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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7 20:4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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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子胜

出版社:吉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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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自在人

做个自在人试读:

第一编:故乡集

1、远去的家乡渔具

一切都在改变。以往沉静的家乡也在沉淀着不断的变化,不知不觉间,往日的生活内容渐行渐远,让我有了一种冲动,就是把这些正在逝去的生活记录下来。家乡遍布沟汊水泊,鱼虾捕不竭,吃不尽。二三十年前,家乡几乎家家都有一些网具,最常见的有旋网、粘网、拉网、提网、搬罾等。那时候蔬菜季节性强,只有鱼虾,四季储存在河沟里。只要人勤快,掌握一些使用网具的技术,全家的餐桌永远都少不了腥货儿(鱼虾做的菜肴的俗称)。一网具中最普及的就是旋网。旋网也称为撒网,一种用于浅水地区的小型圆锥形网具,结构简单,一个圆圆的网片,下面有网兜,放上铅坠——网脚子,一根长长的系手绳就可以了。用手撒出去能使网口向下,再用与网缘相连的绳索收回来,就把鱼扣在网片下,拉进网兜里了。旋网的边沿挂满铅做的坠子,网被撒开后迅速沉到水底,拉起时放慢速度,坠子就会贴着水底渐渐合拢。然后慢慢提起。偶有被网卡住的鱼,也因为坠子聚在一起,不会轻易掉下水去。撒网的高手,首先会先观察水面,高手能通过各种鱼的水花儿知道水下的鱼情。捕获鲫鱼和梭鱼的技巧就完全不同。梭鱼在水里快如闪电,要看清鱼花儿,打出提前量,让网片落水时恰好扣到鱼群;鲫鱼比较沉静,撒网时,轻手轻脚,就是窍门。高手撒出的网,很开很圆,扣在水面上,会串起一圈水泡儿,捕鱼者的撒网技术,看网花就了然了。网片沉下水面,一般要等几秒钟再拉网绳子,要让网坠完全沉入水底,这样鱼才不会漏网。开始拉网了,捕鱼者会凭着经验变换拉网的速度,开始缓慢,等渔网大半露出水面,网住的鱼开始折腾、逃命,水花涌动,这一刻经验就起作用了,当快则快,不能让大鱼跑了。等渔网拖到岸边,一般要迅捷地把网兜提上岸,如果运气好,马上看到网兜里鱼鳞闪动、跳跃,捕鱼者心花怒放的时刻就来了。很多新手都会有让大鱼逃脱的经历,他们谈论起来,总会唏嘘不已,因为跑掉的总是“最大的那条”。——遗憾之美也是捕鱼的乐趣之一吧。旋网使用很方便,周末的时候,歇班了,几个渔友招呼着把自制的鱼筐挂在自行车上,往往带着块夹着大葱虾酱的烙饼,两根黄瓜、几个西红柿就出发了,四周围兜上一圈,中午回家,鱼筐里怎么也有几斤到十几斤收获。旋网的捕获种类丰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很多高手可以捕获几十斤一肚子油肠的梭鱼、傻了吧唧的海鲇鱼等咸水鱼类;也可以捕获过野生的甲鱼、十斤左右的大鲤鱼或者大黑鱼、大草鱼等淡水鱼。全家人吃不完,就送亲友邻居。那时候,捕鱼让亲情邻里关系特别好。那时候河沟里泥鳅很多,基本没人吃,无意捕获了,一般挑选肥粗的几条,找个空酒瓶,养起来,说是可以预知地震——都是当年唐山大地震的心灵阴影在作怪。旋网伴随着家乡人的往昔生活,带给了很多家乡人捕鱼的乐趣,生活的情趣。试想,几个好友骑车出去打鱼,锻炼了身体,愉悦了心灵,增进了情感,还为粗茶淡饭的生活增加了点亮色,谁能拒绝这种体验呢?二过去,在家乡,粘网不像旋网那样普及。往往是那些与渔村有亲缘的人家里有这种网具,因为粘网置办起来要有较多的花费,而且使用麻烦,维护也很繁琐。小时候,我最初接触粘网这个词时,我还以为那细细的网丝上有什么带黏性的东西,看人家补网,凑过去,用手揉揉网丝,并没粘在手上,就纳闷这种网为什么可以粘到鱼。后来听那些老鱼鹰子(家乡人称呼捕鱼的高手为鱼鹰子)们闲聊,知道粘网有不同宽度的网眼,有二指宽的,二指半宽的,还有三寸、四寸、五寸宽的等等,网眼的宽度就基本是粘到的鱼的背鳍部位的直径。所谓的粘鱼,就是细细的网丝把撞在网身的鱼卡住。一条粘网一般有五十米长,一边有让渔网浮在水面的苗子(网漂),另一边是让渔网下沉水底的铅坠,铅坠的分量恰好不至于把网漂沉浸在水里。网漂与铅坠之间的网片叫网的立身,立身一般一米左右。渔网平时不用时,整齐地串在可以对插在一起的木漂头上,漂头可以插拔,插在一起正好是个中空的四方形。下网的时候,捕鱼者要穿着过胸的胶衩裤——胶衩裤不能漏水,因为粘网不仅在夏天使用,水很冰凉的春秋也可以使用——还要准备一个大的汽车内胎,充好气,当做救生圈和放置粘网的小船。捕鱼者趟下水,当水深齐腰了,开始拔开漂头,把粘网一端固定在细竹竿上,然后慢慢把粘网展开,渔网的另一端再用竹竿固定住。下网的方向一般不喜欢与沟岸平行,最好是斗折蛇行地布网,这样可以有更多的闲散游鱼撞网。通常,一个老鱼鹰子一次可以下十几条粘网,如果上午开始下网,下完网就得中午了,这时候可以爬上岸,晒晒太阳,吃点干粮,或者靠在树干、墙根打个盹,火候差不多了,就穿好胶衩再次下水,把渔网一条条收起来,鱼就粘在网身上不动。渔网运到家里,全家人开始围着渔网摘鱼,摘鱼的感觉有点像采摘水果,得稍微小心点,不要把细如发丝的网线扯断。如果鱼很厚(多的意思),这一次下网,可以粘几十斤上百斤鱼。由于相同的网眼网住的鱼大小基本差不多,所以粘鱼也有讲究,因鱼的大小而定使用的粘网的网眼大小,不配套的话,收获就大打折扣。鱼摘干净了,渔网要用淡水洗净,晾干,破损了还要补网。粘河鱼一般在雨后或者早晨下网,因为河鱼白天活动较多,撞网概率大;粘海鱼一般在傍晚下网,下完网在海边、盐汪子边眯一觉儿,天快亮的时候起网,再把沉甸甸的渔网驮回家。如果一家有粘网,主人出去粘鱼的消息很快在邻居们之间传播,爱吃鱼的四邻们会早早准备好钢精盆、搪瓷盆,鱼到家了,好歹蒯一盆,说个大概的价格,各家各户都能吃上了香气扑鼻的熬鱼了。夏秋鱼肥了,粘几次鱼,不仅补贴了家用,连四邻都为此晒了很多咸鱼,过冬的荤腥都有了。三拉网的出现是对旋网、粘网的补充。秋冬季节,家乡的很多泄水沟、净养虾池水面下降,露出大片的表面风干开裂的淤泥,水面距离岸边很“遥远”了。此时,旋网、粘网就无法施展才能了,最后的战场还得拉网来打扫。拉网的结构简单,很像个大口袋,袋口有根两米左右的网竿,网竿上系着弧形的吊弦,固定大网兜。网兜分为上兜、下兜,也叫上帘、下帘。网竿撑开网兜,网兜的下帘前端,有几十个沉重的大铅坠——网脚子。这些网脚子个个都像月牙形的马蹄铁,能让拉网紧紧贴住沟底的淤泥——拉网主要捕获卧于水底的鱼虾小螃蟹。网竿上再栓好拇指粗的拉网绳,拉网就可以工作了。整体上看,拉网很像掉落在水沟里的断线风筝。在家乡,过了中秋节,天气转凉,海边的混养汪子的鱼虾已经十分肥美,汪子开始缓慢泄水,很多汪子里野生的青虾——也叫白虾,就会随着水流遍布泄水沟。很多净养的虾池,也会在用网具补虾后,开闸放水,直到池底裸露,剩下大概十分之一的残水。养虾人一般在这个时候就不理会池子里残留的虾兵蟹将,由它们自生自灭了。这时候,很多制备了拉网的捕鱼爱好者,开始驮着拉网四处转悠,遇到浅浅的泄水沟和虾池底,看到水花儿翻滚,就会抛下网竿,准备拉网。因为水面距离岸边有十几米或者几十米的距离,水面与岸边又隔着能没入膝盖的淤泥,拉网的优势就无与伦比了。把拉网抛在淤泥上,拉着网绳绕到对岸,慢慢拉动网竿,让拉网缓缓地准确地入水,就像农民耕地一样,把这片残水耕犁几遍,拉网外的水面瞬间平静,拉网里面却拥挤不堪——鱼虾螃蟹都挤到了网兜里了。拉网一般主要是捕获野生的青虾,这种虾长不大,最大的也就两寸长,但是这种虾有着独特的鲜美,是人工养殖的东方对虾不能替代的。运气好的话,一网可以拉十几斤透明可爱的青虾。过去,没有冰箱的日子里,家乡人喜欢把活着的青虾生晒,或者咸咸地焯熟了熟晒。生晒的青虾,吃的时候用水浸泡一下,像沏茶一样,让干虾的身体膨胀。年节时,和上面粉,拌上作料,可以炸虾环,炸出的虾环儿酥脆鲜香,这可是旧时家乡百姓餐桌的一道大菜。而熟晒的干虾,待干透后把虾装进面口袋,在墙面上反复摔打,虾的皮与肉就分离了,放在簸箩里,可以把虾仁簸出来。青虾的虾仁,可是家乡人做打卤面、包饺子、包包子、熬白菜的极品食材,平淡冗长的冬天,就靠家里半面口袋的干虾仁增加味道了。那些带着鲜香的虾糠,还可以喂鸡喂鸭。拉网捕获的海边滩涂野生的小螃蟹,老百姓叫毛毛叶子,也是美味。这种螃蟹的盖子也就大枣那么大,可以辣炒,也可以油炸。油炸后皮儿都是酥脆的,家乡人不缺钙,和吃这些小海鲜有关吧。如果有兴致,把毛毛叶子做成醉螃蟹,味道可攀醉河蟹。四那时候,如果觉得使用网具捕鱼有点技术含量和投资难度的话,那么,就选择用戽斗淘鱼吧。戽斗淘鱼,只要卖卖力气就足够了。家乡这个地方很有特色,既有靠近海边的盐碱滩涂,又有依傍蓟运河的广阔农田,玉米、小麦、水稻都有种植。农田阡陌之间,是引水沟(当地人习惯称之为稻地沟)。稻地沟引来洁净的蓟运河水,灌溉农田。稻地沟一般也就一米多深,长年不干涸,沟岸杨柳垂阴,芦苇茂密,紫穗槐夹杂其间,沟水里生长着各种淡水鱼类,主要有鲫瓜子、黑鱼棒子、小麦穗鱼、泥鳅、黄鳝、草鱼、撅嘴鲢子、白条鱼等。所谓的淘鱼,就是选一段十几米的稻地沟,两端搭上泥坝,用戽斗把沟水淘干,水淘干时鱼儿自然现身。这么做,有点涸泽而渔的味道。稻地沟很容易选的,只要是没有被别人动过的痕迹,找段沟窄水浅的地方就可以了。淘鱼人带着戽斗、脸盆、铁锨、水桶、蛇皮袋子,选好了目标,就下水挖泥搭坝。此时,一般都是初秋,两岸向沟心倒扑的芦苇,叶子上的露珠还有残留,沟水微凉,高大的柳树投下的阴影包围着捕鱼人。一锨锨黑色的沟泥被挖出来,淘鱼人会“嘿嘿”吼叫着,配合自己的动作。水迅速浑浊了,水草折了腰;水面,一些昆虫在乱跳;青蛙窜入草丛,发出轻微身体摩擦草叶的声音;老蟾蜍则缓缓看不速之客一眼,掉头爬走了。泥坝开始露出水面,淘鱼人不断加高着,加固着,所有渗水的地方都被泥糊上了,接着就是开始淘水。几个人从两个泥坝向外淘水,“哗哗,哗哗……”不消一个时辰,截断的沟水就出现了大片惊慌的鱼花儿,此时,胜利在望,淘鱼人会像被看不到的鞭子抽打了屁股的小毛驴一样,干得更加起劲了。水快干了,大鱼小鱼全身裹着泥浆,在沟底翻滚挣扎,大狗虾四处乱跳,此时,捡鱼的时机到了,淘鱼人会提着水桶,在泥浆里“噗嗤、噗嗤”地艰难地移动,把满身泥浆的就像入油锅前裹满了面糊的鱼儿,扔到桶里。由于淘鱼收获很大,人们一般不会过于赶尽杀绝,小鱼小虾就不要了,捡拾完毕,把搭好的临时堤坝豁开口子,沟水凶猛涌入,沟面很快就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浑浊。淘鱼是家乡人最不喜欢的捕鱼方式,累断了腰不说,收获的多是小鱼。遇到大鱼,那算好运气了。那时候,人们嫌河鱼有草根子味儿,不喜欢吃的。家里有旋网,到盐沟边,随便甩几网,两三天的菜肴就有了,那时没有冰箱,鱼置多了,也没用,反正有得是鱼,慌啥呢。只有那些对网具外行的人——多数是从河北、山东移民过来的外来户们,才会选择淘鱼。五看到提网的人在河沟里手舞足蹈般提鱼时,你会觉得提网提鱼更像是在水里嬉戏。在过去的家乡,往往是那些三班工人喜欢提鱼,他们身强体壮,一帮一伙儿,又有的是时间。他们往往三五成群、八九成拨儿,骑着自行车,出没在家乡周边的稻地沟,浩浩荡荡,像一群觅食的麻雀一样,一会儿飞到这里,一会儿又扑到那里。提网的结构,很像一个竹篮的垂直横截面,提网有竹竿烤弯的圆弧形的骨架,很像竹篮的提手,再用密眼儿网片包裹在骨架上,整个提网又像似一个簸箕。提鱼没什么窍门,操作性很强。把提网插在河沟岸边的水里,提网与河岸正好呈一个三角形的喇叭口,然后提鱼人伸出右腿,在喇叭口处的水里猛烈搅和,稀里哗啦,水浪四溅——这样搅和水的目的,是把鱼赶进提网里,就像牧羊犬驱赶羊群一样。如果你富于联想,右腿搅水的动作也很像武术长拳里的一个招数:扫堂腿;如果你继续想象提鱼的整个过程,你也会联想到我们日常打扫卫生时,用土簸箕在收垃圾,而右腿就是向簸箕里扫土的笤帚。当驱赶鱼的动作迅速到位后,抓住提网的左手迅速把网提出水面,网底的东西,不论是鱼虾、水草、癞蛤蟆……都瞬间春光乍泄。捡出鱼虾,然后抖落一下提网,网底的没用的东西又丢进水里。这个提鱼的动作,需要不停地反复,一般是蹚两三米水就重复一次,像不停地向天空拉抽屉一样;这种捕鱼风格,也有点地毯式捕鱼的味道。如果旋网、拉网、粘网都属于个人项目,那么提网就可以算是集体项目了。在河沟里提鱼,人越多,水越容易搅浑,河沟里的安闲度日的大鱼才会受到惊吓,四散奔逃,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很容易就撞到不知谁的提网中,给提鱼人意外的惊喜。很多提鱼人,眼看到大鱼钻到自己的提网中了,可也许就差一点迅捷,大鱼就跳出了网边,撞向下一个提网——总会有个提网把大鱼提出水面的。这时候,能否抓到大鱼,完全凭的是一点点运气了。很多第一次使用提网的人往往也可以抓到大鱼,就是这个道理。提网应该是技术含量最低的网具,但也是最便于学习操作的网具,提网一般只能在小河沟一展身手,所以,提网很少有大收获,也就是鲫鱼、泥鳅之类的底层鱼。但是如果赶上比较深的河沟抽水,水面下降过半,提网可以发挥作用了,七八斤、十来斤的大鲤鱼、大草鱼、大黑鱼也可以提到。据提鱼人讲,这么大的鱼,在泥水里力量很大,有时候在水里被大鱼猛撞一下,就好像谁在旁边狠狠地踢了你一脚。那时候家乡人多数住在平房里,夏夜漫漫,晚饭后出来乘凉的渔友,绘声绘色地讲点提鱼的奇遇,欢声笑语,其乐无穷。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水泊密布的村落,捕鱼的渔具,除了常见的旋网、粘网、搬罾、拉网、流网、抢网、扒网、插箔、鱼篓外,还有一种叫做跳箔的渔具。跳箔是很简单、简陋捕鱼的工具。只一块木板,一块用木头框撑起的网布(网布可以是苇箔,竹帘等),外加一根木棍即可。跳箔,主要利用沟渠、坑塘的水位落差来巧妙捕鱼捕虾。雨季,雨水丰沛时,庄稼地、荒洼地、道路,一片汪洋,四处漫水,曾有父子俩,用门板和苇箔下跳箔,苇箔用扁担做支架,流(“流”字,读去声,类似“参差荇菜,左右流之”之“流”义)了很多鱼。吃不了,就到著名的芦台集去卖。有个老人,自家有一块叫盆坑的四亩左右的高粱地。春天,老人就把这块地挖起了二尺多高的围埝。到了雨季,地里漫了一尺深的水,水里,满是河鲶鱼翻滚的水花儿。老古言说的好,“高粱黄了脚,鲶鱼满地跑”。“高粱黄了脚”,是说高粱这种农作物特别耐旱耐涝,一旦下了透雨,高粱长得飞快,根部长满水须,扎在水土里,因人工培土坚固,不易被风吹倒,涝年头,高粱根部,即使被水泡黄了,也不减产。盆坑这块高粱地,就像一个大鱼缸,想吃鱼或卖鱼了,老人就下一个跳箔,流盆坑里的河鲶鱼。河鲶鱼在高粱地里囚禁得难受,见了水流,就往外拼命流窜。每年,这块高粱地不但没有减产,还收货了很多河鲶鱼,鱼粮双丰收。我年轻的时候也下过跳箔,等到秋天稻谷成熟时,雨水住了,大沟小沟都往外排水,就拿一块小木板,一片竹帘,一根木棍,一把铁锹,选好有水流的地方,在沟渠的两边搭起土埝,中间留一段堤埝,把竹帘斜插沟底,再搭上土埝,铺好木板,叫水从木板漫过。木板和竹帘接触的地方,要留一定的空间,并把堤埝踩结实。用木棍把竹帘支架起来,竹帘既能防止鱼回游,又能透水流,还不能叫鱼顺水跑掉。有时,为防止人影、噪声打搅鱼入箔,在竹帘上面,要架上树枝或青草作为遮蔽。鱼流多的时候,就在旁边挖一个小水坑,把鱼从跳箔里捞出来,放在小水坑寄养,一般是每天早上捞一次,晚上捞一次。跳箔很少流到大鱼,收获的都是些小虾、小麦穗、泥鳅等,有时还能流着鳝鱼。尽管如此,村民们餐桌上,还是增添了不少鲜肥滋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杨家泊周围有几千亩水泊由集体管理。秋天放水时,由集体派人,下好几处两米左右的大跳箔,有专人昼夜在看箔的箔堡里看守,每天能捞的鱼,有千斤之多,或由集体出售,或分给社员。一切都在改变。很多美好的慢生活已经渐行渐远,如今的人们,能否相信,一些简单的网具,能给寻常百姓带来了如此熠熠闪光的鲜肥日子呢?

2、渤海,我的渤海呦

“那个时候在船上,水蝎子哪有人吃呢,都扫到海里去了,只要大黄螃蟹、对虾;连小鲈板都没人逮,主要是鳎目鱼、平鱼、脍鱼。唉,到了收对虾的季节,海边吃得满地红啊!”——这是我从小听爷爷辈的讲的故事。“那时侯螃蟹三毛六一斤,对虾一毛钱一对儿,麻蚶子没有论斤的,两块钱一大麻袋,放在家里死不了,能吃一冬天。冬天,家家馇一大缸梭鱼酱;开春时,到蓟运河下搬罾,逮上来的大银鱼,有一股清香,像嫩黄瓜的味儿。唉,那时侯啊。”——这是我父辈常对我介绍的家乡的故事。我今年三十岁了,爷爷的故事对我来说,已如同唐朝、宋朝那般遥远了;父辈的故事我倒有些亲历,只是那时侯还小,不懂得细细品位各种海鲜的美妙。如今,拿常人一月的收入来过故事里的生活,恐怕一月中会有二十几天的日子会没有着落。过去海洋中只有虾蟹才吃的小青蛤、蚂蝶,不知名的小杂鱼、小鲅螺油子等等,早已摆上我们的餐桌。不知道过几年这些故事说给我的儿子,他会“心有戚戚焉”吗?我又能以怎样的心情对他讲述呢?我深爱着大海,我舍不得大海赐予我的一切:鱼、虾、贝壳,盐汪子、草泊碱滩,还有被渤海滋养着的富饶的河流。小时侯拿根江苇作鱼竿,到盐汪子里钓海鲇鱼,鲇鱼那么傻,根本不用鱼漂,不会钓鱼的人也能把它甩上岸来。小伙伴们顺着盐沟,来到碱滩,找窜地鹂儿蛋,或是下许多鸟套子。转天,总会有十几只窜地离儿上套。吃不了就腌起来晒干,留着冬天吃。悄悄溜到盐沟边,总会看到成群的梭鱼、针扎鱼在水面上游,忽左忽右,非常整齐。稍遇惊吓,便风一样倏忽无影无踪。唉,那时侯啊!而古老的蓟运河蜿延入海,不知流淌了多少年。蓟运河有三宗宝:银鱼、紫蟹、纤板刀。在明清时,银鱼紫蟹已是宫廷贡品。捕获银鱼须在大雪节后破冰获之,古诗有“银鱼肥白是冬天,凿破层冰出水鲜。寄语衔杯应细嚼,许多辛苦到樽前”,来形容捕鱼之辛苦。而河蟹之讯在八至十月份,味甘鲜肥,冬季所产则为紫蟹,味道尤佳。刀鱼秋冬栖息于浅海河口,春季入蓟运河,溯河而上,进行生殖洄游,秋季回渤海越冬,渔民利用其习性,常于春季捕捞,味极鲜美,与海中脍鱼并称“二鲜”。银鱼、紫蟹曾在京、津、唐一带享有盛名。蓟运河是潮落河,所以海中生物常洄游到河内,夏季有人游泳时,很轻易就把海鲇鱼从窝里掏出来,有时还会碰到水母——海蜇。据家乡的地方志记载:由于捕捞技术不断改进,捕捞能力日增,运输能力日强,随之出现捕捞过度,加之环境污染,资源衰竭,首先是小黄鱼、脍鱼、毛蚶继之,然后是对虾。家乡的淡水渔业,因蓟运河1968年建防潮闸,隔断鱼洄游通道,又加河水被周围工厂污染,已经严重衰减,蓟运河之三宗宝,也彻底绝迹了。有个下岗的朋友与我说了这么件事。他1998年开始中承包了蔡家堡的一段底。所谓底网,也叫撩网,就是在浅海扎一排如墙一样的网,涨潮时把网撩起,让鱼虾游过,落潮前把网放下,水退后,跟近来的鱼虾就被截在网底了。承包底网,就是承包所有的捕获,多少不论。夏季,有如米粒一样密集的刚孵化的小鱼苗被截在网底。他感到很痛心,因为只要等到秋天,这些鱼苗就会长到一筷子长。作为鱼苗,它只能以一角六分的价格卖给工厂做鱼骨粉。这样的滥捕滥捞,渤海的资源怎么会不枯竭呢?人与环境,人与自然,如果成了对立的关系,受惩罚的,无疑是人类。我曾经在去年夏天乘车从天津到锦州,沿路几乎看不到一片纯净的蓝天、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渤海沿岸,鱼类资源的枯竭几乎正惩罚着所有的渔船,我曾多次看到一艘艘大船捕捞归来,收获只不过些小杂鱼,其售价不抵燃油价。近几年,渤海发生了多次历史上罕见的赤潮,造成直接损失数以亿计。有专家为此疾呼,渤海的污染如不及时治理,用不了几十年,渤海将变成名副其实的死海!人类文明五千年,工业文明仅仅一百多年,而工业文明对地球造成的环境污染、物种灭绝,已超过了五千年的总和。享受科技文明的人类,应该感到羞愧。我非常赞同这么一个观点:要把现在我们看到的海洋、森林、湖泊看成属于我们后代的财富去爱护,而非看作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遗产去享用。为了人类的光明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后代,我们义不容辞。

3、百里滩的滩

很多百里滩人在训斥别人不节俭时,总爱说这句:“你以为你家养滩呐?”“你以为你们家养滩呐”这句话,可以换一种通俗表述:“你以为你们家开银行呐?”在过去,百里滩的养滩户,就是百里滩的富豪。百里滩产盐的工艺,可以分为煮盐和晒盐。煮盐发端于五代十国,工艺一直落后,百里滩也没有形成大的聚落。煮盐工艺,就是把海水在大铁锅里用盐碱滩生产的芦苇煮干,然后把锅底的盐面刮出的土办法。这种工艺延续了千年,直至明末清初,百里滩人才发明了晒盐——盐田法。从海水中提取实验的方法主要是“盐田法”这是一种古老的而至今仍广泛沿用的方法。使用该法。需要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的地区选择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构建盐田。盐田一般分成两部分:蒸发池和结晶池。现将海水引入蒸发池,经日晒蒸发水分到一定程度时,再倒入结晶池,继续日晒,海水就会成为饱和溶液;再晒,就会逐渐析出食盐来。这时得到的晶体,就是我们常见的粗盐。剩余的液体称为母液,可从中提取多重化工原料。最初,在渤海涨潮时,盐丁用人力把海水拉入盐沟,通过盐沟,海水被输送到类似湖泊的盐滩里。海水慢慢沉淀,蒸发,然后把蓄水池的海水再导入其他晒盐池,直至结晶出盐。滩,其实就是海的浓缩版。当地人,习惯把滩也称作汪子、洚。人力汲取海水毕竟有限,于是人们发明了风车,百里滩人叫这种有八个迎风面的风车为“八面威风”。风车的使用,大大提高了汲取海水的能力,于是,百里滩的广阔的滩涂盐碱地,被很多有钱人投资开滩。开滩就是靠人力挖出人工蓄水水面。再后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在渤海边,人们用机械化拉海水,建起了几个泵站,比如,李家河子泵站,海水源源不断给输入盐沟,百里滩的水泊盐滩面积迅速增加到近千公顷。由于海水需要分步沉淀、曝晒,储蓄海水的汪子,水的咸度也逐渐递增,这些盐汪子里盛产的鱼虾也就随着水的咸度递减。能结晶海盐的盐池,除了卤虫,任何鱼虾都无法生长。百里滩历史上有个著名的大滩王传说。百里滩后大坨李姓某某,因为去京城贩卖鱼虾,意外结识了一位贝勒爷。他借助这个关系,去商行借贷,用借来的资金在后大坨村东开了一副百里滩最大的滩,据说当年产原盐达两千吨,民间称这副滩为“大滩王”。李某迅速暴富。当借给他钱的商行老板前来讨债,李某却拒不承认,二人打官司不久,债主活活气死。一日,李某在家院中打瞌睡,梦见债主笑呵呵地站在他面前,他惊醒后,家里人来报,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脱口说了句:“讨债鬼来了。”他的儿子果然是个败家子,暴富的家境很快败落,大滩王也被转手卖给了他人,这个故事印证了百姓笃信的因果报应,而且还是现世报。大滩王的传说经常被百里滩人拿来互相教育,时光沉淀中,滋润濡养了百里滩人厚道、朴实的性格。著名的八卦滩,则是兴修于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逼迫百里滩人在蛏头沽开滩,于是开滩者依照八卦图形,修建了八个盐滩。八卦滩设计为一个圆形场区。滩田南靠大海,有一座纳潮扬水站,引入的海水顺着纳潮沟形成一个圆形,纳潮沟也成了保护盐滩的屏障。紧邻纳潮沟的是若干个储水蒸发池、倒卤池,最里圈,为晒盐结晶区。八卦滩的中心,是集坨储存区和管理区。场区里的滩田、沟池、埝道纵横交错;沟壕、埝埂大多呈弧形和三角形。八卦滩在道路出口上,依据奇门遁术中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只在东北方向和西北方向留有两个出口,这是开门和生门,除此以外没有出口。不熟悉地形的人进了这片滩田,就像进了迷宫一样,没有向导一般很难走出来。这也是八卦滩笼罩着一丝神奇色彩的缘由。用“八卦阵”的形式,对制卤、结晶等生产流程做了合理的配制,也使原盐和工人封闭其中,便于管理,对防盗也十分有效。因为八卦滩的特殊形状,当年,八路军也曾经多次从日本人手里抢盐夺盐,流传了好多抗日爱国故事,这些故事,也是令百里滩人引以为傲的,体现了百里滩人爱国的热血性格。因为有了很多滩,滩中的鱼虾比在大海里容易捕捞,比大海里的肥美,而且取之不尽。据记载,仅百里滩海辛庄大汪子,每年产对虾、梭鱼、海鲇鱼、鲈板鱼、白虾、鲈板鱼、刺鱼就达几十万斤。百里滩人性格中随遇而安的性格,知足常乐的性格,由此酝酿、发酵。人们用网具捕捞,用各种甩钩、船钩捕获,家家户户在秋冬两季,就靠这些鱼虾下饭。特别是冬季,炮干鱼、摔干虾仁、馇鱼酱,是每户百里滩人的家常必备。那些一肚子油的梭鱼、刺鱼馇好了放在咸菜缸里,冻成鱼冻,可以熬过漫长的冬季。只要你勤劳,智慧,海鲜渔获就取之不尽,百里滩人由此悠闲自得,并独创了很多土菜,著名的八大馇,就是盐与海鲜这两种特产的完美结合。百里滩独特的土菜,令即使远在他乡的百里滩人,依然有着深深的家乡情结。很多百里滩人都知道一句本地老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除了北京,就是寨上(旧百里滩的最繁华地段的地名)。”这话说给外地人听,会让人觉得百里滩人很狂妄自大,很狭隘无知;其实,真了解了百里滩,你就会觉得,这其实是民以食为天的百姓,对饱食生活的知足,对家乡肥美物产的自信。

4、夜渔

十多年前,我在百里滩住平房时,夏夜纳凉,街坊邻居都喜欢拥在胡同口、房山下,坐着小板凳,摇着大蒲扇,指东说西,谈天论地。我和邻居大哥不知道什么由头,说起了他以前夜里下粘网的事。我俩越说越兴奋,我忽然想起自家有几条粘网,白天我去叫做海沿儿的渔村旁边的汪子钓鱼,远远看到有人在汪子中央,骑着汽车轮胎,姿势像采棉花一样地下粘网。我俩一拍即合,立刻决定去粘鱼。我们分头去准备,带着粘网、鱼兜子、手电筒、蚊香、花露水、香烟、打火机、西红柿、黄瓜,和家人打了招呼,就骑车奔向海沿儿方向。当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来自公路边卤坑里的飞虫,迎面撞在我们眼睛上,鼻子上,我们一边挥手驱赶,一面奋力蹬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夜渔,所以很兴奋。借着星月之光,我们到了目的地,靠近贝壳碎屑铺成的土路,汪子一角,有两个两米多高的很大的水泥管,我们把自行车靠在水泥管上,解开装粘网的袋子,取出一条粘网,邻居大哥用手挑开网眼,仔细端详,自言自语说,二指眼儿——网眼有点大了,这个野汪子有这么大的鱼吗?他的话只是闷热夏夜的一点凉风,无法抵御我炽热的玩心,管它呢,咱们先下好网再说。我们各自背着几条渔网,缓缓踩着淤泥,蹚水前行,他告诉我,这种汪子,水的深浅不一样,要找汪子里的深沟,那里的鱼才多,才大。果然,趟着齐大腿的水走了距离岸边二十多米,一脚踩空,水一下子就没了腰,我俩都被吓了一跳,站稳后,对视大笑。他熟练地把粘网的一端固定,开始像拉窗帘一样把蜘蛛丝一样的网片抻展,渔网很快就被铅坠坠入水里。几条网下完了,我们上了岸,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擦擦身上的卤水,就半躺在水泥管里,举着粘着腥臭淤泥的双脚,吸烟、聊天。蚊虫继续撞过来,我们便点燃蚊香,蚊香虚弱的烟雾很快融化在夏夜的卤风里了。他和我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恋爱经历。——我发现,在类似安静的深夜,两个男人到一起,说不尽的话题就是女人。女人的话题就像一堆熊熊篝火,最能驱走黏人的湿寒。他告诉我,他年轻时也算英俊小伙(那时还没普及帅哥这个词),追他的女孩子很多,有给他买烟的,织毛衣的——“我一个也不放过!”他嬉皮笑脸地说。我哈哈大笑,感觉他在吹牛。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他说,咱们去看看吧。我们背着鱼兜子重又下了水,用手电筒在水面上扫来扫去,找到网头儿,用手电光束照射粘网的鱼漂,很多泡沫网漂都沉下了水面。把渔网提出水面,我看到一条条大小接近的海鲇鱼挂在网片上,很像一只只大壁虎趴上路灯下的水泥墙上。他熟练地摘鱼,我接过来塞进鱼兜子,一会儿,我就感觉到鱼兜子里的鱼在噔噔地撞我肋骨。上岸后,他看看我背着的沉甸甸的收获,说,要是在混养汪子,鲈板鱼、大梭鱼都会粘不少,可惜,这种野汪子里,就有海鲇鱼。我也附和着唏嘘可惜,想象他描述的那些鱼挂满了渔网。我俩吃光了黄瓜、西红柿,吸干了香烟,吹嘘完了彼此的隐私时,已是凌晨四点,我们再次下水。这回,只收渔网,不在摘鱼。粘网的沉重,让我们知道,这一夜,真是大丰收。回到家,天还没亮透,家人早已翘首眺望我们了。我们洗洗睡了,醒来时,两家锅灶上,早已鱼香四溢。

5、第一次下海

过去,百里滩渤海边的几个渔村,都拥有漫长的底撩网。开海时节,渔村的渔业队队员顺着海道,跋涉到底撩网网根儿,捞取渔获后,被淤泥掩藏起来的漏网之鱼、虾、蟹,则是业余下海爱好者搜寻的宝贝。邻居大哥是百里滩典型的鱼鹰子,只要下了夜班,就会骑着车子出去,下海入河,打鱼摸虾,他的全身总是腥了吧唧的。我对他的印象是,他总是趴在车把上,骑着粘着泥巴的锈迹斑斑的二八加重自行车;车的后座,总是插着一个大捞拎——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一种叫“三尾巴枪”的蛐蛐。虽然生活在海边的小城百里滩,我最熟悉的环境是学校而不是海,直到我上了高中,才第二次看到大海。高二暑假的尾声,邻居大哥告诉我,昨天休渔结束,开海了,好多人下海,捞了不少白虾,有的捞了几十斤,蹲市场,不一会儿就卖光了,净赚一百多块;他去晚了,只捞了十几斤,所以,今天还想去,请了病假,班也不想上了。我请求他带我一起去,他问,你家有捞拎吗?我说好像有,于是回家去找,最后,只找到一个蚊帐布子做的扣蜻蜓的破捞拎,捞拎都快耷拉脑袋了。他看了看,说,总比没有强,绑在车子上,走吧。骑了大概不到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我们来到毛石堆砌的海挡。海挡靠近海道的周围,横七竖八躺了好几辆破自行车,看上去有点类似车祸现场。我尾随着大哥,扛着简易捞拎,蹅着暄腾的淤泥,顺着一溜儿密密麻麻的新鲜脚印,走向大海深处。淤泥没了脚脖子,又快到腿肚子了,走路越来越艰难,拔出脚,就会发出很大的“噗噗”的声音。走到满头大汗,看到了前面很多人影晃动,大哥说,看,那就是底网了。我看到一些网竿,树立成一排,望不到尽头;网竿上,挂着巨大的网片,我暗自钦佩先人的捕鱼技巧——利用潮汐,网片撩起再放下,鱼虾就被截获在网底了。走到底网附近,我看到人们都像在找寻丢失的钱包一样,目光紧张地在泥水中焦急地低头扫视,邻居大哥也像换了个人,全身紧张,屏息前进,再不和我说一句话。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只能先看看别人怎么做。我刚看到不远的地方泛起一个鱼花儿,心中狂喜,刚想用捞拎去扣住鱼花儿,谁知,一把大捞拎脑袋早伸过去了,一扣一翻,一团泥水就扣进网兜,那人手一抖,泥水雨落,一条白晃晃的小梭鱼羔,已经在网底挣扎了。那人看了我一眼,说,先捞先得。我有点恼火,瞬间也就明白了,这就是下海的规则吧。于是也紧张地低下头,盯着泥浆浆的脚下。破捞拎实在不给力,一会儿,捞拎脑袋就歪了脖子,就这样,走到撩网尽头时,我的鱼兜子里还是沉甸甸了,连泥带水的,捞了一些白虾、梭鱼、鲇鱼,还有几个烧饼大的果冻一样的小海蜇。顺着海道,我随人流返回海挡,前面的人都拎着白蜡杆的大捞拎,拽着一个沉重的鱼兜子。他们把鱼兜子拖在泥水里,潮水推着,轻松地走。有人就着海水,把鱼兜子上的泥浆涮掉了。我和邻居大哥会师时,他已经洗好了网兜里的鱼虾,我目测,足有几十斤。他看到我那点可怜的收获,说什么也要分给我一些。我俩又在公路边的盐沟里,洗干净了手脚,骑着滴答卤水的车子,在海风吹送中,满足地回家了。

6、炮干鱼

过去,在漫长的寒冬季节,渤海边的人们过冬时,家家都会炮(音bao,阴平,有烘干的意思)很多干鱼。炮干鱼的鱼,一般都是河沟里的小杂鱼。比如淡水河沟里的小麦穗儿,小鲫瓜子;盐汪子中野生的小海鲇鱼和虎头鱼。炮干鱼的做法简单,一种是把鱼洗干净后放在蒸馒头的大锅里,码放在笼屉篦子上,大火蒸熟,晾凉后(不然鱼会碎)小心把它们放在破苇席上,慢慢晒干。还有一种做法,是在铁锅里放一点油,把洗干净的小鱼摆在锅底,互不接触(省得粘连在一起),然后小火儿慢慢煨,直到鱼的身下面有了焦黄色,鱼已经半熟了,此时就可以关火了。还是等鱼晾凉后,把鱼摆放在苇席等物件上,晾干、风干。以上列举的几种鱼,做炮干鱼的最好材料就是虎头鱼。虎头鱼在百里滩一代称为呼哧喃(谐音)。这种虎头鱼,雄鱼嘴巴子很鼓,外形接近海鲇鱼,但是长不大,最大的也就两寸多长,雌鱼头部很小,春季是一肚子鱼子,十分鲜肥——也是做馇鱼的上等食材。虎头鱼有海里的,也有生长在盐汪子里的,百里滩人叫“洚呼哧喃”。这种“洚呼哧喃”炮出的干鱼,色泽暗黄,看着就油满肉丰,肉质劲道,是干鱼中的极品。鱼干透后,放在透气的布口袋里,把布口袋吊在高出,可以吃一个冬天。很多家庭一冬天要准备一面口袋的干鱼。这些干鱼可是过去平民家餐桌上的美味,可以烹制很多菜肴。比如,干鱼熬白菜。冬天,大白菜是当家菜,如果白菜炒虾皮算可口的菜,那么干鱼熬白菜就是美味了。抓一把干鱼,用温水浸泡片刻,清洗掉尘土,然后用炝锅的葱油煸一下,煸出香味,放入白菜就可以了。用葱油煸一下可以去掉鱼的腥味。还有,还可以做手擀面的时候用干鱼熬汤。因为干鱼炮制的时候都不挤肚子,此时可以把干鱼浸泡后清理干净鱼内脏,甚至可以剥离鱼骨头。干鱼肉炝锅后,把水加足,大火煮一会儿,汤色就会变得奶白,诱人食欲。这样做出的手擀面,无出其右者。再有就是干鱼萝卜汤。如今在百里滩的很多饭馆都有这道菜,萝卜可以选大红萝卜或者大白萝卜,这道汤菜没有什么诀窍,选上好的干鱼,水灵的萝卜,煲汤时加点胡椒粉就可以了。如今,随着自然生态的河沟减少,野生的小麦穗鱼、小鲫鱼都会有些古怪的异味,老百姓称之为六六粉味,其实就是污染的结果,那么,咸水的野生小鱼就弥足珍贵了。从去年开始,海鲇鱼的价格突然身价倍增,以前远远低于梭鱼价格的鲇鱼,竟卖到了二十多元一斤,本来是百里滩老百姓眼中稀松平常的鱼种,竟然逐渐飞离寻常百姓家了;而虎头鱼的产量也越来越少,炮干鱼的材料少了,人们也就无奈地慢慢淡忘了这种传统的食材了。

7、放卤抓鱼

你能想象吗,当你路过百里滩海边滩涂上一个个水汪子时,也许会偶然遇到这样的情景:一条条鱼儿在浅水岸边冒出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你要是悄悄走到水边,伸手就能抓住这些呆傻的小鱼。这种抓鱼的经历,很多百里滩人都体验过。沿着百里滩曲折的海岸,可以俯瞰到很多波光粼粼的水面。这些水面很多都是“盐田法”晒盐的盐池。通过扬水站,把海水汲取上来,再通过很多盐沟,海水流入一个个晒盐池,海水在盐池里慢慢蒸发,池水的盐度越来越高,直至盐水下面结晶出原盐。能结晶原盐的池水,往往是铁锈红的颜色,齁咸。水的咸度,决定了鱼虾的肥瘦,水越是咸,鱼虾越是黑瘦,直至水咸得只能生长卤虫,鱼虾根本无法存活。由于海水刚汲取上来,混合着污泥、鱼虾卵,一般海水要先在广阔浩渺的沉淀池沉淀一下,再把海水输送到盐池蒸发,于是,沉淀池就成了天然的养鱼池,入秋后,沉淀池的鱼虾膘肥体壮,极其肥美。这些沉淀池,是鱼虾生存的天堂,也是百姓取之不尽的菜肴仓储。我小时候,在盐场一个工区居住,有一天,突然看到很多大人往东边跑去,大家拿着脸盆、破麻袋,乐不可支地打着招呼。我听到他们在说:“鱼都呛上来啦,快去抓吧!”我们几个正在玩摔泥锅的小伙伴们愣住了,傻乎乎看着大人们,突然,有人招呼:“咱们也去抓鱼吧!”于是大家鸟兽散去,回家拿了各种设备——有破脸盆、破铁桶、快散架的竹筐、满是老鼠咬出的窟窿的面口袋,喜气洋洋冲向居民区东面的大盐汪子。这个盐汪子平日没人注意它,属于纯天然状态,偶尔海水里的鱼卵会随着雨水落入汪子里,带来生机;它也不理会大家,只是每年生长了很多叫扎扎毛的头发丝一样的绿色水草,汪子水面很大,而扎扎毛也生长得铺天盖地。——由于水不肥,小鱼都像难民一样,面黄肌瘦。它们自生自灭生长着,无人打搅。可是那一天,这个汪子边可热闹了,好多人在水边,低着头捞着什么。我们凑到大人们中间,才看清,黑瘦的海鲇鱼,纷纷从汪子中间游向岸边的浅水区域,这些鱼,很像后来读到的柳宗元《小石潭记》里写的“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这些鱼游到浅水,就几乎一动不动地等着你去伸手,我们这些孩子兴奋了,你争我夺地抓起鱼来了。很快,大家就发现自己的盛鱼设备带小了,带少了。鱼已经满满一盆,或者沉甸甸地半面口袋了,我们端不动也提不动了。于是大家就抓起鱼直接扔上岸,小鱼很快全身裹了一层厚厚的盐碱土。这一天简直是少年时代的狂欢节,我们每个人都抓到了很多小鱼,多到大人们收拾这些鱼时,因为太麻烦,他们的心情由欣喜变为烦躁、恼怒。好在大人们也不是真恼火,我们还是得到了他们的难得的肯定。那晚,整个聚落飘满了雷同的鱼香。后来的几天,又充斥着晒臭咸鱼的闷重气息,耳边挥之不去的,还有被咸鱼招来的大绿豆蝇的轰鸣。后来,我才从大人嘴里得知,是长芦盐场工区的晒盐池不知何故,排放了卤水,卤水流进了这个汪子,水的咸度突然增加,鱼无法适应,都被呛晕了。这次的抓鱼记忆,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家乡盐蒿碱蓬间,死寂沉沉的水面下,还水藏着一丝丝神奇。

8、打袼褙,做新鞋

在百里滩人对贫穷的日子的记忆里,家家户户都挖空心思地节约,成为了记忆里的主要内容。那时,即使是一片巴掌大小的破布片儿,都会派上无尽的用场。很多家庭主妇都会一种本事:打袼褙(百里滩人称其为打夹纸)。打袼褙的材料,就是这些由旧衣服拆解的破布片儿。我记得我母亲打袼褙之前,先是这些破布片洗净晾干,然后在炉火上熬一小锅底浆糊。熬浆糊通常要用少许面粉,——毕竟面粉都是全家人嘴里节省下的,不能多放。面粉里还要掺和一些玉米面,据母亲说,掺和了玉米面,既节省了面粉,打出来的袼褙又很容易吃针。吃针的意思是,用打好的袼褙纳鞋底时,针很容易穿透。浆糊打好了,黏黏糊糊的。嘴馋的我甚至趁大人不注意,把小手指伸进盛浆糊的盆里,蘸些浆糊,吮在嘴里,舔上几口,嘴边留下黏糊的痕迹,舌尖上只是让我很失望的难以下咽的味道,之后是母亲的轻声呵斥。我只好眼巴巴看着母亲把浆糊涂抹在一张破木头方桌,或者一块开裂的面板上。浆糊涂抹好了,先贴一层旧报纸,然后在报纸上薄薄地均匀地抹上一层浆糊。首先贴在报纸上的是一块干净完整的布料,之后是把破布片一片片拼凑、粘贴其上;各式各样的布片儿,粘了一层后,再抹浆糊,再粘新一层布片儿……布片儿一般要粘三四层,这些布片拼凑起来,很像西方的抽象画。这些图案古怪的破桌子,旧菜板,会被摆放在院子里向阳的高处,慢慢被阳光晒干,被咸咸的海风吹干。袼褙干透了,就可以揭下来,作为做鞋底的重要材料。家里的旧书中,一般会有家里人每个人的鞋样子——也是报纸剪好的。一张张鞋样,很像一片片珍藏的美丽的树叶一样,被小心翼翼放在袼褙上,然后,用铅笔画下鞋样的边缘,剪刀咔哧咔哧剪下,毫无生气的袼褙一下子有了生动的形状了。每一篇剪下的袼褙,会被按倒在缝纫机下,扎出很多针脚。于是,每一片扎好的袼褙,都变得紧实平展了。三五片摞在一起,对齐整了,就可以纳鞋底了。用枣木柄的针锥子,用力扎下一个个针眼,然后用粗棉线把鞋底纳牢固,一个将要经得起小石子硌脚的鞋底就做好了。一般一个鞋底都要纳上几百针,这些针脚,都是一圈圈整齐地分布的,每一个针脚,都是主妇们支撑家庭的最好的温情文字。如今七零后以前的成年人,很多都人都记得母亲年轻时,坐在昏暗的电灯下,手指上戴着满是小米粒大小凹坑的顶针儿,拿着大枚针,吃力地纳鞋底的情景。一双双新鞋做好了,男人们又可以穿着鞋子去打鱼摸虾了,孩子们又可以在堤埝上疯跑了。打袼褙、做新鞋,也是百里滩劳动妇女联络邻里感情的最好方式。谁家主妇打袼褙了,婶子、大娘们就来帮忙,大家一起说笑,交流做鞋心得;主妇纳鞋底累了,大娘就抄过来帮着纳几针,所以,几乎每双新鞋,针脚里都纳入了邻里的和睦、互助。忙完了,主妇一般不会忘给婶子大娘们盛一碗早就准备好的馇小鱼、馇小虾什么的。一家有事几家帮,一家熬鱼四邻尝。贫穷的日子,依旧可以过得有滋有味,熠熠闪光。我是在电视节目中,无意间看到关于德国人如何节约的节目时,想到了小时候家家户户打袼褙的事情。如今,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富足了,敢于消费好像成为了懂得生活的重要标志。如今的人们,能开车绝不骑自行车,能买高档的衣服绝不买普通的,炫富与敢于浪费等同于展示人生的成功;而节约、节省好像等同与吝啬、等同于不会生活,于是我写下这段文字,和有着共同记忆的人们,一起重温遥远的节约是无上美德的真正的低碳日子。

9、套鸟

在百里滩的渔村等聚落周围,水泊之间,堤埝纵横。很多行走飞快的海鸟沿着堤埝,捕食被风吹向汪子边上的水蝇子。这种海鸟,在百里滩叫做串地鹂儿,形似鹌鹑,秃尾巴,两腿细长,动作敏捷,快如电光石火一般。那时候汪子边,滩涂里,栖息着很多串地鹂儿,基本没人专门去捕猎它们,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人,喜欢制作鸟套子套串地鹂玩。鸟套子基本都是扫帚苗做的,制作很简单。扫帚苗有弹性,弯曲后,突然松手,会唰一下挺直,套鸟就是借助它的这点弹性;在扫帚苗上系上棉线,棉线下端做一个栓贼扣,就基本齐活了。下鸟套子就是在低洼狭窄的满是乳白色鸟屎的堤埝上,密密地插满一排芦苇杆,芦苇杆露出地面大概不到一尺高,正好挡住串地鹂儿前进的道路,然后在芦苇杆插成的“城墙”中间,留个豁口,豁口处用四根火柴棍,撑开鸟套子上的栓贼扣,压住绳扣,再把一个扫帚苗粗的一端深深插进松软的盐碱土中,让棉线绷紧,只要串地鹂儿踩在机关上,瞬间弹起来扫帚苗,就把串地鹂吊在半空,它越挣扎,绳子扣越紧。鸟套子一般要下二三十个,每天都要巡视一遍,套住的串地鹂儿不及时摘走,就会很快被晒干、晒臭,或者被路过的人摘走,有的还会被骚狗(草狐狸)、黄鼠狼偷吃。我只有几次和大孩子们巡查鸟套子的经历。鸟套子是提前一天下好了的。下鸟套子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因为,如果不保密,很容易被别的顽皮的孩子偷偷摘走了猎物。人家捷足先登,自己就白忙活了。有时候,甚至会丢失鸟套子,因为这些鸟套子基本都是一个模样。那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们浩浩荡荡走在堤埝上,大家都很兴奋,心里兴奋得像小鹿在撞。回头看看,自家的房屋几乎小得像个火柴盒了。此时,在波光浩渺中,第一排鸟套子远远地出现在了眼前。果然,有的扫帚苗已经弹起,棉绳上吊着一只只惊慌扑腾的串地鹂儿。鸟套子的主人——一个大孩子,熟练地解下串地鹂儿脚脖子上的绳子扣,把串地鹂儿塞进他手里提的一个瘪瘪的布口袋,然后又把鸟套子恢复好。我们抑制不住地为有了收获咧着嘴笑,迈过芦苇杆,又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二十只串地鹂就把布口袋的袋底儿胀得鼓鼓的。我们回到大孩子家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那个大孩子说,今晚请大家吃烤串地鹂儿,然后熟练地撕光第一只串地鹂儿的羽毛,用剪刀剪开串地鹂的屁股,掏出油油的内脏后,对大家说:“看,都是油,真肥!”我们吞咽着口水,焦急地期盼着吃烤串地鹂儿,可是大人的“回家吃饭啦”的呼喊粉碎了我们的饕餮大梦,伙伴们带着遗憾,心情沉重地回家了。转天,我们也没吃到烤鸟肉,据说,那些猎物都被腌制起来了。再后来,长大了,知道鸟儿不该随便吃时,串地鹂儿的数量也不太多了,但是不管怎样,那时候如此多的海鸟,还是证明了百里滩滩涂的富饶,万物的生机勃勃。

10、芦苇荡

小时候,我也是一群饥饿的孩子中的一员,我们在田野里游荡,寻找所有可以放在嘴里咀嚼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芦根。芦苇是遍布百里滩的,即使在盐碱地,芦苇叶和黄须菜一样疯长。春天,我们在野地里,薅出带着黑色膏泥的白色芦根,好歹用手捋一捋,就塞进嘴里,急切地等待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甘甜,被牙齿压榨到舌尖上。后来,当时刚上小学的我被同学传染,得了荨麻疹,高烧不退时,恍惚间听到邻居大娘来家里告诉我父母,让他们用芦根煮水给我喝。第一次看到洗得很干净的芦根被切成段,盛在金属盆里,热气腾腾端到面前。喝了几日,病情真的减轻了。少年时,受到民风熏陶,我也迷恋上了钓鱼,当时我家旁边,有一条大沟,沟的两岸长满了密密匝匝的芦苇,互相看着彼此长大的小伙伴们,都拔开芦苇的缝隙,认真地站在没膝盖的水里,鱼竿就架在倒伏的芦苇上,死死盯着芦苇消失处的鱼漂。那时鱼很多,不须什么技术,只要等鱼漂上浮,抖落手腕,快速提起鱼竿就行。钓上来的鲫瓜子,用一根长芦苇串起来。等大人们不耐烦地叫出自己的小名——这些小名就像看不见的电门,被大人们用不耐烦的吼声触碰,我们瞬间没了活力——伙伴们才提着沉甸甸的芦苇,作鸟兽散,回家向父母表功去了。我刚上大学时,赶上一个漫长暑假,长日无俚,我父亲就建议我去蓟运河边采芦苇叶,说是可以交给粮店,粮店在收购粽叶。于是约了三个最友好的同学,兴冲冲骑车去了蓟运河下游的营城段。那里水面蜿蜒宽阔,淤泥肥沃。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家乡生长着如此高大茂密的芦苇,芦苇从深深的河水里挺出腰身,露在水面的部分还有两米多高,每棵芦苇腰间的叶子都很宽阔舒展。我们也不多言,动手就开始擗叶子。叶子离开芦苇杆时,芦苇的清香沁入肺腑,神清气爽。不多时,几个人就采了一蛇皮袋子芦苇叶。送到粮站,相约转天继续。几天后,我父亲告诉我,不要去采芦苇了,你们采摘的叶子合格的不多。原来,收购方要求,包粽子需要更大的芦苇叶,要两片叶子包一个粽子。这个消息让我们采芦苇叶的热情瞬间风散。那时候,在百里滩,很多家庭冬天都是靠芦苇做燃料,我记得家家屋旁都有一个很高的芦苇垛,芦苇垛就成了孩子们寒假里玩耍的好去处,在芦苇垛里掏个洞,可以洞悉外面的行人,又暖和又隐蔽,这种玩法,对于孩子们,相当诱惑。寒假里,很多孩子衣服上、头发里,都可以找到芦苇屑。成人后,与书结缘,由地方史料里得知,百里滩广袤的湿地滩涂,生长了一望无际的芦苇,很多芦苇制品,比如苇席、苇箔,其质地、韧度远胜于白洋淀的。苇席夏天性温,胜于偏寒的竹席。苇箔可以做盖房之用,也是捕获鱼虾的重要工具,——把苇箔插在水里,形成迷宫,鱼虾就很容易被捕捞。解放前,拥有了大片芦苇地,就等于拥有了一笔巨额财富。百里滩的盐场之所以叫长芦盐场,得名就是因为浩瀚的芦苇荡。在明朝以前,百里滩的煮盐燃料,就是取之不尽的芦苇。芦苇如此生生不息,如此用途广大,所以,百里滩人把芦苇也叫铁杆庄稼。

11、舌尖上的百里滩土菜

写下这个题目,不是为了赶时髦,是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热播后,对人们的震撼意犹未尽。在欣赏了中国东西南北、咸酸麻辣鲜等不同地域、众多口味的五花八门的菜系后,作为百里滩人,不禁在心里盘点家乡的土菜,假如拍摄这个纪录片的百里滩版,有哪些土菜可以考虑呢?蚶子白菜饺子?馇小鱼?还是……?首先想到的就是海鲇鱼。百里滩的土菜基本是围绕本地特产——盐和海鲜做文章的,著名的“八大馇”就是此列。百里滩产盐,一切菜肴以咸味为主;百里滩又盛产各种海鲜,而海鲜的烹调技艺又及其简单。这就使得百里滩的土菜具有粗犷简单的特点。在百里滩,遍布渤海以及水泊、盐沟的海鲇鱼,可以养活人们春夏秋冬四季,而海鲇鱼,也给百里滩人带来了很多生活情趣。先说腌制。百里滩密布各种盐沟、汪子。每年春天,长芦盐场会从渤海汲水,浑浊的海水通过盐沟涌到各个大小不同的沉淀池。海水抽上来了,各种鱼、虾、贝类的卵也浩浩荡荡而来,那些流进盐沟里的和晒盐池里的海鲇鱼鱼苗,只能吃点卤虫、小杂鱼、水蝇子、甚至扎扎毛(一种盐沟里的藻类植物,学名虎苔)生长。这种海鲇鱼肤色黑,身上有花斑,脸颊塌陷,体瘦刺硬,营养不良,百里滩人一般用粘网、地笼、甩钩等渔具捕获它们,然后去掉内脏,用粗盐腌制晒干,制成干鱼,冬天在炉火上和馒头片一起烤着吃,或者蒸馒头时馏着吃,味道无可替代,让人难忘;或者用淡水泡软,熬黄豆,放凉了凝成鱼冻,味道绝佳。过去,这种干海鲇鱼家家都会有几大串,悬于墙壁、檐下,随摘随吃,可以熬过一个漫长的冬季。再说鲜食。到了深秋和初冬,海里的和混养汪子里的海鲇鱼可以长到半斤到一斤左右,长约一尺,身体有了黏涎,肉质逐渐变软,炖熟的海鲇鱼味道极鲜,鱼肉像蛋羹一样软嫩,送在口中,轻轻一嗦啰就化掉了,只剩一节软刺在口中。这种美味的海鲇鱼可以一直吃到来年的春天,但是过了寒食节,海鲇鱼要产卵了,身体开始消瘦,一肚子鱼卵的鲇鱼肉质也发酸了,鱼子也是微酸的,味道就差多了,于是当地人有句俗话:“过了清明,连狗都不吃。”不知从何时起,人们找到了一种与此时的海鲇鱼完美搭配的食材——大红萝卜。一个大红萝卜有二三斤,切成厚片放到开锅的海鲇鱼中,很快,萝卜片由白色变成了鱼汤色,萝卜吸饱了鱼汤的鲜香。秋冬季节,一大锅鲇鱼炖萝卜,香气四溢,鲜美开胃,顺气解馋,吃后可以让人们心情都变得畅快淋漓。这个菜肴,养育了不知几代百里滩人,这个菜肴也刻入了百里滩人的记忆,即使远在他乡,对家乡的记忆,也会被对海鲇的垂涎唤醒。如今,百里滩的很多土菜已经被京津等地的游客接受、喜欢,百里滩烹制海鲇鱼的技艺,绝不输于徽菜的臭鳜鱼。海鲇鱼,生生不息,其烹制手艺,就像百里滩的“八大馇”“渔家飞镲”一样,其实就是一种文化遗产,这种文化滋养、熏陶着家乡人的生活,值得我们记录、记忆。

12、永远的八卦滩

八卦滩的名字,在百里滩家喻户晓。在人们以家乡为自豪的传播中,八卦滩被逐渐渲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十多年前,我钓鱼时曾经多次路过八卦滩。当时的印象就是堤埝如阡陌,纵横参差,难得头绪。后来,经过很多耳闻与史料查阅,对八卦滩慢慢有了清晰地真实了解。“七·七”事变后,日本人占据了百里滩的广阔盐滩,把晶莹洁白的芦花盐大量运往日本,并严格封锁原盐运往解放区。同时,日本人还极力在百里滩荒碱地开辟新滩。位于百里滩蛏头沽附近的八卦滩由此诞生。日本人是一伙儿棒槌,对晒盐一窍不通,就逼迫百里滩人为其开滩。开滩者迫于淫威,因地制宜,依照八卦图形,修建了十副盐滩。八卦滩总体设计为一个圆形。其南面,紧靠大海,便于扬水站汲水纳潮。涨潮时,海水被滚滚引入。涌入纳潮沟的海水,顺着纳潮沟形成一个圆形,注入每个盐滩池中;同时,纳潮沟也成了保护盐滩的人工屏障,对于防抢盐、盗盐十分有效。紧邻纳潮沟的是若干个储水蒸发池、倒卤池。八卦滩的里端,是晒盐结晶区;八卦滩的中心部分,则是结晶盐的存储区。因为滩田间的堤埝是依据奇门遁术中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只在东北方向和西北方向留有两个出口,即开门和生门,不熟悉地形的人进了这片滩田,就像进了迷宫一样,没有熟悉地形的人指引,很难走出来。——这样,即使你接近了八卦滩,也难以接近原盐,堤埝纵横如迷宫,很容易迷路,在防盗方面,可谓匠心独运。这也许就是八卦滩笼罩着一丝神奇色彩的缘由吧。用“八卦阵”的形式,对制卤、结晶等生产流程做了合理的配制,使原盐和工人封闭其中,便于管理,这确实是先人们的智慧体现。因为八卦滩的特殊形状,当年,百里滩盐民支队多次发动熟悉地形的群众与盐警周旋,用箩筐偷盐、抢盐,有力地支持了我党抗日根据地。百里滩八卦滩因此流传了好多抗日爱国故事,这些故事,使得八卦滩更加著名,也展现了百里滩人热爱祖国的正义性格。很多百里滩人误以为八卦滩乃百里滩独有,国内唯一。实际上,在江苏盐城市的晒盐场,也有类似的八卦滩,而且历史早于百里滩,一样是按照道家的八卦、九宫、八门等形制,把晒盐场设计成一个“八卦”场区,一来顺势而为便于管理,而来节约了人力,提高了原盐产量。所以,八卦滩不神秘。八卦滩就是中华民族祖先文明、智慧不断积淀中的完美结晶。

13、打冰钩鱼

听老人们讲起过去百里滩杨家泊镇人们捕鱼的事情时,提到钩鱼,老人们都无比兴奋。钩鱼大概是杨家泊镇各个村落冬季里独特的捕鱼手段。因为杨家泊地区芦苇广泛生长在沟渠边、沟渠里,粗壮茂密的芦苇荡,就是鱼儿天然的栖息场所。芦苇暴露在水面上的部分,会引来很多鸟儿和昆虫。幼鸟、昆虫偶尔失足落水,就是贪嘴的鱼儿的美味点心;此外,因为芦根茂密、紧实,老百姓的很多网具——旋网、拉网、粘网、提网、搬罾等,对芦苇荡里的鱼一筹莫展,芦苇荡就成了鱼儿的天然庇护所。很多黑鱼、草鱼、鲤鱼,就靠着芦苇荡的庇护,可以长到七八斤以上。勤劳聪明的先人们,对于芦苇荡里肥美的鱼儿,也不是毫无办法,在杨家泊地区,过去曾经广泛使用一种渔具:鱼钩。这种鱼钩,都有个木柄,便于紧握在手里,木柄前端,固定着长约一尺以上的金属的钩子,一般用比较粗的钢筋打磨而成,钢筋的硬度远胜于芦苇,不至于被芦苇阻挡、磨损。到了数九寒冬,冰面上可以跑马车了,鱼儿在水渠厚厚的冰层下,也因为享受不到新鲜的氧气,而对凿开冰窟窿引起的冰层下异样的变化,十分敏感。打冰钩鱼时,必须先凿冰窟窿,然后可以用力搅和冰下的渠水,让氧气大量混入水中,把鱼吸引过来。鱼钩在冰下的土褐色的芦苇杆丛间随意钩来钩去,凭着手感,当感觉鱼钩尖触碰到柔软滑腻的鱼身时,就瞬间发力,把鱼钩钩入鱼的身体,猛力把鱼拽上冰面。别看钩鱼的工具简单,收获可不能小觑。据老人们讲,四五斤以上的黑鱼、鲤鱼、草鱼,很常见,因为钩鱼不可能针对小鱼,钩鱼的对象就是大鱼。冰窟窿源源不断把氧气输送到水下,很多小鱼会慢慢涌过来享受新鲜空气,渔人就可以用捞拎把鱼轻易捞上来。捞小鱼是耧草打兔子——捎带脚儿。冬天的鱼,肠胃干净,当地人吃冬天的鱼,特别是小鱼,基本都不挤鱼肚子,囫囵个软熬。把一大盆熬好的鱼放在室外,转天就凝成结实的鱼冻,鱼冻融进了鱼肉的鲜美,鱼肠子鱼鳞都可以吃。用当地人的话讲,这种吃法,“基本没扔头儿”。孙犁先生名作《荷花淀》里,提到了白洋淀人冬季打冰夹鱼,捕鱼手法与此近似;而查查史料,十世纪时,契丹人就掌握了凿冰捕鱼的办法,方法大致是:钩鱼之前,先在冰河上凿开四个冰窟窿,中间的一个冰窟窿,要凿透见水,以便下钩钩鱼;另外三个冰窟窿环绕周边,但不见水,只是将冰层凿薄,便于观察鱼群动向。发现大鱼后,人们便把带绳的鱼钩猛力投向大鱼。投中后,带倒戗刺的鱼钩,就会把大鱼从水中拉拽上来。不论何种方法,都体现了先人们的智慧和活力。

14、黄须菜,救命草

渤海边盐碱地生活的人们,对于黄须菜再熟悉不过了。黄须菜在很多年间,几乎成了穷苦老百姓的救命草。黄须菜又名碱蓬或皇席菜,生于盐碱地、海边沙地,在临近渤海的百里滩地区广泛生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我就有与小伙伴们去野地挑黄须菜的经历。我们一群孩子们提着一个破口袋,到野地里走一圈,就可以背回满满一袋子黄须菜,黄须菜的叶子类似一根根火柴棍,多汁水,用手一掐,满手绿色,闻起来,有股微酸的淡淡咸香。黄须菜生命力旺盛,不论多么盐碱的土地,黄须菜都可以疯长。这么多的黄须菜,人吃不了,就用来喂牲畜。我去百里滩杨家泊镇高庄村走访时,老人们告诉我,过去,每年开春,黄须菜青嫩时,人们就去荒碱地大量采摘黄须菜。采摘黄须菜后,因为其又苦又咸,需用热水焯了后,用清水反复攥洗,挤净黄须菜汁液里的盐碱,不然,人吃了会腹泻。洗净的黄须菜可以用盐简单凉拌,或者拧干水后做成野菜团子,或者制馅包棒子面菜团子、菜包子。到了秋天,黄须菜变黄、变红,成熟结籽的时候,辽阔的荒滩,红成了一片波涛滚滚的海洋,像夕阳落日洒下无边余晖,十分壮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因为生活困难,老百姓经常成群成帮推着独轮车去野地割黄须菜,黄须菜在各家各户房山处堆成高高的草垛。然后把黄须菜籽打下来,菜籽晒干后在磨盘上细细研磨,磨成粉末,可以直接做成各种面食,或者掺和进棒子面、高粱面,贴饽饽吃。因为盐碱地种的庄稼,产量很低,玉米每亩不过一百多斤。黄须菜籽磨成的面粉,几百年间,都是当地人生活中的主要面食。那时的生活,不缺盐和鱼,但是缺少蔬菜和粮食。大铁锅熬好了鱼,靠近锅沿儿,贴一圈黄须菜饼子,这样的吃食,帮助百姓们熬过了好多难熬的岁月。黄须菜的秸秆,又可以晒干后堆成草垛,像本地另外一种耐碱植物芦苇一样,是人们冬天必备的引火燃料。现在,不仅在百里滩,国内很多饭店里到了春末夏初这阵,都有凉拌黄须菜。黄须菜焯水后,佐以麻酱、蒜末、香油,一盘清凉可口的菜肴就成了。可见,黄须菜也是全国很多地方老百姓熟悉并喜爱的野菜。如今,科学知识丰富了,人们进一步了解到,每一百克黄须菜幼苗中含胡萝卜素、维生素,还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如钾、钙、镁以及丰富的膳食纤维,能刺激胃肠蠕动,帮助消化,可预防直肠癌、糖尿病、胆结实、痔疮等疾病。黄须菜真是廉价的救命菜、健康菜。

15、俗世“雨人”

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奥斯卡最佳影片《雨人》,为观众介绍了一位白痴天才。因主人公雷曼咬字不清,总是把自己叫成“瑞曼”,在英文里就写成“RAINMAN”,于是就翻译成了“雨人”。“雨人”后来指那种具有某种特殊才能但日常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达斯汀·霍夫曼在剧中所饰演的“雨人”,正是对数字具有超乎常人敏感的白痴。我儿童时代的记忆里,就有这样一位雨人。我出生在长芦百里滩盐场五分场,这个地方也叫谭家洚,聚落四周多浩渺的咸水汪子。聚落西边,只有一条马路,通往水乡杨家泊的几个自然村,偶有昏昏欲睡的车把式,赶着马车悠然蜗行,投下零星的马粪蛋。有个奇怪的人,总是穿着褴褛的衣服,跛着一只脚,背一个粪兜子,沿路拾马粪。他当时大概接近三十岁吧,个子不低,脑袋特别大,好像年画里的老寿星的脑袋,大脑门像个丰硕的葫芦肚子。他的嘴总是合不拢,嘴角总挂着亮晶晶的涎水。我对他的第一次记忆,就是他路过时,比我大一点的孩子,会用小石头子扔他。当然,孩子们力气小,石子顶多落在他的脚底下或者被他笨拙地躲开。尽管如此,他仍然被吓得全身哆嗦,身体怯怯地尽量往后面闪躲,脸上的表情很恐惧的样子,之后,就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好像被孙悟空施了魔法;孩子们得到了以小搏大的巨大快乐,一群小野狗一样,围上去继续戏弄他,让他说什么,他都不敢不说。此时,我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情景。“叫爸爸!”“……爸爸!”“喊爷爷!”“爷……”当时,人们都叫他“东庄坨的傻子”。好事且无聊的大人们有时候也拿他消遣,把他拦在半路,考他数学题,他每次都是在大人们语音刚落,答案就说出来了。然后我就似懂非懂地看到了大人们脸上钦佩的表情。我大一点了,有点清晰的记忆了,就听明白大人们总是爱问他关于鸡兔同笼问题,比如一山兔子一山鸡,要数头三千六,要数腿一万一,问你共有多少兔子多少鸡。他每次都准确答出答案:兔子一千九,鸡一千七。当时,我母亲在聚落的唯一的粮店工作,我听母亲讲,有时候粮店盘点,算账算错了,恰好赶上傻子路过,大家会把他叫到商店里,把当天的营业额报给他听。他每次说出的答案,最后都被验证是准确的。我每次听到这些,都会对傻子肃然起敬一会儿。后来,我十岁时,我家搬到了百里滩城区,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工作后,偶尔遇到来自东庄坨的人,我忍不住还是会问起傻子的事情,关于他的对数学天才,大家的讲述都是一致的。成年后,我一直记着傻子这个人,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打听他的情况。前几天我与在当地当过多年村干部的前辈聊天,又提起了傻子,前辈终于把傻子的详细身世告诉了我。前辈说,他与傻子多次交谈过,傻子对数学的加减法非常擅长,当时各个村年底分红,会计算账,也会找到他帮忙算,每次都快速准确。前辈介绍说,这位傻子神算叫张连亭。他出生于1950年,属虎。张连亭出生后,一切正常。张连亭的大妈在张连亭出生之前,接连生了两个女孩,张连亭是长孙,全家对他视若珍宝。由于奶奶溺爱孙子,怕孩子冻着,盖被子多,结果把孩子捂发烧了,高烧到抽疯,后经多方医治,落下终生残疾,他的脑袋特别大,腿软,走路不稳;但是他的智力非常好,很会说话。张连亭的爷爷张春才,能写会算,珠算打得很棒,还会一手速算绝活:袖褪金。张连亭到了八岁,去学校上学,可是他上课拿不住笔不能写字,加之走路也不稳,只好待在家。他的爷爷就教他古代算术和袖褪金的技能,盼望他凭此生存下去。袖褪金,也叫“一掌金”、“袖里吞金”,是中国古代以手指代替算盘的一种指算兼心算的方法,由我国古代的秦、晋商人发明。古代人的衣服袖子肥大,计算时只见两手在袖中进行,故叫袖里吞金。这种计算方法过去曾有一段歌谣流传,“袖里吞金妙如仙,灵指一动数目全,无价之宝学到手,不遇知音不与传”。对这种算法的最早记载,出于明代珠算家程大位的《直指算法统宗》十七卷,距今已有近四百年了。表示数的方法“一掌金”一般以左手五指设点作为数码盘,每个手指表示一位数,五个手指可表示个、十、百、千、万五位数字,而且每个手指的上、中、下三节分别表示1一9九个数。这样每节手指上布置着三个数码,分左、中、右三列,即手指左边逆上(从下到上)排列1、2、3,手指中间顺下(从上到下)排列4、5、6,手指右边逆上排列7、8、9。“一掌金”采用心算办法,利用大脑形象再现指算过程求出结果。它把左手当做一架五档的虚算盘,用右手五指点按这个虚算盘进行计算,而且明确分工:右手拇指专点左手拇指,右手食指专点左手食指,右手中指专点左手中指,右手无名指专点左手无名指,右手小指专点左手小指。哪个手指点按数,哪个手指就伸开。手指不点按数时弯屈,表示0。张连亭勤奋努力,学会了爷爷的传授,并能有所发扬。他九岁就可以背诵斤秤流法。我国古代以市斤为计量基本单位,每市斤是十六两。所以,商店卖出每一市斤商品,都要用斤秤流法换算成十两才能乘以单价计算出销售额,而张连亭很快对斤秤法倒背如流:1两625,2两125,3两1875,4两25,5两3125,6两375,7两4375,8两5,9两5625,10两625,11两6875,12两75,13两8175,14两875,15两9375,16两1。如有人问他,买8两花生,每斤1.20元,要花多少钱?他马上回答,8两就是5,每斤1.20,花6毛钱。只要是斤秤流法的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他还掌握了土地面积丈量的速算法。我国的土地以亩为计量单位,每亩60平方丈,每一百亩为一顷,每10分为1亩,每10厘为1分,每10毫为1厘。1983年联产承包责任制,才用米尺测量土地亩数。古代丈量土地,都是用木质的弓,每弓5市尺。张连亭经常背诵的是长16短15不多不少整1亩。用弓丈量土地的计算方法是长乘以宽再除以240,正好是一市亩。如,有人问他,长9弓宽4弓,是多少土地?他马上答出,是1分半地。再例如,长11弓,宽7弓是多少土地?他马上回答,不到3分2厘1毫。古代计算粮食,一般用石、斗、升、合、勺、搓为数量单位。如10斗为一石,10升为1斗,10合为1升,10勺为1合,10搓为1勺。张连亭对此算法也烂熟于心。有人问他,一六十三缸,石二斗八糠,那么每口缸盛多少糠?他马上回答:每口缸里放一斗糠。他还擅长加减乘除同时运算。他算账时,一般用袖褪金的方法,即用拇指点击其他四个手指头,有时还用十指运算。有个老人问他,100匹马驮100片瓦,大马驮3,小马驮2,儿马蛋子两匹驮1片瓦,问你有多少大马,多少小马,多少儿马。他用袖褪金的方法,很快算出来,大马8匹,驮24片瓦;小马20匹,驮40块瓦,儿马蛋子72匹,驮36片瓦。张连亭心算和袖褪金计算,快而且准,非常人能比,但是,他一接触实际生活,就不行了,例如,给他十几个硬币,叫他数数,他都数不过来。成人后,因为身体残疾,不能参加集体劳动,他只能推着小车,在野外拾柴,挖野菜,或者去谭家洚拾马粪。随着社会的发展,他爷爷传授给他的生存技艺,早就失去了实用意义。张连亭一辈子未婚,一直跟着父母生活,他的两个弟弟分家另过后,父母身体也不好了,由当时的村干部操办,把他送进了杨家泊镇敬老院。在敬老院,他的生活很好,但因为身患各种疾病,于2002年病故,享年五十三岁。前几年,家人为他操办了冥婚,与本村一个孤女坟掩埋的傻姑娘结为阴亲,孤女的骨殖和张连亭的合葬在一起了。我把傻子神算的故事写成了一篇一千字的短文,刊登在《滨海时报》后,有一个文友,曾经在长芦百里滩盐场五分场的“东风盐化厂”工作过,他看了我的文章后,对我说,那时,工人们无聊,遇到傻子,就会把他喊进班组,对他百般戏弄,如,让他脱掉裤子,做一些下流动作,傻子每次都很配合。当他“嗷嗷”叫唤时,工人们开心极了。作为酬赏,工人们会把一点废铁塞给傻子,让傻子去卖钱。后来,另外一个看了我文章的朋友,也说起了他记忆中的傻子——傻子被送进敬老院之前,总在杨家泊的火化场门口蹲着,等着有人走过来考他那些老掉牙的算术题,以期待得到人们一些笑声和一点点物质酬赏。他给那时无聊、压抑的人们带了一丝畸形的趣味,而他却像一株石缝里的野草,虽顽强生存,但难免孤寂悲凉一生。多年后,我还会感慨,假如不是那次发烧,他也许会因为聪明、勤奋,获得很辉煌的人生经历。正是由于对不幸者的同情、悲悯,让我对他一直难以忘怀,于是我继续写了这篇文章,希望傻子给大家的记忆,会变得更清晰;我想起杨绛先生散文《老王》的结尾:“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不幸的者的愧怍。”同感。

16、挑膰

我五六岁时,发烧,迷迷糊糊躺在家里,依稀记得母亲把邻居老奶奶领进屋子,然后两个大人扒下我的裤子,把我屁股朝后,按在床上,老奶奶用大枚针在我肛门处刺了几下,然后她俩就集体讨论:应该好了吧。讨论妥当了,这才把我放开,母亲马上恢复了慈爱,哄逗觉得因感觉羞耻而伤心至极的我。稍微大一些了,我才知道,老奶奶在为我“挑膰”,原因是,我当时高烧、呕吐,“起膰”了。这些懵懂的记忆一直浮冰一样起伏在记忆的海洋。长大了,询问本土的中医,才知道,百里滩地区依河傍海,自古盛产鱼、盐,居民饮食习惯偏咸。因此,暑热天气,本地人经常患一种突发高热、呼吸困难为主要症状的病。本地人称之为“起膰”;用一种民间土方加以针刺治疗,则称之为“挑膰”。别小瞧了一枚银针,刺破起膰的红疙瘩,病状立时减轻,效果显著。百里滩已故老中医李前辈(因故隐去名字)一辈子为很多人挑膰,挽救了不知多少生命。下面讲两个故事。二十多年前,有个当地小孩,因为高热多日,气息奄奄,医生早已束手无策,把孩子推进了停尸房,家人在停尸房外哭声一片。有个好心的老医生建议家属找李中医试试。当时,天降暴雨,老人冒雨骑车来到盐场医院。老人在孩子全身寻找红肿的地方,许久后,才最终在小孩子的生殖器尖部找到三个小红疙瘩,用针刺破,放出淤血,孩子很快呼吸顺畅,几日后就康复了。有个老盐工,回家路上,忽然感觉恶心、呕吐不止,坐在石头上休息,路过的熟人问他,咋不回家啊?他说,我病了,走不动了,难受。于是就把他搀扶到李中医处,发现病人脑门处起膰了,就是民间称的“蜈蚣膰”——太阳穴向眉心处,长出了蜈蚣形状的皮下隆起,两只“蜈蚣”假如碰了头,此人必死无疑。李中医对病人针刺、放出淤血,病人症状瞬时减轻。据李中医的传人讲,所谓“挑膰”,就是用挑刺疗法治疗病毒型高热症。挑刺疗法是用金属制成不同形状的针具,刺入人体一定的部位或穴位,挑破皮表,或挑断一定部位的皮下白色纤维样物,或挤出一些液体、血液,从而减轻患者痛苦,消除症状,达到治疗疾病目的的一种外治疗法,又称为“针挑疗法”、“截根疗法”。口语中称的“鲇鱼膰”,与西医所谓的喉头水肿症状接近,一般西医难以治愈,患者体现为高热头疼,此症急期三五天,慢性迁延半月便危及生命,而专业医师往往束手无策或误诊,造成患者死亡。本地挑膰高手用小小银针在患者鼻翼、肛门等处看准白色水泡,用银针将其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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