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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5 12:5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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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灵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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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情报司

京城情报司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京城情报司作者:季灵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7-01ISBN:9787559404664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幕太子(上)

初秋的艳阳明晃晃的,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御书房前的青石地砖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直射下泛出淡淡的白光。

太子沈天翰走出御书房,举目眺望碧空,手中紧紧握着紫檀木包金的木匣子。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阔步走下台阶。他此刻的心情犹如脚下的青石地砖,炙热滚烫。“殿下。”侍卫模样的男人上前行礼。沈天翰举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男人名叫冯岳山,三十多岁,浓眉大眼,看起来有些憨厚。他的右耳下面有一道疤痕,疤痕深刻而丑陋,从耳后一直蔓延至脖颈,让他的右侧的面部显得有些扭曲。

沈天翰颔首微笑,左手小心翼翼地托举盒子,右手慢慢打开木匣子的盖子,一块明黄色的令符跃入他的眼帘。

令符由黄龙玉雕刻而成,形如蟠螭,通体温润似水,细腻如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蟠螭,《广雅》集里有“无角曰螭龙”的记述。相传它是未成年的幼龙,具有龙的威武和虎的勇猛。

沈天翰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令符,嘴角掠过隐隐的笑意,盖因这块令符代表着蟠螭司督主的身份。大周朝开国百余年,蟠螭司一向由太子掌管。它名义上是保护官员贵胄及接待各国使团的闲散部门,实际上却是皇朝最大的情报机构。毫不夸张地说,亲手握住令符,代表他真正坐稳了太子的位置。

一旁,冯岳山恭敬地道贺:“恭喜太子殿下!”他的脸上难掩喜色。“五年了,它终究是我的。”沈天翰掩下眼中的张扬之色,“嘭”的一声合上盖子,举步往前走。冯岳山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远处,一顶华丽的软轿穿梭在宫墙下。软轿旁边,白衫青年趾高气扬,尖声呵斥抬轿的太监。

冯岳山面露愠色,情不自禁便要冲上前去。“岳山。”沈天翰连忙伸手拦住他,低声提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殿下恕罪,卑职鲁莽了。”冯岳山抱拳施礼,手背的青筋在皮肤下蠕动。沈天翰瞥他一眼,目光定格在他脖颈上的伤疤,转念间,他再次朝宫墙前的软轿望去。

皇上把他“赶出”御书房,急于去文德殿休憩,就是为了见软轿中的人吧?沈天翰呼出胸中的浊气,早前的喜悦之情不知不觉淡了不少。那顶软轿内坐着他的表弟,长公主的独子。他的父皇破格赐予那人“舒郡王”的封号。皇宫内苑,除了帝后,唯有那人可以坐轿。“走吧。”沈天翰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匣子,快步朝东宫走去。

冯岳山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回头张望。在绛红色的宫墙映衬下,轿子更显得华丽而俗艳。宫女们三三两两向软轿靠拢,忙不迭屈膝行礼。白衫青年微微仰着下巴,像掸苍蝇一般驱赶着她们,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是夜,东宫灯火通明。沈天翰与幕僚商讨西梁使团的接待事宜之后,独独留下舅父在书房叙谈。

他环顾四周,确认屋内再无旁人之后,皱着眉头道:“舅父,父皇虽然授予我督主的令符,但是父皇执掌蟠螭司几十年,我担心……”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桌上的蟠螭令符,“五年前,父皇立我为太子,却没有将令符交于我。今日,如果不是西梁人派遣他们的大王子上京……”“殿下。”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站起身,弯腰行礼,“这是皇上对您的期许与考验。您首要考虑的事,是如何向西梁大王子恩威并施,保证边境的安宁。至于蟠螭司——”

中年人沉吟片刻道:“想当年,皇上刚刚被立为太子,他拿着蟠螭司的令符,第一件事便是清除异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全掌控蟠螭司。殿下——”他加重了语气,“皇上既然将令符交给您,自然早有准备。如果您无法驾驭蟠螭司,只会令皇上质疑您的能力。当然,皇上正值盛年,殿下万万不能让皇上误会,您急于取而代之。”“父皇一向多疑,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沈天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中年男子点头附和,建议他效仿皇帝年轻时的手段,必要时以请教之名,试探皇帝的反应。两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中年男子临走前突然旧话重提:“殿下,冯岳山毕竟是江湖草莽,无家无室……”“舅父多虑了。”沈天翰打断了他,“岳山为了救我,差点丢了性命。这样的人,岂会有二心?”“那件事……万一冯岳山发现,当日是殿下想要取他性命……”“舅父不必多言。”沈天翰沉下了脸,“如果岳山对我有二心,这些年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至于舅父担心的事,知情的人除了你我,其他人早就化成了一堆白骨。”话毕,他命人送走了中年男子,一个人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六年前,正值太子之位角逐最激烈的时候,冯岳山在无意中协助他取得了皇长兄贪墨的证据。皇权之争,步步为营仅为其次,心狠手辣才是上策。皇长兄被贬谪,他是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可是谁又能保证,冯岳山不是他三弟派来的细作,想要一箭双雕呢?

他无法求证此事,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对冯岳山发出了诛杀令。他犹记得那一日,月黑风高,北风凛冽,他如同今日这般,坐在窗边独饮。他计划亲自引出冯岳山,杀之,再栽赃他的三弟。

翩翩的烛火下刀光剑影,冯岳山浑然不知真相,奋力保护他,几乎杀红了眼。他冷眼旁观,静静等待手下给冯岳山致命一击,却不知道从哪里杀出一名真正的刺客。

当利刃闪着寒光,迎面砍向他,他第一次直面死亡,恐惧几乎将他湮没。千钧一发之际,冯岳山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那一刻,寒风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但冯岳山的鲜血是暖的,带着腥甜味——

沈天翰的记忆戛然而止。他执壶倒一杯清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他的食道,灼烧他的胃,他竟然觉得全身舒畅。他再饮一杯烈酒,轻轻勾起嘴角,细细品味肉体的炙痛感。

转眼间,他一连饮下三杯烈酒,失神地伸出右手,轻轻碰触脸颊。

那天,利刃落在冯岳山的脖子上,在冯岳山身上留下了丑陋的伤疤。与此同时,冯岳山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在他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冯岳山伤愈之后成了他的近身侍卫。他在事后调查得知,冯岳山年少成名,他之所以隐姓埋名滞留京城,是为了替妻儿报仇,而仇人就是他的表弟。想到那人,沈天翰的心头窜起一团无名怒火。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扬声吩咐:“来人,拿酒来!”

他的话音刚落,侍妾明珠推门而入,屈膝行礼:“殿下。”

沈天翰微微眯眼。明珠头戴冠玉,身穿男装,目光盈盈望着他。昏黄的烛火下,她唇红齿白,媚眼如丝,嘴角的两个酒窝仿佛正在诉说无尽的风情。“过来。”沈天翰酒意上涌,踉跄着走向明珠。明珠赶忙放下酒壶,上前搀扶他。他抓起酒壶,壶嘴对着明珠的脸颊浇淋她的红唇,辛辣的液体涌入明珠的喉咙,呛得她连声咳嗽。

沈天翰哈哈大笑,低头咬住她的嘴唇,辗转舔舐。酒精的浓烈与胭脂的香甜同时消散在两人的唇齿间。渐渐地,他的呼吸变得浓重,身体已然有了反应。他扔下酒壶,用拇指与食指捏住她的酒窝,迫使她张大嘴巴承受他的掠夺。

突然,他用力一推,明珠顺势倒在窗边的软榻上。她双颊绯红,杏眼迷离,脸上满是水珠,胸口的衣衫湿了一大片。“殿下。”她用手肘支起身体,声音娇软怯弱。

沈天翰的喉结上下滚动。朦胧中,他仿佛看到那人像众星捧月一般,在父皇的瞩目下侃侃而谈。虽然他像破布娃娃一般,说不到两句就会气喘,但他永远都是众人的焦点。他的父皇总是说,他的聪颖无人能及。他才是龙子凤孙,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可是在父皇心中,巴不得那人才是他的儿子吧!“不过是个野种!”沈天翰从牙缝中挤出六个字,呼吸越加短促。他欺身上前,用力撕开明珠的衣裤,发泄胸中的怒火。“殿下。”明珠软声哀求。

沈天翰奋力钳制她,愤怒夹杂欲望排山倒海而来,充斥着他的每一个毛孔。他犹如受伤的野兽,低声吼叫:“即便父皇对你另眼相看,你也是野种,是皇家的耻辱!”他不断地在明珠身上发泄着怒火,喘着粗气炫耀道,“今天,我终于拿到蟠螭司的督主令符了。表弟,你不恭喜我吗?”“恭喜殿下。”明珠从善如流。

沈天翰恨到了极点。即便他贵为太子,即便他成为蟠螭司督主,依旧只能活在那人的阴影下。从小到大,那人更像是父皇的儿子,而他仅仅是众多皇子之一,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想到这,愤怒如野火一般燃烧着沈天翰的理智,女人的喘息与男人粗重的呼吸交织纠缠,久久不息。

门外的侍卫似乎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悄然阖上了房门。

此后数日,沈天翰白天去蟠螭司处理公务,晚上独留明珠在书房伺候。

某一日清晨,明珠如同往常一样饮下避子汤。不多会儿,她突然肚子痛,未等医女赶到就大出血了。事后,太医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这辈子不可能怀孕生子。作为补偿,沈天翰赏赐了她不少首饰衣物。

恰此时,西梁国使团抵达京城。沈天翰搬回了太子妃的寝宫,两人一同接待西梁国的大王子以及他的胞妹,日夜忙于公务。

这一日,沈天翰阴沉着脸回到东宫,一个人枯坐在书房。他越想越生气,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殿下?”冯岳山站在门口查看屋内的情形。“没事。”沈天翰挥挥手。

冯岳山恭敬地行礼,一声不吭退至廊下。

片刻,沈天翰扬声说:“岳山,副督主那边,有消息吗?”

冯岳山走到门前,拱手回答:“禀告殿下,副督主尚未派人回话。”“这帮饭桶!”沈天翰一掌拍在桌子上。

不多会儿,小太监飞奔而来,急促地回禀:“殿下,驿馆出事了,西梁国大王子的随从被人毒死了。”“什么?!”沈天翰猛地站起身。

小太监补充:“大王子在驿馆叫嚷,一定是殿下恼羞成怒,命人毒害他,结果误伤了他的侍从。”

沈天翰的眼中布满阴霾。他吩咐冯岳山:“马上随我去驿馆,多带些侍卫。”

小半个时辰后,当太子车辇抵达驿馆的时候,沈天翰远远就看到大王子的手下已经将驿馆团团围住。他冲冯岳山使了一个眼色。冯岳山大喝一声:“跟我来。”他率领侍卫们在驿馆门前清出一条车道,又命令手下以人盯人的方式看守西梁国的兵士。眨眼间,他已经完全控制了驿馆内外的局势。

沈天翰见状,整了整衣领,不慌不忙走下马车。

西梁国大王子库尔班闻声赶来。他手持弯刀,愤怒地喝问:“敢问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软禁本王吗?”他的官话虽然不标准,但十分流畅。

沈天翰冷哼:“大王子又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接的瞬间,沈天翰几乎从库尔班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得意。他呼吸微窒,暗暗握紧拳头,冷笑着说:“大王子莫不是忘了,这里是大周的京城,不是西梁的国都。”

库尔班咄咄逼人:“太子殿下放心,我自然不会忘记,穆拉迪力在大周朝的驿馆被人毒杀,客死异乡。”他咬牙切齿,“午间,是我惹恼了太子殿下吗?”“惹恼?”沈天翰冷笑,表情仿佛在说,你配吗?他信步走入驿馆的大堂。

库尔班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他长得高大壮硕,毛发浓密,沈天翰身材颀长挺拔,五官俊秀。当库尔班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自己粗俗又鄙陋。

当下,库尔班“啪”的一声把弯刀拍在桌子上。冯岳山出于本能,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刀护卫沈天翰。顷刻间,大堂内剑拔弩张。

短暂的静默中,一个尖细的嗓音由远及近:“哟,这是干什么,又是刀,又是剑的。”来人正是软轿旁边的白衫青年,他名叫李冶白,是舒郡王身边的近侍太监。他看到太子的车辇,询问门边的侍卫,“太子殿下正在驿馆中?”话音未落,他瞥见大堂内的身影,赶忙上前行礼。

沈天翰看到他,按捺心中的惊讶,问道:“你来驿馆干什么?”

李冶白瞥一眼库尔班,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之色。他尖声说:“回殿下,大王子的侍从落了东西在郡王府的门房,郡王爷吩咐奴婢送还大王子。”说罢,他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大王子身旁的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大王子放心,我们郡王爷是君子,压根没有打开木匣子。奴婢现在原样奉回,请您把东西收好!”“这是舒郡王的意思?”库尔班怒气腾腾。

李冶白吓得后退一步,又立马抬起下巴,高声回答:“是!郡王爷还让奴婢转告大王子,承蒙大王子错爱,郡王爷的婚事自有皇上和长公主做主……”“大胆阉人,竟敢胡说八道!”库尔班抓起桌上的弯刀,“就算大周诚心求娶,我也不会把妹妹嫁给一个病秧子!”他的刀尖直指李冶白的咽喉。

李冶白“啊哟”一声,吓得躲到了冯岳山身后。他死死抓住冯岳山的胳膊,从背后探出脑袋,小声咕哝:“君子动口不动手,果真是野蛮人!”

冯岳山嘴角微僵,默默从李冶白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但他还是尽责地将其护在身后。

一旁,沈天翰冷眼打量库尔班,扬声吩咐:“来人,把李公公送回郡王府。”“他,不能走!”库尔班怒目圆睁瞪着李冶白。

沈天翰冲冯岳山点点头。冯岳山抓住李冶白的手臂,拽着他往外走。李冶白夸张地叫嚷几声,走出了客栈。

库尔班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今日午时,当沈天翰拂袖而去,他的确派人去了郡王府。不过他此举只是摆一个姿态给沈天翰看,他的手下不可能在郡王府提及其他的话。李冶白分明就是信口雌黄。

库尔班冲沈天翰嚷嚷:“你们大周朝以礼仪之邦自称,竟然任由一个阉人侮辱贵宾!”

沈天翰不怒反笑,不客气地讥诮库尔班:“原来大王子千里迢迢带着公主上京,并没有联姻之意。公主多次向太子妃提及舒郡王,也不是心生倾慕。”“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库尔班怒目圆睁,“父汗派我前来和谈,是为了边境百姓的安宁,希望两国永世交好。我们的诚意却换来你们辱我兄妹,杀我手下。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世上的确没有这样的道理。”沈天翰笑了笑,转头吩咐手下,“把负责大王子饮食的厨子叫过来。”

不多会儿,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头哆哆嗦嗦上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沈天翰低头对他说:“我会命人照顾你的家人。”

众人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沈天翰已经拔出侍卫的佩刀,一刀砍向老头的脖颈。顷刻间,鲜血喷涌而出。老头应声倒地,很快没了声息。现场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沈天翰拿出洁白的汗巾,不紧不慢地擦拭手上的血迹,微笑着说:“大王子,为了边境百姓的安宁,这人的性命,就当是我的诚意吧。不过——”他话锋一转,冷声威胁,“如果大王子言之凿凿的事与大周无关,是有心人故意栽赃诬陷,我身为大周的太子,必须为我的子民讨回公道。到那时,大王子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序幕太子(下)

库尔班怎么都没有料到,沈天翰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人。大周朝的皇帝向来把仁爱宽厚挂在嘴上,沈天翰就不怕此事传入皇帝耳中,让皇帝觉得他有勇无谋、心狠手辣吗?

根据西梁细作收集的情报,库尔班相信,沈天翰能够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坐上东宫太子之位,全因他行事果敢冷酷,又懂得在皇上面前保持兄友弟恭的形象。不过世人皆有软肋。沈天翰最大的弱点,他太在乎自己的名声以及皇帝对他的认同。库尔班及他的幕僚一致认为,沈天翰一定不想让皇帝知道,他一直对才华横溢的舒郡王心怀芥蒂,甚至怀恨在心。这两年,西梁国耗时耗力收集沈天翰的信息,就是为了捏住他的软肋,可是沈天翰这一刀落下,证明他不会受西梁威胁。

库尔班不得不衡量自己的处境。

沈天翰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大王子,不如我们先去现场看一看?真相如何,我会叮嘱刑部全力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他似笑非笑斜睨库尔班。

库尔班头皮发麻,嘴里冷哼:“我想请教太子殿下,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人证一刀杀了?难不成……”

沈天翰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反问:“大王子觉得,是我命他毒杀你的随从,所以我杀人灭口?”

库尔班低声嘀咕:“谁知道呢!”

沈天翰沉着脸下令:“来人,把库尔班擒了!”

库尔班猝不及防。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冯岳山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所有西梁人眨眼间就被太子府的侍卫制伏了。

沈天翰笑着说:“大王子不必惊慌。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有心杀你,你不可能活着抵达京城。”

库尔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大声叫嚷:“两国和谈,不斩来使!”他奋力挣扎,急得面红耳赤,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沈天翰云淡风轻地微笑着,说道:“大王子与令妹不远千里而来,一定十分倾慕中土文化。我与大王子一见如故,于是留你们小住十年二十年。你们的父汗听到这个消息是欣然答应呢,还是率兵接你们回家?”

库尔班扭过头去。

沈天翰又道:“大王子也说了,大周乃礼仪之邦,所以本宫一直以礼相待。但是这并不代表,大王子可以肆意而为。”他转身往楼梯口走去,扬声吩咐手下,“你们好好伺候大王子,不用跟着。”

库尔班呆呆地看着沈天翰的背影。沈天翰是大周朝的储君,没什么诱惑足以打动他,而自己仅仅是西梁国的大王子,又能给他什么好处?库尔班这才决定兵行险招,想用威胁的手段在和谈中捞些好处,但他没有料到,沈天翰不仅亲手杀人,竟敢当众挟持他。

大周一向以泱泱大国自居,西梁虽是弹丸之地,但它是大周与毛利国的缓冲,大周不得不庇护他们,他们这才有恃无恐。在国家层面,大周不可能贸然远征西梁,但是于他而言,一旦他被大周扣为人质,即便他能够活着回到西梁,恐怕也会死在自己的兄弟手上,尸骨无存。早前,他为了让和谈的结果令父汗满意,顺理成章成为西梁的储君,他派遣细作渗入京城,调查沈天翰的方方面面。但他成为储君的前提,他必须活着回到西梁。

想到这,库尔班眼中流露出几分怯意。

另一厢,沈天翰拾阶而上,径直走向二楼的雅间,推开房门,乌木家具典雅稳重,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酒香。午时,库尔班在这间屋子单独宴请他。酒过三巡,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推门而入。库尔班暧昧地说,他特意调教了几名奴隶,有男有女,乖顺听话,可以任他们为所欲为。

沈天翰本来没有在意,任由奴隶跪伏在自己脚边,亲吻他的鞋子。可是当他看清楚奴隶的容貌,他拂袖而去。

那个时候,他气愤至极,回到太子府甚至失控地砸了一个杯子。那人是他的亲表弟,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不管他对那人是恨是怨,都轮不到其他人置喙,更容不得别人侮辱那人。

时隔一个半时辰,当他再次踏入这间屋子,气愤之情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得库尔班的行径很可笑。他环顾四周,残羹冷炙依旧摆放在餐桌上,与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抬手晃了晃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酒水也没有异常。

他扭头朝地上看去,那名奴隶已经死去,死者与那人确有几分相似,但此人的容貌不及那人十分之一。他信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午后的艳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库尔班毒杀了死者。如此拙劣的手段,目的自然不是杀人,而是库尔班在明目张胆地警告他,西梁知道他和那人之间的种种不合,威胁曝光这些事情,妄图逼迫他在谈判中让步,让西梁获得更多的利益。

他堂堂大周朝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被西梁人威胁!沈天翰不屑地笑了笑,大步走下楼梯。他示意冯岳山放开库尔班,没头没尾地说:“相传,世上有一种花儿,晶莹剔透,分外美丽。可惜,它太过娇弱,于是它的主人替它打造了一个透明的琉璃杯盏,希望它绽放最美的光华。”

说到这,沈天翰的笑容越加炫目,笑意却没有深达眼底。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中原人有两个词,敝帚自珍,爱屋及乌,大王子应该好好学一学。”说罢,他扬长而去。

库尔班听明白了沈天翰的话。他在暗示,舒郡王就是那朵“娇花”,被皇帝“栽种”在透明的琉璃杯盏中。皇帝看中舒郡王,别人自然也就喜欢他,沈天翰也不例外。

他目送沈天翰的车辇远去,心中万分不甘。他得到确实的情报,沈天翰与舒郡王不和。舒郡王是长公主之子,又是病秧子,不可能问鼎皇位,但是沈天翰贵为太子,怎么可能忍受别人的光芒盖过自己!

他对着手下低吼:“通知所有的细作,连夜收集证据,太子和舒郡王不和的证据!”话毕,他把幕僚带去房间密谈,直至深夜。

库尔班与幕僚商谈之际,沈天翰已经回到蟠螭司。他不悦地注视副督主及一众主事,黑着脸斥责:“西梁国一定有细作长期潜伏在京城。你们连续调查了数日,现在竟然告诉我,你们连疑犯都找不到?!”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沈天翰不耐烦地挥挥手。众人鱼贯而出。

冯岳山笨拙地劝慰他:“殿下,您在回来的路上就说过,库尔班求胜心切却又黔驴技穷。在您的激将法之下,他为了拿到确凿的证据威胁您,一定会有所行动。既然您已经派人监视西梁人,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沈天翰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他自言自语:“区区西梁国,竟敢派人去郡王府送礼,向我示威!”

冯岳山低下头不敢接话。主仆二人一坐一站,谁都没再开口,就连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了。

时间如指尖的流沙,在炙人的静默中悄然流逝。天越来越黑,屋子内伸手不见五指。突然,沈天翰低声说:“明珠,急病而亡。你回去安排一下。”明珠知道的太多,他不能留下隐患。

冯岳山微微一愣,满脸错愕。黑暗中,他睁大眼睛瞪着声音的源头。半晌,他低声说:“殿下,明珠不可能踏出东宫半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天翰的声音很低,明珠不过是太子府的一个侍妾,但他的心口堵得慌,他吩咐冯岳山,“值夜的侍卫,如果不愿意成为隐者,就此消失吧!”

冯岳山又是一愣。他没有见过隐者,确切地说,除了蟠螭司的历任督主,没人见过隐者,因为他们的一生仅效忠于唯一的主人。他们的忠贞,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说死士用生命向主人宣誓忠诚,那么他们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殿下。”冯岳山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据他所知,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够经受隐者的残酷训练。他小心翼翼地说:“您刚刚接手蟠螭司,这会儿训练隐者,会不会操之过急?”

沈天翰叹息:“到底是几条人命。”他的言下之意,他不忍心将知情的侍卫全都杀了,这才特许他们成为隐者。

冯岳山没再多言,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沈天翰坐上车辇,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街道上。

宽阔的街道十分安静,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而过。无尽的黑暗中,车轱辘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马蹄声响个不停,其间夹杂悠长的回声,这一切都让沈天翰心浮气躁。

他推算,这个时候明珠已经香消玉殒。“什么人?”侍卫大喝一声。“是我。”冯岳山走近车辇,站在车厢旁边,艰涩地说,“殿下,卑职斗胆,明珠姑娘说,如果可以,她想见您最后一面。”

沈天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当太子车辇驶入东宫,如同鬼使神差一般,沈天翰没有踏入太子妃的寝宫。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房。

绯红的烛光下,明珠低头跪在庭院中央。她一身银红色的宫装,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在地砖上,乌黑的秀发似瀑布一般垂落肩头。

沈天翰几乎不记得明珠身穿女装的模样。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吓得瑟瑟发抖。

那人自小体弱,不能同他们一起玩耍。那一年,他禁不住那人的哀求,让他扮作他的小太监,偷偷带他去马球场观战。回宫的路上,他们正巧撞见父皇,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他的父皇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对着那人嘘寒问暖,殷殷叮嘱他切不可劳累,以免犯病,却冷着脸命令他跪在烈日下反思。

那一日,当他看到明珠跪伏在自己脚边,他想到自己也是这样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父皇与那人相携而去。那一刻,他满心愤怒,在东宫的走廊上夺去了明珠的清白。

明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仅仅是供他发泄怒火的工具。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身穿女装的她。这些年,他不缺女人。太子妃、太子良娣、太子宝林,可是独独在卑微的她面前,他才可以宣泄情绪。不知不觉中,他早已习惯女扮男装的她。原来,她也可以艳若牡丹。

沈天翰举步往前走,仿佛压根没有看到明珠。他疾步而行,越过她走入书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吩咐:“进来吧。”“是!”明珠赶忙站起身。她跪得太久,在起身的那个瞬间打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忍着膝盖的疼痛,快步走入书房,如同往常一般屈膝行礼。

沈天翰看在眼里,一时语塞。许久,他冷哼:“你想告诉我,你恨我?又或者,你想替你的家人多要些好处?还是,你想在死后要一个名分?”“殿下,奴婢名叫明珠。”明珠答非所问。“我知道。”沈天翰脱口而出。

明珠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他,眼中写满惊喜。

沈天翰愤怒地抓住她的手腕,却又一言不发。

明珠垂下眼睑,如扇子一般的眼睫毛在她的下眼睑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她披散着长发,只在头上簪了一支珊瑚红的步摇。翩翩的烛火下,步摇轻轻摇曳,为凝窒的空气平添了几分灵动。“除了你的性命,你想要什么?”沈天翰一字一顿,“趁我还没有后悔,你可以说一个要求。”

明珠双颊绯红,低头呢喃:“殿下,明珠想要最后一次伺候殿下。”

沈天翰微微眯眼。片刻,他冷哼:“你不要以为……”“殿下,这是砒霜。”明珠拿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赵大人说,殿下恩准奴婢留下全尸。奴婢只想最后一次……”“没有想到,你这么淫贱!”沈天翰泄愤一般拔下她头上的步摇,扯开她的衣襟,“现在就满足你!”他转过她的身体,把她面朝下摁在桌子上,撕扯她的衣服。

一番云雨过后,沈天翰闭着眼睛假寐,默默聆听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暗忖:如果她有半点不轨的举动,他一定亲手掐死她!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屋子外面没有侍卫吧?

长久的沉默中,明珠对着床榻盈盈一拜,哽咽低语:“殿下,明珠走了。”

沈天翰睁开眼睛,只看到银红色的背影往外间走去。他坐起身,明珠已然拿起桌上的小纸包。他脱口而出:“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你的性命?”

明珠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微笑着摇头,眼眶含泪。她再一次屈膝行礼,恭敬地说:“殿下早些安歇,奴婢告退。”“站住!”沈天翰疾步走向她,死死捏住她的手腕,直至白色小纸包从她的指间掉落。

接下去的两天,沈天翰日夜都在蟠螭司处理公务。他除了指挥手下搜捕西梁国的细作,大部分时间都在整顿蟠螭司的人事。按照他的估计,他最多只需要两年的时间就能彻底掌控蟠螭司,消除皇帝在蟠螭司的影响力。“殿下。”冯岳山走到桌前回禀,“大王子果然派人找上明珠姑娘了。”

沈天翰手中的毛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他低着头问:“然后呢?”

冯岳山咧嘴笑了笑,高兴地说:“明珠姑娘稳住了对方,马上派人过来报信。这会儿应该已经生擒了那名细作。”“知道了。”沈天翰的声音平淡无波,嘴角却掠过若有似无的笑意。

冯岳山站在原地,“呵呵呵”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沈天翰放下纸笔。

冯岳山高声说:“殿下高兴,卑职就高兴!”

沈天翰的心情不错,笑着冲他挥挥手。

不多会儿,副督主急匆匆跑过来,迫不及待地递上三张纸。第一张纸上只有一些奇怪的符号;第二张纸上是一串没有实际意义的汉字;第三张纸上才是一句完整的话,那句话墨迹未干。

副督主喘着粗气说:“殿下,这是属下刚刚命人译出来的,这下终于确认‘信使’的身份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渍。

蟠螭司收发的秘密情报一律都用“野码”编写,需要特定的“花册”才能翻译成文。一些特殊的情报,必须由专人以特定的“口诀”再次翻译,才能得悉情报的内容。

沈天翰看到纸上的文字,急切地问道:“只有‘信使’吗?‘驿丞’呢?”据可靠情报,“信使”和“驿丞”都是西梁的细作,潜伏在京城二十余年。

副督主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殿下,谣传驿丞早就过世了。从现有的情报分析,大王子压根不知道这两人的存在。”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属下记得,大约二十年前,先皇处斩了一户姓钱的人家。”他的言下之意,那人就是驿丞。

沈天翰若有所思,失神地坐回椅子上。

一个时辰后,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头跪伏在案桌前。老头满脸油光,头顶微秃,身上系着肥腻腻的围裙。据说,他是京城出名的大厨,各家酒楼争相聘请。

沈天翰冷眼打量他。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迎面走过来,他绝不会多看一眼。他问:“你是西梁人,还是大周人氏?”

信使木着脸回答:“殿下,我在京城待了二十余年,从杂役到大厨,也算认识不少人,可能知道一些殿下不知道的事。”

沈天翰不屑地轻笑,问道:“你想怎么样?”

老头垂下眼睑,正色说:“我不会背叛我的国家,但是我的妻儿,我的孙女都是大周人氏,他们一直以为,我只是一个厨子……”

沈天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当你把情报送回西梁,你就应该知道,你和你的家人可能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信使用脏兮兮的围裙擦了擦手,抬头朝沈天翰看去。他镇定自若地说:“如果我知道一些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呢?”“你竟敢威胁殿下!”冯岳山用虎口掐住老头的脖子,几乎把他提溜在手上。

老头涨红了脸,本能地注视冯岳山,突然间眯了眯眼睛。

沈天翰闭着眼睛轻揉太阳穴,仿佛并没有听到老头的话。“殿下?”冯岳山请示沈天翰,“应该如何处置他?”

沈天翰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当然不会留下“信使”的性命,更不会奢望从这样的细作口中得到任何可靠信息。他纯粹只是好奇,潜伏敌国二十多年的细作是什么模样。结果,他很失望。“舒郡王……”老头才说出三个字,突然眼珠子暴突。

冯岳山的右手暗暗使力,嘴角掠过一抹狞笑。

老头挥舞双手,双脚使劲蹬踹地面。他拼尽全力呼喊: “是你……你是……我认得你……”“你的家人已经全数押去菜市口,这会儿看热闹的人潮差不多已经散了。”冯岳山的声音压住了老头的叫喊。

他怒视冯岳山,使劲冲沈天翰挥手。然而沈天翰只是嘴角挂着顺利者的微笑,丝毫没有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你上当了!”老头终究没能说出这四个字,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把尸体挂起来吧。”沈天翰吩咐冯岳山,自言自语,“找不到‘驿丞’……我总觉得不安……”

同一时间,菜市口的人潮渐渐散去。库尔班身穿汉人的服饰混迹在百姓中间。他远远看着刽子手把尸体拖走,出神地盯着殷红的地面,脸色煞白。

他心知肚明,是自己一意孤行,妄图讹诈沈天翰,结果暴露了西梁好不容易安插在京城的细作。

他哑声询问手下:“这个‘信使’……真的是我们……”

他的手下点点头,用更低的声音回答:“大王子放心,属下虽然不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但是属下十分确信,二十多年前,我们一共安插了三名细作,‘信使’只是其中之一。”他的言下之意,至少还剩下两名细作潜伏在京城。

库尔班不置可否,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僵着身体往前走。

第二天一早,库尔班带领使团如约来到蟠螭司。他刚刚步下马车,抬头就看到院子中央并排悬挂着六具尸体。他们全都是西梁派出的细作。

他脚步略顿。国与国之间的往来,讲究的是“微妙的平衡”。无论是大周还是西梁,双方心知肚明,大家都有细作潜伏在对方的国土。沈天翰堂而皇之绞杀西梁的细作,是在告诉他,大周将打破原有的平衡,西梁不接受也得接受。

库尔班抬头看去,沈天翰已经率众站在廊下。他赶忙收敛思绪,快步迎了上去。

不多会儿,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沈天翰拿出一份草拟的合约,手指轻轻一弹,合约滑过桌面,朝库尔班飞去。

库尔班用食指按住合约,沉声说:“太子殿下骗得我好苦。那一日在驿馆,你拂袖而去,我还以为自己戳中了你的痛处,没想到那不过是一场戏。”

沈天翰自然不会告诉库尔班,他并没有误会,自己也没有做戏,库尔班掌握的情报全都是事实。他所做的,只是让库尔班误以为,那些情报是假的。回过头想想,沈天翰隐约觉得整件事很不对劲,具体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当下,他无暇细思,冷声讥讽库尔班:“那天的事,也要大王子全力配合,才会有那么好的效果。”

库尔班苦笑,指着合约说:“太子殿下,按照惯例,合约的内容应该由双方协商……”

沈天翰咄咄逼人:“大王子这么说,那我们是否应该协助大王子,将院内的尸体运回西梁。此外,枉死在驿馆的大周子民,大王子打算如何向大周交代?”

……

随着谈判的正式展开,蟠螭司气氛凝重。一墙之隔的街道上,青石地砖已经泛起岁月的光泽,骑马的官吏、坐轿的贵胄、沿街叫卖的小贩往来不息。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宾客络绎不绝。这一切无不显示京城的繁华。

人群中,冯岳山戴着蓑帽低头疾走。他七拐八弯,再三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悄悄避入一个幽静的小院。

院子内,李冶白早已等得不耐烦。他看到冯岳山,快步迎了上去,扔给他一个小纸包,说道:“这是哑药,你把它放入明珠的茶水中就行了,和上次一样。”

冯岳山没有多问,把药包收入怀中。上一次,明珠失去生育能力,明珠以为是沈天翰授意,沈天翰以为是意外,其实是他偷偷加重了避子汤的药量。甚至于,明珠与沈天翰的初遇,也是他刻意安排。

这些年,冯岳山辅佐沈天翰坐稳了太子之位,但是这一切全都是舒郡王授意,并且在暗中相助。当日,他舍命营救沈天翰,不过是舒郡王安排的苦肉计罢了。确切地说,自从遇到舒郡王,他经历的每一件事,全都是为了取信于沈天翰。

细作潜伏于某处,首先第一步,需要无懈可击的背景才能取信于对方。用沈舒悦的话,唯有“真实”才是最大的谎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年仅九岁。

冯岳山同情明珠,但他没有替明珠求情。他对着李冶白说:“郡王爷果然料事如神。明珠不只保住了性命,不日就会封为太子宝林。不过,西梁人那边……”“郡王爷说了,西梁国好比光脚的地痞流氓,明着打不过我们,就开始耍赖哭穷,骚扰边境百姓,使些下三烂的手段。对付这样的邻国,我们必须用雷霆手段,必须比他们更无赖。太子殿下心里一清二楚。”说到这,李冶白郑重地叮嘱冯岳山,“明珠很聪明,在她面前,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让她察觉到你对殿下有二心。郡王爷留她性命,以后自有用处。”

冯岳山点头称是。

李冶白又道:“郡王爷让我转告你,经此一事,太子殿下可能已经起了疑心。未来的两年,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你只需要尽心协助太子殿下清除皇上留在蟠螭司的势力。两年后,等到太子殿下被废黜,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废黜太子,谈何容易!冯岳山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打探:“郡王爷一边向西梁国大王子透露太子殿下的事,一边又将‘信使’的行踪泄露给蟠螭司……”

李冶白斜睨冯岳山。冯岳山低声嘀咕:“就算郡王爷想要杀了太子殿下,也不需要如此迂回曲折。”

李冶白奇怪地反问:“太子殿下是郡王爷的表哥,他们自小一块长大,郡王爷干吗杀他?”

冯岳山越加困惑,不明白沈舒悦到底在图谋什么。“告诉你也无妨。”李冶白斜眼瞟他,“皇上掌控蟠螭司几十年,蟠螭司内外都是皇上的心腹。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当然可以大刀阔斧地清除异己,但是郡王爷可以吗?”

冯岳山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蟠螭司事关朝堂的安稳,但凡舒郡王表露出掌控蟠螭司的野心,任凭皇上再宠爱他,同样饶不了他。

李冶白抬头仰望夜空,低声感慨:“郡王爷想要的,仅仅是蟠螭司,不受皇上掌控的蟠螭司。”第一章罗刹初现

两年后。

仲春的京城寒意料峭,街角残雪未消。白墙朱瓦之上,鸭青色的天空灰蒙蒙的,每当北风呼啸而过,阳光更显得暗淡,仿佛在穹庐顶上蒙了一层轻纱。穹庐之下,萧瑟的寒意驱不散熙熙攘攘的人流。宽阔整洁的街道上,商贩行人往来穿梭,百姓三五成群聚集,马车时不时疾驶而过。

年前,皇上突然下旨废黜太子,全城哗然。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凝滞的气氛消弭殆尽,京城依旧繁华如昔。

人群中,胖胖的中年大婶神秘兮兮地说:“哟,你们听说了没有?景王世子正闹着退婚呢?”“又一个闹退婚的?”瘦高个的女人一脸兴致盎然,“我表嫂的邻居的侄女在侯府当差,她说呀……”她卖了一个关子,压着声音叮嘱其他人,“你们不要出去乱说,我偷偷告诉你们哦,不只景王世子,那些名门公子都要退婚呢!说不定——”她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天空。

一听这话,妇女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忙不迭惊呼:“你侄女的意思……难不成,这事儿和太子被废有关?”“谁知道呢!” 瘦高个女人轻轻一笑,眼中尽是暧昧之色。“看,舒郡王府的马车!”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所有人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一辆四辕马车缓缓驶来,四匹枣红色的骏马齐头并进,油光水亮的皮毛在阳光下泛起胭脂色的光泽。马车旁,侍卫们昂首挺胸,个个神情肃穆。“好大的气派!”路人咋舌,大姑娘小媳妇则纷纷朝车头聚拢,眼巴巴地望着厚重的锦帘,期盼风儿把帘子吹开,让她们一睹“悦兮公子”的风采。“咳,咳,咳。”车厢内传来几声咳嗽。

顿时,姑娘们的芳心快被这恼人的咳嗽声揉碎了,恨不得冲上前嘘寒问暖,又怕唐突了车内的人儿。

不多会儿,马车渐渐远去,徒留一声声叹息、一双双灼热的眼眸。

街道的尽头,落花轩的掌柜满面春风。自从他家的柳儿姑娘得到舒郡王的青睐,王孙贵胄们时不时莅临,店里的生意比年前足足好了七成。

掌柜正高兴着,转头就看到郡王府的马车在自家门外停下了。他“哎哟”一声,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快步跑了出去,在马车旁深深一拱手,结结巴巴说:“郡王爷驾临,小的,小的……”“行了,不必多礼。”李冶白跳下马车,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领,目光掠过掌柜的头顶,朝屋檐瞟去。“李公公。”掌柜再次行礼,“不知道郡王爷驾临,是喝茶还是听曲?小的马上去准备。”

李冶白仰着下巴说:“景王世子是否在你店中?”“是。”掌柜用力点头,“小的马上去请世子爷。”“不必了。”李冶白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你去准备一间朝南的雅间,再命人带他们去厨房。”他随手一指,两名小厮模样的青年走出队伍,一人提着水壶,另一人拎着食盒。

掌柜马上吩咐小二带他们去后厨,自己则折返店中打点。半晌,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快步朝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远远地,他听到一个高亢的男声恼怒地斥责:“刑部尚书算个什么东西,这桩婚事,小爷退定了!”

掌柜的表情一滞,生怕听到不该听的话,赶忙拍了拍房门,隔着门板小心翼翼地回禀:“世子爷,舒郡王来了。”

景王世子沈天尧喝得有点懵。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急问:“表哥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掌柜回答:“郡王爷这会儿就在大门外,小的刚刚命人腾出了雅间。”“你不会已经告诉他,我在这里吧?”沈天尧一脸急色。

掌柜不敢隐瞒,如实转述了李冶白的话。

沈天尧闻言,急得抓耳挠腮,又在手心哈了一口热气,凑在鼻子前闻了闻,脸上的担忧之色更甚。边上的几位年轻公子见状,纷纷劝慰沈天尧。沈天尧顾不上回应,扬声吩咐自己的小厮:“快,泡一杯浓茶给我漱口,还有衣裳,拿一身干净的衣裳给我。”

掌柜低声说:“世子爷,您的衣裳很干净,没有弄脏。”“你知道什么!”沈天尧生气地瞪他一眼,“你干吗告诉表哥,我在店中?如果我身上的酒气熏到了表哥,就算皇上不骂我,母亲必定责罚我。”

掌柜不敢多言,偷偷给屋内的歌女柳儿使了一个眼色。

沈天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仿佛看到了救星。他吩咐柳儿赶快下楼替他拖延时间。

柳儿屈膝称“是”,心头一阵激荡,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最华美的衣裳,细细撒上花露,在木匣子中翻找中意的首饰。“咦?”她取出一支发簪,喃喃自语,“我还以为弄丢了。”几天前,她在雅乐阁唱曲,悦兮公子为她的歌声驻足。那个时候,她就戴着这支发簪。她抿嘴轻笑,把发簪插在发际,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再三确认自己的装扮是否完美无瑕。不多会儿,她扭扭捏捏下楼,缓步朝马车走去,却被侍卫拦下了。

此时,马车距离柳儿不过三四丈。她心中急切却又不敢抬头,低声对着侍卫重复:“奴婢是柳儿啊!”她坚信,悦兮公子一定记得自己。

可惜,侍卫的手臂依旧像铁棍一般横在她身前,刀刃闪着寒光。柳儿满心委屈,又不想放过稍纵即逝的机会。她大着胆子,扬声说:“郡王爷,奴婢是柳儿……”“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李冶白走到柳儿跟前,斜眼打量她。

柳儿赶忙低头行礼,恭敬地说:“这位一定是李公公,奴婢是柳儿。前几天在雅乐阁……”没等她说完,李冶白不屑地冷哼一声。当日,自家主子不过是“借”她头上的发簪一看,第二天就命人悄悄送还给她了,她竟敢无中生有,四处宣扬主子看上她了。

他不悦地吩咐侍卫:“闲杂人等,还不赶走!”说罢,他快步迎向沈天尧。

楼梯上,沈天尧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旁,笑着打招呼:“表哥。”“天尧,你怎么出来了?”马车内传来清澈的男声。

李冶白赶忙撩起车帘。身着华衣的年轻男子走出车厢,对着沈天尧微微一笑。他就是舒郡王沈舒悦,长公主的独子,人称“悦兮公子”。

李冶白熟练地递上暖手炉,又为主子披上狐裘披风。

沈舒悦任由李冶白替自己系上披风的系带,侧头与沈天尧说话。眨眼间,他们在下人的簇拥下走入落花轩的大堂。

大堂的角落,柳儿被侍卫一左一右架住。她双眸含泪,奋力想要扑过去,试图吸引沈舒悦的注意力。可惜,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她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上二楼,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二楼的雅间内,炭炉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白瓷杯盏中茶香袅袅。

临窗的圈椅上铺着厚厚的毛皮,沈舒悦手捧茶杯,背靠软垫,轻轻抿一口热茶。阳光透过窗棂的琉璃打在他脸上,把他的脸颊映衬得白皙无瑕,仿佛羊脂白玉一般。沈天尧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呆住了。“天尧,怎么了?”沈舒悦放下杯盏,转头看他。“哦,没什么。”沈天尧赶忙移开视线,“表哥,你有事找我,派人叫我一声便是。这天寒地冻的,你到外面找我,万一不小心着凉了,我就成千古罪人了。”“我恰巧经过,进来喝杯热茶罢了。”沈舒悦的语气淡淡的,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杯壁,神情略显落寞。“表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沈天尧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沈舒悦自小体弱,他不应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有心补救,高声说:“落花轩的花茶最是出名,表哥既然来了……”他的声音渐渐弱了。沈舒悦入口之物,哪怕仅仅是一杯热茶,都需要太医的许可。

沈天尧自知失言,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再加上他不知道沈舒悦的目的,本就心中忐忑,此刻简直如坐针毡。“表哥。”沈天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努力寻找话题,“过两天我和文昊他们去找太子堂哥……我是说幽王殿下……他刚刚搬入幽王府,你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不去了。”沈舒悦垂下眼睑。

沈天尧见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一直以来,沈舒悦和沈天翰的感情最好。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们渐渐生分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天尧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的时候,沈舒悦低声问道:“听说,你想退婚?”

沈天尧如释重负,想也没想便点头,愤愤地抱怨:“赵家简直太过分了!我是男人,别说逢场作戏,就是光明正大纳几房姨娘,也在情理之中,他们竟敢——”他戛然而止,微微眯起眼睛,表情仿佛在说:表哥,你不是在套我的话吧?

沈舒悦只当没看到,不甚在意地附和:“既然错在他们,退婚便是。”“表哥,是不是母亲让你劝我……”沈天尧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一脸错愕地问道,“你不是来劝我的?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退婚?”

沈舒悦低头饮一口热茶,不疾不徐地说:“你是景王世子,将来继承了爵位,按例还要册封两位侧妃。既然赵家小姐没有容人之量,早些退婚也好,省得将来家无宁日。”

沈天尧点头如捣蒜,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味,忙不迭摇头。

沈舒悦微微一笑,怅然若失地问:“那位小姐,很特别吗?”说话间,他的笑容渐渐淡了,黯然低语道,“表哥这辈子不可能娶妻,所以我特别希望你们都能得偿所愿。你放心,如果小舅舅不答应,表哥替你向皇上求情。如果那位小姐的身份委实配不上你,正妻可能不行,但贵妾总是可以的。”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是你想的这样!”沈天尧几乎跳了起来,“那个妖女,如果再让我看到她,我就,我就……我就杀了她!”

虽然时过数日,但是每当他想起那双妖媚的眼睛,他就不寒而栗。他自认不是好色之徒,可是那天晚上,他就像中邪了一般。他心有余悸,像困兽一般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沈舒悦掩下眼中的诧异,抚着额头说:“天尧,你晃得我头晕。”

沈天尧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屋子中央惊呼:“你们不会全都以为,我被妖女迷惑,才闹着退婚吧?”

沈舒悦喟叹:“那位小姐当得起‘妖女’二字,定然美艳不可方物……”“不是的,是赵家不对,是他们善妒……”

沈舒悦点头附和:“赵家容不下你的红粉知己,自然是他们不对。”“不是这样的!”沈天尧急得脸红脖子粗。“那是怎样?”沈舒悦似笑非笑。

沈天尧脑门一热,用力撩起衣襟,扒下自己的裤子,露出半边屁股,气呼呼地说:“表哥,你自己看吧!”

沈舒悦猝不及防,目光触及白花花的屁股,笑容凝固了。他默默转过头,尴尬地轻咳一声。

沈天尧回过神,脸颊涨成了猪肝色。他慌慌张张提起裤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愤愤地扭过头去。

半晌,他气呼呼地说:“既然表哥已经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赵家故意找了一个妖女勾引我,说什么如果我再敢拈花惹草,就把文身文在我脸上。这还没有成亲呢,赵家小姐行事如此狠毒乖张,我一定要退婚!”

沈舒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近期的几桩退婚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却不愿意对外说出真正的缘由。像沈天尧这样的皇孙贵胄,哪个愿意告诉别人,自己入了美人局,被人在屁股上文了一个女罗刹?

他装出同仇敌忾的模样,义愤填膺地说:“赵家委实可恶,而且手段卑劣。天尧,你告诉表哥,妖女长什么模样,我派人把她抓回来给你出气!到那时,看赵家还有什么话说!”“真的?”沈天尧一脸惊喜,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转念间,他又颓然地垂下肩膀,低声说,“表哥虽然接替了太子哥哥成为蟠螭司督主,可是这样的事不能劳师动众。再说,万一事情不小心闹大了,岂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表弟多虑了。”沈舒悦轻轻拍了拍沈天尧的肩膀,“你协助蟠螭司抓捕女骗子,这是功劳一件。至于你的担心,赵家绝对不敢当众承认买凶之事,旁人如何知晓内情?”

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沈天尧用力点头,又讪讪地说,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妖女的容貌,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沈舒悦只道无妨,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话。沈天尧侧耳聆听,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压根没有怀疑沈舒悦的动机,反而满心感激。

两人商谈了小半个时辰,沈舒悦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天尧,你身边一向有侍卫随从,怎么会轻易落单?”

一听这话,沈天尧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在乐坊饮酒赏舞。酒乐正酣,他在一群舞姬中间看到一双眼睛。只一眼,他就被那双眼睛迷上了。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微翘的眼角,生动而明艳。最让他心动的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珠子,漆黑如墨,比猫眼石更璀璨,简直勾人摄魄。

他本想叫住她,可她不过是回眸望了他一眼,他就眼巴巴跟了出去。皎洁的月光下,她白裙袂袂,宛若下凡的仙女,在亭台楼阁间穿梭,婀娜翩翩。

他立刻喝退了随从,亦步亦趋追随她的脚步。就在他抓住她的衣袖,想要把她拉入怀中一亲芳泽的时候,森白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那一瞬间,那双妩媚妖娆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彻心骨的黑瞳,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那个当下,她没有说一个字,脸上甚至还蒙着伴舞时的轻纱,他已经吓得腿软。

想到这,沈天尧打了一个激灵。他担忧地说:“表哥,妖女的武功一定很厉害,而且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至少还有一个很丑的老头。老头只用手指轻轻一点,我立马就动弹不得了。”

沈舒悦默然聆听,好言安抚了他两句,脸上渐渐显出疲倦之色。沈天尧急忙吩咐李冶白护送他回府。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沈舒悦虚弱地靠在软垫上,手指轻轻揉压太阳穴。

皇上废黜太子之后,他接掌了蟠螭司。这几天,他刚刚清除了先太子留在蟠螭司内的心腹,景王妃就找上了门,声称儿子也中了邪,嘴里叫嚷着退婚,却怎么都不说原因。若是旁人找上,沈舒悦必然能推就推,毕竟整个大周都知道,他身体不好,受不了劳累,但沈天尧不是旁人。“什么人?!”侍卫突然惊喝一声。“督主。”一个样貌平凡的男人对着车厢拱拱手,低着头回禀,“明远侯家的三公子在画舫遭贼人打劫。他刚回到侯府,嘴里一直叫嚷着退婚。”“知道了。”沈舒悦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随口吩咐,“那几位叫嚷着退婚的公子,找人留心他们的未婚妻家,看他们对退婚的事都是什么反应,报与我知。”

男人不敢多问,正要回蟠螭司安排,又被沈舒悦叫住了。

沈舒悦说道:“你去确认一下,那位三公子的臀部,是否被人文了女罗刹。”说到“罗刹”二字,他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蟠螭司自开创之初,就以收集情报为首要任务。时至今日,由林林总总的情报汇集而成的卷宗,填满了几个院子。这些案卷中,就有杀手组织罗刹门的资料。卷宗显示,罗刹门兴起于前朝,一向只在南方活跃。谣传,罗刹门的杀手个个如“罗刹”一般,男的奇丑无比,女的妖艳魅惑。他们各有所长,下手狠辣,只要出得起银子,没有他们办不成的差事。

沈舒悦推测,那个喜欢在男人屁股上文罗刹的“妖女”,正是罗刹门的女杀手。

第二天午后,沈天尧头戴白玉冠,身披红狐皮大氅,前簇后拥地前往玲珑阁。

大周朝开国百余年,京城的繁华奢靡已经初见规模,乐坊也细分为三六九等。在沈天尧眼中,玲珑阁的档次根本配不上他,不过沈舒悦说得对,热闹的地方消息传得快,可以事半功倍。等他诱出那名妖女,活捉她,他要让赵家好好看看,堂堂景王世子可不是被人唬大的。

他按照沈舒悦所言,进门便摆起了世子爷的排场,随手砸下重金,指明要找最红的花魁陪酒。此后数日,他日夜与美人饮酒调笑。很快,满京城皆知,景王世子看上了玲珑阁的花魁。可惜,那双魅惑的眼睛一直没有出现。

这一日,沈天尧手持杯盏歪在软榻上,屋子内丝竹声声、莺歌燕舞,他却觉得索然无味。“天尧!”建昌伯世子沈文昊不请自到。“文昊兄。”沈天尧挥手命歌姬们退下,亲手为沈文昊斟一杯美酒,率先开口,“如果你想劝我回家,那就不必开口了,省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沈文昊只当他和舒郡王闹了矛盾才来喝闷酒,低声劝道:“就连路边的孩童都知道,皇上偏宠舒郡王,你又何必与他怄气,让自己不痛快呢。再说,你们一向亲如兄弟……”他话锋一转,“天尧,不瞒你说,我一直怀疑,太子殿下被封为幽王,背后未必没有舒郡王的影子。”

沈天尧呆了呆,继而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他用力摇头,“难道你想告诉我,表哥觊觎太子之位,所以处心积虑成为蟠螭司督主?”他嗤笑,“他虽然姓‘沈’,但他毕竟是外姓人。父王说过,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谁都别想糊弄他。”

沈文昊的嘴角动了动,但碍于沈舒悦与沈天尧是嫡亲的表兄弟,他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岔开了话题。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是谁来了?”沈天尧急问,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第二章天罗地网

沈天尧听到来人的声响,急问是谁来了。他害怕那双魅惑的眼睛,同时又期盼着她的出现。门外,沈文昊的随从回禀:“回沈世子,是春桃姑娘。上次在街上,世子爷吩咐属下买过她的糕点。”

沈文昊压根不记得来人是谁,心中颇为奇怪,玲珑阁怎么会放任卖糕点的上楼。他随口回应:“是春桃啊,进来吧。”“世子爷。”二十岁出头的卖糕女挎着竹篮走了进来。

沈文昊询问:“春桃,你特意找来这里,有事吗?”

春桃结结巴巴解释:“前天世子爷赏的银子……太多了……所以我特意多做了一些糕点……我看到世子爷的马车在外面……”她紧张地揭开篮子上的白布,拿出一碟豌豆黄摆放在桌子上。

沈天尧误以为“妖女”来了,结果只看到一件臃肿的碎花棉袄,一双脏兮兮的棉鞋。他十分失望,脸色自然不好,暗暗朝沈文昊使了一个眼色。

沈文昊会意,随口吩咐手下打赏春桃几两银子,送她下楼。

距离玲珑阁不远处的高楼上,沈舒悦正细细辨认桌上的各式发簪。不多会儿,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窗外回禀:“督主,景王世子离开玲珑阁了,同行的还有建昌伯世子。”“知道了。”沈舒悦不咸不淡地应一声。他选择玲珑阁,因为那里便于监控,而且蟠螭司一直有密探长期潜伏其中,负责日常情报的收集。他吩咐窗外的男人,“你们远远跟着天尧,非到性命危急时刻不可现身。”“是!”黑衣男子恭敬地抱拳行礼,转眼间消失在了窗外。

此时,李冶白送上一杯热茶,低声说:“郡王爷,都这么多天了,会不会那什么罗刹门杀手已经离开京城了?”“不会的。”沈舒悦纤长的手指慢慢拨弄桌上的发簪,肯定地说,“天尧不是罗刹门的目标。”

李冶白的目光不由自主朝沈舒悦手中的发簪瞥去。这些日子,主子看到女人头上的发簪,就让侍卫悄悄“借”回来。难道他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

第二天上午,内务府总管亲自送来了皇宫内流行的首饰式样,供沈舒悦挑选。沈舒悦一一细看,均不满意,拿起毛笔随手画了几笔,问道:“这个花色可以做成发簪吗?我记得南萧国刚刚进贡了一批红宝石,做成花瓣可好?”

总管连连夸奖沈舒悦孝顺,尽心为长公主挑选生辰礼物,随即又婉转地建议:“郡王爷所绘,像是琼花。琼花花形优雅大气,寓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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