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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3 12:3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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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岸

出版社:中国电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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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

春花秋月试读:

楔 子

在江南一隅,有一座山,名叫乌有山。乌有山得名何时已不可考。只是那山秀丽绚烂,主峰挺拔,高高矗立,嶙峋而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宝塔,直冲云霄,似与天际接壤。主山四周又盘亘着八十一座小山,叠峦相连,延延绵绵,起伏万千。那八十一座小山峰又一致朝向主峰,似有万山朝贡、众星拱月之势,巍峨壮观,却是奇异。

乌有山另有一妙处,若是夏天,风和日丽,每天清晨,山峰上紫雾缭绕,氲氤腾漫,笼罩着半个山腰,恍如仙境一般。传说,古代一个大旅行家游于此地,驻足眺望,为眼前奇异景象所迷,流连忘返,竟不知归路。后人为纪念这位大旅行家,特地在山脚下塑一石像,迄今还在。

据当地的老人讲,这山上出现紫气,是因为这山有灵气。相传上古时期,舜帝巡狩于此,不幸身亡。娥皇、女英两位妃子追随而来,闻此噩耗,伤心欲绝,哭泣不已,日积月累,那掉在竹子上的泪珠日久结痂,斑斑驳驳,以后长出的竹子也是如此,后人为纪念两位妃子又称此竹为“湘妃竹”。

由于乌有山地处荒僻,树木葱翠,旧时又常有凶禽猛兽出没,所以一直以来人烟稀少。后来那些野兽被人大肆捕杀,逐渐减少,直至绝迹。人们贪恋这里的天然秀色,来这里居住的人也多起来。当地的人又大力发展旅游业,本来秀丽怡人的自然景致,加上人力的斧斫细雕,又有良工巧匠精心打造的几处建筑,更是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巧夺天工,与那自然风光浑然天成,旖旎夺目。远近的游客慕其名,接踵而来,络绎不绝。

乌有山脚下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叫子虚村。据地方志载,子虚村起源于明朝末年。那时连年战乱,烽火不息,税赋深重,百姓苦不堪言。为躲避战乱与税赋,百姓到处流浪,他们或三五人,或五七人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见这里有荒可垦,有地可种,便安定下来。几百年后,已繁衍成一个有数千人的大村庄。

由于子虚村的人都是四方迁徙而来,姓氏盘杂,有十几姓。张姓是村里人口最多、势力最大的一支。仗着道路带来的方便,张德贵就在离城不远的郊外开了一家卷烟厂。那卷烟厂有好几十亩地宽,光是请的工人就有几百个。不出几年,张德贵的手头宽松了,日子过得惬意起来,也不忘一方水土,润物育人。张德贵自己拿出钱来,在村前的大河上修了一座丈把宽的桥。村民此后不用再挤渡船,方便很多,心里感谢张德贵慷慨为人,致富恤贫,特地在桥的进村一头为他塑一尊石像,还请当地一位名士题字“德育后人,以和为贵”。

张德贵为村里修桥以后,自己也在村里建了一栋独院别墅,里面假山、亭阁、奇花异草等,应有尽有。张德贵每日饭后闲走,总觉得这院子里还少了一样什么,后经朋友点醒,张德贵才恍然大悟,原来差一条小溪。于是,他忙叫人从村前的河上游开一个口子,掘一条小溪,把河里的水引进院子里。院子两头用铁网拦住,放了鱼,架上桥。每到烈日炎炎的夏天,趿着鞋,端张小板凳,坐在溪边的树荫下,垂着钓,吸着烟,饧着眼,看着淙淙流过的溪水,张德贵心里总会漾起一丝自得:想我这一生总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没有丢他们的脸,反给他们增了许多光。子虚村几百年来,恐怕还没有第二个在四十几岁就挣得这份丰厚家业的。如今这份家业别说自己这一世花不完,就是留给儿子、孙子,他们也不见得能花完。想到这里,张德贵又顿时刹住笑容,泛起一丝哀愁,轻叹一声气,自言自语说道:“要是秋生那小子长半点劲儿,争半口气,我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张德贵正在喃喃自语,不远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红色短裙,上身裹着一块蓝色轻薄纱衣,趿着鞋,正慢慢地走过来。张德贵两眼望着小溪,正在胡思乱想,不曾注意有人走近。那女人走到张德贵后面,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张德贵转过头来,见女人惺忪着眼,似是刚睡醒的样子,微微一笑,说:“婆娘,你来啦?”那女人轻轻一笑,说:“刚睡醒,出来走走,却见你在这钓鱼。刚才见你望着水面的样子,又见你这张苦脸,想你在想什么发愁的事?”

张德贵望着女人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多少思绪涌上心头:想当初,自己还是个穷酸的小后生,婆娘不顾家人反对与劝阻,坚决要嫁自己。结婚以来,日子艰苦,却也相濡以沬。多少年来,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始终不离不弃,如今挣下这万贯家财,女人昔日的娇媚与容颜早已逝去,岁月的痕迹已悄悄袭上来。张德贵感到一阵酸楚,又有一阵欣慰于怀,轻轻笑了笑,说:“秋生这小子这些天没见他人,也不晓得去哪儿了?”张德贵婆娘说:“不提这小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气。这几天连他个魂儿也没见着,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外头瞎混,晓得的人倒不说什么,不晓得的定会说这小子没老子,没娘,没人管教。”张德贵又叹了口气说:“子不类父,也怪我当初疏于管教,才纵得他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张德贵婆娘说:“你也别太自责,我看别个家的孩子也没怎么管教,不是好好的,哪里像他这般样子。前些天我托林家嫂嫂帮我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家,想给他讨个亲,管束他一些,收收他的性儿也好。”张德贵点点头说:“这个主意倒不错,横竖是要讨的,早些讨回来也好。”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刚才说的林家嫂嫂是哪个?”张德贵婆娘说:“你怎么就忘了,几年前,咱们还住那土屋的时候,她还来串过门,我们托她办了好多事情呢?”张德贵略一深思,哈哈笑起来,说:“就是这婆娘,有意思得很,说话又有趣,只是好些年没见她过来走走。哪天你有空请她过来坐坐。”张德贵婆娘说:“可不是,那天我去她家跟她说秋生的事,问她这些年怎么就不过来坐坐,吃口茶,谈谈白话也好。她却说,‘我们这些人的鞋儿是泥、祙儿是汗,进来一站脏了你的地儿,矮身一坐又污了你的桌儿、凳儿。身上的灰尘被风一吹,也够你忙上半天,哪里还好意思去。’我说,‘嫂子你太见外了,当初你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如今上门来坐坐,又有什么要紧,还怕少了你酒饭不成?’她笑了笑说,‘既是张家嫂子这般说,哪天我有信儿上门复你就是’。我出门还特地叮嘱她好歹过来坐坐,不然就显得生疏了。”张德贵夫妻讲了一会儿话,见日头快要落山,收拾东西回屋里去了。

泛 舟

子虚村村前有一条三十多丈宽的河,到了秋天,雨水少,河水清澈澈的,河里的鱼虾、水草都能看清楚。流水也平缓,若是划船在河里玩耍,逆流而上,也不用费多少力气。

时值中秋季节,日光和煦。斜晖照在微风吹皱的河面散着点点光芒。河中泛起一叶小舟,舟上载着两个少女,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年纪大一点的穿着一件花布衬衫,站在船头悠闲地摇着橹,哼着小曲儿,逆流而上,两眼望着前方长长的大河。河两岸俱是茂密的毛竹,偶尔一阵微风吹拂,竹叶发出“沙沙”声响。又有那斜阳照着大地,霞光满天,似是给这周围的景致上了一层轻薄的颜色,五彩缤纷,绚丽多姿。

船头的女孩似是被黄昏的景致陶醉了,只管摇着橹,痴痴地望着前方,不作一声。年纪小一点的女孩,静静地躺在小舟中间,面朝着天空,双脚并拢,伸得直直的。两臂张开,搭在小舟边沿上,十指伸入水中,逆着水流,拖出几道细细的水痕。偶尔一只手伸入水中,捞起一抔水,向上一洒,那水即散作点点水滴,落在水中,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年少的女孩突然坐起身来,叫了声:“姐姐……”船头的女孩听到叫声,回过头来问道:“什么事,妹妹?”妹妹说:“要是你能在家天天陪着我这样出来玩就好了,我整天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都快闷死了。”姐姐笑着说:“看你这丫头,就晓得玩耍,今天可是背着爹妈出来的,若是让他们晓得,准会有一顿好骂。”妹妹说:“姐姐,你不晓得,爹妈他们每天都不让我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坐班房似的被关在家里,一点味儿也没有。好不容易你从学堂回来,陪我耍耍,爹妈他们就是晓得,也不见得会怪罪我们。”姐姐说:“爹妈他们不让你出来,也是为你好,你自小体质差,经不得风,淋不得雨,天气稍一冷,就咳嗽。要是你一个人出来久了,落下个病痛,爹妈他们不是很担心?”妹妹吁口气说:“那都是很小以前的事了,你们还记得。现今我大了,自是不能跟以前相比。”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真想能像你一样,到城里去读书,可是爹妈他们总是不准,担心我这身子消受不起。我心里想,我这身体再差也不是纸糊的,哪里就见不得光了,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似的,被紧紧地包裹着,去城里读书都不能。说起来就让人气恼。”姐姐安慰妹妹说:“城里离家远,要是没个人照应,会很困难。”妹妹说:“有什么困难,难不成我这一世都不能一个人出门,得有个保姆跟着?”姐姐听了默不作声。妹妹顿了顿又说,“好久没见到夏生哥,他这次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姐姐说:“我们是一起回来的。”妹妹说:“他怎么不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姐姐说:“人家哪里像你这般贪玩,就要考试了,他在家里复习功课呢。”妹妹笑着说:“我就晓得你一心只护着将来的姐夫,把我这个妹妹来数落就是。”姐姐一听,脸上早已红了一大片,嗔怒道:“哪个是你姐夫?你若是喜欢他,就叫他做你的乘龙快婿好了。”妹妹咯咯笑着说:“姐姐嘴上是这么说,只怕真有人来抢,心里有多少个不愿意呢。再说,你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别说谁也抢不走,哪怕背着杆子还打不开呢。”姐姐被羞得满脸通红,放下手中的橹,捡起船上的一片小蔑条,走过来,轻轻地按着妹妹,举起篾条做出要打下来的架势,说道:“我先打烂你这张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妹妹早已惊作一团,忙用手拦着篾条,不让打下来,一边笑,一边讨饶:“姐姐饶了我吧,妹妹知错了。”姐姐见状,松了手,放开妹妹,微带怒色地说:“算你这丫头识趣,求饶得快,要是稍迟些,那条子落到你身上,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妹妹见姐姐松了手,又回到船头上去了,嬉笑着说:“我晓得姐姐舍不得打我,这般看来还是疼我的。姐姐还有几分心在我这妹妹身上。”姐姐摇着橹,说:“哪个疼你了,若不是看你经不起我手中的条子,看我饶不饶你?”姐姐停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一件事来,说道,“我这次回来,听说婶婶要给你做媒,可晓得是哪家的后生?”妹妹噘着嘴,很不屑地说:“还有哪个,就是张德贵家那小子。你看他副孟浪样,每天只纠着一帮混混,不是这里生事,就是那里闯祸,仗着家里有钱,天王老子也不怕。今天在张家吃酒,明天又在李家打麻将,后天不晓得去哪里混。这种人,雷公早该劈了他,如今还活在世上,真是老天爷不长眼。我见了他,躲都来不及,别说嫁他,最好是这一世也别见到他才好。”姐姐说:“张家那小子的恶行我也听说过,你不喜欢回了婶婶就是。”妹妹啐了一口,说:“什么婶婶,她就是个老虔婆,专门坑人子女的刽子手。也不晓得那虔婆收了人家多少钱财,明知是那样的人,还来咱家里聒噪,下次她要是还敢进咱们家的门,不让我看见就好,若是让我看见,看我不拿棍子把她打出去。”姐姐说:“妹妹,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长辈,又是亲婶婶,怎么能污蔑她,若是被别个听见,还说你目无尊长,反是你的不是。”妹妹愤然说道:“我哪里管那么多,我见了这种人就像眼里进了沙子,不抠出来心里就不得畅快。”姐姐见妹妹心生愠气,也不跟她再说下去,怕惹得妹妹心里更加不快。看日头已经西沉,就要落山,身上衣衫又单薄,已感到一股寒气侵入,说道:“妹妹,日头就要落山了,咱们回去吧。”妹妹皱着眉头,很不情愿地说:“还早着呢,怎么就急着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总得玩个够。姐姐你就依着我,等日头落了山再回去,那会儿天空红红火火的,满地红霞,把这四周的景致映得比画还好看。”姐姐说:“不行,这会儿的天气比起中午来已凉了许多,还是顾着身体要紧。”姐姐一边说,一边把船摇向岸边。妹妹坐在船上,满脸不快,只是把头四下张望,默不作声。

船靠了岸,姊妹俩下船来,直往村里走。进了村子,没走多远,到了一个院落,院门开着,院子里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林家嫂子——林二婶。林二婶散着一头卷发,眉毛描得细细长长,脸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粉,与周围黝黑的皮肤极不相称。那嘴唇被涂抹得更是发紫。上身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褂子,露出一双黑黝黝的手臂,下身穿着一短裙,脚上穿了高跟鞋,跷着二郎腿。她旁边放着一张凳子,凳子上放着一只青色图案瓷碗,碗里盛着瓜子。她是一只手不停地往碗里拿瓜子往嘴里放,嘴里一边剥壳一边吐。那瓜子壳已吐了好大一地,两眼只顾不停地睃向过往的行人。

姊妹俩远远地就看见这一‘景象’,姐姐拉着妹妹的手,快步走进院子。紧接着,姐姐叫了一声“婶婶”。林二婶笑嘻嘻应着,转身回屋里端出两张小板凳来,叫姊妹俩坐。姐姐坐下,妹妹却还站着,林二婶说:“秋月,你怎么不坐?”秋月“哼”了一声,说:“不坐了,站着就好。”林二婶又对姐姐说:“春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婶子家坐坐?”春花说:“学堂放了几天假,昨天才回来,本来是想有空就过来与婶婶谈白,中午我们出去那会儿婶婶家的院子门还关着呢。”林二婶笑了笑说:“那时候我还在李家打牌呢,刚回来不久。”林二婶说着话,叫姊妹俩吃瓜子,春花捻几个放在嘴里嗑了起来。秋月却站着一动也不动,俨然没听见似的。林二婶晓得秋月的性儿,也不在意。春花说:“婶婶的日子过得倒是自在。”林二婶笑笑,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哎,没办法,我们这种人,太精巧的事做不来,粗笨的事又做不动,只有打麻将这事儿不费多少脑筋,也不费多少力气,倒还自在。”春花笑了笑,说:“婶婶说得也是,可见婶婶是有福气的人。”林二婶说:“哎哟,春花,你再也别说婶婶是个有福气的人了,自从跟了你那不长进的叔叔,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运。你看这家里摆的这几样东西,哪一件不是我亲手置办的?要是靠他,一家人就是不饿死,也只好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搭个棚住着,喝西北风呢。”春花笑笑,说:“是了,怎么不见叔叔?”林二婶说:“那砍头的,今天一大清早就出去,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晓得死哪儿去了。”

她们正说着,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满脸通红,饧着眼,无精打采,跌跌撞撞地进了院子。见春花、秋月和林二婶都在院子里,大汉向着春花姊妹俩笑着说:“侄女好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们,怎么今天舍得上门来坐坐?”不等春花姊妹俩答话,林二婶抢先说道:“你这砍头的,今天又死到哪里吃酒去了,吃得这么醉醺醺地回来,像个泥人似的,站也站不稳?”

春花笑道:“今天二叔想是碰到什么好事了,才这般痛快地吃了一顿好酒。”林二叔嬉笑着说:“春花说得一点都不错,今天李家有户人家讨亲,叫我过去帮衬一些。哪晓得主人家热情得很,我都吃不下去了,他们就是不饶,几个人非得按着我,又灌了几大碗下去。我想,今天是人家大喜日子,我也不好扫人家的兴,只好硬着头皮,把那几大碗烧酒硬生生地咽下去,落后哕了一地。”林二婶说道:“要是有酒吃,你还用得着人按着来灌?你是生怕自己少吃了几碗,没尽兴才是。”林二叔不说话,只管嘿嘿地笑。春花姊妹见林二叔满身酒气,也不再打搅,辞了林二婶就出去了。

秋月说:“姐姐,你跟那老虔婆讲那么多话做什么,我看到她不往她身上吐口水就算对得住她了。”春花说:“妹妹,这可要不得,太不尊重人。别说是自家婶婶,就是旁人,也应该尊重才是。”秋月说:“不是我不尊重她,我是看不惯她那张有事没事就嚼蛆的嘴,看见就想哕。”春花笑笑,也不作声。姊妹俩一路说着话往家里走,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下来。

姊妹俩进了自家院子,见林大叔正坐在院中间跷着腿“吧嗒、吧嗒”地吸着水烟,各自叫声“爹爹”。林大叔眯着眼,面带微笑,问道:“你们下午去哪里耍了?”秋月说:“我和姐姐去河里划了一会儿船,落后又在二叔家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林大叔听了,“哦”了一声,说:“以后别去河里耍得太久,寒气重得很,要早些回来。”秋月说声“晓得了”便和春花进屋里去了。

林大婶见姊妹俩回来,从伙房里端出菜来,叫大家一起吃饭。秋月见桌上有野生天鹅菌煨的鸡汤,忙用调羹舀了一小勺,送到嘴边,抿一小口,只觉清甜香醇,满口余味,笑说道:“还是姐姐才是妈妈心头的肉,一回来,就煨这么好吃的汤,我在家里几个月也难得吃上一次。”林大婶见状,做出一副严威的样子来,瞧着秋月嗔道:“就你这小妮子嘴多,你喜欢吃,铫子里还有,待会我全给你拿来。”秋月说:“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我只是心里不平,为什么待姐姐这么好,妈妈偏心呢。”林大婶说:“我是怕你姐姐在学堂里成天吃斋,油水不好,所以多做些荤菜给她吃,我哪里偏心了。你姊妹俩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有什么不好,妈心里好过?”春花也瞪了秋月一眼,嘀咕一句:“死丫头,就晓得浑说。”秋月看着林大叔一声也不吭,只是咯咯地笑个不停。

医 病

第二天一大早,秋月醒来,只觉得头脑昏沉沉,肚子隐隐一阵疼痛。她只好双手捂着肚子,蠕动一下,但越发痛起来,不禁“哎唷、哎唷”叫起来。春花被秋月的呻吟声惊醒,坐起来一看,见秋月双眉紧蹙,眼睛微闭,嘴里不停地“哼哼”着,全身缩成一团,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吓得魂儿都没了,一轱辘爬起身,也没来得及穿鞋,光着脚丫就跑去叫林大叔和林大婶。林大婶一听,也慌了神,起得身来,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上,趿着鞋便大踏步跑过去。林大婶见秋月痛得双手捂住肚子不停在床上打滚,额上已颡出微微冷汗,叫几声“秋月”,秋月也只是“哼哼”地应着。林大婶急了,忙转身对林大叔说道:“她爹,你赶紧去叫刘医生过来看看。”林大叔应一声,拔腿就往外跑。

林大婶吩咐春花去烧热水,自己坐在床沿上,握着秋月的手,轻轻地叫秋月的名字。秋月一只手捂着肚子,不停地翻滚,一边带着哭腔说:“妈妈,我肚子好痛,痛死我了……”林大婶说:“秋月,你别慌,你爹爹叫医生去了,一会儿就到,你稍忍着点。”正说着,春花端着一盆热水,拿一张帕子进来了。林大婶把帕子在热水里浸湿了,拿出来拧干,帮秋月擦身上的汗。身上的汗刚擦过,过不得片刻又颡出来,林大婶只得不停地擦。春花也在一旁拿着扇子扇。秋月在床上只是不停地乱滚乱叫。林大婶和春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俱是悲戚戚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盼医生早些过来。

不多一会儿,刘医生挎着个箱子来了。先看看秋月的病情,也没看出什么来。又询问林大婶昨天夜里给秋月吃了什么?林大婶说,只是用野菌子煨了鸡汤。刘医生一拍大腿,说道:“这就是了,野菌子是有毒的,怎么能随便乱吃。这次还算运气好,只吃坏肚子,不至于伤性命,要是哪一天倒起运来,可能连性命都不保。”林大婶说:“这就怪了,这种菌子我们以前也不晓得吃了多少,怎么就从来没出过事,昨天夜里我们一家四人都吃过,其他人也相安无事,偏偏就只有秋月肚子痛,她有事?”刘医生说:“我就是说你们几个运气好嘛,若不然,还不是跟秋月一样,肚子痛得都在打滚,哪里还能这般轻松地跟我讲话。”刘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子,拿出一瓶药来,倒出几粒药丸,说:“我先给她吃些泻药,把肠胃里的毒素排泄出来,然后再打一针止痛,包管就好了。”

秋月吃下药不久,就嚷着要去茅司,林大婶和春花扶着去了。回来后,刘医生又给她打了一针。过了半晌,见秋月还是捂着肚子,不停叫痛。林大婶拉着刘医生,叫他再仔细瞧瞧,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刘医生走近秋月床前,随便看看,说:“我晓得了,既然不是野菌子吃坏肚子,一定是突发性胃病。”

林大婶、林大叔和春花刚开始听他说是吃野菌子吃坏肚子,都不大信,这一回又听他说是突发性胃病,还有点像,也就半信半疑,催他快点用药。刘医生拿几粒止胃痛的药出来,让秋月吃下,林大婶等几个人都睁眼看着秋月。过了一会儿,秋月还是叫痛,苦不堪言。林大婶着急起来,拉着刘医生的手,只顾求他快点好好看看,秋月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林大叔和春花也不知说什么,只眼巴巴地看着刘医生。

刘医生见两次用药都不见效,也慌起来,皱着眉头,不说话。思索半晌,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有了,先前是我糊涂,这么常见的病症我应该早就想到的,只是被你们这么一急,什么都忘了。这除了是蛔虫病,哪里还有其他的病。”说完很快从药箱里拿出几粒治疗蛔虫病的药来,给秋月吃。一边对林大婶几位分析道:“这肚子里的蛔虫是人人都有的,只是秋月身上的蛔虫多了,又没吃药打些下来,若是消消停停倒也相安无事,一不安分就要作乱,它们只管不停地在肚子里滚来爬去,有时候一大堆结成一团,在肚子里拱,你说,能不叫人痛苦难受吗?现今我先用点带酸的药哄着它们,使它们消停下来,不再捣乱,然后再用药杀死一些,这样就没事儿了。”林大婶见刘医生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也以为秋月得了蛔虫病。

刘医生让秋月把药吃下去,大家又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但是秋月身上的疼痛还是没减轻一点。林大婶几个人的目光又齐齐地看着刘医生。刘医生尴尬地笑笑,说:“让我再想想。”刘医生冥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是了,除了这个病,实在想不出别的病来。”林大婶见刘医生小声咕噜,忙问是什么病?刘医生说:“阑尾炎。”林大婶一惊,来不及细想,忙问刘医生怎么办?刘医生说:“你们还是送她去城里,准备动手术,别拖得太久,免得病人难受。”说着,刘医生便向林大婶收了钱,收拾自己的那些物品,走了。

林大叔正要出去叫人,准备送秋月去城里,林二叔来了。林二叔与林大叔、林大婶各自问声好,说:“刚才大哥去请刘医生时,跟我说侄女病了,那会儿正赶上家里有些事情,忙了一会儿,现在才过来。我来时在路上碰见刘医生,想是已用过药。侄女好些没有?”林大婶说:“刘医生在这里折腾了半天,哪里管半点用,我们正打算送她去城里医治。”林二叔走近来看了看秋月,见她痛得厉害,又听说要送她去城里,说道:“听说侯婆婆很会医治肚子痛。刚才刘医生看不好,兴许她能看好,我们何不先请她过来看看,再作打算?若是看好了,也省去这顿劳累,看不好再去城里也不迟。”林大叔看看林大婶,林大婶没吱声,只是点点头,林二叔就请侯婆婆去了。

不一会儿,侯婆婆便匆匆赶来,没等稍作休息便和林大婶几个进了秋月房里来,只见秋月仍在喊痛。侯婆婆叫林大婶拿根绣花针,点火过来。一会儿,林大婶拿过来,侯婆婆右手拿着针,先在火上烤过,再用烧酒擦几遍,除去针上的脏东西。侯婆婆叫林大婶扶秋月坐起来,又叫秋月张开嘴,舌尖尽顶上颌。侯婆婆拿针在秋月舌根下两条淤红处用针各刺一下,流出些瘀血来,叫秋月吐出。侯婆婆叫林大婶把针、火收起,拿些茶油过来。林大婶照着拿来。侯婆婆教林大婶将右手食指弯曲弓起,在突起处蘸上些茶油,一只手把秋月扶起,只管在两乳下用力摁着,从上往下滑刮。刚开始痛得秋月“嗷嗷”直叫,林大婶有些不忍,停下手来。侯婆婆说:“先别理她,只管照我说的做。”林大婶只得狠下心来,用力在秋月腹上刮,不多一会儿,秋月腹上便出现几条褐色的印迹。侯婆婆又叫秋月转过身来,伏在床上,在背上由肩从上往下刮,又过一会儿,出现几条深褐色的印迹。

渐渐的,秋月不痛了,人也清醒好多,起身来,整理好衣服,叫了声“侯婆婆”。侯婆婆应了一声,笑着说:“好些了吗?肚子还痛不痛?”秋月说:“好多了,现在一点儿也不痛,侯婆婆手段真好。”侯婆婆说:“哪里是我手段好,只是见得多,一看就晓得。这天气时冷时热,最容易发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后多注意些就是,这痧一起,就痛得人打滚。”林大婶婶见秋月好了,心里也欢喜,忙叫侯婆婆到厅里坐,吃晌午饭再走。侯婆婆见秋月已不妨事,急着要走。林大叔、林大婶、林二叔和秋月姊妹一齐拉不住。侯婆婆只说道:“多大的事,还劳你们这般费心,你们还是忙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坐不住,到处走走还快活些。”林大婶几个强留不住,只得让侯婆婆去了。林二叔见秋月没事,也走了。林大叔、林大婶见秋月已无大碍,只是精神略显困乏,只叫春花照看着,好好休息,便忙去了。

作 伐

秋月休息一下午,夜里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日头已出山。几缕阳光从格子射进,照在书桌上,亮铮铮的。秋月起身来,舒展手脚,觉得畅快无比。见姐姐还没睡醒,想是昨天有些劳累,也不去打搅,便自个儿走出房间。到院子后,秋月见院子里栽的几盆野菊正在盛开,白色花瓣错落排列着,一层层地绕着蕊芯,甚是可爱。她走前几步,凑近身,在菊花上嗅几嗅,芳香怡人,沁入心肺,喜欢得不得了,不由得想起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低头思忖:古人咏菊的诗多得不可胜数,我今天触景生情,难得有这般好兴致,何不也学古人,作首诗?心里想着,秋月便进了房里,摊开纸,提笔在砚台里蘸上墨,略一思索,便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四句诗。秋月拿在手上,看了看,又默念几遍,甚是得意。回头见姐姐还在酣睡。也顾不得许多,忙去叫醒。

春花睁开眼,见是秋月,说:“妹妹,你怎么这般早就起来,有什么事?”秋月说:“姐姐,我今早起来,到院子里看菊花,见菊花开得灿烂,便触景生情,作了一首诗。”春花说:“噢?快拿来让我看看。”秋月转身去拿来。春花起身坐在床上,从秋月手上接过纸来,见纸上用毛笔书写的楷书工整秀丽,欣然说道:“才多久不见,妹妹的毛笔字比以前又进步了许多,写得这般漂亮。”秋月得意地笑了笑。春花随口念起来:“《咏菊》——乌有山下有菊花,矗立瓦中傲风沙。白花绿叶质若兰,莫教世人不识它。”

春花念完,说道:“乌有山下哪来的菊花?”秋月说:“咱们家院子里的不是?”春花听了,笑起来说:“咱们家院子里的当然是菊花,只是算不得‘乌有山下有菊花’。”秋月不服气地说:“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难不成他家周围就有成片的菊花?”春花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回驳,一时愕然,只说道:“死丫头,就你古怪,算你说得对。”秋月得意地笑了笑,说:“既是这般有兴致,姐姐也来和一首,凑成双璧,如何?”春花说:“作诗我可不会。”秋月央求说:“姐姐可学我一样,先到院子里去看看那几盆菊花,说不定灵感一来,进得屋里,提笔一挥而就。管它是不是诗,也不管它什么格律不格律,有个样子就成,横竖又不传给外人看,怕什么。”春花说:“傻丫头,姐姐要是有那般敏才,岂不成了大诗人?作诗比不得作别的,强不来,若是强作,反而不美。那一首还是留给你自己来和吧。”

秋月听春花这般说,略一思索,提笔在纸上又作了一首。春花拿在手上轻声朗诵:“《品菊》——生时只在瓦砾间,花开时节芳自赏。不与牡丹争天下,凋落不留人世间。”春花念完,笑说道,“妹妹才思敏捷,却养在深闺没人识,未免可惜了。‘不与牡丹争天下,凋落不留人世间’,怕是妹妹自喻吧?”秋月红了脸,说:“姐姐别笑我了,我哪有这般才学,只不过菊花品性清幽,为历代文客赏识。我也只是一时有兴,随口诌得几句,哪有什么自喻不自喻?”

姊妹俩正说着,林大婶推门走进来,见姊妹俩有说有笑,也笑着说:“你俩姊妹在说什么呢,谈得这般起劲?”秋月说:“我正和姐姐说院子里的菊花呢。”林大婶说:“那几盆菊花有什么好说的,外面路边上到处都是。你爹爹回来了,你们也出来吃饭吧。”姊妹俩相对一笑,出去吃饭了。

吃过饭,林大叔歇一气,抽上几口水烟,扛着锄头又出去了。林大婶也自忙去。姊妹俩没事,进房里来谈白。

姊妹俩还没说上几句,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面容清瘦,留着寸长短发,一副学生模样,快步走进林大叔家里来,此人便是赵夏生。见林大婶正在低着头打扫院落,赵夏生便叫了声“林大婶”。林大婶见赵夏生进来,便赶紧放下手中的扫帚,一边叫夏生进屋里坐,一边去倒茶。夏生连忙摆摆手,说:“大婶,不消了,我家里还有事,随便坐一会儿就走。”林大婶说:“急什么,你又不轻易来,坐下来吃口茶要什么紧。”

秋月在房里听夏生来了,早跑出来,叫了声:“夏生哥。”夏生站起身来,点点头。春花也从房里出来,和夏生对望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别处。三人在厅屋里坐下,林大婶随后把茶端给夏生后就走开忙别的去了。

夏生吃了几口茶,说:“昨天帮我爹爹在田里干了一天活,晚上回来听说秋月得了病,那时本来想过来,只是天太黑了,路上看不清,所以今天早上才过来看看。”秋月说:“也没什么大病,都是给那赤脚医生误的。”随后,秋月便把昨天的经过和夏生讲了。

夏生见秋月已经没事,就说要走,秋月说:“才来,凳子都没坐热就走啦?”夏生站起来说:“家里还有事呢,改天有空,再过来坐吧。”说着,姊妹俩便起身送夏生,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夏生缓缓离去。直到夏生转个弯,看不见,姊妹俩才回屋里去。

刚进屋,秋月就笑着说:“夏生哥来,虽然是借看我的名,实是来看他将来的‘娘子’才是。若不然,他怎么和我说话,眼睛却只顾往你身上睃?看你刚才那副小娘子样的娇态,我若是夏生哥,怕是也被你迷得不得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难怪别人说只慕鸳鸯,不慕仙。”

春花被羞得满脸通红,瞪着秋月骂道:“死丫头,又在乱讲什么?”秋月见春花脸色绯红,更来了兴,继续说道:“姐姐,你怕什么丑?村里人都晓得你们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哪天,你要过了他家门,我就得改口叫夏生哥姐夫了。那时还不晓得姐夫有多疼你呢?”

春花的脸更红了,心里想:这小妮子向来心直口快,说话没个遮拦,若和她说下去,还不晓得会说出多少更让人难堪的话来。便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这死丫头,整天也没见你说一句正经话,只是胡说八道。我看得给你找个又凶悍又野蛮的姑丈管着你,看你还敢不敢这般多嘴。”秋月笑着说:“要是这般,我立刻就去死。”

春花心里一惊:就晓得这丫头说话没个拘束,一开口就说死说活的,也不忌讳些,要是被大人听到,又要挨骂。春花不再理会秋月,拿起一本书,坐在书桌前看起来。秋月见春花看书,不理她,也没了兴,随手拣起一本金圣叹批评的《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拿在手上翻看。

不多一会儿,姊妹俩在房里正看得入神,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大嫂,你在熬潲啊?”

姊妹俩相互一望,晓得是林二婶来了。只听林大婶说道:“是啊,二婶这一向可好,好些时候没见你过来坐坐,谈白话。昨天二叔倒是来过,那会儿又急又忙的,什么也没说。二婶先到堂屋里坐坐,我找些大木柴往灶里填上,就过来。”林二婶说:“好,大嫂你先忙,我自个儿坐一会儿就是。”

姊妹俩相互看了一眼,估摸着林二婶已进堂屋里来,春花忙从房里出来,叫声“二婶”。林二婶应着,说:“春花在干什么?好些时候没回来,恰恰这几天天气又好,也不到处多走走?”春花说:“正忙着复习功课,哪有空成天到外面去走。”林二婶说:“春花倒是懂事,学习这般用功,人又聪明,明年定能考个好学堂。到那时,我们村里出了第一个状元,而且还是个女的,别说村里人都拍手叫好,就是祖宗灵下有知,也别提有多高兴了。”春花说:“能考上好学堂自然是每个读书人做梦都在想的事,至于能不能考上,谁也说不准。”林二婶说:“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要是你都落榜了,真是老天爷没长眼。”春花嘻嘻地笑笑,见林大婶端茶过来,便回房里去了。

春花一进房里,秋月就低声说:“姐姐又出去理那老虔婆做什么,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坐冷板凳才好。”秋月刚说完,只听外面林二婶说道:“昨天一大早我就有事出门了,侄女肚子痛那会儿正好不在家,若是在家,就过来看看了,我也晓得侯婆婆那些手段,也用不着刘医生这些跛手跛脚的饭桶在这里瞎闹腾半天,害得侄女儿受那么多苦处。”林大婶说:“这倒也是。二婶昨天一大早去了哪儿了?”林二婶说:“帮一户人家接生去了,不想又碰着肚子里婴儿胎位不正,是个难产,花了我好大工夫才抚顺。忙乱一整天,又在他家吃了晚饭才回来。一到家,天早就黑了,家里那死鬼又不晓得去哪里吃酒,我一进门就见躺在床上睡得像只死猪一样,到深夜酒才醒来,把侄女的事跟我说了。”

林大婶“哦”了一声。林二婶又说:“大哥这会儿又到田地里去了?”林大婶说:“他哪里闲得住,一大早就出去了,吃完早饭,放下碗没多久又出去了。”林二婶说:“大哥手脚倒是勤快,不像我家那死鬼,每天自顾自,什么事也不用做,哪怕是油瓶子倒在地上,你要是不叫,也不想去扶一下。你看现在日头都晒屁股上来了,还在挺尸呢。”林大婶笑笑,说:“二叔是个有福气的人,讨了你这么个能干的婆娘,什么事不用做,也不用操心,全由你包了,日子还不是照样过。比起人家来,家里也不缺少什么。”林二婶说:“大嫂,这有什么法子,难道我也要去学他,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对任何事情不闻不问,一家三四口人还不活活饿死了?”林二婶顿了一会儿,叹气道,“有时我也觉得奇怪,我家那死鬼和大哥是同一个爹生的,禀性怎么就差那么大?”

秋月姊妹在房里默默听着,也不作声。只听林大婶吃了口茶,干笑几声,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林二婶又说:“大嫂,今年养了几头猪?”林大婶说:“养了四头。如今年纪大了,养多了也觉得累,少养些,过年杀一头,少卖几头就是。”林二婶说:“大嫂一年养四头也不简单,若换作我,就是养一头,也得养死不可。”林大婶笑了笑,说:“像二婶这般乖人,哪里适合做我们这样的粗活,找些轻巧事做,那不更自在?”林二婶也笑了笑,说:“大嫂,前些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情,你还没答复我。”林大婶一愕,说:“二婶几时跟我说过什么事情来?”林二婶说:“就是侄女儿跟张家的亲事,大嫂怎么就忘了?”

秋月在房里听到林二婶原是为这门亲事而来,怒不可遏,气冲冲地就要出去赶人,被春花一把拉住,说:“妹妹,不得无礼,先听妈妈怎么回她。”

只听林大婶说:“这件事情嘛,我倒想起来了。那天我探过她的口气,她一口就回了我。秋月的性子你也晓得,拗得很,只要她不肯的事情,任你怎么说也没用。她既然这样说了,我这做母亲的也不好强她,由她去吧。”林二婶说:“大嫂,你这话就差了。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儿女的婚事,哪里就全由着她自己肯不肯?”林大婶说:“二婶,话是这般说,毕竟形势不一样了,如今大家都兴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才好,我要是强逼着她,若后面弄出个什么事来,岂不更糟?”林二婶说:“大嫂,可不是这等说,你可以多劝劝她。这可是一门好亲,别说他张家的金子、银子堆得满屋子都是,就是他家里那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怕是你也没听过,没见过。秋月要是嫁过去,包管受用一世。就是你们做父母的,也不晓得要沾她多少光。若是别家的女孩子,我哪里舍得这般替她费力气,还不是看着秋月是自家侄女,想让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才苦口婆心上门来说。这门亲要是让别个作去,我还舍不得呢。”

秋月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不等林大婶回话,早就挣脱春花的手,跑出来,指着林二婶大骂:“不得好死的老虔婆,你是舌头长了疮,在这里来嚼蛆,还是走夜路撞了鬼,分不清好歹。不骂你,还越发得了意,把自己的尾巴翘得比天还高,我现在就把话跟你讲明了,你去告诉姓张的,我是死也不会踏进他家门半步。”

林二婶冷不防被秋月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心里一阵茫然,满是委屈,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悻悻地看着秋月。

林大婶见秋月出言不逊,骂得这般狠毒,大声呵斥:“秋月,你这孩子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怎么这般没礼貌?二婶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就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又没得罪你,怎么能骂人。”秋月说:“谁叫她乱讲话。”林大婶说:“哪个乱讲话了?”秋月说:“妈妈已经回了她,她硬是要乱讲一通,这不是讨骂?”林大婶说:“你错了还犟嘴,看我打不打你。”林大婶气不过,就要去拿棍子打秋月。春花在一旁见了,要拉秋月进房,秋月心里气不过,站着一动也不动,说:“走什么,谁要打,就让她打死我好了。”林二婶也拉着林大婶道:“大嫂,算了,你别生气,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小孩子随便说几句就往心里去。我看侄女还小,不知事,她既不愿意自有她的道理,我们也别强她。”林二婶说完就要回去,林大婶拉着林二婶说了些好话,劝她别跟秋月那丫头一般见识,哪天有空,就去她那里坐坐。林二婶应一声,出门去了。

林大婶见林二婶去了,秋月和春花也回房里去。林大婶收拾一番,进房里来,说了秋月几句。秋月鼓着气不理。林大婶见秋月不话说,也不多说,出来自去忙。春花也出来,跟林大婶说几句,往林二婶家里来。

林二婶回到家里,生了一肚子气,没处发,看什么也不顺眼,看见桌子就推一下,骂了一声“小婊子”,看见凳子就踢一脚,骂一声“小娼妇”,东打西摔,把屋里打得七零八落。

林二叔正躺在床上,哼着小曲,闭目养神,突听外面‘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吃了一惊,爬起身来,走出房一看,见林二婶满脸怒气地在摔东西,便赶紧堆起笑来,说道:“婆娘,谁惹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去找他出气。”林二婶愤愤地说:“除了你那小侄女,还有谁敢惹老娘生这么大的气,发这么大的火?你要是有本事,就去找她出气。”林二叔一听是秋月,满脸疑惑,说:“秋月怎么又惹你了?”林二婶把刚才去林大婶家里说亲的事原原本本地对林二叔说了一遍,落后气不过,兀自骂道:“小婊子,你不答应就算了,竟敢这般骂我,要不是看在大哥、大嫂的面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林二叔笑笑,说:“都是一家人,量气大些,被说几句就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权当放个响屁。人活在这世上,不晓得有多少烦心事呢,去计较这些做什么。再说了,这小妮子的性子自来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晓得,还要去找些事做,招惹她。”林二婶说:“你当我是让人弄昏了头,迷了方向?前些日子张德贵婆娘亲自上门来跟我说,好歹帮他儿子找个女孩子家。我晓得像他那样的人家,肯定挑剔,平常的也看不上眼。你看这周围,远近也有好几个村庄,除了你那两个侄女,哪里还有个像样的?我还不是一番心思为她好,想让她有个好人家,才去给她作这门亲,不想一番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没讨到半点好,却讨了一身骂。”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也是我自找晦气,明知她是那般性子,还跑去做什么?唉,全是自找的。”林二叔说:“这事过去就算了,犯不着为这些许小事生气。”

林二叔、林二婶正说着话,春花进屋来了。见屋里的桌子、凳子不是斜着就是倒着,地上又有砸碎的一些东西,林二婶一张怒脸还在紧绷着,春花便晓得她心里有气,叫了一声“二叔、二婶”。林二叔、林二婶应了,忙放下脸来,把桌子、凳子扶好,叫春花坐,又去倒茶。

春花对林二婶说:“刚才秋月那丫头辱骂婶婶,实在不该。二婶走后,我妈又狠骂了她一顿,那丫头晓得自己错了,也不敢作声,硬着头皮挨骂。婶婶宽宏大量,别去跟那丫头一般见识,别去计较她才好。”

林二婶见春花上门来赔礼,心里的气早已消了一大半,说:“侄女这是说哪里的话,再怎么说,秋月是自家侄女,我又是长辈,怎么去跟晚辈生气?”春花见林二婶这般说,心里安慰不少,说:“还是二婶识大体,回去我叫我妈好好管教那丫头才是。这回幸好是二婶这样海量的人,若是一个量小的,两家岂不是要结仇?”林二叔、林二婶笑了笑。林二婶说:“你回去叫你妈妈也不要太苛责秋月,不过要劝她以后改改自己的性子。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哪天要是进了别个家的门,也做出这般样子来,谁心里不恼?”春花说:“晓得,婶婶教训得是,我一定会劝她的。”

不一会儿,春花便回家了。

结 拜

春花走后,林二叔与林二婶商议道:“秋月这小妮子不肯,远近又没相貌好的女孩子家,如何是好?”林二婶说:“我这就去张家回他,他家的事我也别往身上揽了,没准又找一身晦气。”林二叔忙说道:“这可不行,你要是这么一说,后头就没戏了。”林二婶说:“有什么不行的,你还想唱哪出?”林二叔说:“张德贵家可是个大财主,我们要是跟他们家攀上了,虽然说不上要什么有什么,总比你整天走街串巷要强。”林二婶想着点点头,说:“这倒也是,可是秋月那丫头又不答应这门亲事,我怎么去跟人家说?”林二叔说:“这好办,你只跟他家实说就好。这婚姻大事哪有一说就成的,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帮他找,横竖日子还长着呢,也不急在眼前这一时半会儿。只要找到合适的,我们再跟他去说,岂不更好?”林二婶点点头,说:“有道理,我现在就去张德贵家里。”

林二婶说完进房里,对着镜子在脸上重新匀点粉,描上眉,涂上口红,在头上拨弄几番,换身新衣裳,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满意,才出去。

林二婶沿着旧路,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一看,眼前却是一片残壁断垣,那泥土夯的墙被雨淋得只剩下矮矮的几个小垛。里面全是杂草、枯木、碎瓦之类。林二婶一惊,心想:前些年我来过张德贵家,就是这里。那时他家里还住的是土坯房,寒酸得很。落后听说起了新房子,只道是拆旧房子在原来的地上起的,不想起到别处去了。早晓得,那天张德贵婆娘来家,就该问问她家在哪儿?林二婶心里想着,四处张望,没见一座像样的房子,只得找户人家问问,而后照着所指方向才到了张德贵家的新房子。

林二婶见张德贵家的院子大门紧闭着,院门由八扇门叶镶组,俱是镏金色。此时已快晌午,日头正烈,照在上面,金光闪闪,炫人眼目。大门前有一对儿硕大的石狮,张牙怒目,虎视眈眈。大门两侧用篆书镌着一副对子,上联是“细水长流人丁兴旺承后嗣”,下联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耀宗祠”,门顶横书“吉星高照”。林二婶看了半天,只觉那些篆字像是一些蚯蚓缠在一起似的,一个也不敢认,只在心里嘀咕一阵,也没闲工夫去多看。转眼看别处,只见那院子的围墙有一人多高,外面全用琉璃瓷砖裹着,看上去像是伏着一条金龙,日光一照,鳞光闪闪。围墙下还铺了一条两尺来宽的河卵石路,路旁边是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四周几十步内也没有房屋,倒显得空旷。

林二婶看了一会儿,也不去敲门,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回到原地时,已过去一顿饭工夫。她吁了一口气,心里暗想:张德贵起这么大一座房子,怕是有几十亩地宽吧,也不晓得要多少钱?要是搁我们身上,就是几辈子也挣不下这么多钱。想着,她便摇头叹了几声气,然后才去按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只见,门内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见了林二婶嘻嘻笑道:“哟,原来是林二嫂子,快进来,快进来。”林二婶见是德贵婆娘,进院子来,说:“我按门铃在外头等了大半天,还以为没人在家,正要走,不想大妹子在家。”德贵婆娘笑着说:“这一向也很少出门,只一个人待在家里,身上又不大好,乏得很,也懒得动,哪里想出门。”

林二婶跟着德贵婆娘往屋里走,先穿过四五亩地宽的花园。花园里种的全是奇花异草,好些林二婶都叫不出名字,更不曾见过,也不去多问,怕人家笑话自己没见识。只是跟着德贵婆娘后面,踩着脚下蜿蜒小路,东瞧西看。过了花园,进入假山林,一座座假山矗立着,有的一两丈高,有的只有几尺高,大小不等,高矮不平,形状各异,宛似画中景物一般。山上又有土,全种了树,虽是秋天,树上的绿叶却茂盛异常,一片片簇拥着,荫盖着脚下小路,异常幽静。林二婶跟着德贵婆娘在假山里七弯八转,走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林二婶心里暗想:这假山走了这一会儿,想是比起那片花园来还要大。随后便笑着说道:“大妹子,要是一个生疏人进来,不迷路才怪呢。”德贵婆娘笑着说:“你是头回进来,所以才带你到处走走,要是走近路,哪里用得着这些工夫。我们出了假山,前面过了桥,就是屋子了。”

俩人说着,出了假山后,没走几步,前面就是一条二三丈宽的小溪,两边种了树。溪上有一座桥,约丈把宽,桥中间有一座凉亭,三四丈高。凉亭两边各放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供人乘凉玩耍。林二婶跟着德贵婆娘过了桥,又是一大片整齐的草地。走过草地,到了一幢房子前,德贵婆娘开了门,换鞋进了屋。随后的林二婶看着明亮的地板生怕弄脏了,正在踌躇。德贵婆娘回过头,见林二婶还站在门口,笑着说:“二嫂子,不妨事的,进来就是。”林二婶这才在地垫上用力拖了几拖,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德贵婆娘叫林二婶在座椅上坐,自己去倒茶,后一同坐下。

德贵婆娘叫林二婶吃茶,林二婶抿了一口,满口醇香,赞不绝口,说道:“大妹子,这是什么茶,香得很。”德贵婆娘说:“这是上好的碧螺春,万把块一斤呢。”林二婶瞪大眼看着茶瓯,说:“哎哟,这可不得了,我手上这瓯茶岂不是要值好些钱?”德贵婆娘笑道:“不值什么,二嫂子尽管吃就是。”林二婶吃了几口茶,又说道:“也只有像大妹子这样的人家才舍得用这么好的茶叶,要是我们,忙上一年,也挣不到一斤茶叶的钱,哪里舍得。”林二婶咂咂嘴,又说道,“果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色,一点也不差。”

林二婶吃完一瓯子茶,德贵婆娘又去倒一瓯子过来,林二婶笑着说:“大妹子,今天让你破费啦!”德贵婆娘笑着说:“二嫂子说哪里话,过来坐坐,也是情分,难道还不让你吃口茶,吃顿酒饭?”林二婶笑笑。德贵婆娘又说,“二嫂子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也没见你上门来走走,要不是我前些天去你那儿,怕是这回你也不会来。”林二婶说:“我们这些穷人家能做什么,不就是哪个大肚婆要生产了,帮她接生。哪个后生、姑娘大了,帮他们介绍个好亲。也就是靠这些讨口饭吃罢了。没事就跟几个婆娘打牌、谈白,这日子过得也不像个样。”林二婶说着兀自笑了笑。

德贵婆娘说:“二嫂子的日子过得倒是自在,比起我来,也不晓得好了多少去。”林二婶笑着说:“大妹子,你这是说笑话,我们这些人怎能跟你比,你是天上的仙家下凡来享福的。你看这住的地方,哪里比仙家住的差?我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比不得,比不得。”德贵婆娘说:“二嫂子,你不晓得,和你说了你也不信。我和德贵刚开始做生意那几年,也是很艰辛,星星还挂在天上就起身出门了,月亮出来还没回。风里来,雨里去,还整天担心害怕,生怕得罪人,把路子断了,又怕借的那些债这一辈子也还不完,几年下来,我这身体就垮了。如今坐久了腰痛,站久了腿痛,睡久了全身痛。一身就没个好地方。坐不是,站不是,睡也不是,苦得很。”林二婶说:“大妹了,你这身病,我倒是多少晓得些,想是日积月累下来的痨病,改天我给你抓几服药来试试。”德贵婆娘说:“二嫂子还有这些手段,真是太好了。”林二婶说:“我也拿不准,管不管用,先试试看,明天我就帮你把药拿来。”德贵婆娘说:“也好。”过了会儿,又说道,“前些儿我托二嫂子帮我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家,给我家秋生那小子介绍一个,可有着落?”林二婶皱着眉头说:“我今儿就是为着这事来的。”德贵婆娘“哦”一声,说:“二嫂子办的事,准是有些望头了?”林二婶说:“大妹子可听说过我那两个侄女?”德贵婆娘想了想说:“晓得些,前些年见过,姊妹俩都生得像花朵儿一般,水灵得很。不过那会儿还小,如今长大了,胚子又好,想是更加漂亮。”林二婶说:“可不是嘛,如今姊妹俩长大了,都是能上得画的人儿。村里的人都说她俩姊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了呢。”德贵婆娘哈哈笑了几声,说:“二嫂子给秋生说的是大的还是小的?”林二婶说:“大的还在读书,也不消说。我就去跟我那嫂嫂说小的。”德贵婆娘说:“你嫂嫂怎么说?”林二婶说:“我嫂嫂说,这事她也做不了主,得我那小侄女点头同意才行。”德贵婆娘说:“你那小侄女同意了吗?”林二婶说:“她要同意就好了,也免得我受这一肚子气。”

德贵婆娘听说林二婶为这事受了一肚子气,颇感惊讶,问道:“是哪个让你受气了?”林二婶说:“今天一大早,去我嫂嫂那,讨她回话。我嫂嫂说,小妮子是不会答应的。我就说,小孩子家,不懂事,多说些软话,多劝劝……正说着,那小妮子就从房里跑出来,不分青红皂白,指着我大骂。我是长辈,又是她婶婶,我嫂嫂又在面前,我也不好发火,一句话也说不得,任她骂了一回,气愤地回来了。”德贵婆娘说:“没想到小丫头的性子这么刚烈。既然她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去强人家。”林二婶说:“我还不是为她好,大妹子这屋里,就是仙家来住也不吃亏,那小妮子就来不得?也是她自个儿没福,放着好日子不来受用,我看她以后要找个喝凉水的穷后生过日子去才好。”德贵婆娘说:“这事也不用急,以后慢慢打听就是,秋生那小子也没年纪。只因他太不听话,我想早些给他讨亲,好收收他的性儿。”林二婶说:“那也是,不过像大妹子这样的人家,哪是一般女孩子家配得上的。”德贵婆娘吃了一口茶,说:“我倒不要求人家花容月貌,只要过得去,性儿好,又和善,就是了。”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二嫂子今年多大岁数?”林二婶说:“我今年四十二岁。”德贵婆娘说:“我今年四十一岁,二嫂子大我一岁,索性我们结成异姓姊妹,你说好不好?”

林二婶听德贵婆娘要和自己结成异姓姊妹,心里自是欢喜,暗想:我本是有心要攀上她,只是不晓得如何开口,不想她倒自己说要和我做起姊妹来,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以后有什么事,在她家进进出出岂不方便?随后,林二婶赶紧堆着笑脸说道:“好是好,只怕我这老婆子又穷又丑,配不上。”德贵婆娘说:“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结拜这事在投缘,跟穷富美丑有什么关系。你看那戏里说的,一个显达贵人,一个落魄穷汉,只因两厢投缘,还不是照样做了兄弟?咱们在一起也算投缘,怎么就做不得姊妹?就说那桃园三结义,刘备、张飞、关老爷,三人一见面,谁晓得谁家里有多少钱,他们还不是因为相互欣赏,惺惺相惜,拜天结义了。”林二婶说:“既是大妹子不嫌弃,我明天就去找个庵堂,好歹也学些戏里的样子,烧上香,摆上祭品,在佛祖前立个誓才好。”德贵婆娘说:“不消了,只要你我心下有知,自有灵犀,只望以后能互相看顾,彼此帮衬,就是本分了,还去要那些虚礼俗套做什么?”林二婶说:“还是大妹子有见识,既然那些虚礼俗套免了,这个称呼总得改一改。”德贵婆娘点点头说:“这个自然是要改的。”林二婶说:“我姓罗,单名一个宽字,只因小时候嘴多口快,村里人都叫我罗大嘴……妹子以后就叫我大姐吧。”德贵婆娘说:“我是刘家的女,在家做女儿时,排行第三,家里人都是叫我三儿。大姐以后就叫我三儿好了。”林二婶和刘三儿双手紧握,相互对视,哈哈大笑,心下都畅快无比。

刘三儿说:“大姐,如今我们如同亲姊妹一般,有空多过来坐坐,陪我谈谈白话,解解闷,消磨些时光也好。”林二婶说:“这自是当然,我做姐姐的,有空不来妹妹家里坐,难道还去别个家里坐不成?”

林二婶和刘三儿正在嬉笑说着话,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突然走了进来。那后生身材细长,前额一绺枯黄的头发垂在鼻尖。面容消瘦,颧骨突出,眼睛深眍下去,眼珠血红,像是好多天没睡觉一般。见了刘三儿,叫了一声“妈”,刘三儿应了一声,说:“秋生,这些天你都去了哪儿,怎么连一个影儿也见不着?”秋生往椅子上一坐,说:“我能去哪儿,还不是跟几个兄弟在城里耍耍。”刘三儿说:“你也不小了,不要只晓得耍,能不能干点正经事,让我和你爹爹少操些心?”秋生坐在椅子上晃着脑说:“我又没干邪门歪道的事,我干的哪件不是正经事。只是你们都对我有成见,我做什么你们都看不顺眼。”刘三儿说:“你是我儿子,我和你爹爹怎么会看你不顺眼,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让人着恼。”秋生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刘三儿又说,“你倒给我说说,你都干了哪些正经事?”秋生说:“还能干些什么,不就是在歌坊、酒坊里耍耍。”刘三儿说:“这些也叫正经事?”秋生说:“怎么就不叫正经事?城里那舞厅不是人去跳的?歌坊不是人去唱的?酒坊不是人去喝的?里面的人多着呢,又不只是我一个,哪里又不是正经事了?我又没去偷、没去抢。”刘三儿被气得眼睛直愣愣的,对林二婶说:“大姐,你听听,这小子整天都在做些什么。”林二婶笑了笑,没作声。刘三儿又对秋生说道:“好吧,你干的这些都是正经事、好事,回头我跟你爹爹说说,看他怎么收拾你。反正我跟你讲什么都不管用。”

秋生嘻着脸笑了笑,转头对林二婶说道:“林老婆子,你怎么在这里?”不等林二婶回话,刘三儿抢先说道:“以后不许你这么叫,我们已是结拜的姊妹,她比我大,你应该叫她大姨才对。”秋生说:“你们什么时候又结拜成姊妹了,我怎么不晓得?”刘三儿说:“我们也是刚结拜的,你自然不晓得。”秋生点点头说:“晓得了,以后我叫她大姨就是,你们谈白,我困得很,要去睡一觉。”刘三儿说:“你先别急着走,你大姨这次来是专门给你说亲的。”秋生一听是说亲的,顿时来了兴,笑着说:“大姨说的可是你那侄女?”林二婶笑笑,说:“这回还真给你猜中了,就是我那侄女。”秋生点头说:“好,好得很,俩姊妹都长得像仙家一样,无论哪个给我做婆娘,也没话说。不过依我看,那小的清清瘦瘦,比起那大的来,还要好看几分。不知大姨说的是大的还是小的,什么时候过门?”刘三儿说:“你别癞蛤蟆想着吃天鹅肉,人家哪里看得上你?”秋生说:“不是有大姨去说吗?大姨这张嘴,子虚村哪个不晓得,还有说不成的?再说,我们这么厚实的家庭,要金有金,要银有银,又不少她什么,难道还配不上她?”刘三儿说:“就凭你这副德行,人家会多看你一眼?以后你也多收敛些,有个后生家的样。”林二婶笑着说:“这也不能怪外甥,我看外甥不仅人长得俊朗,而且口才又好,聪明过人,倒是我那侄女不晓得看人。从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不识货,自己没这个福分。”

秋生听林二婶这般说,心里早乐开花,嘻嘻笑道:“还是大姨最解人,是我的知心人。我身上这些好处,爹爹、妈妈他们就是看不见,见了我不是奚落就是诘骂。我也在想,好歹自己也是个后生家,哪里就一点也比不上别个?”林二婶笑着说:“外甥,你爹妈时常数落,也是为你好,他们是怕你骄傲自满惯了,眼里再没别人,常常给你敲敲警钟,好让你谦虚一点,你可别辜负他们一番好意才是。”秋生说:“大姨,我怎么会辜负他们,难道我不是他们养的,他们对我好,我不晓得?不报答他们的恩?”林二婶说:“这是自然,我就说外甥乖巧、懂事,又善于听取大人的话,不像别个家孩子那般拗皮。”

刘三儿见秋生跟林二婶合得来,说话又熨帖,心下自是欢喜。三人谈了一会儿白话,不觉已快晌午,林二婶要走,刘三儿拉着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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