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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30 06:2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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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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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我像亲人一样爱你

请让我像亲人一样爱你试读:

简介

我记得清清楚楚,8月9日那天傍晚下班时,暴雨如注,路上的积水没过膝盖。我站在单位门口,焦急万分。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快一个小时了,雨却丝毫没有小下来的意思。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我怕田田出事,一咬牙,把外衣蒙在头上,冲进了暴雨里。

落汤鸡一样打开家里的门,喊了几声田田,都没人应,我的心慌得不行。厨房、厕所、卧室,每个房间都空空荡荡。我在楼道里上上下下找了几趟,没有。我冲到小区的门卫房那儿,问看没看到田田,一个小保安说:大概五点左右,田田穿着雨衣,拿着伞,说要接你下班。我把他留下了,可一转眼,人就没了。我也没在意。

第一章

真爱

礼拜天一早,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母亲从乡下来了。

母亲像有心事,但见到我,故作轻松地一笑,然后低头换鞋,搁下背上沉沉的布包。妻子迎上前和母亲打招呼:“爸呢?”母亲笑着应道:“在楼下呢。”

父亲蹲在水泥地上抽着劣质的香烟。他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倚在墙边,车的右侧牢牢绑着一袋新碾的大米。我心疼地埋怨他:“天这么热,叫你不要骑车,偏不听!”父亲抹把汗,笑着申辩:“坐中巴一来一去得花20块,够买20斤的大米了!”

将父亲的自行车放进车棚,再转过身,他已一人扛着米袋上楼了。父亲进门时,一抖肩,近百斤的米袋稳稳地落了下来。我追着他爬上6楼,已是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父亲看我两手空空,却是一副狼狈样,忍不住开怀大笑,笑我年纪轻轻,体力竟如此之差。父亲已60开外,却是老当益壮。我不禁汗颜,又暗自为他健康的身体备感欣慰。

未料,母亲在屋内突然冲父亲怒吼:“看你老骨头还硬几天,想找死啦?!”像是一记闷棍,对着兴高采烈的父亲迎头痛击。父亲的得意戛然而止,愤然甩出一句:“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显然,父亲被激怒了。

后来父亲被妻子劝到楼下散心时,母亲开始断断续续地哭诉,我从中探寻到了缘由。原来父亲的身体只是外强中干。他觉得心口难受已有好长时间,前两天吃饭时突然呕吐,这次硬是母亲逼着进城,准备为他做检查。我这才知道了母亲重重的心事。后来,父亲接受了检查,结果让我们大吃一惊,也证实了母亲的担心……父亲患上了癌症!

母亲知悉后,顿时瘫软在地。半晌,才吐出一句:“别让他知道。”那一刻,我恍然惊觉,原来母亲在内心一直深爱着父亲。只是司空见惯的争吵,却将这份惦心挂怀如天衣掩蔽,不见一丝痕迹。

父亲曾在乡下做过赤脚医生,凭其职业敏感,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那天,父亲背着母亲对我们说:“我的病,别让她知道!”父亲担心的不是自己,却是母亲。他怕她受不了田里的重活,怕她受不了无人拌嘴的清冷和寂寞。父亲继而喟叹:“跟我受了这么多年苦累,我竟没有一句中听的言语待过她……”我握着父亲的手,无语凝噎。

别让他(她)知道!就让一切祝福默默埋藏心底,就让自己承受的所有痛苦变成心甘和情愿……这多好!不必说出口,也无需说出口,只有自己知道,对他(她)一生一世的深爱,永远都停泊在无法打开的心口!

墓碑里的外婆

去年春天,忽然雨特别多,淅沥沥地滴落着,就有莫名的伤感。早晨的窗前,竟传来布谷鸟的啼叫,声声切切,揪心入耳!

走进书房,立在母亲像前,那是妈妈与我在校园门口的最后一张合影,她的头发因为有仆仆的风尘而显得有些零乱,但脸上却是洋溢着看到女儿欣慰的笑。生命里有太多的悔与憾,母亲离开我已整整八年,小儿顿顿今年刚满七岁,他自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没有外婆,也没有奶奶,幼年及长,禁不住常常指着照片上的人问我:“她真的是你的妈妈吗?”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冬天,我将越洋远行。母亲知道我这一走是万水千山,特来与我小住。告别的早晨,她突然说:“让妈抱一下你吧?”我不肯,都三十岁了,怪难为情的,母亲就悻悻地与我挥别,谁知这一别竟是永诀。

母亲早年在乡下长大,我的外婆无子,就用了心力供这个聪慧的女儿读书,结果母亲成为方圆几百里唯一走进大学的女孩子。母亲婚后连生了两个女儿,待我成家,就很盼给她生个男儿。偏偏我生性不羁,嫁了三载,还在逍遥游荡。母亲就急了,约了父亲,暑期里前往普陀山,竟真的求了一个送子观音带给我。看着妈妈被烈日晒红的脸,我笑她:“急什么,到时候保证给你送回来一个小孙子看看!”然而,我又怎么会想到,当这个孩子真的来到人世的时候,她老人家却永远都看不到了。

1999年的春天,我与先生带着我们两岁的儿子返乡。那是小顿顿第一次踏上他血脉相连的祖国。我多么想指给他看妈妈儿时长大的校园,给他看西北风情的街道,还有那护城河畔巍然肃穆的古城墙。然而,孩子最关注的却是那矗立在郊外墓园里的亲人的石碑。那日,在奶奶的墓前,小小的孩子跪在红砖的地上,看爸爸点燃一张张土黄色的草纸,顿顿平生最怕火,但这次我们告诉他那是“钱”,只有烧了,才能化作烟,送给天上的奶奶花。我的母亲则埋在稍远的山坡上,因为墓园新,大理石的碑做得很有些像旧时代的太师椅,小儿就干脆坐在外婆的骨灰上,看我们烧各色各样的纸。没有人敢说第一句话,我知道墓里的妈在等我,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祈盼的孙儿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此刻就坐在她的怀中。这次,轮到我将脸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叫一声“妈!”我已经泪如雨下。

父亲就站在我的身旁,那墓碑上清晰地刻着他的名字与母亲平行并列,生者与死者相望,阴阳本来没界。爸爸早年生在有钱人家,一路飘零辗转,风沙蚀骨,就是不能改他一身积习的少爷作风。从我记事起,再贫困拮据的日子,父亲都要在他的盘中剩下一口饭;再忙的时刻,他都要用半个钟头的时间来慢慢地洗热水脸。他学不会家务,斗胆买一回肉竟是谁也咬不动的肚囊子,挺身帮妈妈裁一次衣服却是把下面的床单剪烂。于是,我们形容爸爸是夏天拿一个苍蝇拍在屋里散步,冬天拿一根捅炉火的铁条指挥门窗。看妈妈每日太辛苦,我和妹妹气不过,就常常向爸爸“开火”,妈妈却说:“我已经很满足了,看你们这么聪明,可都是你爸的功劳。”

都说“家是避风的港湾”,在我的记忆里,“家”根本就是母亲用生命铺洒的战场。那年月,除了沉重的买粮、买煤,寻觅在菜场的母亲要努力发现便宜的鸡蛋以便抱回家赶紧用盐水泡上。家中缺油,我和妹妹想吃油条,母亲就买来农民的羊油,夜里炼炸叫我们关起门趁热吃。看到邻里的孩子有蛋糕,母亲就提了鸡蛋、糖、面粉和油,找到很远的地方请人家亲自为我们现做。夏日里西瓜、番茄多了,她又开始在屋檐上晒西瓜酱、番茄酱。秋天来临,她寻觅着好苹果、好酒,留到腊月及过年。春节逼近,母亲到处托人给我们找猪头肉。她还会做香肠,一节一节地挂在后凉台上俨然是一道馋人的风景。我自小喜辣,少小离家,母亲总会特别腌一盆上等的辣椒等我回来。直到母亲辞世,她写给我最后一封信,还不忘告知:“新上市的辣椒一元一斤”。

我念大学时,每逢过节,同学们最盼我妈来,因为肯定有粽子或是月饼吃。很多年过去,我只要一想起母亲当年为了给我包粽子,还专门请了老师来家里教她,夜里练习到手腕酸痛,胸口就颤然心碎。母亲那年突然仙逝,吊唁的队伍据说排成长龙,他们中有多少是吃过母亲包的粽子,小孩子的身上有多少是母亲做的花衣!

1988年的冬天,我终于要结婚,欢喜的母亲竟一口气缝制了八床棉被拉到我的宿舍来,花花绿绿地摞得好高。我发愁说永远也盖不完了,妈妈却说:“盖不了?当褥子铺!”我小时候爱穿花里胡哨的衣服,长大了还常常缠着母亲买布做新衣,老妈真被我整得好苦,按我的比划连夜开工,一直熬到黎明。可是我这含辛茹苦的母亲,竟一辈子没有穿过女儿为她买的衣衫。

看到母亲活得那般辛苦,让我面对女人的生命都感觉噤若寒蝉。其实,母亲的身体早有前兆,只是她总关心着别人,把自己看成是燃烧不尽的蜡烛。闰年的那个夏夜,累极的母亲忽然撒手而去,我告慰父亲吞下生者的眼泪:“就让妈好好歇歇吧!”

喜欢跟小儿讲“外婆”的故事,痛骨疼心的我渐渐开悟:生命的链条原是如此地交递,我将把欠母亲的还给自己的孩子。

从爱到爱的距离-父亲

10岁

父亲是那种沉默寡言的男人,除非喝了酒。

她记得,她是从10岁那年开始恨父亲的。那年,父亲喝多了酒,狠狠地打母亲,她和弟弟在一边看着,幼小的心里,细细密密地织满了仇恨,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父亲在村里,是村委会主任,在普通的老百姓眼里,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官了。但在她眼里不是,她看过很多书,知道有上一级的领导,知道有比父亲大得多的官。所以,她看不上父亲在村里的举止,别人一点儿小事,他就拿架子,说,啊,这是个原则问题,这是个党性问题。她在日记里写着:我的父亲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村委会主任,我恨他。

父亲嗜酒,村里人家每每有大事小事,总会喊父亲过去帮忙。这种事情他还是比较热心的。喝酒之后的父亲,常常和村里人坐在一起,红着眼睛猜拳。她看不懂,但有一点她知道,那是一种很令人讨厌的活动。

父亲也请乡里的大小领导在家里吃饭,母亲便忙里忙外地伺候。她看不惯那些人,隐隐觉得那些人就是来破坏她的生活的,让她写不成作业,看不进去书。

她想,长大后,自己绝对不会做父亲那样的人。

所以,幼小的她便学会了顶嘴,学会了伶牙俐齿地还击。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每当父亲说是,她便想尽理由说不,说到父亲无言。彼时,他会狠狠地瞪她,说:“看我打你。”她会倔强地抬起头,看他的眼睛,但总是在三四秒钟后败下阵来——父亲的眼神里面,有她看不透的东西,也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权威。

邻居对父亲说:“你这个闺女厉害,从小就这么会讲理。”父亲狠狠地说:“不成材的东西,就会顶嘴。”

她暗暗听到,更觉难过。她更恨他。

18岁

她在城里的高中上学,每个星期或两个星期回家一次。

父亲依旧在村里面做着村委会主任,每次回到家,都能看到他陪着下乡的干部喝酒。这种情形,往往让她厌恶地走到一边。她宁愿坐在小屋里想心事,也不愿意看到那屋里的场景和父亲有点儿谄媚的笑容。

她更加心疼母亲,这个小女人,从来都是父亲的附庸,不大声说话,言听计从。

那个时候,她心里隐隐会想到自己的以后,自己绝不会像母亲那样,找一个这样的男人;为了点儿小事,请人吃饭;气不顺的时候,拿自己家里人撒气;在外面,永远是一副好人的模样。

于是,星期天的时候,她借口学习忙不回家,除非没生活费了,去家里拿一次,但她都是张口向母亲要。对于父亲,她很少说话。父亲也很少为了一件事而说她了。如果母亲不在家,她就找借口出去,到同学家里,避免和父亲单独在一起。

有时候,父亲到城里来公干,也会到她学校里看看她。他在传达室那里等着,半天的工夫,总是能与传达室的那个看门老头聊得火热。她慢慢从教室出来,走到那里,淡淡说一句:“来了?爹。”

父亲会回过头来看看她,眼睛里没有亲切,只是平淡地答一句,回过头去继续跟老头聊点儿话尾。完了之后才转过身来对她说:“你妈说让我来看看你,一切都好吧?”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母女连心。父亲这次来,恐怕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才来的吧。她想起母亲在她每一次回家的时候,都在自家的门口向她来的方向张望,心里一酸,眼睛有些湿。“那你好好学习。”父亲的话还是很简单,他心里是没有这个女儿的,她想。看他蹬上车子,然后热情地同老头打招呼,看她一眼,就走了。

有时,父亲会带点儿钱给她,说是母亲让带给她的,她更感激母亲。她在日记里写道:父亲有点儿虚伪。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她拿给母亲看,母亲激动得将手擦了又擦,又将通知书拿给父亲看。她注意到父亲脸上的变化,这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个成功的标志,起码值得他拿去炫耀一次。她隐隐觉得,父亲的嘴角有点儿抖,说了句:“真是的。”

她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接下来的几天里,父亲将乡亲们聚在一起请吃饭,邻居又说:“你看,你这闺女真是有本事。”她期待父亲能说几句夸她的话,但他只是笑了两声。她有点儿失望。

走的时候,父亲送她到城里坐车。临上车时,他对她说:“上车别多说话,到地方后马上打电话过来,你娘想你。”

她狠狠地咬嘴唇,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怎么能不想呢?

27岁

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省城,在一家小公司上班。男朋友是另一个城市的,大学同学。

她结婚时,父亲坚持要男方从家里娶亲,她有点儿生气。男朋友家里并非权贵,还要找车,还要跑近二百公里的路程,她试着与父亲商量,却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父亲是保守的,相信一贯的传统,女儿家,就要从家里出嫁。

她说不通父亲,只好与男友商议,男方家里倒也爽快,男友说:“只不过是多花些钱罢了。”

成亲那天,她一早就听到父亲起床,接待乡亲们。她一个人躲在屋里,有村里以前的小姐妹进来,笑着同她闹,喜气很快就在小房间里漫开来。等到她上车的时候,却看不到父亲,母亲将她送上了车,她哭得泪人一样。上了车,她悄悄地问坐在车上的弟弟:“咱爹呢?”

弟弟的回答让她吃了一惊,他说:“咱爹去屋后了,我看他抹着眼泪走的。”

她心里一酸,父亲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掉过泪。

按乡里的规矩,新娘子上了车,是不准再下车的。她觉得难过,却没下车。出村的时候,远远的,她看到屋后,父亲蹲在那里,身形很单薄,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在擦泪。她的心里有些疼,但很快,车子远行,将那个背影落得远了。

新婚的日子很快乐。回家的日子毕竟是少数。每一次往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总是母亲。有时,母亲将电话给父亲,说:“孩子的电话,你也接一下。”

父亲接过电话,两边往往都会有一两秒钟的沉默,这种沉默是尴尬的。父亲总会说那两句:“工作还好吧?生活还好吗?”她在这边说:“好。”听着父亲越来越苍老的声音,她往往会觉得心酸。

闲下来的时候,她在日记里写道:父亲老了,我长大了。还记得自己曾经恨过他,只是每一次看到他又多了白发的时候,便忍不住想,哪一根是由于思念这个不在身边的女儿而变白的呢?

32岁

弟弟也上了大学,家里的田也少了。秋后,父亲打电话,说要到城里来,看看她和小外孙。

丈夫出差去了,她一个人在家。本来说好是上午的车,可是到了中午,父亲还没来。她将孩子放到邻居家,去车站接父亲。刚走到车站,听说一辆出租车撞倒了一个乡下人。她猛地惊呆了,拼命地向出事地点跑过去,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哭喊着跑到那里,见围了一群人,她不顾一切地挤进人群。出租车前坐着一个乡下人,正在那里同司机讨价还价。

见她哭着挤进来,那司机和乡下人都怔住了。她哭着哭着,便笑了起来。众人都看她笑话,说:“这个女人怎么了?”她顾不得,挤出人群,正好看到了一边的父亲。“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说。

父亲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举一举手里的礼品说:“转了一上午,想不起来买什么礼品,也不知道小外孙喜欢不喜欢。”看着父亲手里大大小小的许多包,她又笑了,说:“爹,你还用买什么礼物?”心里酸酸的,看父亲有点拘谨地笑着,她忍不住想哭着抱抱他。

走到街上,阳光从身后照过来。什么时候起,父亲的腰也变得佝偻起来了?父亲小心地躲着身边的车,眼睛却看着她,嘴里说:“小心,你看你,走路怎么不看车呢?”她说:“城里人不怕车,就像乡下人不怕狗一样。”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在瞬间拧成了绳。

父亲看到小外孙,也像个孩子一样,将小外孙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说:“姥爷最疼你,只疼你一个。”眼睛里的疼爱,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她有些愣怔,往事如粉尘一样散开来:记得在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说疼她,用带胡子的下巴扎她的脸……她觉得心酸,想起以往的种种,想起母亲对她唠叨说父亲半夜起床,说是做的梦不好,非要母亲打电话给她,他自己总不好意思打过来。母亲对她说:“你爹想你,但总是要推到我身上。”

泪当时就落下来了,她借口准备饭,跑到厨房去。在那里淘着米,眼泪却不住地流下来。晚上,她在日记里写:从爱到爱的距离,是忽然间的发现,是自己的父亲,还是那从不说出口的关怀。

巴甘的蝴蝶

人说巴甘长的像女孩:粉红的脸蛋上有一层黄绒毛,笑起来眼睛像弓一样弯着。

他家在内蒙古东科尔沁的赫热塔拉村,春冬萧瑟,夏天才像草原。大片绿草上,黄花先开,六片小花瓣贴在地皮上,马都踩不死。铃兰花等到矢车菊开败才绽放。每到这个时候,巴甘比大人还要忙:他采一朵铃兰花,跑几步蹲下,再采红火苗似的萨日朗花。那时他三四岁,还穿着开裆裤,经常露出两瓣屁股。

妈妈说:“老天爷弄错了,巴甘怎么成男孩儿了呢?他是闺女。”

妈妈告诉巴甘不要揪花没,说花会疼。他就把花连土挖出来,浇点水,随便载到什么地方。这些地方包括箱子里,收音机后面,还有西屋的皮靴里。到了冬天,屋里还能发现干燥裂缝的泥蛋蛋,上面有指痕和干得像烟叶一样的小花。

巴甘的父亲敏山被火车撞死了。他和妈妈一起生活,庄稼活——比如割玉米,由大舅江其布帮忙。大舅独身,只有一皮3岁的雪青骟马。妈妈死后大舅搬过来和巴甘。

妈妈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其实巴甘也不知什么是“病”。妈妈躺在炕上,什么活都不干,额头上蒙一块折叠的蓝色湿毛巾。许多人陆续来看望她,包括从来没看到过的、穿一件可笑红风衣的80岁的老太太,穿旧铁路制服的人,手指肚裂口贴满白色胶布的人。这些人拿来点心和自己种的西红柿,拿来斯琴毕力格的歌唱磁带,妈妈像看不见。平时别说点心,就四塑料的绿发夹,她也会惊喜地捧在手里。“巴甘,拿去吃吧!”妈妈指者有嫦娥图安的点心盒子,说罢瞌目。不管这些人什么时间进来,什么时间走,也不管他们临走时久久凝视的目光。巴甘坐在红堂柜下面的小板凳上,用草茎编辫子,听大人说话,但他听不懂。有时妈妈和大舅说话,把巴甘撵出屋。他偷听,妈妈哭一声盖过一声,舅舅无语。这就是“病”?

晚上,巴甘躺在妈妈身边。妈妈摸着他的头顶的两个旋儿,看他的耳朵、鼻子、捏他的小胖手。“巴甘,妈妈要走了。”“去那里?”“妈妈到了哪个地方,就不再回来了”

巴甘警觉的坐起身。“巴甘,每个人有一天都要出远门,去一个地方。爸爸不是这样的吗?”

巴甘问:“那么,要去哪里?”“你哪里也不去,和大舅在一起。我走了之后,每年夏天变成蝴蝶来看你。”

变成蝴蝶?妈妈这么神奇,她以前为什么不说呢?“我可以告诉别人吗?”巴甘问。

妈妈摇头。过一会儿,说:“有一天,村里人来咱们家,把我抬走。那时候我已经不说话,也不睁眼睛了。你不要哭,也不要喊我。我不是能变成蝴蝶吗?”“变成蝴蝶就说不出话?”

妈妈躺着点头,泪从眼角拉成长条流进耳朵。

她说的真准。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邻居桑杰的奶奶带巴甘到西屋,抱着他。几个人把妈妈抬出去,在外面,有人掀开她脸上的纱布,妈妈的脸太白了。人们忙乱着,雨靴踩的到处是泥,江其布舅舅蹲者,用手捏巴甘颤抖的肩头。

从哪个时候起,赫热塔拉开始大旱,牧民们觉的今年旱了,明年一定不旱,但年年都旱。种地的时候撒上种子,没雨。草长的不好,放羊的人把羊赶了很远还吃不饱,反把膘都走丢了。草少了,沙子多起来,用胳膊掏洞。里面的沙子湿润深黄,可以攥成团。村里有好几家人搬到了草场好的地方。

巴甘看不到那么多花了。过去,洼地要么有深绿的草,要么在雨后长蘑菇,都会有花。现在全是沙子,也看不到蝴蝶,以前它们在夏季的早晨飘过去,像纸屑被鼓风机吹得到处飞舞。妈妈变成蝴蝶之后,要用多长时间才能飞回赫热塔拉呢?中途累了,也许要歇一歇,在通辽或郑家屯。也许它见到河里的云彩,以为是真的云彩,想钻进去睡一会儿,结果被水冲走了。

那年敖包过节后,巴甘坐舅舅的马车拉化肥,在来哈河泵站边上看见蝴蝶。它已经十多岁了,跳下马车,追那之紫色的蝴蝶。舅舅喊:“巴甘!巴甘!”

喊声越来越远,蝴蝶在沙丘上飞,然后穿过一片蓬蓬柳。它好像在远方,一会儿又出现在眼前。巴甘不动了,看者它往远处诶。一闪一闪,像树叶子。

后来,他们俩把家搬到奈蔓塔拉,舅舅给一个朝鲜族人种水稻,他读小学三年纪。

这里的学校全是红砖大瓦房,有升国旗的旗杆。玻璃完好,冬天也不冷。学校有一位青年志愿者,女的,金发黄皮肤,叫文小山,香港人。文老师领他们班的孩子到野外唱歌,夜晚点着篝火讲故事,大家都喜欢她和她包里无穷无尽的好东西:塑料的扛枪小人、指甲油、米老鼠形状的圆珠笔、口香糖、闪光眼影、藏羚羊画片。每样东西文老师都有很多个,放在一个牛仔包里。她时刻背者这个包,遇到谁表现好——比如敢大声念英语单词,她就拉开包,拿一样东西奖励他。

有一天下午,文老师拿来一卷挂图,用图钉钉在黑板上。“同学们,”文老师指着图,“这是什么?”“蝴蝶。”大家说。

图上的蝴蝶张开翅膀,黄翅带黑边儿,两个触须也是黑的。“这是什么?”“蛆虫。”“对。这个呢?”她指着一个像栗子带尖的东西,“这是蛹。同学们,我们看到美丽的蝴蝶其实就是蛹变的,你别看蛆虫和蛹都很丑,但变了蝴蝶之后……”“你胡说!”巴甘站起来,愤怒的指着老师。

文老师一楞,说:“巴甘,发言请举手。”

巴甘坐下,咬了一下嘴唇。“蛹在什么时候会变成蝴蝶呢?春天,大地复苏……”

巴甘冲上讲台,一口咬住文老师的胳膊。“哎吆!”文老师大叫,教室里乱了。巴甘在区嘉布的耳光下松开嘴,文老师捧着胳膊看带血的牙痕,哭了。巴甘把挂图扯下,撕烂,在脚下踩。鼻子还在流者血。区嘉布的衣裳扣子被扯掉,几个女生惊恐的抱在一起。“你疯了吗?”校长来了。用手戳巴甘的额头,巴甘后仰坐地。他把巴甘拎起来,在戳,“疯了!”巴甘再此坐地。

校长向文老师赔笑,用嘴吹她胳膊上的牙痕,向文老师赔笑的还有江其布舅舅,他把一只养牵来了送给文老师。校长经过调查,得知巴甘没有被疯狗咬过,让文老师不要害怕。然而,巴甘被开除了。

一天晚上,文老师来到巴甘家,背着哪个包。她让江其布舅舅和黄狗儿出去呆一会儿,她想和巴甘单独谈一谈。“孩子,你一定有心结。”文老师蹲下,伸出打着绷带的手摸巴甘的脸,“告诉老师怎么了?”

蝴蝶?蝴蝶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也许是锡林郭勒草原,姥姥家就在那里。蝴蝶在萨日朗的花瓣里喝水,然后洗脸,接着飞。太阳落山之后再飞。在满天星光之下,蝴蝶像一个精灵,它也许是白色的,也许是紫色……“蝴蝶让你想起了什么?孩子。”

巴甘摇头。

文老师叹口气,她从包里拿出一双白球鞋——皮的,蓝鞋带儿,给巴甘。

巴甘摇头。他的黄胶鞋已经破了,帆布的邦露出肉来。他没鞋带儿,就用麻绳从脚底系到脚背。

文老师把新鞋放在炕上,巴甘抓起来塞进她包里。

文老师走出门,看见江其布淳朴可怜的笑脸,再看巴甘。她说:“蝴蝶是美丽的。巴甘,但愿我没有伤害到你,上学去吧。”

巴甘回到了学校。

巴甘到了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成了旗一中的名人。在自治区中学生数学竞赛中,他获得了第三名,成为邵逸夫奖学金获得者。

暑假时,盟里组织了一个优秀学生夏令营去青岛,包括巴甘。青岛好,房子从山上盖到山下,屋顶红色,而沙滩白的像倒满另外面粉,海水冲过来上岸,又退回去。

夏令营最后一天的活动是参观黄海学院:楼房外墙上爬满了常青藤,除了路,地上全是草,比草原的绿色还多。食堂的椅子都是固定的,用屁股蹭,椅子也不会发出声响。吃什么自己拿盘子盛,可以把鸡翅、烧油菜和烧大虾端到座位上吃。吃完,把铁盘子扔进一个红塑料大桶里。

吃完饭,他们参观生物馆。

像一艘船似的鲸鱼骨架、猛犸的牙齿,猫头鹰和狐狸的标本,巴甘觉的这里其实是一个动物园,但动物不动。当然,鱼在动,像化了彩装的鱼不知疲倦的游过来游过去,背景有灯。最后,他们来到昆虫标本室。

蝴蝶!大玻璃柜子里粘满了蝴蝶,大的像豆角叶子那样,小的像纽带扣,有的蝴蝶翅膀上长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巴甘心里咚咚跳。讲解的女老师拿一根木棍,讲西双版纳的小灰蝶,墨西哥的君主斑蝶,凤眼峡蝶……巴甘走出屋,靠在墙上。

蝴蝶什么到了这里?是因为青岛有海吗?赫热塔拉和奈曼塔拉已经好多年没有蝴蝶了。蝴蝶迷路了,它们飞到海边,往前飞不过去了,落在礁石上,像海礁开的花。

夏令营的人走出来,没有人发现他。巴甘看见了拿木棍的女老师,他走过去,鞠一一躬。老师点点头,看着这个戴者“哲里木盟”字样红帽子的孩子。

巴甘把钱掏出来有纸币和手绢包的硬币,捧给她:“老师,求您一件事,请把它们放了吧!”“放了吧,放它们飞回草原去。”“放什么?”“蝴蝶。”

女老师很意外,笑了,看巴甘脸涨得通红并有泪水,又止住笑,拉住他的手进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巴甘沉默了一阵儿,一股脑儿把话说了出来。妈妈被抬出去,外面下着雨,桑杰的奶奶用手捂者他的眼睛。每个人最终都要去一个地方吗?要变成一样东西吗?

女老师用手绢揩试泪水。等巴甘说完。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你叫什么名字?”“巴甘”“这个送你。”女老师手里的水晶中有一只美丽的蝴蝶,紫色镶金纹,“是昆山紫凤蝶。”她把水晶碟放进木盒给巴甘,眼睛红着,鼻尖也有点红。她说:“美好的事物永远不会消失,今生是一样,来生还是一样。我们相信它,还要接受它。这是一只巴甘的蝴蝶。”

窗外有人喊:“巴甘,你在哪儿?车要开了……”

第二章

请让我像亲人一样爱你

我记得清清楚楚,8月9日那天傍晚下班时,暴雨如注,路上的积水没过膝盖。我站在单位门口,焦急万分。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快一个小时了,雨却丝毫没有小下来的意思。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我怕田田出事,一咬牙,把外衣蒙在头上,冲进了暴雨里。

落汤鸡一样打开家里的门,喊了几声田田,都没人应,我的心慌得不行。厨房、厕所、卧室,每个房间都空空荡荡。我在楼道里上上下下找了几趟,没有。我冲到小区的门卫房那儿,问看没看到田田,一个小保安说:大概五点左右,田田穿着雨衣,拿着伞,说要接你下班。我把他留下了,可一转眼,人就没了。我也没在意。

何田田啊,何田田,你好好的不让我操心比什么不强啊,还接我?恨得我直咬牙根。我冲保安发脾气:你没在意?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虽然18岁,可是他只有5岁孩子的智商,我拜托你们留意过他的。保安有些不知所措,低眉顺眼地说: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好天气,田田都会迷路,这样大雨天的,他会去哪儿啊?

妈临死前把田田托付给我,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为了照顾田田,女儿很小我就送她去住校,为了田田,老公受了很多委屈……没办法,谁叫我是他姐,是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呢?想到这些,我擦了一把泪,总不能就这样等,我从家往单位走,一路上,使劲地看,希望可以看到缩在某一个角落避雨的田田。可是,街上除了偶尔轰隆隆开过去的车溅我一身泥水外,再就是孤零零在雨中渐渐亮起来的路灯了。街道像落光了叶子的树干,空空荡荡。

田田,你在哪儿啊?

2

我把田田丢了。那一阵,我疯了一样走街串巷找田田,报警、贴小广告,跟老公吵。老公说:我们尽心找就行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没有田田,我们的日子也还要过下去。我眼里喷火,声嘶力竭:你早就嫌田田是个拖累了,是不是?你巴不得找不回来他,是不是?老公不理我。女儿说:妈,你不能这么没良心说爸爸,小舅舅走丢了,爸爸也很难过。

我的眼睛又干又涩,田田丢了,我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姥姥?

母亲弥留之际,紧紧拉住田田的手,对我说:无论怎么样,都别扔下他!我跪在地上,跟母亲发誓,我不会,决不会扔下弟弟。

可是,现在我把他弄丢了。他是去给我送伞……

老公有些神出鬼没,每晚吃过晚饭,都说公司要加班,匆匆出去,很晚回来。我没心思管他,那天却在他的衬衫上发现了红色的印迹。我想:如果他真的想不过,就不过了吧!我跟他吵,他什么话都不说,吃过饭依旧穿衣出去。我跟在他后面,走出小区,我看到他转进了街口的小卖店,出来时,手里拎着小桶和一沓厚厚的红色的纸单。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跑上去,抱住他。

那个晚上,我们贴了一宿寻人小广告。老公说:找到田田,我就来清理。我苦笑了一下,老公一向是遵纪守法的人,贴这种小广告,也真难为他了。

陆续有人打电话提供线索。我跑去,有的是想趁机敲点钱,有的也是智障孩子的亲人,安慰我一下。我心里的希望一次次被燃起,又一次次灭掉。

每个晚上我都睡不着觉,田田会睡在哪儿呢?他出门时穿得很少,会不会冻着呢?会不会遇到了车祸,或者是坏人?我不敢往下想。老公说:你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咱们田田是个有福的孩子,一定会遇到好人的。

再一次拿起听筒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她说:大姐,我这有个男孩,跟你寻人启事上写的很像,你到同福街18号“一米阳光”小店来吧,我跟他在这儿等你!

我进了“一米阳光”小店时,几乎以为那就是田田。一样的大高个子,一样的干干净净,一样的天真无邪。可他转过脸,我却大失所望,他不是田田。我失望地要走时,看到了他旁边的女孩。她塞给男孩一个游戏手柄,说:乖,自己玩,姐姐跟这个姐姐说几句话。男孩笑着点点头,埋头玩游戏机去了。

我指了指男孩,问:他是谁啊?女孩拉过一个凳子,让我坐下。阳光里,我听到了他们的故事。

3

女孩叫白洁,大学毕业后,开了这家小店。半年前,春寒料峭,她打完烊,想快点回家喝妈妈的一碗热汤,却在街角看到了缩成一团的男孩儿。男孩躺在地上,不停地抖,开头白洁以为他喝多了酒,走了过去。可是,又有点不放心,转回身,喊了两声,有几个路人围了过来。男孩儿说话语无伦次,有人报了警,白洁跟警察把男孩送到医院。医生说男孩是重感冒,而且,他是弱智。

事情到这儿,白洁本就可以继续过她安静的生活,可是,不知怎么,她总是放不下那双信赖的眼神。她要走时,男孩儿突然叫:姐姐,我想喝水。

从那天起,白洁就收留了这个男孩儿,他说自己叫福宝,白洁也就叫他福宝。我和白洁说话时,福宝不停地转头看我们,遇到我的眼睛,他会轻轻地笑一下。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白洁像我一样,是个好姐姐。不,她比我还好,因为,她面对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弱智孩子。

在寻找田田的日子里,白洁的“一米阳光”成了我的落脚点。进了小店,看到福宝,我就会安心。天渐渐地冷了,田田应该穿毛衣了,我就买了橘黄色的毛衣送给福宝。福宝乐颠颠地穿上,冲我笑。然后跟在我身后问些小孩子的问题。我再说一句,他再问一个“然后呢”?恍然间,我会以为跟我说话的是田田。

下第一场雪时,我去了白洁那儿。一进门,白洁从炉子旁边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福宝躺在床上,没有像往次那样看到我来,欢呼雀跃。

我问白洁怎么了,白洁指着福宝说:他感冒了,却死活不肯去打吊针!我这是图什么啊?我明天就把他送到孤儿院去。

福宝的身子一抽一抽的,看得出是在哭。我坐到他身边,跟他说:告诉大姐,为什么不肯打针?

福宝说:姐姐没钱!

白洁说:有钱没钱不用你管,你少让我操点心就行了。这话跟我说田田的一模一样。

我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2000块钱递给白洁,白洁死活不肯接。我说:也不是给你的,而是为我家田田,我这样对福宝好,希望也会有人像你我对福宝这样对田田好啊!

4

春天来时,田田走失整整10个月了。我把白洁和福宝当成了家里人,他们也把我当成了依靠。我坚信,我的弟弟田田正在某一处,被好心人照顾着,然后等我找到他。

我没找到田田。福宝却找到了他的父母。白洁的故事被电视台一个记者发现了,拍了个片子,播了出去,很快,福宝的父母找了来。福宝被领回去那天,我和白洁都哭得稀里哗啦的。福宝一步三回头,喊姐姐。白洁说:姐会去看你的,你要乖,别总想着玩游戏。

福宝点了点头。走了很远,又跑回来,拉住白洁的手,把手里的几毛钱塞给她,这是我给你买蛋糕的……

白洁把福宝搂在怀里,我想起那些天,福宝总是叨咕着姐姐要过生日的话。虽然他们是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有了缺陷,但是他们也同样是心地纯白的天使,或者,在他们的世界里,爱和恨都更简单直接些,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

我悄悄擦去腮边的泪水,想起田田,也会有人像亲人一样爱他吗?

我跟白洁去孤儿院做义工,我努力把对田田的爱播撒出去,希望能够为身在某一处的田田换取同样的爱。

夏天来时,女儿和老公都加入到义工的大军中来。那段日子,我们仍总是说起田田。我不再歇斯底里认为他遇到坏人了。女儿说:妈,你的世界里的善是不是多了很多?我仔细想了想女儿的话,认识白洁这段时间,我真的少了很多抱怨,可以用温暖的目光看这个世界了。

我开始学着建一家智障亲属网站,等田田回来,我再不把他藏在家里了,我要带他多交几个朋友。我的未来一定是和田田在一起的。

偶尔还会收到有关田田的线索,我从不放弃哪怕一点点希望。那天清晨,我接到白洁的电话,她颤着声音说:大姐,福宝的妈妈说,离他们村40里的集贤镇边上的一个村子里,收留了一个叫田田的孩子,她去看了,跟你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一样……

我的泪顺着脸无拘无束地淌了下来,我知道,那些善良的种子,终于开了花……

我曾在月光下奔跑

题记:

我听人说如果在月光下奔跑,就可以让去世的亲人看见自己。恰好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便在月光下奔跑了很长一段路。

爸爸妈妈:

你们一定很好,我知道。昨天,去商店买电池,一对母女在看衣服,母亲正拿着一件桃红色外套在女儿身上比划,说:大了点儿,大了点儿。她的背影让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妈妈。然后,路过菜场,我看见一个身材瘦高稍微佝偻的中年男人拎着两包粉丝,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默默地行走在人流中。我有意绕到他的身边,听见他轻轻的咳嗽声,像极了爸爸。

你们都是最平凡的人。谢谢你们的平凡。因为你们的平凡,我才可以从每一个适龄男女身上都能够重温你们。这让我觉得,你们从未离开过我。你们的天堂和我的人间一直融合在一起,天堂和人间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天堂亦是人间,当然,人间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天堂。只不过许多人不明白而已。而我之所以懂得,是因为你们。你们让我成为一个清醒的天使。

爸爸离开的时候,我十五岁。伤悲刚刚平复了一些,妈妈又离开了。你们走后,我们兄妹五个虽然各自成家,却也都有点儿像野孩子:自由自在的同时也无依无靠。因此我曾经无数次痛恨过命运的苛刻和歹毒,但,现在,我的喋喋不休早已沉寂——大哥因为工作失误身陷囹圄四年,刚刚出来。二哥离异,开一家药店,大哥正帮他经营。小弟夫妇因为经济问题畏罪潜逃,经多方努力才归案自首,现在都被判了缓刑……我和姐姐算是比较平安的,但也跟着他们一波起一波落,十指连心,流血,剧痛。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终于不再抱怨。

我学会了感谢,感谢一切。在一篇名为《谢辞》的短文中,我这样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痛苦之前我感谢生活,她给我平安;之后我感谢生活,她给我幸福;之中我感谢生活,她给我体验。繁华之前我感谢生活,她给我安宁;之后我感谢生活,她给我沉静;之中我感谢生活,她给我高潮。罪恶之前我感谢生活,她给我简单;之后我感谢生活,她给我深沉;之中我感谢生活,她给我挣扎。丑陋之前我感谢生活,她给我妩媚;之后我感谢生活,她给我淡定;之中我感谢生活,她给我煎熬……我感谢生活。她值得我感谢。喜悦,残缺,遗憾,她的一切我都在感谢中照单全收。我感谢生活。她值得我感谢。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滋味,每一滴泪水掉进笑靥……”

当然,我最感谢的,还是你们。不会再有人像你们一样爱我,我们。再也不会。感谢你们让我们存在——也感谢你们和我们分开。因为分开,我们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成熟和成长,让心灵获得最重要的智慧和坚强。我也替你们感谢了这分开。诀别固然至痛,但也免尝了孩子们带来的纷扰和烦恼。你们可以由此享受到原始的平静安宁。这让我欣慰。

但我还是想念你们,在许多时刻。接送孩子上学,去田野里放风筝,买一只烤白薯……每一处微小的角落里,你们都会在我的眼前跳出,栩栩如生。一次,我听人说如果在月光下奔跑,就可以让去世的亲人看见自己。恰好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便在月光下奔跑了很长一段路,你们看到我了吗?我多么希望你们能看到啊。

想说的太多,说出的太少。写了这些,才发现文字不过是最贫乏的诉说方式。也许,根本无需这样的诉说。每一个孩子的存在,对你们都是一种鲜活的缅怀。我们的每一颗心,都是你们的栖居地。我们会怀抱着最纯净的祝福与感恩,带着你们,将生活继续下去,下去。

第三章

父亲二十年前的叮嘱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挑着柴火和我上路了。那时我刚到县城里上初中,父亲的负担因此更重了。隆冬将近,父亲经常抽空上山砍柴,然后卖到县城,由此给我凑生活费以及学杂费。每个周末,我都会回家帮助父亲一起砍柴,然后周一凌晨再走二十里的山路到学校去。这一次,因为我额外需要五元钱的奥数测试费,所以父亲昨晚又摸黑砍了一担柴,等到今天早晨在县城卖掉后再把钱给我。“最近钱是越来越紧张了。”父亲挑着担,边走边嘀咕。自从到县城上学,这句话我听了已经不下百遍了。一阵轻微的冷风袭来。天渐渐亮了,山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有白而软的东西从空中飘下来,落在父亲的身上,倏忽就不见了。忽然又有两个落到我的鼻子上,用手一摸也没了,鼻尖只留下一点冰凉的酸。抬头远望,雪花正从天而降,有些大一点的树叶上已经挂白了。除了扁担的颤悠和我们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山路静谧而空明。

街上大部分的人家还没有开门。父亲挑着担,带着我挨家挨户找买主。由于担心耽误我上学,又怕柴火打湿了没人要,父亲走得很快,我能听到他的喘气声越来越大了。最后终于在一条城乡结合部的弄堂里遇到了买柴人。父亲卸下柴火,从那人手里接过一沓毛票,仔细地数了数,一共四元。父亲说:“同志,我这担柴要五块钱哩。”“什么?昨天不还是四块吗?”那人瞟了一眼父亲。“昨天是昨天。您没看我这担柴,比别人的要厚重得多吗?”父亲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不管,都是四块钱,我又没有让你搞这么厚重。”那人没有丝毫加钱的意思。“今天下雪了,您看我多不容易。您就加一块吧。”父亲几乎是哀求的口吻了。

我从门缝看见那人在裤兜掏来掏去,终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钞,然后把那沓毛票从我父亲手里抓过去,又把那张纸钞从门缝往外一扔,丢下一句话:“拿去吧!”

风裹挟着雪吹过来,纸钞落到门槛前父亲的脚下。父亲怔怔地站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累,他的鼻气变得忽粗忽细。等我走过去刚要把地上的钱捡起来,父亲忽然把我拉到一边,然后低下头,弯下腰,缓缓地把那张纸钞拾了起来,揣在怀里。父亲弯腰去捡钱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身体几乎弯成了一个零度角,头几乎触到了地上。父亲站起身来,对那人说一声:“多谢了!”然后转身拉着我默默离开。“爹,你冷不冷?”等走远了,我问父亲。因为要挑担,父亲出门的时候穿得有点少。“你可得给我好好读书,”父亲顿了顿,说:“没有别的出路,只有读书才能进城里哩。”

雪下得越来越大,整个县城变成了一片银白色。父亲没有急着回家,他要一直把我送到学校去。“爹,本来我不想花那么多钱去那个什么测试的。可是老师说了,要是获得好名次,将来能保送上北京的大学。”眼看快到学校,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心里话。我有点想哭了,眼睛湿湿的。“测试好啊,爹和娘支持你。要是能保送上大学,那真要感谢老祖宗了。”父亲摸着我的头说:“我当年也想上大学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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