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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30 10: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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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午晔

出版社:化学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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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谜中谜

翡翠谜中谜试读:

前言

20世纪30年代,上海一位富豪眼见日寇肆虐,恐怕城池难保,于是把资产悉数变卖,用这些钱财购买了三块上等的翡翠原料。日军侵占上海后,因为这几块翡翠原石的外形和普通的顽石无异,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自然逃过一劫。很快,富豪携带石料远走他乡,下落不明。直到数年后的香港拍卖会上,一枚翡翠戒指拍出了四百万港元的高价,刷新了拍卖记录,这枚戒指便是富豪从自己收藏的一块原料上切出的。因为当时上海一座花园洋房的价钱仅为五千块大洋,一时间坊间震惊。但是待人们追寻货主的踪迹时,这位遁世多年的老人又一声不吭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在之后的几十年中,每逢拍卖会上出现一些极品时,都会有传闻说它们出自当年那三块神秘的翡翠原石,但它们究竟身在何处,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翡翠,自从13世纪初叶时进入人们的视线,便因为它的美丽和神秘,成为人们追逐的目标。据《缅甸史》记载,公元1215年,珊尤帕受封为土司。他无意中在河滩上发现了一块形状像鼓一样的玉石,惊喜之余,认为是个好兆头,于是决定在附近修筑城池,并起名勐拱,意指鼓城。这块玉石就作为传世珍宝为历代土司保存。数百年后,一位云南的驮夫在从勐拱返回腾冲的途中,随手拾起路边的石头放在马驮上借以保持马驮平衡。回家后他发现,途中捡得的石头原来是翠绿色的,稍经打磨便柔光四射。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很多云南人结伴去缅甸寻找珍贵的绿石头,将它们加工成珠宝玉器,经过滇粤运往中原腹地,最终促成了翡翠传入中国。

时过境迁的当下,走在滇缅边境,林林总总的珠宝店门口几乎都挂着赌石的牌子,引来无数游客驻足和参与。但是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来,有些店铺的石头中有至少一半并非翡翠原石,玻璃柜中挂着天价标签的珠宝也未必都是名副其实。这便是在数年前,当读者问我“能不能写一个故事,讲讲珠宝的鉴定和收藏”时,我立刻就想到“翡翠”二字的原因。

翡翠是最难鉴别的玉石,即使破开坚硬丑陋的外壳,它美艳的内心也是极其难以捉摸的。种、水、地、色变化无穷,棉、绺、裂、杂质难以预料,一刀切下去可能便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让人们看到财源滚滚的希望,更悄然滋生了罪恶。无论是曾经绵延几十年的金三角原石走私通道,还是至今活跃在边境,为赌石提供数以亿计资金的地下钱庄,又或者是精心布局的诈骗陷阱,以及年年推陈出新的造假手段,翡翠浸染了难以洗刷的累累血迹,成为一桩桩悲剧背后无言的目击者。

诚然,玉石是无罪的。翡翠收藏纵然千头万绪,但掌握一些基本的知识和技巧,积累一些经验便可以做到正确鉴别。即便是充满神秘色彩,讲究运气的赌石,也有一些规律可循。比翡翠皮壳更难看透的其实是人心,是在欲望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贪婪。细看每一个曝光的阴谋,手段和过程各不相同,但将幕后黑手与受害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都是他们对利益不可抑制的渴望。

所以,我不敢说你学会了书中的知识就从此不会上当,由于无餍而一叶障目被坑骗的行家大有人在。我也不想简单地区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因为历经几十年,跨越两代人的恩怨中,每个被卷入其中的局内或者局外人多少都带着一点“私心”。正是这一点点的“私心”累积起来,缠绕成一个环环相扣的谜团,把所有人拉向危险的边缘。人们都憎恨贪婪,却无法摆脱它的存在。谁能幡然醒悟得到救赎,谁将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我们跟着主人公一起去寻找渗透在美玉中的丝丝血痕,揭开隐藏在如烟往事中的真相吧。

楔子

他视线模糊,眼前是一片血红的幻觉。

按在他肩头的手超乎想象地有力,几乎能将他的胳膊从肩膀上卸下来。刀锋贴在脸上,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在轻轻颤动,金属的寒意带着深深的恐惧透过皮肤,一直渗透到他的脑髓里。

他用力吸气,想摆脱大脑缺氧带来的迷离,鼻子和嘴里的血腥味冲进喉咙,竟然带着一丝残忍的甜。“你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平静的语调钻入耳膜,竟然如此低沉温和。

刀尖划破了皮肤,殷红的热流淌进敞开的衣领。他忍不住张大嘴巴。痛呼被风卷入空中,消失在温暖的阳光下。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磕磕绊绊的呼吸,肋间和胸腔缩放时难以形容的剧痛让他怀疑被打裂的肋骨可能插进了肺里。“怎么,还没受够?”一抹冷笑在那张脸上绽放。一记重击捶在他的腹部。痉挛带来翻江倒海的干呕,胃酸、鲜血和他仅剩的力气被一起吐在了湿润的草地上。

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

他能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嚅动,但耳边好像围绕着一群愤怒的蜜蜂,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又一阵剧痛接踵而至。在破碎的意识中,他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本是一张能带给他温暖的脸,只可惜在死神冰冷的目光下,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降临,虽然他从未期待能有更好的结局,但竟然只是为了那东西……困惑夹杂在恐惧之中,在他仅存的思维中翻腾、萦绕。

不远处的灌木丛哗哗地动了几下,一只莽撞的野兔跳向远方。令他无法动弹的手被突然的动静惊到,一瞬间松开了力道。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脑子也骤然清醒了一些。不能坐以待毙!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手脚并用地爬向生的希望。

巨大的冲击力撞在他的腰间。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疲累的身体,任由它如伤痕累累的木偶在乱石和杂草间痛苦地翻滚,突然身下一空,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急速地下坠……下坠……

就这样结束了。忽然之间,他竟然感到一丝解脱的快意。风在耳边嘶吼,无底深渊张开双臂,发出恐怖的呼唤。透过沉重眼帘的缝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眼,他只看到一片刺眼的光亮和悬崖上那模糊的身影。

01 收藏家的交易

“我考虑了你对鉴定……”

梅东元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一行小字,犹豫片刻,动动手指将它们删掉。不可冒险,他关上电子邮件的窗口,下意识地用突出的指关节敲打着红木书桌。明摆着可疑的事,万一搞砸了,毁掉的将不仅仅是浮沉半生积累下来的名声。但时间已然不多,仍然憋不出更好的主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打退堂鼓就等于功亏一篑,梅东元陷入困顿。他起身推开书房的窗户,想让凉爽的晚风带给自己灵光一闪。

时至初秋,万物凋敝的惨淡光景还没有随着阵阵秋风如约而至。一场断断续续从中午一直下到黄昏的小雨滋润着忙碌的城市。夕阳西下,四合院厚重的围墙把街道上的喧嚣拦在了外面。天棚,鱼缸,古树,回廊,将时间拉到了另一个世界。清凉的雨丝洒在果实累累的葡萄架上,在黄绿相间的宽厚叶片和纠缠往复的藤蔓间留下晶莹的足迹,沿着饱满的绛紫色浆果流淌下来,汇聚成一颗颗剔透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路上。

梅东元看着院子里渐浓的秋意,伸手理了理头顶上被秋风吹乱的花白头发。雨带来的潮湿寒意很快穿透了略显单薄的亚麻裤褂,他感到后腰又开始隐隐地作痛。这是多年前一次不慎受伤留下的毛病,至今遇到寒潮、雨雪天气还会时不时地发作。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抓起桌上的翡翠把玩件揉捏了几下,又用它在后腰上缓缓地摩挲了几圈。翡翠的英文名称是Jadeite,在中世纪时,人们认为这种硬玉可以治腰痛和肾痛。梅东元并不相信这些,只是单纯地觉得把玩件圆润的轮廓滚过痛处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惬意。他伸手关上窗,踱步到皮沙发旁披上一件夹克衫,扭头看着珍宝阁上林林总总的翡翠收藏品。

在翡翠收藏的圈子里,梅东元称得上赫赫有名。最近十来年,伴随着收藏热的持续升温,他活跃在电视台的鉴定节目中,成了妇孺皆知的专家。演讲和鉴定的邀约不断地向他涌来,出版社也竞相示好。翡翠收藏带给梅东元声名远扬的满足感和滚滚而来的财富——比如他身处的这座都市繁华地段闹中取静的四合院。虽然时常有些不愉快的声音冒出来,但无异于沧海一粟,很快便被赞许和崇拜的滔滔潮水淹没了。

只是,有些事没有解决,总是令人神伤。梅东元揉一揉把玩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天已经擦黑,纵横交错的雨丝好像在天地之间织成了一张忽明忽暗的巨网,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似乎要网住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一切,让他感到一阵无缘无故的压抑。可能是年纪大了吧,赶上秋雨绵绵的静夜就容易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应该喝上一杯热茶才好。梅东元拿起手边的内线电话,想打给住在东厢房的助手蓝筱。

一阵脚步和愉快的谈话声从游廊的方向传来。梅东元放下电话。门开了,蓝筱把客人介绍给他。“老师,这就是出版社的陈森先生。”“梅老师您好,我们昨天通过电话。”陈森上前一步,热情地伸出右手。他三十三四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一副玳瑁框眼镜和紧贴着头皮梳成偏分的头发让原本俊朗的脸显得有些呆板。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七分袖立领衬衫,搭配黑色西裤和半新的皮质公文包,仿佛在尽力地诠释“读书人”的含义。

梅东元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握住陈森伸过来的手,微笑着为自己未能远迎道歉。之前一直沉浸在心事中,他早已把这次会面忘得一干二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却忽然间让梅东元有了一些触动。对方手心的温热传递过来的真诚让他印象深刻,同时他注意到这个小伙子修长灵活的手指,开始相信自己刚才的第一印象。“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您。”一番繁文缛节的寒暄后,双方在沙发上落座。陈森略显紧张地挺直腰杆,双手按在膝头的公文包上。“难为你下着雨跑过来。我们喝杯热茶吧。”梅东元希望用自己的轻松感染客人,“正好我一个朋友上个月从云南带回来一些很不错的普洱茶。”他向蓝筱点点头,示意她去泡茶。“这么晚了喝茶合适吗?”蓝筱轻声地提示。“我没关系的。”陈森连忙说,生怕坏了梅东元的好心情。“那你看着办吧。”梅东元对蓝筱说,“要不……泡点菊花茶,就拿向君前几天送来的胎菊好了。”“嗯,好的。”蓝筱朝客人笑了笑,转身走出西耳房,轻轻地关上房门。

陈森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他打开公文包,拿出平板电脑,脸上挂起拘谨的微笑。“梅老师,电话里我已经和您谈了我们初步的选题和构思。”他用手指划着屏幕,“这次想做的这本书,主题是翡翠的鉴赏和赌石……”“你先不要急。”梅东元摆摆手,打断了陈森机械的介绍,“年轻人,你了解翡翠吗?”他双手交叉搭在身前。“你想写一本和翡翠有关的书,如果只是东拼西凑地抄抄书、复制一些材料,就没什么意思了。”“怎么说呢……”陈森咧咧嘴,对梅东元的提问并不意外,“您是专家,我不敢胡乱夸口。但是对于翡翠鉴定和鉴赏,我自以为还是比较了解的。”“这样啊……”梅东元做出似信非信的表情。他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到珍宝格前,从一侧缓步走到另一侧,手指划过红木雕花的架子,摸了摸一个山子摆件,又看了看旁边的一对花插。“茶还没泡好。”他转向跟过来的陈森,“咱们先不谈书的事,权当乐和乐和如何。”说罢,他伸手从红木架子上小心地取下一件浮雕翡翠摆件,放在茶几上。

梅东元的这个举动令陈森措手不及。看得出他来之前做过功课,只是面对梅东元突如其来、明显含有一丝挑衅意味的邀约,他显出些许的忧虑,似乎在担心什么,必须要权衡利弊。梅东元默不作声地坐下,眼含笑意地等着他的决定。“那我就班门弄斧了。”陈森盯着眼前的雕件,沉默片刻,见梅东元坚持,自然不能轻易拒绝。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俯身轻轻捧起玉雕,凑近了借着灯光从各种角度仔细地观察一番后,把它放回茶几上,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玉石鉴赏专用的强光手电筒。

雕件的题材是传统的梅兰竹菊。古人云,琴棋书画养心,梅兰竹菊寄情。四君子常被用来隐喻人的高贵品格,淡泊名利,不做媚世之俗态。陈森把手电筒的灯头贴近玉雕,具有穿透力的黄色的光斑照亮了白绿相间的细节,沿着雕刻的弧线慢慢地移动。一片悦目的水亮在随着光斑移动,沉稳的白、浓艳的绿,从玉料深处散发出温和的光泽。梅东元不动声色地看着陈森熟练的动作,微微地点了点头。

片刻,陈森直起腰,咔哒一声关上手电筒,脸上浮现出胸有成竹的表情。“这是白地青种的翡翠,地子很干净,绿色发色很正。它的档次嘛……属于中档偏上。背面有几处小的绺裂,因为藏得好,不会对价值有影响。”

陈森出于礼貌没有指出雕件的“种水”——翡翠的质地——不算太好。“种水”对于翡翠的意义,就像基因对人的意义一样重要。翡翠的质地好坏由结构和透明度两者决定。前者为“种”,后者为“水”,两者密不可分。

旧时的玉器匠人读书都不多,所以对于翡翠的“种水”只是有个意见基本一致的大致划分,并没有统一的科学标准。一辈又一辈口口相传的命名大多是拟物或者象形,比如通体透明没有杂质的是玻璃种;透明或者半透明但略显浑浊,像冰或者冰糖一样的叫冰种;半透不透,如熟糯米般细润的是糯种;淡紫色的便借了花的名字曰紫罗兰;颜色偏灰不透明,用肉眼能看到玉石里有明显颗粒的统称豆种。

因为分类没有一定之规,分类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标准,翡翠的质地种类本身又十分庞杂,很难一言以蔽之,于是“种水”的鉴别与区分是相当困难的,能否准确判断,全靠鉴赏者的眼力和经验。

白地青,顾名思义,是在细腻的白色地子上分布着一团团的绿色,白绿界限分明,相互衬托,显得白色更纯,绿色更艳。梅东元拿给陈森的摆件就是这一类中的上品,虽然完全不透明,没有水灵通透的质感,但胜在色彩生动。“嗯,不错,有点意思。”梅东元做出赞赏的姿态,将摆件放回架子上。他仰头看着珍宝阁灵机一动,“陈先生确实在行。那么你能看出我这书房里,哪件收藏最值钱吗?”“应该就是我刚刚看过的那个梅兰竹菊摆件吧。”陈森脱口而出,“其他的我看都是几乎可以乱真的仿品而已。”“果真好眼力。”梅东元竖起大拇指。“这也不难理解。”陈森说,“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虽然内院的大门和几个屋门都装了防盗门,但这里并没有安装其他的安保设备,比如摄像头、报警器。这样一来,把价值连城的翡翠放在书房里可就不安全了。”他扭头注意到梅东元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有一丝意味深长地笑,赶紧做出谦虚的样子。“我其实也不懂太多,梅老师不要介意。”“后生可畏啊。”梅东元眯起眼睛,“你真的让我意外。嗯,我相信没有看错你。”“老师过奖了。”陈森又抓起平板电脑,“关于写书……”“我说的并不是写书。”梅东元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处,“那并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对吧,雷涛。”

在很多电影和电视剧里,当主人公突然听到震惊的消息,第一个动作除了睁大眼睛便是伴随惊呼松手打碎手里的杯盘碗盏。在现实中,人的反应刚好相反,比如此时此刻的雷涛,只是紧紧咬着嘴唇,死死攥住手中的平板,似乎要把它捏碎一般。他感到一阵凉意从指间传到全身,不知道是因为衣衫单薄,还是因为瞬间的激素水平紊乱。

雷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把平板放在一边。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完全偏离了他之前反复设计和演练的剧本,雷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梅东元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他坐直了身体,“我听你哥哥提起过你很多次。不过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他叹了口气,表情适时地暗淡下来,“唉,没想到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弹指一挥间啊。”梅东元面色沉重地看着雷涛,“你们兄弟俩长得太相像,所以你刚一进门时我恍惚了一下,差点喊出声来。但是我马上意识到你不是雷凡——你当然不可能是他——然后想起他有个弟弟,看年纪也差不多。”“原来我早就穿帮了啊。”雷涛懊恼地摇头,心中的紧张挥之不去。

开门声打断了他们。蓝筱端着托盘走进书房。“老师您又在强人所难了吧?”她察觉到了屋子里微妙的气氛,对雷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陈先生,老师一说起翡翠就没完没了,还总是喜欢出题考人家,您别介意。”“不要小看人。”梅东元话里有话,“这小伙子可是个行家。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骨头很快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咯!”雷涛只得生硬地笑笑,希望能敷衍过去。“来,喝茶。”梅东元热情地拿起茶壶,给雷涛倒水。雷涛心绪烦乱接过茶杯,这才注意到蓝筱端进来的是一套翡翠茶具。茶壶周身雪白,在壶嘴部分的几点翠色被琢成浮雕的灵芝式如意,寓意“长寿如意”。竹节形的壶耳配上竹叶似的壶盖,隐喻“节节高升”。滚烫的茶汤倒在细腻洁白的茶碗中,泛着金色的光泽。

这种壶具并非罕见的题材,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据《本草纲目》中记载,玉石具有“除胃中热和烦闷、止渴止喘、润心肺、助声喉、滋毛发、养五脏、柔筋强骨、安魂魄、利血脉、明耳目”等功效。于是坊间有长期使用玉茶壶,可疏通经络、安和脏腑、延缓衰老的传说。

尽管如此,这是雷涛第一见到真的有人拿价值十几万的翡翠壶来泡茶。大多数人买来翡翠壶都是作为摆设,不仅仅是因为翡翠壶价格昂贵,还因为玉质上沾染了茶汤的污渍很难清洗。看来梅东元当真如传闻所说,喜欢高调示人。“偶尔奢侈一下也不要紧嘛。”梅东元看出了雷涛的心思,将一只盛满茶汤的翡翠茶碗递给他,“这几天遇到点烦心事,搞得身上懒懒的不舒服,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才让蓝筱把这套茶具拿出来。正好,你赶上了。”“你们慢慢聊,我去整理电视台发过来的策划文案。”蓝筱欠身致意,转身抱着托盘走出书房。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梅东元和雷涛两个人。袅袅热气从茶壶嘴和茶碗中飘起来,变换着莫测的形状,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所以,你来找我是……”梅东元拖长了音调,给人明知故问的感觉。“实在抱歉,梅老师。”雷涛决心把话说开。他摘下早已让鼻梁不堪重负的平光眼镜,把它扔进手提包里,伸手解开紧扣的衣领,又用细长的手指抓了抓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拘谨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刚才盘踞在他身上的、刻意为之的书生气消失了,整个人瞬间显得轻松而开朗。“嗯,是的,这样看起来就更像了。”梅东元摆弄着手中的把玩件,“早就听说你善于伪装成各种身份,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昨天在电话里,你滔滔不绝地对我讲出书的事情。我和出版社不是第一次接触,但没有听出一丝破绽,不然也不可能约你来家里见面了。”“我早就想来见您。”雷涛欠身靠向梅东元,“可是总觉得直接报上家门,您不会见我。如果没有通报就闯进来……”他看看四下,“您知道,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我觉得那样不合适。所以思来想去,只好用这种办法,打算先见到您,再找机会道明实情。没想到……”他用自嘲地语气说,“看起来我是想得太多了,机关算尽却忘了您曾经对我哥哥非常熟悉。我这张脸怕是很难掩饰过去。”“你的确是想太多了。”梅东元的语气非常平和,“想见我,随时都可以。你知道,我和雷凡算是忘年交。他帮过我一次大忙。所以,不管怎么样我肯定不会把你拒之门外。”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雷涛,好像在鉴定一件稀世的藏品。“哎呀,说句玩笑话吧,你这么藏头露尾地跑来,会让我觉得是不是该担心家里的某些物件。”“这回是您想多了。”雷涛赶紧解释,“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我知道。”梅东元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都说了是开玩笑的。我在几年前听说你已经退出江湖,打算定居国外。这次是回来休假还是……”“我并没有定居国外。”雷涛说,“有过这个想法,终究故土难离,虽然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但不少朋友都在这边。再说,有些事情让我没有办法安心。”“啊,那件事情……”梅东元会意地微微点头,“已经过了这些年,还是一个谜啊。”“看来您也不相信警方给出的结论。”“怎么说呢……”梅东元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认识雷凡时间不长,但总觉得以他的身手,是不可能失足坠崖的。”他停顿了几秒钟,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他的死不是意外,警方不可能没发现一丁点的痕迹。所谓世事难料,大部分事情都不太可能和我们的想象一致。活到我这把年纪,见过很多是非,慢慢地就会明白什么叫岂能尽如人意。所以对于雷凡的事情,虽说我感到震惊,却没有实打实的理由怀疑警方的结论。”“我无法相信他会在大白天失足掉下悬崖。”雷涛说,“当时我在国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搞错了。我甚至想过,掉下悬崖的不是我哥哥,直到从去认尸的远房亲戚那里得到证实……”“人嘛,在感情上总是不愿意接受亲人意外离开的现实。”“不,梅老师,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雷涛解释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办法调查这件事。”“哦?你发现了什么?”梅东元竖起耳朵倾听。“说起来非常奇怪。”雷涛皱眉,“以我的经验,不管什么样的案子,官方和民间都会有一些传闻,不论真假,总能从中窥探到一点什么。”“大多数情况下,民间的传闻远比官方的要多、要杂。”梅东元提醒他,“坊间流言之中,有一些有那么一丁点事实依据,大部分都是胡说八道,不足信啊。”“我明白这个道理。”雷涛说,“可是我哥哥的案子,坊间居然问不出一点消息。所有人被问起都是一个反应——直截了当地说不知道,这太奇怪了,完全不合常理。以至于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有人下了封口令。”梅东元想了想,“不错,这不寻常。不过……下封口令不是那么容易吧。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你哥哥真的得罪了这样的人物,你不会完全不知道。”“我也觉得说不通。”雷涛点头,“且不说我哥哥应该不认识这样的狠角色,就算认识,我想他也肯定不会贸然去得罪他。我们算不上好人,但也不愿意和黑道多有瓜葛,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会不会和他接受的某个委托有关?”梅东元猜测。“据我所知,那段时间他并没有接受委托。”雷涛摇头,“在他出事前几周,我和他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他闲了很久觉得自己快发霉了。”他手指笃笃地敲着沙发扶手,抛出杀手锏,“梅老师,我听说我哥哥当年为了避开警方的通缉,曾经来向你寻求帮助。”“你是听什么人说的?”梅东元靠在沙发上,面色凝重。“一个朋友告诉我的。”雷涛避开重点,“我哥哥去找过他,管他借了几件衣服。不过他不能肯定我哥哥是否确实来找过您。也不知道您是否给他提供了帮助。所以……我今天才冒昧地前来向您求证。”“这个嘛……”梅东元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要我怎么说呢?”他避开雷涛的目光,望向头顶的吊灯。房间里安静下来。

雷涛感到一阵焦虑,好像有一只老鼠在心里钻来钻去似的难受。他想知道答案,一个已经困扰了他五年的答案。也许梅东元并不了解太多的内幕,但他知道雷凡最后几天的行踪,或许可以解答一个雷涛一直想不通的谜团——面对警方铺开的天罗地网,雷凡为什么不在城里蛰伏,而是独自跑去郊外的山里?

一开始雷涛以为哥哥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隐藏起来,可是警方并没有发现雷凡的行李,一个人不带任何补给到荒郊野外隐蔽是说不过去的。于是雷涛想到,雷凡可能是约了什么人见面。但这都是猜测,得不到半点的证实。雷涛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在茫然没有头绪的时候,他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信马由缰的思绪。

时间在沉默中消逝,梅东元依旧是一副陷入冥想无法自拔的状态,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模糊的叹息。雷涛不愿意去催促他,只是紧盯着他脸上茫然的表情中细微的变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如果我哥哥来找过您,请您如实告诉我。”雷涛用恳切的语气说,“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梅东元微颦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一些。雷涛知道自己的表白打消了他的部分顾虑。梅东元是家喻户晓的收藏家、鉴赏家,如果被人知道他和声名狼藉的盗贼有过交往,不堪的闲话一夜之间就会飞遍大街小巷。

人言可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今有了发达的信息传播网络的推波助澜,悠悠之口会变得更加难以应付。多少名人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件衣服引来成千上万的谩骂,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视和讥讽财富与名誉背后的阴暗是一场可以点燃无数现实中的失意者激情的心理游戏。像梅东元这样两者都占着的名流更要事事小心,处处在意。“你能体谅就好。”梅东元慢吞吞地伸开双腿,“好吧……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深思有了结果,“雷凡在出事前三天一直住在我这里。”“这里?”雷涛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吃惊。他没想到雷凡曾经在梅东元家里躲藏,更想不到梅东元会坦然地说出来。“是的,这里,那段时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梅东元平静地说,“几乎没人知道他和我关系不错,警方自然不会找到这里来。我把西厢房收拾了一下,让他先住着。”“然后呢?”雷涛急切地问。“没什么然后了。”梅东元说,“雷凡来的时候就表示只是情势所迫的权宜之计,他不会久留。几天后,我出去找一个朋友喝茶,傍晚回来发现他不在,也没任何留言,以为他找到了门路,安全离开了。谁承想第二天就在报纸上看到了他坠崖身亡的消息。”梅东元眯起眼睛,陷入回忆。“看到消息,我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个反应是害怕。万一警察发现我让他躲在家里,找上门来怎么办?”“他们来过吗?”“当然没有,不然我怕是也躲不过一劫。”梅东元舒了一口,“这几年,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这件事,更不敢对人提及。你究竟是……”“我哥哥那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雷涛把话题拉回自己的轨道,“他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不,他没说过什么。”梅东元想了想,“我也没问过他。真的,我觉得我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一点算是我和雷凡的共识吧。”“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或者试图联系他?”雷涛听了梅东元的描述,开始相信自己的猜测。雷凡匆匆离开,可能是和什么人有约。

会是什么人呢?雷涛难以想象。雷凡选择在梅东元家藏身,最主要的原因是没什么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几年,明的暗的,他已经把曾经和雷凡相熟的人查了几遍,没发现任何问题。梅东元是最后的希望了。可是,如果不是熟人,什么人有这样的本领,可以找到警方都找不到的人?想起封口令的揣度,雷涛更加觉得事情蹊跷并且非同寻常。“我觉得你想歪了。”梅东元看出了雷涛的心思,“没人来找过雷涛。你想想看,他那么谨慎的人,在那种时候,不可能把自己的藏身之处随便告诉别人。至于联络,我觉得也不可能。以防万一,他早把手机扔了,所以……”他突然停住了,眉毛紧紧地压在眼眶上,目光中闪烁着疑惑。几秒钟后,梅东元兀自摇头,呓语般地嘟囔着,“不……应该不会……不……肯定不是……嗯,想歪了……可是……”“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雷涛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奇怪。”梅东元没头没脑地说。他用手指梳理着头顶稀薄的头发,好像想用这种方式把思路也梳理清楚。“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可能真的就给忘干净了。”他抬起下巴,生涩地说,“唉,没办法,年纪大了,脑子转得慢了。”“确实有人联系过我哥哥?”雷涛追问。“也不能这么说。”梅东元回忆道,“我记得那是雷凡不辞而别的前一天,大约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又跷起二郎腿,“我不会做饭,雷凡比我还不靠谱。那段时间蓝筱她父亲住院做手术,她得去伺候。雷凡不方便出门。我们就只能靠外卖解决一日三餐。”“蓝小姐当时已经是您的助理了?”“哦,你放心,她不知道雷凡的事。”梅东元赶忙说,“蓝筱是我老同学的孩子,学的珠宝鉴定。她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正好我缺一个助理,于是叫她来帮忙。雷凡来的那段时间,她住在自己家里,不然我也不放心让你哥哥留下。”“我哥哥离开前一天发生了什么?”雷涛再次强调主题。“那天我叫了外卖。”梅东元说,“服务员来送餐的时候,除了餐盒,还带来一个信封。据他说是信封插在大门的门缝里,所以就顺手带进来了。信封上没有写收信人、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梅东元努力回忆,“信封里没有信,只有几张照片。我觉得一头雾水,就把信封拿给雷凡看。我们俩都想不明白这是谁送来的信,是送给谁的,是什么意思。最后得出结论,肯定是送错地方了。”

被问到照片上拍的是什么。梅东元困惑地告诉雷涛那只是几张风景照,其中一张上面可以看到燕京八景之一,西山晴雪的石碑,所以照片应该是在香山上拍的。

听到香山两个字,雷涛感到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雷凡的尸体便是在香山的一处山崖下面被发现的。毫无疑问,送照片的人是在用这种方式约他见面。问题是,对方并没有报上姓名,雷凡为什么会欣然赴约,他不怕这是一个陷阱吗?雷涛想到会不会是照片上有什么梅东元没有看出来,雷凡却能看懂的信息。他问梅东元是否还留着那些照片。“我想我应该没有扔掉它们。”梅东元的言辞闪烁,“嗯……不过也没有怎么在意,随手放在什么地方了。”他特意放缓了语速,“在我的印象中,前不久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看到过那个信封,但记不清了。”“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找一找?”雷涛恳切地问。

梅东元露出为难的神情,“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就不记得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家里这么多间屋子,那么多东西,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小信封?”他一个劲地摇头,“再说,就算找到信封又能证明什么呢?不过是几张普通到家的风景照片。”“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雷涛双手合十恳求道,“但请您务必帮我找一找吧。”“哎呀,这可难倒我了。”梅东元露出不悦的表情,“你想,这事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一定要解释照片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想要,为什么想要,与其费心编瞎话倒不如瞒着算了。这样一来,我就得自己找时间去翻箱倒柜。我今年五十七岁了,腰不太好,你让我一个老头子怎么办?”“可是……”“雷涛,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你虽然有理由怀疑,但并没有任何证据能推翻雷凡是意外身亡的结论。”梅东元语重心长地说,“凡事不要过于执着。那样对你没什么好处。”“很多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雷涛摇头,“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他抬起头,“梅老师,如果您愿意帮我找到照片,不论您提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会答应。”

梅东元一时语塞。他心绪复杂地站起来,走到红木书桌边,随手拿起笔记本电脑旁边摊开的书籍,放回背后的书架上。他一直半低着头,神情若有所思。房间里的气氛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说是玄妙。“梅老师……”雷涛也站了起来。

梅东元站在书桌后,双手环抱在腰间,深沉地看着雷涛。“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他的眼角流露出些许笑意,“不过雷涛,我必须提醒你,那些照片可能并不值得你这样的承诺。”“不管值得不值得,我还是希望试一试。”“你这么说,我真是不好拒绝了。”梅东元摊开双手,“不过我需要几天的时间。”“我没有催您的意思。”雷涛用感激的口吻说,“作为感谢,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如果老师您现在想不到要我做什么也不要紧。”雷涛拿出最大的真诚,“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事,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力替您去做。”“说起来,也不需要等到日后。”梅东元向前跨了一小步,“我最近有些烦心事,只不过……我不确定你是否可以办得到。”

这一瞬间,雷涛恍然大悟。他刚刚想不透梅东元为什么会主动告诉他雷凡曾经在这里落脚,此刻看来,梅东元是早有打算,等的就是他的“表示感谢”。姜是老的辣,古人诚不我欺。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梅东元便识破了他的身份。在不动声色地交流、赏玉的时候,梅东元便已经想到了他的来意。照片的事并非记忆的突然迸发,梅东元很久之前就在怀疑那些照片和雷凡的死有些关系,但也只是怀疑,他并没有去追查,一来是单凭几张照片实在无从下手;二来是考虑到雷凡和自己的身份,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至理名言的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直到雷涛出现,梅东元意识到把照片交给他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管雷涛能否查出背后的真相,至少梅东元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可是,就这么交出照片,他多少有些不甘心。因为照片是送到他府上的,不论送照片的是什么人,一定知道他和雷凡的关系。一旦雷涛拿到照片,如果查不出什么也就罢了,真的查出了端倪,梅东元就很难不被牵扯进去。既然要冒风险,提出一些条件并不算过分。可是他毕竟是长者,就这样公然地提出交换条件未免有失身份。所以,梅东元采用了迂回战术,让雷涛自己提出来,这样,主动权就在他的手中。想到这一层,雷涛暗暗觉得佩服梅东元的心思缜密,又不得不担心这位内心的复杂和外表的单纯相差甚远的老先生是否可靠。只是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您需要我做什么?”雷涛问得爽快。

梅东元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串钥匙。“你跟我来吧。”他引雷涛离开走出挂着“晴水斋”字样篆书匾额的书房,沿着屋外的回廊来到西厢房。雨已经停了,风变得轻柔。雷涛注意到对面东厢房的灯亮着,屋里却看不到人影。

梅东元打开西厢房的房门,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灯光照亮了干净整洁的套间。堂屋和一侧的内室布置成客房的样子,有一套沙发,一张床,几个柜子,家具配合房子做成仿古的样式但细看都是现代工业化的产品,和刚才书房内昂贵的古香古色相去甚远。另一侧的内室装了和周边布置不太协调的防盗门。梅东元找出钥匙打开门,雷涛看见房间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储物箱,原来这间屋子被当成库房使用。

梅东元走进库房深处,拉开一个很旧的立柜的柜门,保险柜露了出来。雷涛识趣地退到外间,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听见里面传来电子锁的嘀嘀声。很快,搬运声响起,梅东元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手提箱走出来,把它们轻置于茶几上。

雷涛注意到每个手提箱可以从两侧打开,内部应该是有两层。果然,梅东元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两块长约六寸,宽约四寸,大约一指厚的雕花翡翠牌。玉牌大小一致,四角都磨成圆角并且雕饰了如意花纹。这时,梅东元已经打开了第二个箱子的一侧的扣锁,拿出第三块玉牌。他把三块玉牌并排放在茶几上,示意雷涛上眼。

雷涛没有拿手电,只能借着差强人意的灯光俯身观察。这三块玉牌肯定是出自同一块玉料,是典型的福禄寿——同一块翡翠上有紫色、红色和绿色三种颜色。玉牌主体是浅粉紫色的紫罗兰,也就是常说的春色翡翠,几条宽窄不一的浅绿翠色自然地贯穿其间,几处亮丽的红翡点缀被巧雕成松枝和花朵的造型。

玉牌的质地细腻但不很均匀,透明度一般,这是紫罗兰翡翠的特点。大多数情况下,紫罗兰不会有太好的质地。做玉石买卖的人常说“十春九糯”,意思就是紫罗兰翡翠极少有能达到玻璃种或冰种的原料,顶多是半透明的糯种。粉紫色已经是紫罗兰中质地最细的一类,茄紫色次之,蓝紫色的会更粗一些。为了弥补这一缺点,紫罗兰翡翠常常被用来做摆件或者小的挂件。

这是一组翡翠屏风无疑,只不过看尺寸并没有实用功能,只是用红木或者其他名贵木材做成框架,拼在一起摆放在条案上供客人观赏。奇怪,雷涛心中纳罕,屏风很少见到单数,多是四扇、八扇、十二扇。

再看屏风的图案,正面的主题是写意笔法描摹出的各式人物和风景。每一块上的人物数量不同,有的在亭间把酒,有的在松下弹奏,有的像是在对弈……看起来是每块玉牌对应不同的典故,或者四块连起来是一个类似“夜宴图”的完整故事。

因为玉牌尺寸和材质的关系,作者没有细致地刻画每个人的样貌、表情和衣着,都是寥寥几笔但有几分韵味。人物周围的山石、植物和建筑的雕刻手法显得更为老练,细节处处理得更加自然,可以判断这套屏风的作者比较擅长花鸟静物,在人物的处理上略显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或者是选题的关系,人物很多而且姿态各具特点,想要一一表现出来并不容易。

因为不及细看,雷涛无法辨别出这些场景的出处。屏风背面本来是一幅完整的山水风景,因为少了一部分,所以山峦和水流看起来像是被裁掉了一块。雷涛从背面的组合看出这里缺少的是本应排在第二块位置的玉牌。“这组屏风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设计的。”梅东元告诉雷涛,“十多年前我们一起去缅甸赌石,他带回一块紫罗兰玉料,雕成了四扇屏。当时很多人想买这套屏风,他一直没有出手,打算自己留着。”“可是您这里只有三块……”“天有不测风云啊。”梅东元长叹一声,“九年前,我朋友家中突然失火。他不幸遇难,家里的房子毁了,他收藏的那些物件毁了大半。事后,他的家人为了生计把剩下的一大批藏品都卖了。事发时我在外地,听到消息的时候为时已晚。”他把玉牌收回到箱子里。“这几年,我四处搜罗,总算买回了三块屏风,剩下的一块就成了我的心结。”“您想让我设法找到最后一块玉牌?”雷涛觉得很棘手。他是个技艺高超的盗贼,擅长溜门撬锁却不是私家侦探。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块玉牌实在不是他能做到的。“其实我已经知道玉牌的下落。”梅东元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本慈善义展的宣传册。“前几天学生介绍我去看这个展览,我意外发现玉牌是其中一个展品。”他把小册子递给雷涛,“我找了主办方希望联系玉牌的主人,花钱把它买回来。”“对方不肯卖吗?”“玉牌是匿名委托人通过一个珠宝行送去展览的。”梅东元说,“我费了很大力气,还是没查到它的现任主人是谁。珠宝行只说委托人注重隐私。他们之间有协议,不方便向我透露。”“这可奇怪了。”雷涛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展览后天就结束了,再找不到那个委托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这块玉牌。”梅东元手按在皮箱上,“我越想越着急,这几天一直吃不下,睡不好。”“您是想让我去……”雷涛明白了梅东元的用意,做了个探囊取物的动作。“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为难。”梅东元大方地表示,“即使你拒绝,我还是会帮你去找照片的。”“您给我一点时间考虑。”雷涛犹豫不决。两年前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决定彻底离开这个职业。虽然一向自诩雅贼,但他心里清楚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早晚要出事。如今远离是非一年多,他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状态,梅东元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并不让他意外,却着实令他左右为难。“嗯,你考虑一下吧。”梅东元说,“不过展览只持续到后天中午。”“我明白。”雷涛点头,“我明天中午前会给您答复。”他站起来提出告辞。梅东元要送他出去,被雷涛客气地挡住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您留步吧。”“啊,那我等你的消息。”梅东元迟疑了片刻,把一直攥在手中的三色翡翠把玩件递给雷涛,“这个就算是见面礼吧。”

雷涛赶紧推让,梅东元却执意要他收下。雷涛觉得这么争执下去没有意思,便恭敬不如从命,接过了把玩件,收进口袋里。

回书房取了公文包,和梅东元道别,雷涛沿着回廊走向大门,走到垂花门边,隐约有人声从倒座房的方向传来。他停下脚步,从墙上的镂空砖雕偷偷向外望去。

借着灯光,他看见两个人影站在大门附近,其中一个正是蓝筱。正在对着她急切地说着什么的,是一个身材不高、肩膀很宽的男人。从雷涛的位置可以看见蓝筱的表情中透着不耐烦。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所以听不清楚。蓝筱说了一句什么抬腿要走,被男人拉住了胳膊。两个人交换了位置,雷涛看清了男人的脸。他四十出头的样子,方脸膛,两条浓重的八字眉使脸上的表情显得滑稽。雷涛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这么走出去一定会和这两个人打照面。雷涛不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觉得这样见面未免尴尬。怎么办呢?他灵机一动,拿出手机调出了来电铃声。电子舞曲的声音在静夜中分外清晰。雷涛理了理头发,找出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不紧不慢地走出垂花门。蓝筱微笑着迎上来,她的同伴却不见了身影。估计是钻到倒座房里去了,雷涛心想,果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看蓝筱小巧的身材,文静的样子,又觉得她不像是会惹事的人。“陈先生不多坐一会儿了?”蓝筱替他打开大门。“很晚了,怕打扰老师休息,改天再来叨扰。”雷涛和蓝筱说了几句客套话,谢过她的热情招待,离开了四合院。

走出幽静小巷来到车声嘈杂的街道,好像穿过了时间隧道一般。看着街上霓虹闪烁和头顶暗淡的月亮,雷涛像解脱了枷锁似的伸展了一下四肢。今天晚上的收获比预期得多,但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想到梅东元的委托,雷涛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阵茫然和无奈翻涌在心口。

02 翡翠展室惊魂

“你肯定是脑子进了水。嗯,都能养水母了。”滕一鸣用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的一块浅浮雕五只蝙蝠和金钱,寓意五福临门、福在眼前的油青翡翠挂件。这个时间,珠宝城里的店铺大半还没有开张,显得冷冷清清。“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坐在柜台边玩平板电脑的雷涛抬起头。“您这叫商量啊。”滕一鸣放下手里的活计,“你还不如不告诉我算了。我还能落个清静。”“哎呀,其实我还没想好。”雷涛揉一揉因为失眠而干涩的眼睛。“没想好你答应人家?”滕一鸣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闹着玩的事儿啊?你简直是作死!”

昨天晚上从梅东元的四合院回到住处,雷涛躺在床上翻腾了大半夜。他想到这几年自己的经历,想到能够有稳定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人们都羡慕在危险边缘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群,觉得他们的人生过得精彩刺激,殊不知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日子过得多了就一定会渴望平淡如水的日复一日。

但是,想到那些未曾谋面的照片,想到可能的峰回路转就这样被自己的犹豫毁掉,雷涛觉得心有不甘。如果不去管这件事,他知道自己仍然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但心里会永远都有一个疙瘩。梅东元想必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堂而皇之提出委托。心一旦躁动起来,想让它恢复平静,唯一的办法是试着解开那个疙瘩。雷涛在床上像烙饼似的一直折腾到天亮,终于拿起电话回复梅东元,婉转地表示自己可以试试看,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真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滕一鸣把油亮的挂件放回玻璃货柜里。

和梅东元通过电话后,雷涛仍然觉得心里没有着落,于是打电话把滕一鸣从被窝里拉起来陪自己聊聊。滕一鸣的邻居家这几天在装修,叮叮当当地吵得他没法休息,索性搬到店里凑合几天,所以雷涛便带着从快餐店买的早餐跑了过来。

滕一鸣大雷涛几岁,大学毕业后考了资格证书,在身为珠宝鉴定专家的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国字号的鉴定机构。七八年前,他在和家人闹翻之后辞去了工作,搭上全部家当开了家专门经营翡翠的小珠宝店,一开始周转不灵,赔到差点跳楼。

那段时间,雷涛正好有几件货想要出手,之前的联络人打算回老家安度晚年,不再过问这些事,便把他介绍给滕一鸣。在一起做了几笔生意后,小店的经营有了起色,两人也成了哥们儿。两年前,雷涛打算功成身退时,正赶上滕一鸣盘算着要搬入珠宝城却没有足够的资金。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样的机缘让他成了小店的合伙人。

这些年,翡翠的收藏热度持续升温,即使在金融危机时价格也没有出现下跌,反而一路上涨。究其原因,首先要说物以稀为贵。世界上产出宝石级翡翠的仅有缅甸北部一个产地。再加上翡翠矿场经历了数百年的开采,好的石料注定会日益稀少。据说目前最好的两个品种——玻璃种和冰种翡翠的资源已经接近枯竭,人们的购买力却在上升。供需之间的缺口显而易见,导致翡翠的价格年年看涨。

为了更好地利用无法再生的矿产资源,缅甸已经开始严格限制翡翠原石的出口量,使得原料价格基本上三四年就会翻一倍,更推高了成品价格。说高端翡翠和三十年前相比价格翻了一千倍是毫不夸张的。即使是中档的翡翠,价格的涨势也非常明显,一年调价百分之三十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市场行情不错,小店的生意算不得太好但收入足够维持不错的生活。雷涛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样闲散无忧的日子,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梅东元的委托。“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雷涛嘀咕着,“要不是你告诉我,我哥找你借衣服的时候提过梅东元,我没事去找他干吗。”“嘿!狗咬吕洞宾了啊!”滕一鸣双手按着柜台,“我是让你去找他打听。我可没让你帮他偷东西。”“大哥,你再大点声。”雷涛瞪他,“外面的人没听清呢。”“放心,没人听窗根。”滕一鸣压低了声音,“我说,你这么心神不宁的怕是真去了也会失手。干脆回了他吧。你哥那事,咱再想别的办法。”“怎么说呢……”雷涛手撑着脑袋,“其实我现在更好奇的是那套翡翠屏风。梅东元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它们呢?”“他不是说啥老朋友……”“你信么?”“我还真是不信什么人间自有真情在。”滕一鸣凑近了问,“那翡翠屏风很值钱吧。”“我就知道你,三句离不开钱。”“废话,清高不能当饭吃。”滕一鸣鼻孔里出气,“而且啊,钱是最单纯的理由。如果梅东元费尽心思想得到屏风却不是为了钱,背后的原因可能更可怕呢。”“那倒也是。”雷涛对梅东元的用意一直琢磨不透。因为光线和时间的原因他没有细看那组屏风,但可以判断是半透明的藕粉地,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杂质,应该说净度尚可。

评价翡翠的好坏等级,讲究先看“种”,再看“水头”,最后看颜色。翡翠的内部结构越致密,结晶的颗粒度越小,说明“种”就越好,肉眼看着就显得玉石越细致滋润。“水头”是对透明度的俗称,民间有一分水、二分水的说法。一分水表示可以透过表面看穿三毫米的肉质。于是,能达到二分水的翡翠,透明度已经相当可观。当然,“种”和“水头”没办法完全割裂开来看。“种”好的翡翠因为质地均匀,净度高,透明度自然会好。有了好的“种”和“水”才能衬托出翡翠漂亮的颜色。

常常和“种”“水”一起被提起的还有翡翠的“地子”,也就是俗话中的“地张”,比如清水地、藕粉地。它用来形容翡翠的干净程度,还用来描述“水”和色彩之间的协调程度。好的翡翠,必须要达到“种”“水”“色”之间相互映衬的境界。在行家眼里,颜色深但结构松散、不透明的翡翠,远不如“种”好“水”足的无色翡翠。

在“种”和“水”相同的情况下,翡翠的颜色及其浓淡就成了判断价值的标准。常言道,“红翡绿翠紫为贵”。红、绿和紫是翡翠的三大主色。梅东元手中的屏风,玉料以春色为主,其上有绿色的俏色但分布并不多而且色彩偏淡。了解翡翠的人都听说过“春色杀绿”,指的就是紫色和绿色很难共存于一块翡翠。尤其是遇到色彩浅淡的“白蜡春”,千万别指望石料上能有大片的绿色。

翡翠收藏圈内有“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蓝”的说法,意思是翡翠的种水和颜色繁多,变化多端,难以捉摸。尽管千变万化,翡翠的色彩中最受推崇的始终是鲜艳浓郁的翠色。单从颜色上讲,翡翠最好的颜色为帝王绿、翠绿、苹果绿和黄阳绿,其次为蓝绿、紫罗兰、红翡、黄绿色、黄色、蓝色、灰蓝等。色彩不同,身价就不同,就算同为绿色,鲜亮的翠绿、阳绿肯定会比偏灰偏暗的瓜皮绿、芭蕉绿值钱,正可谓“色高一分价十倍”。紫罗兰中并非没有极品,传说中的“皇家紫”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经典,但偏粉的一类价格一般不会太高。

雷涛对玉石雕工略知一二,可以看出屏风的雕工不错,但它的花纹虽然繁杂却没有用到复杂的工艺。评价一件翡翠工艺品的好坏,无非就是看玉质是否细腻,透明度好不好,色彩浓淡,造型、纹饰、俏色是否恰到好处。不论从哪个角度评价,梅东元心向往之的翡翠屏风都是不温不火的水平。除了他强调的感情因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会不会还有别的讳莫如深的秘密。

雷涛的手插进口袋,摸到梅东元送给他的把玩件,于是将它拿出来让滕一鸣上眼,估算一下值多少钱。“哎哟我去!好东西啊。”滕一鸣露出爱不释手的表情,“名人就是不一样,随手送人的东西都值几十万元。”“真的假的?”雷涛吃不准他是真心还是在开玩笑,“我觉得这福禄寿挺水灵,但几十万……”“别露怯啊。”滕一鸣敲打他,“别看见一块翡翠上有三种颜色就喊福禄寿。这种红、绿、白三色的翡翠,只能叫三彩翡翠。只有红、绿、紫三色的才叫福禄寿。”“哦,这样啊。”雷涛虚心接受,“就这块三彩,让你出价,你愿意出多少?”“这玩意儿少说能卖二十万。”滕一鸣拿出放大镜和手电,将把玩件细细端详一番,“我说,这真是梅东元给你的?不是你小子眼馋信手拈来?”“我是去求他办事。”雷涛哭笑不得,“再不开眼也不能拿人家东西。你没看走眼吧?”“不信你看这个。”滕一鸣从柜台里拿出一只糯种吊坠,“认得吧。平安扣,别名叫罗汉眼,可以祛邪免灾,保出入平安。”“行了行了,我也不是白丁。”雷涛知道平安扣造型的外圆象征着辽阔天地;内圆则象征内心的平宁安远;通体圆滑,意思是懂得中庸之道,善于变通。关于平安扣的起源,一说是来自古时的铜钱。因为人们相信铜钱可以辟邪,但佩戴铜钱不怎么雅观,于是有了形态相似的玉饰。还有人认为,它是从礼器玉璧演化而来。就像人们经常佩戴的挂饰“路路通”,造型源自上古的祭器玉勒子,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可以转走霉运、转来好运的转运珠。他只是不明白一向好为人师的滕一鸣拿个坠子出来是要给他上什么课。“这坠子我标价四万。”滕一鸣晃了晃手电,“它的质地和你那把玩件差不多。梅东元给你的玩意儿,叫价二十万真不算多。”“这……还是找时机还给他比较好。”雷涛当时只是不好推辞,此刻听说把玩件价值不菲,觉得就这么收下有些别扭。他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只希望和梅东元互相帮忙,扯平就好。“啧啧,我什么时候也能出手这么阔绰就好了。”滕一鸣将把玩件翻过来,用放大镜看着底部,“哦,这里刻着梅东元的大名。还有诗句呢。这是……‘温润而泽,有似于智’。”“什么意思?”雷涛没听明白。“这是《五经通义》中对玉石的夸赞。”滕一鸣告诉他。这段话的原文是:“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意在形容玉石坚韧、温和、细腻、含蓄,可以和人的真善美相得益彰。“哎哟,懂得真多。”雷涛笑道,“你哪儿学来的这一套一套的?听得我肃然起敬啊。”“这是知识,是文化。”滕一鸣抖抖肩膀,“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学着点啊。做生意时忽悠客人用得着。”“你不去说相声屈才了。”“嘿,怎么说话呢?”滕一鸣双手叉腰,“赚来的钱是我一个人的对吧?”“得,我错了,滕爷您老辛苦。”雷涛嬉笑着伸手给滕一鸣捏肩。“唉,说正经的,梅东元提到的他那个死于火灾的朋友,你知道是谁吗?听他的意思,那人应该有点名气。”“他说事情发生在九年前。”滕一鸣遗憾地摇头,“那时候我刚入行,还没下海,完全没有印象。”他想了想,“你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事儿?”“我可没这么说。”雷涛断然否认,“只不过好奇而已。”“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滕一鸣耸了耸鼻子,“你就是在给自己找去偷玉牌的借口。”“你刚刚也说不信梅东元的解释。”“我还不信你居然答应他的委托呢。”“我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时时不忘揭我短的家伙。”“少来!要抱怨交友不慎也得是我抱怨,轮不到你小子呢。”滕一鸣拉开货柜,拿出摆在角落的玻璃碗,往里面倒满纯净水。翡翠需要保存在封闭湿润的环境中,以免失去光泽显得干涩。老坑翡翠因为质地致密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新坑的石料就得注意保养。“我劝你别和梅东元走太近。”他关上玻璃柜,“圈子里那些关于他的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挺夸张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吧?”“听说是二十多年前,他和朋友合伙砸锅卖铁凑了两万元钱去缅甸赌石。”雷涛说,“他们带回一块毛料,开出来是玻璃种的帝王绿,一下子卖出天价。”“嗯,差不多吧。”滕一鸣点头,“不管是行内还是行外都有大票的人希望靠赌石暴富。梅东元的经历正好迎合了这些人的渴望,所以他有了本钱也有了点小名气,开了店,开了加工厂。”“我听说这珠宝城有他的股份。”雷涛指指脚下。“听说是这样。”滕一鸣说,“梅东元在生意场上滚了十来年,钱赚够了就把店和厂子都卖了,在几间公司入了股。他不再亲自跑生意,开始专心研究翡翠收藏、鉴赏,往文化圈里扎。”“人有了钱,就开始图好名望。”雷涛说。名与利一向难舍难分,得到了一样自然就会想着另一样。“对啊,他现在已经成文化名人了。”滕一鸣的语气中带着一点酸溜溜的不屑,“他起家、出名都是靠赌石,而且据说他去缅甸赌石一向是赌涨多,赌输少,所以有很多人慕名而去,找他求指导,希望也能学几招绝技,一夜之间成为富豪。”“赌石这种事,肯定得靠经验和眼力。”雷涛觉得好笑,“但说到底还是赌运气嘛。哪有什么逢赌必涨的绝技。梅东元敢说,他们还真敢信啊。”

赌石长久以来被视为翡翠交易的精华,其实倒不如说是获取惊人利润的一条艰险捷径。所谓“一刀富,一刀穷,一刀生,一刀死”,大起大落,惊魂动魄。做翡翠生意的人经常念叨“神仙难断寸玉”,将翡翠形容为世界上最难于识别的宝石,因为它有一层皮壳包裹难见真容,即使切割开后,颜色与质地的变化也是很难准确估计。

很多翡翠商人在长年的交易的成败中积累了丰富的赌石经验,总结出一套从翡翠原石的外形、产地等各种表现来综合分析、判断赌石的技巧,但风险依然很大,任何人都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不管传说怎么吹嘘,事实就是在赌石中赌涨的人少而又少,赌输的人不计其数。

为了减少赌石的风险,现今缅甸的原料市场会将石料分成赌料、半赌料和明料。赌料就是带着外皮的籽料,也叫蒙头料,是人们熟知的暗赌石料。半赌料则是切开了几处“天窗”可以一窥肉质和颜色的原石。但只凭小小的切口很难判断整块玉石的质量,风险仍然很大。

明料每块都被切开,玉肉的质地和颜色都能看得清楚。卖家会在每块石料标记上编号或者底价,请买家根据自己的判断出价。交易的原则是价高者得。至于能赚到多少,全看出价时的估计是不是准确。相对暗赌和半赌,明赌是比较安全的方法,这种赌法不大可能一赌暴富,也不大可能赔得倾家荡产。

不过,人的本性总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收益,所以暗赌这种传统赌石方式虽然风险巨大,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奋不顾身。和赌石有关的各种悲喜剧故事在滇缅边境代代相传,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早已无从考证。

雷涛记得自己刚开始接触翡翠时,便听到过各种关于暗赌的口诀。比如“不识场口,不玩赌石”指的就是要根据缅甸的六个矿区产出翡翠的特点,来观察判断一块翡翠石料是否可赌。每个场区有多个场口,不同场区和场口出产翡翠的质量和品种不同,石料的外形特征也不一样。在几个老场区中,帕敢场区中最出名的木那场口以出产均匀的满色石料出名;打马坎场区时常出产高质量的红翡;后江和雷打场区则少有高档石料出现。

在选购翡翠原石时,如果不懂得石料的产地和特征,就不具备赌石的起码条件。不过,翡翠石料一向变化莫测,把场口的特点和其他口诀倒背如流充其量是有了基础知识的储备,还需要摆正心态,慢慢地积攒经验。打眼、白交学费都是常事。所以雷涛觉得,那些找梅东元请求指导赌石必胜绝技的人多少有点异想天开。“现如今,不想投机取巧的人太少啦。”滕一鸣感叹,“那时候梅东元刚刚从商人转型为‘大师’,被各种吹捧撩晕了头以至于过于自信。他真带着几个人去缅甸赌石,据说还现场讲解一番怎么看皮壳之类。没想到结果惨淡,跟着去的几个人都赌输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嘛。”雷涛淡淡一笑。

经验上讲,翡翠的皮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它的内部特征。如果皮壳厚而粗糙,表面的裂隙较大较多的话,翡翠内部的质量也不会好。切开后的肉质大多质地疏松,透明度差,有明显杂质,而且裂绺较多。如果皮壳结晶细,结构紧密细润,裂隙少的话,翡翠内部的质量也会好。

另外皮壳上的颜色与石料内的颜色也有关系。如果皮壳呈白色,说明石头成分较纯,可惜含有绿色成分的概率不高;如果皮壳呈黄色、褐色和黑色时,则说明内部含绿色成分的可能性较大。只是,一切都是“可能性”,赌石终究还是要落在一个“赌”字上,行家赌输并不稀奇。“梅东元错在过于高调。”滕一鸣撇嘴,“明明知道风险大,他还把话说得挺满,结果人家赔了十几万、几十万,肯定是不依不饶嘛。当然了,那些人不能把梅东元怎么样。愿赌服输的规矩不可破。梅东元没签合同保证帮他们赌涨。”“他脸面上肯定过不去。”“不仅仅是脸面问题。”滕一鸣说,“树大招风,人一出了名,记恨他、嫉妒他的少不了。平日里是没有机会,逮住了机会就要大做文章。”他拿起软布擦拭柜台,“一开始是有人说梅东元带人去赌石是个局。说他和缅甸的商人商量好了坑自己人。然后呢,就开始传他赌石的那些风光的经历大半是他自己说的,没有佐证,说不定都是编的。反正都是道听途说吧,没啥证据。不过那段时间各种不利传闻满天飞有点墙倒众人推的架势,搞得梅东元焦头烂额,好容易才摆平。后来他就不再图风头干这类傻事了。吃一堑长一智嘛。”“逢赌必涨这种传闻本来就有很大的水分。”雷涛不以为然,“我想梅东元是为了抬自己的身价所以编了一些半真半假的故事。不过他当年赌来的帝王绿肯定不会有假,否则他不会有今天。”“你还别说,真有人传那件事的是非。”滕一鸣摆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我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说,当年那惊天一堵,其实是梅东元做了手脚。”“别逗了。”雷涛反驳,“赌石要能做手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赔到疯掉、自杀。你说他现在和缅甸商人合谋我倒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可信,虽然动机上说不通,但以他的名气和在缅甸的人脉,找几个人配合他是可能的。当年他只是无钱无名的小辈,没人会陪他玩。再说,人家陪他作假图什么?”“那就没人知道了。”滕一鸣摆手,“要是知道他怎么玩的猫腻,咱就可以组团去缅甸,一人抬一筐帝王绿回来。”“你这可有点……”雷涛把已经拱到嘴边的贪婪二字生生咽了回去。他很清楚人在巨额财富面前的各种丑态毕露,知道在贪婪的驱使下,一切道德、情感、法律都可以被视为无物,否则他这些年就不会接受那么多委托。不过他不敢轻易相信捕风捉影,因为他不了解梅东元。从昨天到今天,他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难以判断。“传闻嘛,人家那么一说,咱就那么一听,没必要较真。”滕一鸣直起腰,“不过呢,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咱还是少招惹这种人为好。”“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雷涛站起来,“算了,我还是去博物馆看看。”“怎么说你都不听呢。”滕一鸣直跺脚,“大白天的,你真不怕露馅。”“我不是傻子好吧,只不过去看看地形。”雷涛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我想看看那屏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昨天晚上在梅东元家没仔细看。动不动手两说。要动手的话得等到晚上,还得准备一些东西才行。”

他把平板电脑收好,背起挎包戴上棒球帽,走出店门。周边的商户开始陆续打开卷帘门,摆好货柜准备开门做生意。珠宝城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雷涛一路走到大门口,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一回头,只见滕一鸣喘着粗气追了过来。“反正我闲着没事,跟你一起去见见世面好了。”“你得留下来看店啊。”雷涛说,“都不做生意,咱吃什么?”“少废话,今天大爷心情不错想去看展览。”滕一鸣推了他一下,“赶紧带路。”“遵命!滕爷,您老悠着点。”雷涛笑着摆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按着小册子上的地址找到了地处偏僻的博物馆。这套位于近郊的两进院落刚刚装修过,外观是一种刻意的古朴气息,如果不走进去,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家博物馆。

雷涛出门前一直在网上查这家博物馆,但找到的线索少得可怜,只知道它是半年前才开业的。热衷收藏的主人将自家的旧宅院稍加改造,安装了采光、通风和安保设备,展出自己多年收藏的古瓷、紫檀家具和玉器。因为开业时间短,展品不多,所以在收藏圈内没什么名气,普通市民对它就知之更少。

博物馆的第一进院子在过去是外宅,如今正在办日常展览,来宾花十元钱买票便可以参观。在通往内宅的垂花门旁立着玉器慈善义展的易拉宝,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在售票,票价五十元。

一路上,雷涛默默在脑中设想了几套计划。踩点时首先要注意避免被摄像头拍到脸;其次是要标记监控探头的位置,找到监控死角和安全的进出通路;再次,需要搞清是否有难以对付的压力传感器、红外装置或者其他传感设备,如果有就得准备在空中作业——不知道房间内的条件是否允许;最后需要找到监控室和配电室的位置,最好能够摸清保安的巡逻时间表。

想到这些,雷涛不由得感到时间紧迫。成功的行动靠的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提前缜密地设计,一些令世人震惊的大行动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充分绸缪才能完美地实现。可惜,现实没有留给他多少时间,今晚是最佳也是最后的机会。

走进博物馆之后,雷涛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里的安保装置比他想象中的要落后很多。保安在第一进院子里只看到两个。穿过垂花门走进第二进院子,他注意到正房和厢房门口各有一个保安。房子的窗户上都安装了电网,房檐的四角有摄像头但一眼看去至少有三四个盲点。难道是老天爷帮忙?博物馆里来参观的客人不多,几乎都在正房一侧徘徊。两侧厢房的展室里看不见人影。“屏风在什么地方?”滕一鸣比雷涛还着急。“不知道,先去正房看看吧。”雷涛往前走了几步,眼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正房的堂屋里迈步走出来。

蓝筱今天换上了湖蓝色的半袖T恤衫和牛仔裤,斜背着棕黄色的皮质挎包,齐肩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微微翘起的马尾辫,和昨天衬衫西裤的成熟打扮判若两人,乍一看险些认不出来。和她边走边聊的正是那个八字眉的中年男人。今天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气氛看起来非常轻松。被他们撞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雷涛来不及多想,也没时间解释,拽着滕一鸣的胳膊把他拉进门口挂着“第五、第六展室”牌子的西厢房。

厢房里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的堂屋内摆着几件翡翠山子,有立体圆雕、层次分明的山水造型,也有浮雕的神话传说题材。两侧两个展室里分别陈列着翡翠文玩和翡翠摆件。“怎么了?”滕一鸣察觉到雷涛的反常。

雷涛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一指立在面前的一尊墨翠观音雕像,示意他先随便看看。

翡翠的黑色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因为铬、铁含量高造成颜色太深,在普通的光线下看起来是发亮的黑色,但是如果换上强光源照射,就可以看出它是半透明的墨绿色,有一种深邃而悠远的美感。缅甸人称这种翡翠为“情人的影子”,中国人则叫它墨翠。另一种呈灰黑色,看起来很脏的翡翠则是因为其中含有暗色的矿物杂质,属于低档的材质。

墨翠在几年前还不被市场承认,近来价格却一路狂飙。在过去,缅甸人相信墨翠中有煞气,所以矿里开出墨翠的石料后都要焚香祈祷,做一通法事。如今它行市见长,煞气摇身一变被解释成护身利器,据说佩戴墨翠作为护身符在我国港台地区的警察中十分流行。

玻璃罩中的墨翠观音双手合十,衣带飘飘,面色安详,由内而外透出的曼妙光晕分外迷人。雷涛却无心欣赏雕像的美感,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玻璃保护罩上。要搬开沉重的保护罩需要在房梁上安装滑轮、用绳索放下吊钩,耗时耗力;或者干脆用破窗器击碎玻璃,几秒钟之内就能得手但肯定会惊动保安,于是就得设计好快速逃脱的路线。博物馆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少不了需要接应……

有人伸手拍了一下雷涛的肩膀,正沉浸在飞天大盗场景中的他被惊得喊出了声。一旁的滕一鸣吓了一跳,一脸迷惑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背后的蓝筱。“陈先生您没事吧?”蓝筱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倍感尴尬。“哦,蓝小姐……”雷涛挤出笑意,“没事,我太入神了。”他和蓝筱握手,“不好意思失态了。”“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蓝筱微笑着转向身边的同伴,“师兄,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出版社的陈森先生。他要和老师合写一本书。”“鄙人祁向君,梅老师的弟子。”祁向君上前一步和雷涛握手,“幸会啊,陈先生。”他从金质名片夹中取出名片递给雷涛。雷涛这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他面熟。祁向君在收藏圈内有点小名气,曾经上过几个收藏网站的专访,只是没想到他和梅东元是师徒关系。

雷涛接过名片,把滕一鸣介绍给他们,少不得又是一番久仰、幸会、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客套寒暄。说到来意,雷涛干脆拿出梅东元给他的小册子,坦言是梅老师推荐他来看看。他相信即使蓝筱回去问起,梅东元也会帮他圆了这个谎话。“我也是听老师提起这个展览不错才想过来看看。”蓝筱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两个酒窝好像盛着蜜汁,“正好今天老师约了电视台的导演喝茶,谈新的收藏栏目的构思,给我放了半天假。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们和师兄,真巧啊。”“是啊,真巧。”雷涛应承着,思考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脱身。

蓝筱却主动替他解了围,客气几句拉着祁向君走向门口。“师兄,我带你去看看刚才说的那块屏风。”

听到屏风两个字,雷涛和滕一鸣忍不住惊讶地对视。屏风?难道说……雷涛朝滕一鸣使个眼色,两个人走出展室,看着蓝筱和祁向君穿过内院,走进对面的东厢房,拐进第三展室。“陈先生,这也太巧了。”滕一鸣捏着嗓子,学着蓝筱的腔调朝雷涛眨眨眼睛,装出难看的媚态。“别卖弄风骚了。”雷涛推他一把,“也不照照镜子。”“人家是甜,我就是风骚?”滕一鸣咂嘴,“这位蓝小姐人挺不错嘛,热情开朗。”他掐了一下雷涛的手臂,“瞧她看你那眼神。有机会啊,陈先生。”“瞎说什么呢。”雷涛拍他的脑袋,“我们昨天才刚认识。人家就是客气而已,你别见个姑娘就胡思乱想。”“哥们儿这可是为你着想。”“你饶了我吧。”雷涛没好气地说,“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忘了咱们来干什么?”“啊……对,屏风……哎你等等我……”滕一鸣追着大步流星的雷涛跑到东厢房门前。

东厢房和西厢房一样是一明两暗的结构。堂屋中的木架上摆着一组造型各异的翡翠白菜。有两个中年人正在对一颗春带彩的白菜品头论足。翡翠白菜是最常见的玉雕造型,寓意取自白菜的谐音,有“百财聚来”的含意。于是在家中摆放翡翠白菜即是“摆财”。另有一个说法是,翡翠雕件借用白菜的颜色和外形,寓意清白。雷涛和滕一鸣假装欣赏玉雕,溜达到第三展室门口。

蓝筱和祁向君背对着展室大门而立。透过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雷涛看见了自己的目标——翡翠屏风。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是他可以看出这块屏风和昨晚自己见过的三块大小、材质非常相似,图案也是一类,应该可以凑齐一组。果然就是它。祁向君和蓝筱为什么会对它有兴趣呢?

雷涛递眼色给滕一鸣示意他不要出声。他蹑手蹑脚走近展室,靠近正在低声议论的蓝筱和祁向君。他的动作非常轻盈,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蓝筱和祁向君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几乎贴在他们身后在竖起耳朵偷听。“我觉得很像。”蓝筱问祁向君,“你看呢?”“是挺像的,但我不能肯定。”祁向君说,“我上次见那几块屏风是两年前,老师刚从别人手里把他们买回来,拿给咱们看的时候。”“我也是。”蓝筱说,“刚才进这个展室看到这块玉牌,觉得和家里那组屏风非常相似,正好遇到你,才想到拉你过来确认一下。”“嗯,看起来是差不多。”祁向君的语气中带着犹豫,“但是你想想看,老师自己来看过展览。如果这块牌子是家里那组屏风中缺失的一块,他为什么一句都没有提起呢?他对那套屏风应该非常熟悉才对。”“有道理。”蓝筱失望地说,“我还以为终于可以凑成一套呢。”她想了想,“会不会是老师来参观的时候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没进这个展室?”“应该不会啊。”祁向君说,“老师是很细心的。大老远跑来这里看展览,肯定会细细地品鉴一番。而且老师提过自己也想开个私人博物馆,他来看展览一半是要取经,怎么会走马观花?要么晚上你回去问问老师吧。”“也只能这样了。”蓝筱拿起手机给玉牌拍照,“我还以为你能认出来。你叔叔的作品,你应该挺熟悉的嘛。”

雷涛暗暗吃惊。没想到祁向君和翡翠屏风之间还有这层关系。梅东元用对老朋友的思念之情解释他对凑齐屏风的渴望。但是,如果这套翡翠屏风出自祁向君的叔叔之手,梅东元对学生没有吐露半句就显得非常奇怪了。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玄机?“我叔叔在世时并没有把屏风摆在家里。”祁向君告诉蓝筱,“他把它们放在库房,偶尔拿出来放在红木架子上摆一会儿,欣赏一番再收起来。我又不会经常去叔叔家,所以真的没见过它们几次。”“唉,好吧,那只能回去问老师了。”蓝筱嘟囔着。

雷涛知道他们不会久留,于是快步退出第三展室,把正猫腰观察翡翠白菜雕工的滕一鸣拉到对面的第四展室。不大一会儿工夫,堂屋传来蓝筱和祁向君的脚步和说话声。他们没有进第四展室,径直走出了东厢房。雷涛透过窗户看着他们两个并肩走出垂花门,向外宅的方向去了。“怎么样?”滕一鸣问。“有点古怪……”雷涛刚一开口,刚才那两个中年人走进了展室。他们只得停止交谈,转过身假装观赏玻璃展柜里,挂在红酸枝博物架上的一组翡翠把玩件。

自古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商贾高官,都喜欢将小的翡翠雕件作为把玩之用。北方人称之为“盘玉”,南方人则说“把玉”。据说人们在把玩翡翠的过程中,人体和翡翠充分摩擦,久而久之可以使玉石的颜色、光泽发生变化。古人将这个过程称为“人气养玉”。反过来,人们坚定地认为翡翠中许多微量元素通过与人体的长期接触会逐步被人体吸收,使体内各种微量元素得到补充,起到祛病健身的作用。因为把玩翡翠在传统中是男人的专利,所以翡翠把玩件多选用象征权位富贵的红翡或者黄翡为原料。

翡翠中的红色和黄色都是次生色,是在翡翠形成之后被红铁矿或者褐铁矿长期浸染的结果。好的红翡颜色鲜艳,有玻璃光泽,算得上翡翠中的精品。但大部分红、黄翡都是中档的商品。各种翡中,红翡的价值高于黄翡,黄翡高于棕黄翡,褐黄翡就属于低档的货色了。

滕一鸣平日里喜欢把玩件,曾经收过几件清代不错的老物件,锁在保险柜里,隔几天便拿出来把玩一番,更少不了向雷涛吹嘘他如何火眼金睛,慧眼识宝,成功捡漏。最有意思的是,他每次的说法都不太一样,多说一次就添油加醋一番。雷涛觉得自己最初听到的只是日记,到后来便俨然成了评书。

此刻,滕一鸣看见好的把玩件,果然立刻就走不动道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嘴里时不时地发出含糊的感叹,鼻子差不多要贴到玻璃柜门上。雷涛的心思却不在眼前。他开始后悔了。是的,他为自己的轻率感到懊恼。来博物馆之前他有两个担心,第一是准备时间不够会失手;第二则是想不通梅东元执意想要得到翡翠屏风的原因。所以,他在犹豫。但是他一直在说服自己,不管梅东元有什么目的都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帮他把屏风凑齐,他把照片交给他。日后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顾虑已经不见了。简单的安保措施甚至让雷涛有一种不动手对不起他们的不敬业的冲动。但是蓝筱和祁向君的对话在他的心里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雷涛不得不去想,梅东元究竟想干什么;这块看起来挺美的玉牌到底牵扯进了多少人、多少事;这些人和事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他后悔了,后悔没有调查清楚就答应了梅东元,如今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骑虎难下的滋味难以言表。

两个不速之客转了一圈离开展室。雷涛拍拍入定一般的滕一鸣,告诉他是撤退的时候了。“怎么样,你想好怎么办了?”滕一鸣问,“我看这地方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啊。”“我想再去见见梅东元。”雷涛看表,“现在是午饭时间,不知道他在不在家。”“蓝小姐说梅东元给她放了半天假,意思就是下午他会在家吧。怎么了?”“没什么,有些事还是想当面问清楚。”雷涛抬腿外走。“等一等……”滕一鸣拉住他,扭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玻璃柜里一件红黄绿三色相间的把玩件,“我说……”他声音跟蚊子似的,羞涩的态度让雷涛感到大事不妙,“反正你也得来拿玉牌,不如顺手帮我……”“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着裹乱。”雷涛欲哭无泪,“我的大爷,那就是个玩意儿,值不了大价钱,您这是何苦?”“这不是钱的问题。”滕一鸣又回到玻璃柜前,用肉麻的语调说,“我觉得我跟它有缘分。”“我谢谢您了,赶紧走吧。”雷涛拽他的胳膊,“它要说有缘也是和人家主人的缘分。您这叫第三者插足,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小三上位,不道德,懂么?”“跟你们这些没品位、没文化的人就是说不通。”滕一鸣嘟囔着,跟着雷涛出了展室,来到堂屋门前。

砰!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放在门边的垃圾桶里腾起一道白烟,碎玻璃片、饮料瓶盖、纸屑、瓜子皮被气浪顶出来,噼里啪啦地四处飞散。正要抬腿出门的滕一鸣被吓得腿一软,身体向前倒下,生生从门槛上滚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院子里。

雷涛心中一惊,顾不上被泼了一头一身的脏东西,赶紧跳出去拉滕一鸣。院子里的保安被爆炸声惊动,朝展室门口围拢过来。这时候,砰!又是一声爆裂的巨响。火灾警报被触发,尖锐的警笛声骤然响起,在院子里回荡,发出瘆人的回声。

来参观的客人被吓得失声尖叫,逃命一般地冲出展室跑向垂花门,你推我搡地想赶紧离开这可怕的境地。前院的保安想过来帮忙,却被想往外涌却因为互相推挤卡在门口根本出不去的人们挡住去路。内院的保安和工作人员已经回过神,高声喊着不要惊慌,拉着几个腿脚慢的老人撤向外院。

雷涛在一个保安的帮助下扶着不知伤到哪里、只是顾着喊疼的滕一鸣往外走。在报警器的尖叫和人们的呼喊声中,他听到背后传来哗啦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被噪声掩埋了,但是雷涛对这种声音太熟悉,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赶紧抽身,但滕一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事不宜迟,雷涛伸手狠狠地在滕一鸣的腰间掐了一下。滕一鸣一声哭嚎,松开他的胳膊伸手去捂腰眼。雷涛就势一推,将他推翻在地上。滕一鸣倒地呼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一秒钟之内都引到了他的身上。雷涛趁机向后撤,一翻身进了回廊,藏在一根立柱的阴影中定了定神,见没有人跟过来,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东厢房的房门。

一进堂屋,雷涛脚下发出咯吱一声,低头一看果然是被冲击锤击碎后撒了一地的碎玻璃。第三展室里,一个个头不高、穿着深蓝色连体工作服、头上罩着滑雪面罩只露出嘴巴和眼睛的人,正将翡翠屏风装进挎在身前的帆布背包里。见雷涛进门,他下意识地拉紧帆布包的收口,迅速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厢房的侧室都没有直通院子的门。为了安全,博物馆把窗户封死,装了防盗网,于是只有经过堂屋的大门才能进出。雷涛堵在了侧室门口,等于堵死了他的去路。

劫匪没有表现出紧张,也许是因为戴着面罩,根本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吧。他右手从腰后拔出一只橡胶防身棍,朝着雷涛砸了过来。雷涛没有学过搏击或者格斗,只是和朋友讨教过几招简单的技巧,配合多年练就的敏捷的身形,足够防身之用。对方的动作又快又狠毒,明摆着是有两下子,所以雷涛不敢直接扑上去硬拼,身体一晃躲过一击,顺手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军刀,弹出刀尖,看准方向用力一挑。帆布包的背带被割断了,沉甸甸的玉牌带着包身向下一坠,正好被雷涛接在手中。

劫匪没想到雷涛会来这一手,不禁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回过神,抬脚一个回旋踢扫向雷涛的脖颈。雷涛的注意力还在帆布包上,躲闪不及被踢得一阵疼痛难挨,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撞到门框。劫匪趁机扑上前来,一把揪住帆布包,将防身棍狠狠砸向他的肩膀。雷涛只顾躲避,手上一松劲,帆布包又到了对方手里。劫匪抓着战利品跳到了院子里,踢倒两个闻声赶来的保安,跑向正房的方向。

雷涛挣扎着站起来追赶,眼见劫匪绕过东耳房跑进了后院。这时两个保安也爬了起来,紧跟着雷涛跑进后院。这是四合院的最后一进院子,一排七间和正房平行的后罩房门窗紧闭。

雷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劫匪从后门跑了。刚才进门之前,他先在周围转了一圈。博物馆后面临街,于是将后罩房西北角的一间改成了后门和门房。但是后门上挂着的大铁锁否定了他的判断。

雷涛站在后院东头一棵槐树下抬头看着满树茂盛的枝叶。这是唯一的解释了,他心想,从劫匪离开视线到他们追入后院最多不过二十几秒的时间。后门从内侧上了锁,几间被作为库房、配电室、办公室使用的后罩房内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爆炸之后监控室的保安跑出来帮着维持秩序,没见到任何可疑的人。劫匪肯定是攀上这棵树跳到院外去了。地上的几块被从墙头蹬落的碎瓦片就是证据。眼睁睁地看着翡翠屏风被人抢走,雷涛不由得灰心泄气。“先生,你不要紧吧?”一个工作人员上前来问雷涛。“啊,我……没什么。”雷涛冷静下来,感到脖子上刚才被踢到的地方好像被一只巨爪狠狠地捏住似的,疼得发紧。他忍不住伸手去揉。“我们已经报警了,谢谢您的帮忙。”工作人员客气地请他先去前院。雷涛听到报警二字警觉起来。他得赶紧找个机会离开,今天的运气已经够差了,再被警察缠住,想不倒霉都难。

在一个保安的引领下,雷涛穿过一地狼藉的内院来到外院,还没出垂花门就听见滕一鸣的大嗓门。惊魂未定的十几个客人此刻都坐在回廊的一侧,弓腰缩背,低着头,拍着胸口。滕一鸣坐在一棵石榴树下,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额头,吵嚷着要去医院。原来刚才他被雷涛推倒,头不小心撞到花坛边上。“没事吧,我看看。”雷涛掰开他的手,发现只是磕破了一点皮,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怎么就没事了!”滕一鸣怒道,“我这腰疼得直不起来,眼睛看天都是红色的,肯定是脑震荡了。再不去医院瞧瞧,落下病根算你们谁管我后半辈子?”“这位先生,请您稍等一下。”一个工作人员耐心地说,“派出所的人马上就来……”“你什么意思啊?”滕一鸣打断他,“我是病人不是犯人,派出所关我什么事?我来看你们的展览,还没看几眼就出了这么吓人的事。我受伤都是你们害的!你们得赔偿,知道吗?”“这……”工作人员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位浑不讲理的,被噎得说不出话。“差不多就行了。”雷涛劝说道,“就是点皮外伤。”“伤不在你身上,你是不疼!”“要不您帮我叫辆车,我先带他去附近的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雷涛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杂志社编辑的名片递给工作人员,“有什么事你们再给我打电话好了。”见对方面露迟疑,他又补充道,“他要真有内伤耽误了治疗,对你们也不好啊。”

工作人员的妥协在意料之中。私人博物馆生存压力挺大,今天展品被抢肯定会摊上没完没了的官司。如果警方能破案还好说,但既然劫匪有胆子在大白天动手,就不会有多少线索留下。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滕一鸣一看就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主儿。如果有什么闪失,被他追着要赔偿,无异于雪上加霜。

五分钟后,他们坐着保安叫来的一辆出租车和疾驰而来的警车擦肩而过。雷涛能想象警察拿到他留下的名片,发现查无此人时会做什么反应,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出租车把他们拉到附近镇子上的医院。雷涛付了车钱,扶着滕一鸣下车却没有进门诊楼。他招手叫来一辆在医院门口等活儿的黑出租车,塞给司机五十元钱,让他开车进城。在闹市区下车之后,他们坐了几站地铁,回到珠宝城。

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滕一鸣进屋就开始连珠炮似的抱怨自己命不好,抱怨出门没看皇历,抱怨世风日下,抱怨爹妈没把自己生成富二代……雷涛找出药箱,给他清洗伤口,涂上药膏,一面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我觉得还是得去医院做个CT。”滕一鸣闷声闷气地说。“你要是得了脑震荡,早就头晕呕吐,根本没力气扯这么多的废话。”雷涛拿出一片膏药贴在自己隐隐作痛的脖子上。“你把我打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滕一鸣咬牙切齿,“没人性!”“我真不是故意的。”雷涛作揖,“得,我错了,给您赔不是。”“这还差不多。”滕一鸣揉揉腰,“哎哟你说……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我也想不明白。”雷涛问他,“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对祁向君比较熟悉的?”“嗯……”滕一鸣想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常合作的玉器师傅原来在梅东元的厂子里工作,后来出来自立门户。哦,他在三楼开了一家店收活。”“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知不知道祁向君的叔叔是怎么回事?”“行啊,”滕一鸣歪着身子站起来,“不知道这会儿老爷子在不在店里。”“我得出去一趟。”雷涛大步流星向外走,“你去帮我问问吧,拜托了。”“你要去哪儿?”滕一鸣好奇。“我去找梅东元。”

03 美玉后的恶意

正午耀眼的阳光想努力把时间拉回到夏天,却无奈败给了风中渐浓的寒意。雷涛走出珠宝城的大门,买了路边便利店的冰柜里最后一瓶西柚汁,在地铁站口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潮。

每个最初来到这个城市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抱怨人满为患。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没有一天不在感慨着生活艰难,空气污染和拥挤的空间,却绝少会真的下定决心一走了之。理由么,或现实或煽情,只有自己心中才清楚吧。

进站的列车还没停稳,月台上的人们便为了透过车窗看到的两个空位摩拳擦掌起来。玻璃门还没完全打开,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便精神抖擞地冲了进去,险些撞倒准备下车的几位乘客,引来一片夹杂着粗口的抗议。

雷涛等所有人都上了车,才慢吞吞地跟上,分开人群钻到车厢最里侧,靠着内侧车门站定。列车启动了,人们纷纷掏出手机开始看视频、看电子书、玩游戏。雷涛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

前不久一个朋友送他一张小提琴演奏会的门票。之后雷涛便爱上了那悠扬宽广的音色。他甚至一时头脑发热买了一把琴,打算给自己找个业余爱好,但几天之后便在邻居要报警的威胁下放弃了。雷涛觉得自己没有音乐细胞还是不要费那个力气,静静地欣赏别人的佳作就好。不过此时,华美而奔放的小提琴协奏曲对雷涛而言成了似有似无的噪声。在博物馆遭遇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子里闪回。那张戴着滑雪面罩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雷涛觉得似乎又听到防身棍的呼呼作响,下意识地伸手揉了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

劫匪的胆子真不小,竟然在大白天动手。雷涛心想,真是怪事,他为什么不等到晚上再行动呢?晚上人更少,逃跑也更容易。难道说他有什么不得不在白天动手的理由?雷涛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清楚的是,见到梅东元该说些什么。直接告诉他自己去踩点却被不知什么人抢了先机,面子上多少有些难看,而且这样一来,他和梅东元之间的默契恐怕就结束了。想到这些,雷涛觉得五味杂陈。

他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打听屏风的底细。说它不值钱是假话,但它肯定不值得那么多人惦记着,想尽办法要搞到手。梅东元手里已经有三块玉牌,想凑齐四块倒是情有可原。可动手抢劫的那位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他直接问梅东元事情原委,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人家肯定不会回答,因为没有必要搭理他。那么,还有什么人可能知道一点内幕呢?雷涛想破脑袋没有结果。

或者应该换个方法,他想,梅东元对翡翠屏风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态才会委托他下手。如果自己能找到被抢走的玉牌,说不定能借它从梅东元口中掏出一些实情。只是在偌大的都市中找一块被抢走的玉牌谈何容易,警方肯定已经着手调查,要避开他们并且在他们之前找到……雷涛忍不住咋舌。不过呢,白道有白道的门路,黑道有黑道的窍门,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也许能帮上忙的人。

周围的人开始窸窸窣窣地向车门挪动。雷涛抬起头看车门上的指示灯才发现在自己闷头想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列车已经接近换乘站,还有三站就是原计划的目的地。只是眼下,他改了主意,径直跟随你推我挤的人们下了车,出站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掉头去城东南的古玩交易市场。

如今热闹非凡的那一片地界,二十年前只是沿街开设的零星几家经营旧货、古董的店铺。后来陆续有同行聚拢过来,一来二去成了规模,变成了古玩一条街,在收藏圈里有了名气。十几年前,为了整治鱼龙混杂的市场,由市政府出面推平了一条街,建起了一座四层大楼的古玩交易市场,除了传统的古董瓷器、字画、古旧家具之类的店铺,一些买卖珠宝玉器、工艺品的商家也纷纷来凑热闹。有了电梯、中央空调和规划整齐的铺面,市场的硬件环境比过去简直是天上地下,但货物良莠不齐、真假参半的状况并没有多大改观。

进了古玩市场,雷涛直奔电梯。他上了四楼,穿过两条走廊,走进一家门脸很普通的店铺。斜对着大门的货柜旁边坐着两个打扮入时,香水味在几条街外都能闻到的年轻女孩。柜台后面,一个身材瘦长、梳着油光水滑的偏分头的中年人正眉飞色舞地向她们推销一只豆荚造型的吊坠。“看这地子多透亮,看这水头多足!”范鑫瞥见雷涛进门赶紧微笑着打招呼,“欢迎光临,喜欢什么可以拿出来看看。”

雷涛朝他点点头,在门边的货柜旁坐下来。范鑫会意,把注意力继续集中在两个女孩子身上,连珠炮似的告诉她们自己手里拿的这叫“福豆”,据说寺庙中常以豆角为佳肴,和尚称其为“佛豆”,有灵性能保平安。“这是翡翠吗?”一个女孩疑惑,“没有颜色啊。翡翠应该是绿的嘛。”“妹子你这就外行了。”范鑫晃了几下吊坠,“这是玻璃种。为啥叫玻璃种?因为它像玻璃,无色透明。老坑种听说过吧,老坑里出的叫老坑种,老坑种就是玻璃种。只有老坑,也就是年代最久远的矿里才出这种石料。”

雷涛只是默默地听着。他和范鑫算不上太熟,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有些不上道儿,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雷涛虽然做过梁上君子的营生,但一向自诩盗亦有道,不太稀罕和这类毫无底线的混混交往。不过,混混有混混的用处。范鑫对黑市买卖非常熟悉,和很多黑道人物都有往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劫掠博物馆这种事肯定会再传出风声,这种时候,找范鑫这样的人帮忙打听,说不定拐几个弯就能查出来是谁拿走了玉牌。

听着范鑫满嘴跑火车,雷涛不免替那两个女孩担心。老坑,新坑,老坑种,新坑种,这些是经常被理解错的概念。老坑的石料和“老”的石料根本不是一码事。翡翠有原生矿和次生矿,原生矿被称为新坑或者山料,是在山区地质的压力运动中形成的矿脉。次生矿便是常说的老坑,也叫籽料。老坑主要分布在河流的冲击层中,是在第四纪时期,由河流将原生矿里大小不一的矿石冲刷搬运至河床,日久年深沉积而成。所以从形成时间上看,老坑才是后形成的矿床。只不过人们发现翡翠首先是找到河中的矿床,后来才开始开发山中石料,于是按开采的先后年份称它们为“老坑”和“新坑”。

出产于新坑的山料翡翠大多质地不够细腻,摸上去较干,水头不足。而老坑出产的翡翠质量较好,水分也较足。有人说这是因为长期在河流里浸泡,水分进入结晶体中形成的,其实不然。水是无法通过浸泡进入翡翠晶体的。老坑翡翠质量好的主要原因是,原生矿床上有各种质量不等的矿石,经过水流的搬运,沉积成次生矿床,一些质量差的,如有裂隙的、粗粒的、结构松散的翡翠就会得到自然的分选和淘汰。最后保留于河床中的,主要是些质地较紧密、结构较细的翡翠。这种翡翠往往透明度高。所以,可以说老坑中的翡翠质量普遍较好,但新坑中也有质量好的翡翠,只是产量相对较少。

市场上最受追捧的老坑翡翠莫过于老坑玻璃种。但说老坑种就是玻璃种就是蒙人了。玻璃种和冰种都属于典型的老坑种,但是老坑出产的翡翠并不一定都能达到玻璃种、冰种的水准,还是会有一些品质差的石料存在。

至于玻璃种都是无色透明,根本是在混淆概念。作为翡翠中最高一级的品种,玻璃种具有玻璃光泽,质地细腻纯净无瑕疵,在光的照射下呈透明状,是因为它的结构致密,杂质少。种地和颜色是两回事。颜色纯正、明亮、浓郁、均匀的翠绿色老坑种翡翠才是翡翠中的极品。范鑫那一通忽悠,不过是为了提高手中吊坠的身价。

而且“老坑”和“老坑种”并不能混为一谈。人们习惯性地把质地细密,结晶颗粒小,水头足,比重较沉的优质翡翠称为老坑种。相对而言,质地较为粗糙,水头差,比重也略轻的翡翠被称为新坑种。实际上,新坑会有优质翡翠出现,虽然数量少,也可称之为老坑种。由于老坑目前几乎没有产出,所以市场上新出现的老坑种很多都来自新坑。简单地说,老坑与新坑是矿石分布状态和开采时间的概念,而新坑种与老坑种是翡翠品质的概念。范鑫把所有概念混在一起熬成一锅粥端给客人,加上云山雾罩的卖弄,是希望对方被一堆听起来很高深的名词搞糊涂,头晕脑涨就上了他的当。“这颗福豆如果换作其他人买,我怎么也得要他七八千。”范鑫用猥琐的眼神瞄着面前的姑娘,“但是美女买,又是第一次做生意,我肯定要给你实价。不图赚钱,就是交个朋友,四千就出手。”“您这是天然翡翠吧?”姑娘显然动心了。“百分之百啊。”范鑫拿出手电筒,在光下晃着吊坠,“看见了吧,里面那些一闪闪像小翅膀的东西。那叫翠性,俗称‘苍蝇翅’,是A货翡翠特有的。A货翡翠是等级最高,最值钱的翡翠。”

两个姑娘其实并没看见什么,只是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唬住,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竟然搔首弄姿地夸赞大叔人这么好又懂得这么多真是了不起,福豆看着就让人喜欢,要是折扣再多一点就更好了。雷涛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

说一千道一万,要论种地好坏,色泽如何,首先得保证手里拿的是翡翠。雷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凑近看,但范鑫唾沫星子横飞地推销着的吊坠怎么看都只是水沫玉。

水沫玉是民间对钠长石玉和石英岩玉的俗称。它是翡翠矿脉伴生的玉石,水头很好,呈透明或半透明的状态,常有蓝色的絮状飘花。因为外观酷似玻璃种或冰种的飘花翡翠,所以不法商人常常宣传说水沫玉是狭义翡翠的一个变种。其实,水沫玉和翡翠共生不假,但它们无论从矿物成分及物化结构都是毫无关系的两种东西。但是对于外行人来说,要靠肉眼辨别水沫玉和冰种翡翠并不容易。这就是范鑫敢于放胆骗人的原因。

水沫子里看翠性?雷涛很想对范鑫说你骗人不上税也不要这么嚣张。再者,翠性是区分翡翠和其他玉石的典型标准,并非什么A货翡翠的专利。A货和等级也不是一回事。A货是对天然翡翠约定俗成的叫法,和品质等级没有对应关系。不值钱的A货翡翠满大街都是。

雷涛感到如今的情形很棘手。如果他就这么假装不知道,任由范鑫信口开河,用低劣的手段骗两个姑娘,心里总是不安。可是他能怎么办?直接揭穿骗局,如果姑娘们投诉或者报警,就算范鑫能蒙混过关不被抓起来,也肯定不会帮忙了。

这可如何是好?雷涛用余光瞟一眼聊得火热的三个人。范鑫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态度,偷偷地递来几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过问。雷涛强忍冲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既不伤和气,又能帮两个女孩逃过一劫。那两个姑娘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站在陷阱边上,不住地向范鑫抛媚眼。

也许现在拔腿离开最好,雷涛认为讥诮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显得为人不够厚道,但这俩姑娘让他有一种朽木难雕的感觉。他怀疑自己如果出面揭穿范鑫,她们不会相信,反而会责怪他狗拿耗子。江湖骗子总能骗倒一些人,不是因为他们高明,而是因为被骗的人贪婪。

没错,贪婪——总以为自己能占到便宜,永远愿意相信那些自以为可以捞到好处的偏门,坚定地认为可以用很低的代价换来很大的好处——所以,被骗了之后还感恩戴德的大有人在。就像面前这两位,天真烂漫地以为几千元就可以买到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拜托,那挂件若是玻璃种,价格低于十万没人会愿意出手。只是这种大实话常常没人愿意相信。

关我什么事啊,雷涛心想,她们两个愿意上当,怪不得别人。他打定主意,起身打算告辞。“咱们就买这个吧。”穿黄色T恤的姑娘对穿紫色衬衣的姑娘说,“虽然不是色料但看着挺顺眼。价钱也公道。”她面对范鑫绽开笑靥,“大叔啊,能给我们看看它的鉴定证书吗?”

范鑫满口答应,转身去开身后的保险柜找不知道什么人伪造的“鉴定证书”。雷涛却疑云顿生。“色料”是翡翠原料买卖时的俗语,指的是色和种都极佳,产量稀少的且价格昂贵的高档翡翠。色料在加工时一般不加任何花纹,造型尽量简单,以此突出原料本身的高绿和完美材质。

色料、花牌料和桩头料是匠人对翡翠原料的分类。花牌料也是色和种都比较好,用来做镯子或者挂件的中高档材料,只是有些小缺陷需要设计和雕花来遮掩或者去除。加工翡翠讲究“无绺不雕花”,所以成品的花纹越多越复杂,外行觉得花哨漂亮,内行反而会怀疑玉料本身缺陷多。质地差、颜色不好的中下等材料被称为桩头料,一般不做首饰,只加工廉价的摆件。不经常接触原料的人不太明白这些行话。雷涛直到和滕一鸣一道开店,才学会这些词。

那个姑娘刚才的表现完全是一问三不懂的外行,此时却冒出这么个内行才懂的语汇,莫非其中有诈?雷涛用余光认真观察,发现姑娘的小手包没有抱在怀里,而是放在柜台,包的侧边对着正在保险柜里翻找的范鑫。针孔摄像机!雷涛暗自惊讶。不错,这两个姑娘的单纯是装出来的,她们装傻充愣的目的是调查取证。

雷涛的眼睛无意间瞥到玻璃门外的走廊,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那两个年轻人刚才就从门前走过两次,这会儿是第三次了,难道说……雷涛假装低头看玻璃柜里的摆件,偷偷瞄了几眼。两个人大概二十来岁的年纪,样貌衣着都是混在人堆里认不出来的类型。其中一个个子矮一点的小伙子似乎发现了雷涛在看自己,拉着同伴进了对面的店铺。

情形果然不对,雷涛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步一个坎儿还让不让人活?那些人看起来并不像黑道上的兄弟。记者调查不需要这么多人出马。那是警察?嗯,十有八九是范鑫这老小子又惹了什么娄子被盯上了。想到这里,雷涛觉得自己还是开溜为妙。

他默默地站起来,没有和范鑫打招呼,做出悠闲的样子,信步走出了商铺。所幸范鑫还在摆弄着一大沓“鉴定证书”忽悠两个姑娘,没空顾及他的去留。雷涛踱着平稳的步子走向和自动扶梯相反的方向,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一路走到没人的楼梯间才停下脚步。确定没有人跟过来,雷涛靠在凉飕飕的墙上,长长舒了口气。

好险啊,他心中暗暗感激那先到一步的两个姑娘。如果不是她们缠住了范鑫,这会儿他应该正和自己聊得火热,说不定还虚伪地称兄道弟一番,如果被警察抓个正着,雷涛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什么事唉声叹气啊?”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雷涛汗毛乍起,浑身一阵寒意乱窜,像掉进北极的冰窟窿一般。以后出门必须看皇历,他忍不住伸手去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楼梯间门口。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精梳棉七分袖衬衫和米褐色亚麻长裤,长发几乎垂到腰间,五官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如果在大街上看到她,你可能会特意多看几眼,然后疑惑那优雅从容之间隐隐透出的微妙压迫感是怎么回事。“警察盯上范鑫了对么?”雷涛不想绕弯子,因为他知道绕弯子没有用,“别误会我跟他有什么。那种人抓进牢里被人打死我都不会觉得可惜。”“我不认为你和他有什么。”黎希颖笑得轻松,“只是看见你进了他的店又出来有些好奇。出于礼貌过来打个招呼。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雷涛松了口气,“你能别用这么吓人的方式打招呼么?我以为大难临头了。”“这话说得好像我是瘟神。”黎希颖微微抬起下巴。“我可没这么说。”雷涛赶紧表白。“别紧张,没人要抓你。”黎希颖伸手撩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滕爷最近怎么样?还是痴迷把玩件,硬说是他们八旗子弟遗风?”“他是哪个星球的八旗子弟……”雷涛被逗笑了,“唉,他就那个德行,一天不抽风,他自己不习惯,我也不习惯。”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声。他忍不住伸脖子想看个究竟。“我们还是换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黎希颖的眉头轻轻地颤一下,“这里人多眼杂,空气不大好。”她迈步走向楼梯。雷涛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跟在后面。

他讨厌自己被乖乖地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只是想不出不老实地跟着还能怎么样。两年前,当他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欲哭无泪,悲哀地打算利用最后几秒钟回顾一下自己生平的时候,她救了他一命。雷涛一直相信这是自己见到黎希颖就会不自觉地紧张的主要理由。另一个理由是,她和警察走得太近。

走出古玩交易市场,他们穿过街道,坐进停在街角树阴下的一辆黑色轿车。黎希颖从置物格里拿出墨镜架在鼻梁上,打开空调。“范鑫干了什么?”雷涛忍了一路,还是没控制住好奇心。“他么,四个字就可以形容,坑、蒙、拐、骗。”“我还以为是‘臭不要脸’。”

黎希颖笑了,“范鑫招揽了几个精通街头骗术的混混和他同伙,专门做长线骗局。他经常出入各种珠宝玉器展,寻找一些衣着讲究,言谈却少根筋,半懂不懂却一心想靠收藏翡翠玉器捞大钱的暴发户,将他们引入彀中。”“没眼力还想图便宜的门外汉。”雷涛会意。

很多初涉收藏的人常醉心于“记住几句话成为鉴定家”的神话,以为翻翻书,在网上看看帖子,背几句顺口溜就可以成为翡翠专家,继而走上收藏和暴富之路。殊不知不论什么行当,没有多年的积累和反复的摸索、实践再加上一定的天分,不可能成为行家,更不要说成为专家。一些新手偏偏不信邪,在捡漏的春秋大梦的驱使下,前仆后继地走在白交一辈子学费的不归路上。

这样的人还有另一个特点,总是希望能找到捡便宜的机会,期望买到的翡翠能有更大的升值空间。翡翠市场一向真假混杂,一些店铺里真货的成分不到三成。一心想着买到“便宜的高级货”等着“升值几十倍”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内伤吐血。范鑫正是因为常年混迹于市井,才太了解这些人才可能屡屡得手。“范鑫坐过牢,懂得警察的手段。”黎希颖说,“每次作案后,留下的都只是一个无法追查的不记名手机号,以及盗用别人身份开的银行账户。账户里的钱早被转走或者取空。警方调查了很久都没有进展。”“他们没辙了,就找你帮忙。那俩警花是跟你学过几招吧,装得真像。”“举手之劳。”黎希颖轻描淡写,“作为好市民,总得为安定团结贡献点力量。”“说得我都想献花了。”雷涛开玩笑,“撞到你手上,范鑫真是活该。”“但是范鑫只是骗子,假货的来源还没有头绪。”黎希颖转脸问雷涛,“现在轮到你了。你来找他到底是为什么事呢?”“我……就是随便溜达……”雷涛自己听自己的回答都觉得底气不足。“那就让我来猜猜。”黎希颖说,“你说你不屑和范鑫这样的人交往,我信。他的生意是个幌子,店里卖的假货居多。范鑫真正的营生除了和几个同伙做长线骗局就是销赃。你不是骗子,金盆洗手之后也不再需要销赃……”“我之前也不需要好么。”雷涛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这样的高手一般都是接受委托才干活。而且啊,不是任何委托我都会接哦。当然偶尔看到好东西也会活动一下筋骨,但肯定不会找范鑫这路人出货。”“像滕爷那样的鉴赏高手才能和你合作,嗯,我知道。”黎希颖挑一下眉毛。“我不是那个意思……”“好了,你不会找范鑫出货,于是你找他只可能是打听消息——和造假、销赃、黑市有关的消息。”黎希颖的语气严肃起来,“但是你既然已经离开黑道,打听这些做什么?我想可能是你想了解造假、销赃的某个人的底细,或者你想打听什么物件的下落。”

雷涛又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最恨她这副样子,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柔声细语地揭穿别人最不愿意曝光的一面,而且每次几乎都让你没能力也没勇气反驳。他掩饰着被看穿的尴尬,支吾了一会儿,决定干脆实话实说。黎希颖耐心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反应和滕一鸣差不多。“你吃错了什么把脑子烧坏了?”她摘下墨镜,瞪着雷涛,“梅东元明摆着是在骗你。他手里才没有什么照片。”“没有……你……什么意思……”雷涛舌头发麻。“梅东元委托你去盗取翡翠屏风,说明他清楚你的本事。”黎希颖说,“以你的能力,直接对他家下手,拿走照片不是难事。”“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我相信你不会,但他并不了解你的为人。”黎希颖打断他,“他那么精明的人会押宝你不会对他下手吗?没人会冒这个险。因为去偷他家比去有安保措施的博物馆偷玉牌简单多了。”“也许他赌我找不到照片。”雷涛辩解,“他家那么大,几张照片不知道塞在哪里。”“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是翡翠鉴定和鉴赏的大家,家里不会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梅东元不敢保证你不会偷一件他的宝贝强迫他交换。你真那么做了,他肯定不能报警,因为报警就必须说清楚他和你以及你哥哥的关系。”“这……我真的没想过。”雷涛坦言,“可是,如果我真的拿到玉牌,他该怎么应对?推说找不到,万一激怒我做了出格的事,对他同样不利。”“我能想到几种可能,不过……”黎希颖欲言又止,“相信我,根本没有照片,那是他杜撰出来骗你的幌子。”“为什么?”雷涛死活不肯相信这个推论。“你好好想想,你哥哥和他都不傻,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会认为被偷偷塞进门缝的照片是送错地方了?好吧,就算梅东元没看出来,雷凡看懂了。在知道某个人已经了解他藏身之处的时候,他不可能安心地继续在梅东元家住下,直到第二天中午之后才离开。”“也许他认为是朋友送来的照片。”“朋友不会那样。”黎希颖摇头,“朋友要帮他,趁梅东元不在家时上门就行了。送照片无法确保不被梅东元看到,没法表达很准确的信息,还会留下证据并且引起警惕。所以不论朋友敌人,都不会干这种事。你再想一想,如果雷凡真有这样的朋友,知道他的下落,能用几张照片明确地通知他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说明他们之间有很深的默契。他和梅东元关系一般,你尚且知道。有那么铁的伙伴,你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说不通。还有,既然有这样好的朋友可以帮忙,他就不会落到需要求梅东元的境地。”“可是……”雷涛想反驳,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在意什么,有些人就用它来骗你。”黎希颖放缓了语速,“我记得我提醒过你,雷涛,你这么一根筋地找下去早晚搭上自己。”“我只想知道真相。不然我心里永远不踏实。”“知道之后呢?”黎希颖问,“如果你哥哥是被人杀死的,你知道是谁干的,打算拿把刀子去报仇吗?”“我不知道……”雷涛语塞,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杀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知道了真相却都不去做,他不认为自己可以那样淡定坦然。只是,他能做什么呢?他真的不知道。“知道答案未必能解决问题。”黎希颖双手伏在方向盘上,手腕上的藕粉地紫罗兰手镯上一段绚丽的浓紫色在阳光下散发着朦胧的柔光,就像她这个人,温和中透出犀利,让人永远猜不透,看不清,更不敢轻易靠近。

雷涛陷入彷徨的思绪。一直以来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名字,希望这样可以终结猜疑带来的不安和时不时便会光顾的焦灼。此刻,他感到一阵沮丧,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得到了答案,等待他的也未必是解脱,反而可能是更多的焦虑和忧郁。他开始怀疑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用寻找答案来说服自己已经尽力。“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他用执拗来反抗自己内心的动摇。“咱们换个角度看。”黎希颖对雷涛的反应表露出失望,“如果有人能杀了你哥哥并且躲过警方的侦查,那这个人同样可以轻松地杀掉你。”“是的,我明白。”雷涛艰难地点头,“滕一鸣也这样劝过我。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你有你的想法,我不想干涉太多。”黎希颖说,“我们就事论事吧,不论你是否想继续追查,梅东元是不可能给你任何满意答案的。”

雷涛瘪嘴不说话。他想安慰自己黎希颖的分析未必是真相,但自欺欺人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梅东元撒谎的唯一理由是他必须要得到翡翠屏风。这事越往深了想,就越让人怀疑真有不可告人的幕后故事。滕一鸣道听途说来的那些莫非是真的?即使那样,和屏风能扯上什么关系?“也许是我好奇心太重。”他耸肩,“你说那屏风会不会真有内涵?为什么劫匪那么着急动手?”“我没见过翡翠屏风,说不出所以然。”黎希颖说,“玉牌已经展览了近两周。劫匪今天才动手也谈不上着急。”“但他等到晚上应该更好下手。”“听你的描述,那博物馆安保设施并不算高端。”黎希颖摆弄着墨镜,“所以不论什么时候下手都不难。我想他是看重了白天下手的一个好处。”“什么好处?”雷涛跟不上她的思维。“白天有晚上没有的东西。”黎希颖说得漫不经心。雷涛知道她想到了答案却故意不肯透露,心里着急又没胆子刨根问底。

一辆警车驶来停在街对面,引起一阵骚动,不多时,范鑫被带了出来,押上警车。几个穿着便衣的小伙子把一箱箱收集起来的物证搬上一辆箱型车。看热闹的人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围过来,举着各种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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