太学的是怎样的震撼和刺激。官居国将,爵封美新公,除了当皇帝之外,这几乎是一个人可以梦想的最高位置。而哀章从一个遭人鄙夷的穷太学生爬到这个位置,只用了一个黄昏而已。

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这是夫子的境界,咱不能比。对一般人来说,往往是见不贤而思齐焉。像哀章这样,一夜暴贵,让多少人羡慕得牙痒痒,恨不得自己就是下一个哀章。

而在太学这方面,也第一时间将曾经不齿的哀章列为杰出校友,广为宣扬。可想而知,势利的校方树立起这样一位榜样,最终将导致太学学生们如是思想:

投机取巧学哀章,荣华富贵做国将。

太学之风,由此衰也。太学之魂,由此丧也。

然而,像哀章这样的发迹机会,毕竟是千年才有一回,对于普通太学生而言,较为现实的发迹途径则是参加太学每年举行的会试,成绩优异者直接授予官职——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两耳不闻身外事,将青春托付于枯燥的经文,然后等待每年一次的会试,赢取一张做官的门票,在刘秀的这些同学看来,乃是一笔合算的交易,于是甘心陷入六经的罗网,忍受注疏之冗长。反正经学只是一块敲门砖,敲开自己的仕途和前程罢了,他们才不在乎读的到底是六经还是《易筋经》,又或者是《玉女心经》。NO.4 丽人行

博士和同学们皆无足观,刘秀饮酣视八极,俗物多茫茫,不由得满腔悲凉,索性课也懒得去上,终日四处浪荡,很是过了一段沉沦时光。

这一日,邓禹来访,刘秀正蒙头大睡。邓禹上前摇晃刘秀,摇而不醒,继之又掐又拧。待刘秀醒来,邓禹便宛如在打量一位失足青年,满脸惋惜之状,责备刘秀道:“大白天睡觉,你羞也不羞?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你想做朽木吗?”

刘秀正襄王梦神女,好不快意,无心理会邓禹,换了一个体位,继续睡去。邓禹一把掀起被褥,扔在地上,正色道:“我一直在观察你,成日学堂不上,要么昏睡,要么游荡,年纪轻轻,岂能如此虚掷时光?”

被这么一个小人儿教训,刘秀还真是没脾气,只能苦笑。邓禹掏出一片又皱又旧的麻纸,硬塞到刘秀手上,道:“日后你当谢我。”

刘秀一激灵,什么大礼,莫非武功秘籍?他揉揉惺忪睡眼,展纸而观,不禁心惊肉跳。但见纸上乃是邓禹每天的活动计划表,早起便读《诗经》,再到其余五经,又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闲暇。

邓禹见刘秀汗如雨下,以为他自知羞愧,于是不无得意地说道:“人皆视禹为神童,以为天授大才,殊不知皆由勤苦而来。禹有薄名,岂妄得哉!”

刘秀怅然叹道:“急辔数策,非千里之御也。你还年幼,弦绷得如此之紧,何苦来哉!”

邓禹不服道:“甘罗十二为宰相,我呢,我已经十三了。”

刘秀忽然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你小子这不是欺负人吗?别人是倚老卖老,你小子却是倚嫩卖嫩,气死个人。老子十三岁的时候,还在萧县上小学呢,老子抱怨过吗?孔子十五岁方才有志于学,你小子着什么急?

刘秀将麻纸交还邓禹。邓禹瞪大眼睛,诧异道:“怎么,你不抄下来?”他还满心以为刘秀肯定会抄一份备份,然后自己跟着学习呢。

刘秀暗笑,随口敷衍道:“不用抄,我都记下了。”

邓禹不依不饶,又问刘秀:“最近可看了什么书?”

刘秀随口答道:“子书。”“子和子,差别大了去了。哪个子?”“孙子、吴子什么的。”

邓禹又惊愕起来,道:“你读兵法?此类书有何用处?如今天下太平,读兵法便如同学屠龙之术,学完也无用武之地,徒然浪费光阴。莫非,你以为不久将有战争?”

这问题比较敏感,刘秀只能回避,干笑道:“我愿学扬雄读书,博览无所不见。漫翻兵法,也是开阔眼界之意。”

女人通常乐于做媒,男人则普遍好为人师。邓禹今日挤出宝贵的时间前来,便是怀了神圣的使命,要传授自己的成功经验,挽救刘秀这个处于堕落边缘的青年。于是还要纠缠,恰逢有客来访,乃是司隶校尉陈崇府上仆从,见刘秀道:“公子长久不来,老爷甚是挂念,特请公子今日过府饮宴,一叙叔侄之欢。”刘秀大喜,终于可以摆脱邓禹,而邓禹却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紧追不舍,一路絮叨。刘秀左耳进,右耳出,任他说去。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其时正值春日,长安的妇人少女,皆精心装扮,出城游园踏青。刘秀这一路行来,但见香风霓裳,雪肌艳光,一时间魂魄飘荡,浑以为身在天堂。此时的刘秀,已经长成一英俊男子,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单从外貌上讲,堪称一副千妇所指的上好皮囊。美人们见了刘秀,也是明眸流转,不拒反迎,迎也罢了,然而还笑,笑也罢了,然而还笑得不怀好意。这一切皆被邓禹看在眼里,大为不满,正告刘秀道:“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当戒之在色。”

刘秀斜瞥邓禹一眼,你这小儿,毛都没长齐,哪儿能解男女之事?于是逗邓禹道:“美人有什么不好?”

邓禹道:“勘破吧。美人有什么好,同样还不是由百分之七十的水分构成的?”

刘秀道:“话是没错,可你看看人家那表面张力!”

邓禹再度棒喝道:“放下吧,红颜骷髅,同样是骨头外面蒙层皮而已。”

刘秀道:“可你看看人家那摩擦系数!”

邓禹怒道:“自在吧,皓齿红唇,乌鬓黛眉,无非也只是一堆颜色罢了。”

刘秀道:“可你看看人家那分辨率!”

刘秀成心要逗邓禹,邓禹那一副小圣人的样子,总是让他又爱又气。邓禹也觉出味道不对,问刘秀道:“你成心的?”

刘秀大笑,而邓禹的脸色却瞬间阴郁下来,泫然欲哭,但又拼命忍住,倔强地转身便走,刘秀想唤,却哪里唤得住。NO.5 忘川

过了几日,邓禹心中仍记着仇,再度登门,从床上揪起刘秀,开口便问:“我好心,你却成心,是何道理?”

刘秀美梦做到一半,又被吵醒,心中大恨,但看看邓禹满脸粉嫩兼无辜,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和邓禹讲道理,当下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像你这样的神童,尚且天天用功,那像我这样的笨人,更应该日夜发奋了?”

邓禹涨红了脸,嘟囔道:“我可没这么说。”但那表情,分明是对刘秀的话表示默认:不好意思,你确实比我笨!

刘秀哈哈大笑,道:“我问你,你这么辛苦读书所为何来?”

邓禹怔了怔,答道:“当然是求学问。”

刘秀大摇其头,道:“这话别人说,我信。你说,我不信。你读书,只不过是为了争强好胜,是要证明你比所有人都聪明。”

要说刘秀看人,那真是一看一个准,多年以后,正是因为天性中的争强好胜,使邓禹遭遇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失败,并几乎就此一蹶不振,当然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此时的邓禹,尚未吃过亏,自然对刘秀的批评不服气,以为刘秀只是妒忌,于是撇着嘴,不屑言语。

刘秀长叹一口气,他知道,邓禹从小就在鲜花和掌声中长大,优越感早已渗透于每个毛孔,在邓禹眼中,从来都只有别人错而自己对,因此,要想让邓禹转变观念,只能从根本上将其彻底击溃。他于是问邓禹:“六经从何而来?”“圣人著作。”“圣人在著作六经之前,可曾读过六经?”“不曾。”“然则圣人之意思,又从何而来?”

邓禹迟疑间,刘秀已自答道:“圣人之意思,无不自这世间万物而来。道何在?无所不在。在野泽,也在闹市;在南阳,也在长安;在愚夫,也在美人。

我之所以成心,便是要警醒于你。都说你善《诗》,《诗》三百篇,第一篇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意思?你读一万遍也不能领会,但你看上美人一次,就全明白了。

圣人之所以著六经,无非因为深情。你未经世事,不近人情,怎能求得六经真义?书斋方寸之地,怎敌河山万里?我实话告诉你,你固守六经不放,好比是盆中之虫,终日行绕,不离其盆。

读万卷书,更须行万里路。读六经而不阅世事,有如买椟还珠,入宝山而空回。纵使勤苦,也只是徒然费神伤身,有何益哉!

六经是死经,这世界才是一部活经。你前日责备于我,也是一片爱我之心,非我不听也,我岂不读经哉,我读活经是矣!”

邓禹真后悔自己这次来了,非但没讨回公道,反多挨了一番教训,神色间不免怏怏。刘秀知道邓禹心中委屈,于是笑道:“你且随我到河边。”邓禹连连摇头:“去河边做甚,又陪你看美人?不去,不去。”刘秀轻踢邓禹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这许多废话?”

到了河边,刘秀指着河水,问邓禹道:“看这水,你想到什么?”

邓禹犹豫片刻,试探答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刘秀打断邓禹:“我不问孔子,问你。”

邓禹一时语塞,心想,水就是水呗。刘秀道:“水,天下之至柔弱也,所以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燃;所以依地而流,随势而变,或邅回川谷之间,或滔腾大荒之野。”

邓禹迷茫地望着刘秀,不知他意在何处。刘秀步入正题,昂声道:“我就是这水!你看这水,虽然此刻在这河道中踌躇打转,不进不退,殊不知其志向固已远大,而它也必将抵达。”“有多远大?”

刘秀遥指东方,有不可方物之概,傲然道:“大江,沧海!”

邓禹默然良久,失神叹道:“听说刘兄在舂陵之时,终日飞鹰走马,游侠浪荡,并无特异过人之处,但我族兄邓晨对你评价之高,却更在令兄刘伯升之上,许曰:舂陵刘氏,一枝独秀。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闻刘兄之言,始信族兄邓晨所言非虚。刘兄之才,殆天授乎?”

刘秀大乐,邓禹这孩子尽说实话,他拍拍邓禹的头:“低调,低调。”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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