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客悬疑世界书系-诡变(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5 13: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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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悬疑守望者

出版社:长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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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客悬疑世界书系-诡变

漫客悬疑世界书系-诡变试读:

地狱变

连载第五期

文/蔡骏

第五章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上午,9点19分。

他从噩梦中醒来。

他梦到了地狱。

他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帘刺激瞳孔,外面的世界正是四月春光,响着鸟语,飘着花香,还有一公里外幼儿园孩子们的喧闹。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感受着头皮与发根间的痛楚,每一丝发根都连接心脏。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也许他永远无法想象,在地底死去的人们的痛苦……

隔着薄薄的窗帘,想象阳光下的尘埃,仿佛还停留在墓穴深处。经过复活节之夜的地狱勘探,人们以为世界末日降临的七天七夜,为什么世界依然看上去很美?为什么不像艾略特《荒原》写的那样“四月是残忍的”?为什么你听到的只是孩子们的笑声,汽车的喇叭声,树叶在春风中飘动的沙沙声,虫子快乐的孵化声,鸟儿吃虫子的用餐声……

他拉开窗帘。

想象自己是一个吸血鬼,暴露在春天的阳光下自杀,燃烧成一团悲惨的灰烬,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眨了眨眼睛,叶萧还活着。

他刚才做的噩梦,包括地狱,全是真的。

九个多小时前,4月8日复活节的子夜。叶萧,作为救援一线的警官,脱离尚在搜索B2层的大部队,擅自闯入深埋地底190米的B3、B4停车场。他跟踪着一群硕大的老鼠,来到B4层最深处,在柴油发电机房的左侧,看到了地狱。

真正的地狱。

完全无法估算尸体数量,严重腐烂的死者,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不知下面还埋了多少。表面目测至少有几

具,弥漫整个B1至B4层的腐烂气味,就是从这间地狱公墓散发出来的。虽然叶萧已足够大胆地靠近,这是人类心理与嗅觉的极限,却依然无法看清那些人的面目,要么腐烂得一塌糊涂,要么本来就遭到过严重的伤害。有些人穿着各种制服,看来就是大楼里的工作人员,有些人连衣服都不完整。更让叶萧难受(而不是恐惧)的是,硕鼠们的目的也是这些尸体,它们毫无顾忌地钻入尸体堆,肆意享受腐尸盛宴。至于蝇蛆虫子之类的恶心物,更无法用语言描述,真想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一秒钟后,叶萧昏迷了过去。

不是精神崩溃,而是吸入太多腐尸气味,已接近化学中毒了。

此刻,他从医院醒来。

脑中嗡嗡作响,似乎还有某一段记忆,被一团黑色迷雾覆盖。尽管只有短短几分钟,却再也看不清自己的脸。他用力撕扯头发,想回忆起地底见到的一切——却像抓着一根长长的救命的金属链条,突然当中的一截断裂了,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

叶萧确信无疑,在找回失去的那段记忆前,他将一直停留在190米深的地狱中。

无法打开窗户,外面安着监牢般的铁栏杆,难道是精神病院?他看到自己受伤的双手包扎过了,手背上有创可贴,大概昏迷时输过液,皮肤充满消毒水的气味,警服换成了病号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掖下,糟糕——枪没了!

心脏瞬间变得冰凉,正当叶萧将夺门而去时,他的搭档王警官走了进来。“我的枪在哪里?”

叶萧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问。“放心,是我亲手把你的枪卸下来的,小护士们哪敢动你的枪?”“我怕是在地底丢的枪。”“在B4层地下车库发现你时,除了死人就只有老鼠,还会有谁来偷你的枪?”“好吧,就算我《生化危机》看多了。”“救援队员立即把你送回地面,再由救护车送到这家医院。他们把你所有衣服都换掉了,又给你全身喷洒了消毒水,然后再输液。医生说你的身体出乎意料的健康,不要担心!”

听到这里,叶萧拉起裤子看了看,果然连内裤都换了!幸好没给他备皮剃毛!“老王,还有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没有。只有你在9楼电影院发现的

个幸存者,其余全是死人。”老王为安慰他又补充道,“救援队员还在地底搜索,也许还会有新发现。”“让我看看你的手表!”叶萧没等老王同意,就直接把他的手腕拉了过来,“已经上午十点了——赶快控制住那个六个幸存者,绝对不要让他们回家!”“你怀疑他们中有人杀了你发现的第一个死者?”“没错,我在电影放映机房发现他的时候,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干呢!毫无疑问刚刚被人割喉杀害!而且,死者的双手都被压在废墟里,根本无法自杀。”

老王四十来岁,说话向来沉稳:“这个我也想到了。虽然这六个幸存者,已成为全世界的焦点,但他们刚被救到地面,就立即被送入这家医院,由官方严密控制起来——但不是因为凶杀案,而是救援总部原本制定的方案。”“我明白了!领导们看多了《异形》系列电影,认为地底埋藏某种可怕的史前生物,一旦传播到人类身上,就会引起真正的世界末日!”“谁知道呢?总之,你的六个证人也是嫌疑人,他们不可能轻易离开这里,必须分别隔离在这家医院的四楼。就算家属来探视,也必须在防护玻璃后面,严禁有任何身体接触。”

叶萧心想那不成探监了?若真有什么史前细菌,所有救援队员都不能回来了。而亲手救出幸存者的自己,也早就被传染上只能等死了?

好吧,等死就等死,反正他早就等死过一次,再等死一次也无妨。“对了,那条在电影放映机房里发现的狗呢?”

他依然惦记着那桩割喉谋杀案,这条忠犬是唯一的目击证人。“那条拉布拉多犬也是个奇迹,活着被救了出来。军方的兽医作了检查,发现它有一条腿骨折了,但伤势并不重,打上夹板石膏可以痊愈。这条大难不死的狗已成为了国宝级的宠物,有关部门正在给它检疫。检查结果出来之前,除了穿防疫服的兽医,不准它接触任何人和动物。”“赶快派警员24小时看守这条狗,或许它身上埋藏着某些重要线索。”“我早就这么办了!你平时不是很冷静的吗?怎么今天如此心急?”

叶萧不知如何回答,也许在地狱中行走的经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他沉默半晌,突然走出病房:“能再给我一套警服吗?”

第六章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上午,10点19分。

叶萧没有回家,反正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没有回公安局,只有证人与嫌犯,才是他停留某地的唯一原因。

还是在这家特殊的医院,各处都已被警方严密控制。他换上一套崭新的警服,刚与局长通了半小时的电话,用下半辈子的政治生命担保,才争取到调查这桩“地狱谋杀案”的机会。原本在这个时候,他应作为第一个发现幸存者的功臣,去市里参加救援表彰大会,同时接受国内外各大媒体采访。而他坚决推辞了所有邀请,只有一个理由——凶犯至今还逍遥法外。

老王送来一叠厚厚的资料,昨晚救出六个幸存者后,警方初步询问了每个人的情况,结合原来的失踪者名单,以及公安局数据库的个人资料,基本确认了六人的身份——

1.玉田洋子。日本籍,三十岁,已婚。拥有在本市的外国人居留证。职业为自由撰稿人,主要为中日两国的报纸与网站撰写专栏。初步身体检查为局部轻伤,判断为砖块等硬物压伤。此前没有被列入失踪者名单。

2.玉田正太。日本籍,

岁,学龄前儿童,玉田洋子的独子。拥有在本市的外国人居留证。初步身体检查未受外伤。此前没有被列入失踪者名单。

3.陶冶。中国籍,

岁,本科学历,未婚。外地户籍。卡尔福超市未来梦店员工,地下二层理货员。初步身体检查为局部轻伤,判断为砖块等硬物压伤。此前已由卡尔福超市提供信息,列入失踪者名单。

4.莫星儿。中国籍,二十五岁,本科学历,未婚。本市户籍。就职于美资BCF公司,普通职员。初步身体检查为局部轻伤,判断为砖块等硬物压伤。此前已由美资BCF公司提供信息,列入失踪者名单。

5.丁紫。中国籍,十

岁。本市户籍。就读于本市

一中学高

(2)班。初步身体检查为局部轻伤,判断为砖块等硬物压伤。此前已由学校提供信息,列入失踪者名单。

6.周旋。中国籍,三十五岁,本科学历,未婚。本市户籍。职业为作家、自由撰稿人。初步身体检查为局部轻伤,判断为砖块等硬物压伤。此前没有被列入失踪者名单。

这个排序是根据每个人被救到地面的先后制定的。

幸存者资料后面,附有各人证件照——仅仅六个幸存者,居然有三个美女:一个人妻,一个妙龄,最后一个萝莉。

与叶萧的一贯经验恰恰相反:越美丽的女人在灾难中越脆弱,她们往往习惯于依赖别人的帮助,而缺乏独立的生存能力。

她们能活到最后,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

距离发现尸体堆才十个小时,善后工作还在艰难继续。大致有不到一百具尸体,绝大部分都已腐烂,要辨认每个人的具体身份,需要巨大的工作量。而且一定会有某些死者,永远都无法查清身份,成为冤死地底的无名氏。除了B2层卡尔福超市发现的外籍主管史格泰,只有不到十名遇难者身份已确认,因为他们身上带有证件等识别物,并与失踪者名单相符。

在已彻底化为废墟的10楼到19楼之间,也发现了许多尸体残骸。但这些尸体远远没有9楼以下的完整,全部被埋在瓦砾之中,有的只剩下一条胳膊或是一块头骨,根本无法统计人数,更别提确认遇难者身份了。

叶萧冷静地看着报告,多年警察生涯见惯各种残酷的死亡,唯一令他迷惘与痛苦的是——难以确定哪些人死于灾难,哪些人死于谋杀?

也许,很快就会在地底发现新的线索,或者更惊人的秘密?警官老王成为了叶萧与救援现场间的联络人,一旦在地底有任何新发现,老王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

至于,叶萧第一个发现的死者,在电影院放映机房,被残忍地割断喉咙的男人,大概因为刚死的缘故,面目几乎没有任何破坏,所以已在第一时间确认了身份,很快就与失踪者名单中的001号核对上了。

001号?

这份名单是按照失踪者家属与单位向警方报告的顺序来排号的,001号就是第一个被报告的失踪者,报告时间是4月2日清晨七点,灾难发生后数小时内,报告者是未来梦商业地产集团。这家集团拥有未来梦大厦、未来梦商场、未来梦大酒店、以及未来梦影城100%的所有权。001号失踪者正是集团董事长——罗浩然。

这位身价亿万的未来梦大厦的主人,在即将被救出地底前数分钟,被人割断了喉咙。

案情将更为复杂曲折,背后也必然埋藏更多隐情。只因罗浩然的特殊身份,局长才会同意叶萧深入调查的请求,并勒令各部门严格保密,绝不能对外泄漏地下发生凶案的消息,这也是为了在全世界面前,维护本次救援行动的良好形象,不允许出现任何负面新闻。他当然会严守纪律,也从不在媒体跟前抛头露面——尽管在无数公众的心目中,他已被当作神一样的人物,特别是几年前那桩事件。

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楼上曾是传染病人的隔离区,现在已清理出数间病房,安置被救出来的六名幸存者。他再度照了照镜子,形象还算不错,常有坏蛋被他正气凛然的目光震慑,不由自主地交代所有罪行。

经过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几名警察为他做了严格的登记,虽然他们都是叶萧的崇拜者。四楼冷清寂静,整个医院空出上百个病房,准备隔离地下可能的幸存者。问清楚六个幸存者分别住的病房,他低头思考片刻,决定先去倒数第一间。

护士在门口拦住叶萧,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被迫穿上白色的防疫服,搞得像个太空人。但他坚持不戴口罩,如果询问对象看不到他的脸,就会降低对他的信任感。

再次经过登记,他进入一个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房里有一道坚固的玻璃墙,按规定必须隔着玻璃才能问话。但在护士退出病房后,叶萧打开玻璃小门,像医生那样来到病床前。

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一眼就认出了叶萧。“好久不见。”

第七章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上午,11点19分。“好久不见。”

叶萧也回应了一句,痴痴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忽然忘了自己是来审问他的。“很高兴……你还没有……” 他身体还有些虚弱,说到这儿又咳嗽了一下,“忘记我……”“周旋,就算忘了我自己,我也不会忘记你。”“几年前,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我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回来。”叶萧避开他的眼睛,转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春天的梧桐叶和铁栏杆,在地板上投射出黑白竖条,“休息得怎样?”“还不错。”

周旋的额头包着绷带,脸上残留几道伤痕,眼圈有明显淤青,手上还插着针管输液。他浓密的胡须还未刮去,双目竟与叶萧同样冷峻,浑身上下充满沧桑的男人味。十年风霜完全改变了一个人——虽然在叶萧的记忆深处,他永远都是戴着眼镜沉默寡言的文学青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我很好啊。”周旋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你怎么样?”“你怎会在未来梦大厦?”

“4月1日,我订了未来梦大酒店的一个房间,那天晚上刚刚入住,地震就发生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对了,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过地震?”“嗯,没有地震,是地面沉降。”

周旋苦笑了一下:“多好的答案,全世界都还在人间,只有我们在地狱中。”“你平时住哪里?”“就在本市。”“干吗住到五星级酒店?”“我来写小说。”

叶萧拧起眉头:“在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写小说?看来你最近很成功啊。”“不,我只住一晚,只要能找到灵感就可以了。我想从酒店高层的窗户看出去,俯瞰夜色中的这座城市,俯瞰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那里虽然早已被拆光盖起了高楼。不过,站在未来梦大酒店的窗边,还是可以看到我们的母校的。”“四一中学?”“是。”叶萧也住在这附近的高楼里,几乎能俯瞰到四一中学的操场,“请告诉我,灾难发生时的情况?”“我在酒店顶层的19楼,看到远方闪起可怕的光芒,接着整栋大楼开始剧烈摇晃,便立即逃出了房间。”他吸了一大口水,看来体力恢复了一些,“当时,就像十级地震一样恐怖,我也感到大楼在明显地下沉,整栋楼停电陷入黑暗之中。算我走运,遇到一个熟悉大楼结构的人,我跟他一路逃到大厦地下车库。那里有几台柴油发电机,人们重新启动了部分电源。但在那之前,底楼中庭有许多人想自己挖洞逃出去,结果商场门厅发生了坍塌,又引起了踩踏事故,造成了六七十人死亡。这时楼上传来消息,说在19层找到了逃生的路。我跟一些人冲到顶楼。但是,那里也发生了塌方,幸亏我跟着那熟悉地形的人,提前逃下来保住了性命。不过,10楼到19楼全部完蛋了,上面死了多少人我也不知道。”“但9楼影城以下的部分还很完整,你们就在未来梦商场的各楼层中,生存了七天七夜?”“是。”“你说有个熟悉大楼结构的人,他是谁?”“未来梦大厦的主人。”“罗浩然?”

叶萧已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也是他为什么到这间病房来审问的原因。“是。我们都认为世界末日已降临全球,外面的世界没人能活下来,我们这些被埋在地底深处的人,成为了人类最后的幸存者。”“什么时候?”

周旋闭上眼睛想了想说:“4月2日,凌晨一点多,灾难发生后三个小时吧。”“当时还有多少幸存者?”“大约二十人左右。”

“B4层地下车库里那么多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为了保持生存环境的卫生,我们把所有死人都集中到大楼最深处,这也算是对他们的安葬吧。但绝不能用火化的方式,那可能会引起火灾,或发出有毒烟雾,在封闭的地底这是致命的。”“可以理解。”叶萧把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后来怎么样了?你们怎么生存下来的?”“我……”周旋的呼吸渐渐加快,异常痛苦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太多……太多……事情了……七天七夜……”他的嘴唇在距离颤抖,再度闭上眼睛回忆,“每一秒钟都像一天……每一小时都像一年……每一天都像一辈子……一辈子……”“冷静一点,慢慢地想,不要着急!”

他在病床上不住颤抖,脸部肌肉有几分抽搐,喃喃自语:“我……我……想……拼命地……想……想不起来!”“你说在灾难发生后三小时,还有二十个幸存者。”叶萧悄悄攥起拳头,脸上却丝毫没表露出任何焦虑,还是异常沉着地问道,“但是,最后只有六个人被救出来,其余十几人到哪里去了?或者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这回周旋连想都没想,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了。

终于,叶萧死心了。他知道不可能再从周旋嘴里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也不要再指望他还像很多年前那样对自己无话不说。叶萧从病床边后退半步,竖条状的阳光烙在脸上,阴影下藏着某种失落。

忽然,周旋咳嗽着发出沉闷的声音:“叶萧,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叫医生进来?”

停顿两秒后,叶萧什么都没说,也没回头看他一眼,径直走出病房去叫医生了。

第八章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下午,13点01分。

医院,四楼,曾经的传染病区。当年非典流行时,隔离过许多重症患者,每天不止有一个人被送往太平间。漫长寂静阴暗的走廊尽头,叶萧背靠在墙上仰着头,看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期望能看见一只可爱的蟑螂。

可惜,他连一只飞虫都没见着。

叶萧刚在医院食堂吃完午餐,却没人跟他说话,并非有意疏远他,而是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神,尤其在他成为发现地底幸存者的英雄之后。

至于六个幸存者,医生根据每人不同的身体状况制定菜谱,再由指定厨师在专门的厨房做好,直接送入各人病房。

不知周旋吃的是什么午餐?

浑蛋!叶萧暗自咒骂了自己一声,为什么还担心那家伙?他那几声“我不知道”,仍像针扎在心头——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不愿说”。平常要是碰到这种茅坑边的石头,叶萧自有各种手段对付,短则两三分钟,长则一个通宵,就能从对方的铁齿钢牙中撬出秘密。

可是,当他面对周旋,却无法使用任何一种惯用的方法。

叶萧的父母都出生在这座城市,年轻时响应国家号召参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他从小生长在天山大漠之间,直到小学五年级,才回到东部沿海大都市的故乡,寄居在亲戚家中读书。至今,父母还在沙漠边的绿洲养老,再也没有回城定居的念头。小学时叶萧颇为瘦弱,从新疆回来,很难听懂方言,常被本地孩子欺负。只有一个同学愿意跟他玩,就是同样常被人欺负的周旋。

因为同病相怜,也因几乎就是邻居,他俩成为最好的朋友。进入中学,两人还是同班同学,各自发育得英武挺拔。叶萧擅长体育,打架让人退避三舍。但他从不轻易使用武力,只在周旋遇到小流氓敲诈勒索时,才会出手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还有一项共同爱好——推理小说,经常是周旋去图书馆借书,读完后再借给叶萧,那时他们几乎读完《福尔摩斯全集》。

临到高中毕业时,周旋的梦想是成为作家,叶萧则期望成为一名核潜艇的艇长。周旋顺利考上了重点大学,叶萧则没有通过海军舰艇学院的预选,从而报考了公安大学。

后来,叶萧成为了警官,周旋真的成了作家。

他们最近一次见面,差不多在十年前。那时周旋已小有名气,为了某个神秘事件来请他帮忙。叶萧为此专门去浙江沿海寻找过他,却发现周旋就此遥遥无踪。

一晃十年,叶萧成了读者心目中的神,周旋的名字却越来越难以见到。偶尔看到署名“周旋 作品”的推理小说,也是插在书店的某个角落无人问津……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可是,与老友重逢的喜悦很快变成了悲伤,这时他才发觉那么漫长的岁月,差不多已让周旋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对曾经最好的朋友也充满秘密与谎言的人。

叶萧并不恨他,只感到深深的悲哀——为什么是他?除非,杀死罗浩然的凶手就是周旋!但是,叶萧不相信。

不是他!

这个判断并非来自多年的感情。

中午,警官老王已火速做了调查——周旋曾淡出过人们视野几年,有理由相信他一直在埋头创作,在各地风景名胜间居无定所。两年前,周旋父亲过世,母亲突发急病,迫使他回家照顾老人。一年前母亲去世,连套产权房都没留下。他没像从前云游四方,而是搬到本市一个偏僻破旧的居民区。老王走访了周旋的房东,得知房租不过每月

百元,之所以如此便宜,是因为那里几年前发生过凶杀案。周旋租这间凶屋,并非寻找小说灵感,而仅仅因为经济极度拮据。通过银行系统查询周旋的个人账户余额:219.81元。此外,信用卡还透支5286.19元。

快穷到连餐巾纸都买不起了,凭什么花钱在五星级酒店住一晚?叶萧才不相信什么写小说找灵感的鬼话!难道有富婆出钱搞一夜情?

叶萧把所有疑问埋入心底,重新整理了一下警服,要去审问下一位嫌疑人了。

他在一间病房门口换上防疫服,等护士一退出房门,就打开防护玻璃小门。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见到叶萧进来有些紧张——若非手背上插着输液管,说不定就跳下来了:“你是谁?”

叶萧不理会他的提问:“你叫陶冶?”“是。”

陶冶盯着叶萧脚下,对他如此靠近而感到害怕。“我叫叶萧。”“叶萧?我早就听说过你。而且,医生说是你救了我们!太感谢你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来到病床跟前,不想废话,“你是卡尔福超市的员工?”“是,地下二层的超市理货员。”

叶萧想起那具被压在超市更衣室墙下的腐烂尸体:“史泰格先生是你的顶头上司?”“没错,地震发生时——不,听说没有地震。”陶冶尴尬地挠了挠头,语句顺溜了不少,“灾难发生时,我和他都在更衣室,只有我一个人爬了出来。不知他有没有被压在底下?但后来没再见到过他。我曾经去更衣室看过,全部变成了废墟,他还活着吗?”

叶萧摇摇头,他已明白了一些:“你知不知道?就在你们被救出来之前,你们中的一个幸存者刚被残忍地杀害。”

第九章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下午,13点19分。“我不知道。”

陶冶坐直在隔离病房的床上,茫然地回答警察的询问。“好吧,这个问题以后慢慢再说。现在,我希望你能协助警方调查,告诉我在未来梦大厦沉入地下以后,你们究竟如何生存下来的?在地下发生了什么?跟死者有什么关系?”“对不起,你说的死者是谁?”“罗浩然。”“哦,他死了?”

叶萧无法判断他的惊讶是真的还是装的?“你可以从头说起——七天,七夜。”“七天,七夜——”陶冶复述了一遍,嘴角微微颤抖,“我想一想……想一想……”“想一想。”

叶萧极富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第一夜,很多人都死了,好惨!可是,还有二十来个幸存者,我们聚集在商场中庭,商量如何在地狱生存下去。关于世界末日,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我们都听他的话。”“教授是谁?”“吴寒雷,到处都有他的新书广告,没有人不知道他的。”

叶萧着实意外,大名鼎鼎的吴寒雷教授,居然也被埋在地下?又是一桩爆炸性新闻:“他也在?”“是啊,教授让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地下所有的食物和水。说来好笑,我是卡尔福超市的员工,却立即引导大家去哄抢货架上的食品。还好我们幸存者的人数不多,其中又有几个受了重伤无法动弹,偌大的超市里有各种生熟食物,足够我们这些人吃很多天了。唯一的担心是保存问题,那些袋装食品问题还不大,可是新鲜的食物怎么办?为了节约电力,罗浩然关闭了所有的空调和冰箱。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之下,他只打开了超市里的一台冰箱,储藏一些必要的食品和药物。”“等一等,你说地下还有电?”“地下四层车库里,有五台柴油发电机,并储存不少燃料。不过,柴油发电机如果连续使用超过一定时间,其发电效率就会打折扣。而且,五台发电机同时启动的话,一是消耗燃料太过巨大,二是消耗的氧气与排出的废气也太多,不但维护发电机的人员会中毒,就连商场里的人们也会吃不消。所以,发电机必须轮流使用,同时最多只能使用两台,确保不消耗太多氧气,也确保每一台的发电效率没有浪费。”“我看到过柴油发电机,那时并没有运作。”

叶萧想起了最深处的地狱。“我们已尽最大努力节约燃料,很多楼层只使用十分之一的电源。48小时后,为节省地下空间的氧气,我们每天只发电几小时,但第五天就燃料耗尽断电了。”“氧气?食物和水在超市里有的是,可是空气怎么办?”“这也是头两天大家最头疼的问题,只感到空气渐渐浑浊不堪,特别是下面几层让人难以呼吸,大家纷纷躲到九楼的电影院。幸好周旋在四楼的健身器材商店里,找到了十几台家用制氧机,只要通上电源就可以制造氧气。于是,我们把这些制氧机分别搬运到商场的各个角落,地下四层也放了一台,为了保证操作发电机的人员安全——通常这是罗浩然的活。洋子在七楼的户外用品专卖店里,找到了大量登山用的氧气瓶,像矿泉水瓶子大小,可以随身携带,每人都发了两个,万一氧气耗尽,还可以多活一两个钟头。”“洋子是谁?”“那个日本女人,正太的妈妈,我知道她也获救了,现在他们母子平安吗?”“应该没事。”

叶萧想起在9楼电影院的通道里,从废墟底下挖出的那只温热的手。第一眼看到她的刹那间,虽然满脸都是尘土污垢,但他仍有一种感觉——她像日本人。“这就好,在地下我们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正太这个七岁的孩子,我们死不足惜,唯独可怜的是这个孩子。”“我能不能提个问题。”不待陶冶答复可否,叶萧已经强势地问出来了,“那个日本男孩,我救他出来的时候,总感觉他有些古怪?”“你是说正太的肤色吧?确实,我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孩,也感觉他白得太不正常了,也不是白种人孩子的那种颜色,而是完全没有丝毫的血色,就像——吸血鬼!”“没错。”

叶萧不会当着证人或嫌犯的面说这种的话,但可以诱导他们说出来。“不过,我敢用人格保证,正太是个好孩子,他也没什么问题,你不要怀疑。”“你多心了!”叶萧脸色沉了下来,他可不能让审问对象掌握主动,于是便立即回到原来话题,“照刚才这么说,你们已解决了空气问题?”“不,这有一个悖伦,通过机器制造氧气,必须要消耗电力,而发电的过程中又会消耗氧气并且排出废气。只要柴油消耗殆尽,电力供应中断的话,再多的制氧机也起不到作用。”“所以,最后两天你们非常艰难?”“是。你发现我们的时候,所有的幸存者都在9楼的电影院,也因为底下的空气质量太差,而且充满了尸体的腐烂气味。”陶冶露出恶心的表情,摇摇头,“我还是回到第一夜说起吧——吴寒雷教授告诉我们,即便备齐了所有的生存资料,也可能随时充满危险,只有每个幸存者团结起来,互相帮助,合理分工,才能在世界末日中保存人类最后的希望。”

叶萧煞有介事地点头:“有道理。”“因此,教授成为了我们的领袖,他能够指挥地下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这栋大楼的主人。”“罗浩然愿意听从教授的命令?”“是,他非常听话也非常配合,看不出他有任何大老板的架子,只是有些沉默寡言,永远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但他最熟悉未来梦大厦,他经常告诉我们这些幸存者,在什么地方能找到某样东西。我在卡尔福超市上了三年班,也从没见过这里的主人,也从没听说过罗浩然的名字,看来他原本就是个神秘人物。”“你对他印象不错?”“是,有什么不对吗?”“没有。”叶萧仍然不动声色,面朝着窗外深呼吸,不给审问对象施加压力,“继续说。”“除了吴教授与罗浩然以外,还能在幸存者中拥有话语权的,就是周旋了。”

现在,每次听到“周旋”都让叶萧心里产生不舒服感,“周旋”已成为他的敏感词了。“为什么是他?”“周旋表现得最为积极,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冲在最前头。而且,他几乎从来不提‘世界末日’四个字,好像救援队员随时会从天而降,把我们从地狱中救出来——天哪!你们真的做到了!要知道从第一夜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指望过自己能活着回到人间,我们底下绝大多数的幸存者,也是跟我同样的想法,都认为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毁灭了,而我们也会在不久的未来相继死亡,可能几小时,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这么说来,周旋是个乐天派?”“是,他永远充满希望与力量。每当我们中有人心灰意冷,或有自寻短见的意图时,都是他第一时间站出来打气。他对每个人说,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生命,即便在看不到一丝光明的黑暗世界,内心也会有一盏明亮的灯。周旋常拿《肖申克的救赎》来激励大家,他说原著作者斯蒂芬·金是他最喜欢的作家。他不知从哪台电脑里找到了电影文件,在9楼电影院最小的放映厅里,用投影仪打在幕布上放给大家看——在世界末日的地狱深处,一伙人类最后的幸存者,窝在电影院里看《肖申克的救赎》,看安迪如何用了十九年挖掘地道重获自由,这感觉真是太悲壮太激动人心了!”

陶冶越说越兴奋,几乎就要挣脱手上输液的针头,好像还身处于地狱电影院之中。“看来你还很怀念地下的生活?”

叶萧这句话不动声色,却戳中了陶冶的要害,他愣了愣说:“也许吧,这段记忆太刻骨铭心了。我想任何经历过世界末日,或以为经历了世界末日的人,都永远无法把它从心头磨灭。”“我能理解,七天七夜之间,以为自己注定将死于地底,以为父母亲朋们都已经惨死,你们一定想到过很多很多,有各种各样的绝望与悲伤,也有各种各样的幻想与冲动——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只能无聊地猜测,对不起。”“刚才说到哪儿了?”“周旋。”

其实,陶冶的倾诉欲已经被勾了出来,只要叶萧稍加引导,他就会说出更多的秘密。“对!周旋跟我还有个共同爱好,就是看推理小说。未来梦商场四楼,有家民营书店,虽然这些年惨淡经营,但也坚持到了世界末日。总的来说,在地下的七天七夜里,不用上班也不能上网更不能看电视,大多数人都比较无聊,说白了就是等死!有人带着IPAD,还能玩游戏。有人到超市音像区,拆开正版DVD,打开柜台上崭新的彩电与碟机,享受末日家庭影院——但随时可能被罗浩然掐断电源,他最讨厌把极其珍贵的电力,浪费在无关生存的娱乐上。而我这种西部小城出来的土得掉渣的打工者,就在世界末日泡书店。周旋常跟我各占据半个书店,好几次看中同一本书——日本推理小说大师松川古月的作品。周旋把四楼其他电源关了,唯独书店里的灯开得很亮,制氧机也在书店。虽然,地底每个人都很绝望,但当我坐在书店地板上看书,几乎把一切烦恼都忘了,好像还是十八岁的学生,心无旁骛地阅读任何文字。”“够了!”叶萧打断了他的抒情,不需要再听这些细节了,他要的是幸存者的信息,“说说别的吧,比如——你们怎么处理伤员的?不是说还有重伤员吗?”“一个都不能放弃!这是吴教授、罗浩然、周旋,以及大多数幸存者达成的统一意见。虽然,也有极个别人主张首先应该确保活人的生命,对于那些垂死挣扎的,或者完全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人,不应该再浪费宝贵的生存资源了。”“是哪个浑蛋这么说的?”“忘了!反正不是我们幸存下来的几个人。包括教授在内的大多数人,主张全力保护每一个人的生命。可惜,我们中间没有医生,只能从书店拿几本常识性的书,参考着为伤员包扎处理伤口——药品与绷带倒不缺,只是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尽全力维持伤员的生命,直到有人开始伤口感染……”

陶冶似乎想到了某个可怕的场景,叶萧轻声道:“说下去。”“很惨!地底这种环境,一旦伤口感染就意味着死刑,我们没有无菌环境,缺乏有效的药品,更没有专业的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伤口,渐渐化脓腐烂生出蛆虫。”“死了?”“是的,重伤员接二连三地死亡,最后一个死于两天前。”“尸体怎么处理?”“还是跟其他死者一样,集中到地下四层的车库。”

天衣无缝——叶萧在心底赞叹,他注视陶冶的双眼:“为什么,最终只有你们六个幸存者?除了重伤员,其他人怎么了?”“哎——”“你不知道吗?”“有的人自杀了!我亲眼看到过。第三天,跨越九楼的栏杆跳下来,直接砸中一楼中庭的地板——那个位置已经死过无数人了。”“对于世界末日的绝望?”

陶冶仰头长吁了一口气:“是的吧!这让我感到很失望,最痛苦的是周旋,他鼓励大家不放弃的努力全白费了。自杀的人从此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不止一个人跳下去,我也数不清到底自杀了多少个。”“都是自杀的吗?”“还有人失踪了。毕竟加上地下四层,总共有十三层楼面,再加酒店大堂,地下空间非常巨大,要躲藏几个人太容易了。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也许出意外死了吧。”

看着陶冶滔滔不绝地讲话,叶萧叹息道:“嗯,你的回答很完美。”“干吗用‘完美’?”“我不知道。”

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陶冶终于有些虚脱,闭上眼睛,躺回床上:“对不起,我知道的大多数都已经说了。我觉得我们这六个幸存者,能够坚持七天七夜直到最后活下来,本身也算是一个奇迹了。最后,我很感激党和国家,能把我们从那么深的地底救出来,更特别感谢你,叶萧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了,感谢你协助警方的调查!我不该占用你这么长时间,打扰你休息。”叶萧刚要转身离开,又回过头,“最后,我还有一点点疑问。”“请说。”“从走进这个病房,看到你的时候起,我就感觉你是一个内向沉默的人。”“为什么?”“感觉。”叶萧的表情也如大海般深沉,让人有些害怕,“不需要理由。”

陶冶睁开眼睛叹了一声:“没错,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沉默寡言不敢说话,大概也因为这种性格的局限,只能在超市做理货员这份没前途的体力活吧。”“非常感谢!再见!”

第十章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下午,14点19分。

他在说谎!

叶萧心底如是说。

他走出陶冶的病房,背靠墙壁深呼吸,远远看着医院走廊的尽头。午后的阳光洒在地板上,摇晃梧桐树叶的影子。在这静谧的表象之下,就在楼梯的拐角背后,却是高度紧张的医生护士,以及严密守护隔离区的警察们。而在这栋大楼的围墙之外,还有数百媒体记者围观等待,期待看到第一个走出医院的幸存者。

可是,他丝毫听不到医院外的声音,心底回响起刚才陶冶的话——这个刚从地狱死里逃生之人,竟然流畅地说了这么多,还加入许多形容词与比喻句,简直让人身临其境,几乎能触摸到那些人在地底的生活,不去讲脱口秀真是可惜了!还有,陶冶说的一切都极其正面,简直就是一首可歌可泣的生命赞歌,人类如何面对灾难而不放弃希望与生命,守望相助,多难兴邦,真是和谐的主旋律,几乎可以登上今晚的《新闻联播》了……“在世界末日的地狱深处,一伙人类最后的幸存者,窝在电影院里看《肖申克的救赎》,看安迪如何用了十九年挖掘地道重获自由,这感觉真是太悲壮太激动人心了!”

恐怕,周旋的小说里都不会有这样的文字,怎么可能从一个内向的打工小伙子嘴里说出来?

第一眼看到病床上的陶冶,就感到他是一个性格内向忧郁的人,平时沉默寡言很少主动与人说话。十多年的警察生涯,叶萧早已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性格脾气,甚至内心的阴谋诡计。

陶冶作为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从外地来到这座生活成本很高的大城市,却在卡尔福超市地下做最辛苦的理货员,必然也是为生活所迫,可算标准的“蚁族”。他能这样忍耐三年,说明具有坚韧隐忍的性格。可是,他刚才表现出来的语言与叙述能力,却违背了其自然本性。

他没说真话——或者,在许多关键点上,编织了一大通人们最愿相信的,已被歌颂过想象过无数次的情景,也是围堵在医院门口的那些媒体记者们最希望听到的话,即便放到美国也值得任何一位总统振臂高呼“上帝保佑”。

虽然,六个幸存者救出来至今,全世界已做了大量报道,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可是,竟没有一个家属前来探望,难道这些大难不死的人们,个个都是天煞孤星?

疑惑关头,警官老王出现在面前,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到叶萧手心。“又有新的惊人发现,要是透露给医院外面那些记者,绝对是一条爆炸性新闻!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还要去补充其他人的资料。”

借着走廊尽头窗口的阳光,叶萧用二十分钟看完了全部的资料——

地下B4层发现的那些尸体,今晨大部分已运到地面,集中在临时设立的法医中心。警方从周边省市抽调大量人员,进行遇难者身份识别。其中,有一具腐烂程度较高的女尸,被发现时没有穿任何衣物,仅由一条浴巾包裹。一名年轻的法医,从该死者肩上发现,有一朵黑色玫瑰图案刺青。法医恰好是电影明星宫雪的铁粉,裸体女尸肩上的这朵黑玫瑰,让他联想到宫雪最近一次参加电影宣传,穿着性感的露肩礼服,向媒体展示独特的黑玫瑰刺青,由此引起众多粉丝疯狂效仿。敏感的法医忽然记起那部最近热映中的宫雪主演的电影,她本该跟随导演及众多明星,参加全国巡回见面会,但最近一周再没有她任何消息,微博也空空如也。而宫雪是个微博控,几乎每天要发十条以上的微博。作为资深粉丝,法医掌握宫雪的许多资料,包括身高、血型、有无整容——这些都与这具女尸完全吻合!即便腐烂的脸庞很难辨认,但模糊的轮廓却很像她。法医火速联系到宫雪的经纪人,原来经纪人也心急如焚地到处找她,最近一次见到她是北京的电影宣传活动,完全没想到她会被埋在地底。根据经纪人提供的宫雪的头发样本,法医中心经过DNA比对发现,这具在地底发现的裸体女尸,正是电影明星宫雪本人!

接下来的发现更令人吃惊——在宫雪的身份信息里,赫然有“已婚”二字!而宫雪向来以单身示人,她毕竟只有二十五岁,除非嫁入豪门,否则这样的明星怎会轻易嫁人?而结婚登记时间恰在一个月前,登记地点在未来梦大厦所属的区民政局。带了宫雪长达七年的经纪人,居然对此一无所知!当听说她在一个月前秘密结婚时,经纪人目瞪口呆地坐倒在地抱头痛哭。

至于,宫雪结婚的对象,就是未来梦大厦的主人,本次灾难唯一确认遭到谋杀的遇难者——罗浩然!

不过回头想来,宫雪与罗浩然秘密结婚,也算嫁入豪门的一种吧,只不过这个秘密也守得太严密了,瞒过了所有媒体甚至经纪人。

因此,老王搜集了罗浩然更多资料。虽然,贵为未来梦集团董事长,掌握这家公司百分之百的股份,但他的个人档案却简单得惊人——

籍贯空白,父亲空白,母亲空白,学历空白,教育空白,毕业空白,工作空白……

档案里最早的信息,还是十年前关于罗浩然以个人独资形式创办未来梦商业地产公司的。只是不知他从哪里来的钱?注册资本即达两千万元。其后,未来梦公司迅速扩张,在房价上涨最疯狂的阶段,以低廉价格拿下许多地块,顺利得到银行巨额贷款,并通过商业地产项目,赚到了第一桶金。最近几年,虽然各种房市调控不断,但他未受丝毫影响,集团多元化经营异常成功,深入到五星级酒店与连锁电影院行业。与王石、任志强、潘石屹等人不同的是,罗浩然为人处事异常低调,从不参加媒体活动,也从不公布自己的个人信息或者照片,永远为自己蒙上一层神秘面纱,据说只有个别政府领导,以及他的公司高管才有机会见到他本人。

然而,他在三十岁以前的人生轨迹,始终是一团迷雾。为何档案竟是空白?也无人能解释清楚,是被系统误操作删除了?还是他在三十岁那年从天而降?唯一可确认的,是罗浩然的身份证号码,显示他出生在北京,今年正好四十岁。

在罗浩然的亲属信息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条——已婚,配偶姓名:宫雪,结婚登记时间在一个月前。至少,在最近十年的记录里,这是罗浩然的初次结婚,自然也不会有子女,到底有没有私生子,那只有天知道了。

这些出人意料的线索,或许与罗浩然的死有关,也可能根本毫无关系。但叶萧想要知道的真相,也绝不仅限于此。他整了整警服的衣角,来到另一间病房门口。

叶萧在换防疫服的同时,低头看了看资料上的名字——莫星儿。

十一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下午,14点59分。

阳光从铁栏杆的缝隙间,洒到白色病床和被单包裹的身体上。病房里除了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还有从她的发丝间传出的诱人的香波味,看起来这头乌黑光泽的长发刚刚洗过,不知能否洗去在地底的七天七夜里,积累的污垢与秘密?

面对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叶萧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玻璃墙外用手指关节敲了几下,直到听见一个镇定自若的声音“请进”,他才一本正经地走到病床前。“我知道你是谁。”

还没等他开始问话,莫星儿已抢先说话了。她身上没有插着输液管,只是脸色还稍显苍白,直直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双明眸显得很是动人。叶萧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心里却一阵抽动,很想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的眼睛,似乎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会挖出某些早被遗忘的伤疤。

最后,他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回答:“护士们跟你说了吗?”“嗯,非常感谢你救了我们!”

从她肩膀和胳膊的尺寸,以及藏在被子底下的体形来看,她是个很小枝的女子,身材轻盈惹人怜爱,就和她的声音一样迷人。

不过,谁都无法骗过叶萧的眼睛,他不会被这温柔外表的假象迷惑。从莫星儿说话时的表情,以及看似友善的目光深处,他发现了一个女子超乎常人的坚硬。“你也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莫星儿异常平静地回答:“是,你想知道在地底发生的一切秘密。”“请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知道,我们在地底度过了七天……七夜……”她低头沉默许久,不停地摇着头,“所有人都以为世界末日降临了,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认定不会再有得救的希望。不过,就算是多活一天哪怕多活一分钟,任何人也都会竭尽全力,除了本来就想自杀的人。”“你们在地下努力搜集着水和食物?”“当然,这是本能。”莫星儿苦笑了一下,“这就算是感动全世界的新闻吗?我们之所以互相帮助,只是为了能够多活几天,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情谊,纯粹是生存的需要罢了。”“对不起,我不是记者,我是警察,我要的只是真相,无论是否符合大众的愿望和审美。”“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活下去是在地底唯一的目的,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话从一个美丽女子口中说出,总会让人联想到什么,叶萧拧起眉毛:“那你做了什么?”“生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听到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说得更详细些。”“吃——我们每个人都囤积了一堆吃的,藏在各自的房间里。为了防止发生火灾,严禁使用明火做饭,每人搬了微波炉和电饭煲,但使用时间固定,过了饭点就没电了。为节约有限的电力,教授让大家尽量食用不加热的干粮。好在世界末日房价终于降到零了,大家各自找寻一家商铺,通常都有私密空间,作为我们在地底的家。这些商铺大多位于二楼与三楼,后来地下的空气越来越浑浊,很多人搬到五楼以上。除了吃饭、睡觉、聊天,反正有的是时间,要么就是无聊地发呆……还要我说怎么上厕所?”“不用。”

叶萧始终与她保持距离,这回干脆后退了半步。“可以告诉你!因为没有自来水了,马桶全都无法使用,我们只能从宠物商店里,找来大量猫沙之类的东西,堆积在所有的厕所里,暂时可以解决几天的卫生问题。”

猫沙?

有没有搞错啊?姑娘!尼玛也太有创意了吧……不过,人类在极端绝望环境下的生命力与想象力,是永远不能低估的。“好吧,既然已说到猫沙,那我再问一句——我们发现了很多动物尸体,怎么回事?”

叶萧问到这里,莫星儿脸色微微一变,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张脸,神情怪异地回答:“你,终于问到要点了。从我们被埋入地下的第二天起,大家就开始讨论这些动物的问题,因为那些从宠物店里逃出来的猫和狗,以及从九楼电影院里跑下来的老鼠,到处疯狂地觅食,超市里许多食物都被他们糟蹋了,我们被迫与动物展开了食物争夺战。我把很多罐头与零食藏在三楼的女装店里,结果才睡了两个钟头,就发现大部分包装都被拆开了,老鼠把瓜子话梅吃得干干净净,整包糖果全被它们拖走了。”“因此,你们要消灭这些动物?”“看来男人都是这种思维模式!没错,教授首先提出了这个想法,要求大家团结起来清除所有的猫、狗、老鼠,以及其他一切动物。他说这里是人间地狱,不是诺亚方舟,我们不需要保存这些动物。虽然很无奈也很残酷,但必须要为人类留出足够的生存空间和资源。”“果然,教授是信奉‘丛林法则’的达尔文主义者。”

莫星儿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教授是我们在地下的权威,好几个幸存者都是他的死忠粉丝,没有人敢反对他的意见。何况从理智来分析,从每个人的求生欲望来看,大家也都倾向于消灭那些动物,即便是曾经养过宠物的人们。”“当时,就没有一个人反对吗?”“有,是那个男人。”“哪个男人?”

叶萧察觉到她说出“那个男人”时感觉很古怪,就连眼神也有些发抖。“对不起,我总是这样称呼他——他就是未来梦大厦的主人,罗浩然,在地底也穿着一身阿玛尼西装,牵着一条很顽皮的拉布拉多犬。他对于消灭所有的动物,持有保留意见,希望不要在地底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但无论如何,必须要保护他的丘吉尔——就是他的那条拉布拉多。他是这栋大楼的主人,何况据说这条狗救过很多人的命,因此没有人敢反对他。罗浩然还说,他会把自己那一份肉食,省下来留给这条忠诚的爱犬。”“接下来呢?”“男人们开始了残酷的杀戮。有个年轻的商场保安,他们家农村经常吃狗肉,因此精通各种捕杀狗的方法。于是,在他的指导之下,再加上教授的聪明才智,很快制作了一批捕杀猫狗的工具。”“哪些人参与了捕杀?”叶萧盯着她的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吗?”“首先,就是那个保安,好像叫杨兵。第二个,是超市的员工,他叫陶冶。第三个,是在未来梦大厦写字楼上班的白领,虽然受了些轻伤,但看起来问题不大,非常积极地参与灭狗行动,他的名字叫许鹏飞。”

忽然,莫星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叶萧发现她闪烁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恐惧,虽然只有一瞬间。“说下去!”“最后,就是那个三流作家,周旋。”

听到“三流作家”这样的评价,叶萧不禁为少年时代的死党感到心寒。“你怎么看待周旋?”

这个问题又让她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冒出一句话:“他死了吗?”“你不知道他还活着吗?他也是六个幸存者之一。”“哦。”她回答得如此平静,却又摇摇头,“这个人啊,很奇怪。”“怎么奇怪?”“我说不清楚,他经常在地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说:我们如果能够一直生存下去,将会改变整个世界,为人类创造全新的未来——哪怕全人类只剩我们这二十来个,至少不比亚当与夏娃更孤独。”

叶萧心底暗暗点头,这确实是周旋的风格,一个内心深处的幻想家。“还有呢?”“你问周旋吗?这个家伙,我不太关心,只觉得他可能有精神病。”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叶萧也毫无表情,但他的心里却在咆哮——你在说谎!

莫星儿的上半身探出被子,喝了一大口水:“我能继续说捕杀行动吗?”“请——”“主要就是他们四个人在动手杀狗杀猫,利用那些可怕的捕杀工具,看着就让我们女人感到害怕。”“教授呢?”“他是军师,从来都是在幕后指挥,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

听到这里,叶萧心底一阵鄙夷。

莫星儿继续说下去:“在第二天的晚上——虽然地底没有白天晚上,但为了让大家不忘记时间,还是会强迫每个人相互之间通报时间,并且在规定的时间内睡觉——保安杨兵抓住了第一条狗,就在超市地下一层的什么地方,是条可怜的小博美——真是造孽啊,那么小的一条狗,居然……反正我是没有亲眼看到,听说他们四个人共同吊死了那条狗……”

说到这里,她再次打住了,捂着胸口一阵恶心。“对不起,你必须说下去。”“没事,我只是在想象那时的场景,其实我亲眼看到过比这更可怕的画面!”她迅速恢复冷静的叙述,“然而,就在那天的凌晨时分,在他们费尽心机捕获到第二条狗的过程中,那条爱斯基摩雪橇犬拼命地反抗,结果咬伤了杨兵的后背。最后,它还是被大伙齐心协力吊死了。虽然,杨兵受伤并不严重,而且他也不担心狂犬病的问题,反正世界末日到了早晚都是死,但大家对于他们这种粗暴野蛮的捕杀方式,提出了强烈的抗议,尤其是幸存者中所有的女性。第三天清晨,大家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争吵,那个叫小光的高中生,坚决要求停止捕杀,几乎与杨兵和许鹏飞打了起来。最后,还是教授出来做了裁决——捕杀行动继续,但是改变原来武力的方式,一来是效率实在低下,一晚上才杀了两条狗;二来是过程太血腥残酷,使得地下的幸存者感到内心不安,影响大家的精神状态也会酿成严重的后果;三来是并不安全,反而会给捕杀者形成危险。经过与大家的商讨,教授决定采用最温和的方式——下毒。”“我就已经猜到了!”

她的嘴唇又有些颤抖地说:“超市只有毒鼠药,但并不足以杀死猫和狗。不过,教授运用他的聪明才智,从超市货架上收集了一些日用化工品,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调配了很久,制造出了毒性极强的药水。由于原料在超市里极其充分,是每家每户厨房或卫生间里都能见到的,因此调制出几大桶毒药,别说是毒死这些猫狗,就连把所有幸存者都毒死也绰绰有余。因此,只有教授才能接触这些毒药,平常把小房间用几把大锁锁起来。由教授亲手把毒药涂抹到肉肠、牛肉干、巧克力、鱼罐头这类猫狗老鼠最爱吃的东西上。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些毒药完全无色无味,即便是狗鼻子也很难分辨出来。于是,杨兵、陶冶、许鹏飞、周旋,这四个男人分别把有毒的食品放到大楼各个角落,当然主要还是在地下超市。同时,教授也警告所有的幸存者,看到地上的食物千万不要去捡,尤其关照洋子要看住正太,不要让小孩子乱跑——幸好这个孩子很聪明,他明白什么是毒药,因此对于这一切都很小心。至于那条叫丘吉尔的狗,罗浩然把它锁在一个房间里,每天带它到确保没有毒药的地方去散步——这条狗简直就是个妖精,时间久了居然也能用鼻子分辨出哪些肉有毒了。”“你们成功了?”“成功了一半。”莫星儿的神情更加压抑,“那天晚上,他们在超市里发现了两条死狗,三只死猫,还有几十只死老鼠。到了第四天,我又在六楼发现了一条被毒死的狗。不过,还有一些狗和猫没有死,至于老鼠则依然活跃。根据大家的判断,可能是毒药未必马上致命,有的大型犬生命力比较顽强,可能要中毒几十小时后才能死亡。也有的猫狗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因此有时我们会闻到腐臭的气味,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嗯,我也看到了那些动物的尸体。”“不过,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因此而大难临头了!”

此言一出,叶萧的眉头一抖,声音还很镇定:“是毒杀猫狗的原因?““听我说——就在第四天的晚上,我们发现了保安杨兵的尸体。他死在商场二楼的男厕所里,整个脸血肉模糊,脖子几乎断裂了。毫无疑问,他是被狗咬死的!”

叶萧倒吸一口冷气:“我明白了!这是动物的报复,因为他最早制作了捕狗的工具,也是他最早动手杀了第一条狗。”“两个小时后,我们又发现了第二个死者,就是那个富二代郭小军。这回他死得更惨,脑袋差不多没了,只能凭着一身迪奥西装认尸——所有幸存者中也只有他穿得下这件紧身的西装。杀人现场留下了许多狗毛,很可能来自一只硕大的金毛,我也亲眼看到过这条游荡在地底的丧家之犬。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金毛不是世界上最温顺的狗吗?怎么会突然攻击人类,还造成如此凶残的结果。不过,回想起杨兵等人对那些猫狗的残酷行为,其实人与动物之间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有时候——”叶萧也不得不承认她犀利的话语,“确实如此。”“就在大家看着郭小军的尸体一筹莫展之时,楼上又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大家拿起铁铲木棍之类的家伙,我也大胆地跟在后面,飞快地冲上三层楼梯——结果,在五楼的走廊尽头,至少有三条狗和两只猫,还有一堆老鼠,踩在一个人的身上,不断撕咬那个人的肉!我亲眼看到,一只猫的嘴里叼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还有条狗把一根奇怪的绳子拖得很远,一直带到了六楼和七楼,缠绕着楼梯通道的扶手——后来才知道,那是许鹏飞的肠子。”

或许,也只有叶萧听到这些恶心的描述,才不会有呕吐的感觉吧。他一边想象刚才这幅画面,一边注意观察莫星儿的表情。很奇怪,她并没有之前流露出来的恐惧,而是越说越亢奋,几乎每个字都可以唤起她的激情,简直像磕了药似的——看到一群猫狗杀人的场面,就真的能让她如此开心吗?尤其,最后说到“许鹏飞”三个字,她脸上喷发出爽快的表情,就像数天便秘者终于实现了顺畅排泄那样。

这才是真正让叶萧感到恐惧的。“许鹏飞就这样死了,我想他死得一定很痛苦,不,是非常痛苦!”莫星儿打了个冷战,也许是一个姿势坐着说了很久,不由自主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关节,“男人们用家伙赶走了那群动物,他们真的被激怒了,当场就有一只黑猫被谁的铁铲拍死了,因为它正在啃许鹏飞的生殖器——抱歉,我直截了当地说了这个,因为是我的亲眼所见,基本上这个男人变成了太监。许鹏飞应该为自己感到走运——他变成太监才一分钟就死了!如果让他活下来才是更大的痛苦。他的脸还基本保存完好,只是身体部分就惨得无法描述了,这样就能让我们看到他的表情,差不多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恨自己为什么不立即死掉。”“够了,你已经超出正常的描述范围了!”

叶萧打断了她的描述,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为何能够如此直面残酷的现场,并且还记得那么清晰,富有感观刺激地再描述一遍?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听故事的人疯了?“对不起!”她低下头来,重新理了理头发,刚才兴奋地连发卡都掉了,“总之,大家都被这场面惊呆了,教授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召集所有人尽量集中居住,绝对不允许单独活动,就连上厕所也要两人以上同行,而且要带好打狗的工具,简直就是一场战争!然而,无论我们如何小心防范,惨剧还是不断发生。先是一个清洁女工,被发现死在三楼的走廊里。然后是那些重伤员们,一夜之间遭到了数条恶犬的攻击,他们都是行动不便之人,毫无还手之力,因此在短短数分钟内全部遇害!”“还有哪些人死了?”“我记不清楚了,反正又死了许多人,太惨了!”“在地下后来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受到了动物的攻击?”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嘴里却还流利:“是,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后来,我们把这些尸体都埋葬到了地下四层——虽然没有入土为安,但在地底一二百的深处,也算是坟墓了吧。”“罗浩然的那条狗呢?”叶萧想起了在地下最早被他发现的生命,那条拉布拉多犬盯着着他的凶狠目光,“它有没有发狂过?”“没有。我记得丘吉尔很温顺,它是唯一我们大家都可以信任的动物。”“那么罗浩然本人呢?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他?这个人比较离群孤僻,虽然是大楼的主人,但很少跟别人说话,整天都跟他的狗在一起。他负责每天维护地下的发电机,还有大楼的监控室和电源系统。也只有他最清楚这栋迷宫般的大楼的结构,反正我就算再待上七个月,恐怕也不会搞清楚的。最后两天,他完全是神出鬼没的样子,我们几乎都没怎么见到他。他也不太害怕那些恶犬,可能是他的气场太强大了,只要随身带根铁棍,就没有动物敢接近他——除了丘吉尔。”“在你们被救出来之前,也没有看到过他吗?”“最后几个小时,大家都冲向九楼的电影院,因为从大楼的震动来看,开始预感到可能要得救了,直到我们都被压在电影院的通道里。”可能因为这段记忆还不到24小时,她闭上眼睛摇摇头,“但我没有看到罗浩然。”

说罢,她露出疲倦的神色,打了个哈欠,暗示不要再打扰她休息了。

叶萧很接灵子地说:“谢谢你的配合!”

当他要走出病房之时,转头对正要睡觉的莫星儿说:“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我知道你要说的是谁?”

叶萧心头微微一颤,她怎会知道?虽然,他还是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她这回真的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电影明星——宫雪。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她。”

十二

2012年4月9日,星期一。下午,15点59分。

对于一个毫不关心娱乐圈的人来说,叶萧并不知道宫雪长什么模样,可能即便在广告上看到过她的脸。

巧合的是,宫雪同样也死在了地底,而且尸体被发现一丝不挂,这样的消息如果透露给外面的记者,必然又是娱乐版的头条。

不过,叶萧不认为莫星儿在地底见到过宫雪,否则她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医院的四楼越来越阴暗了,只能借助于头顶的灯光。叶萧背靠着墙壁,看着警官老王出现在走廊。他又将一叠厚厚的资料塞到叶萧手里,气喘吁吁地摇着头说:“十分钟前,我刚刚汇总好这些线索,现在一楼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不过,局长也给出了我们时间限制,如果在24小时内不能有重大突破,这个案子就要移交给安全局处理。”“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太重大了,不是我们这些地方上的警察能处理的,要考虑到全球影响,不能出半点纰漏,更不能让任何负面消息传出去。”

“24小时?”叶萧苦笑了一声,“他们真的以为我是神吗?”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罢,只留叶萧独自在走廊中,看着自己投在地板上的影子。

叶萧打开资料第一页,是关于莫星儿的——今年25岁,出生于本市,母亲很早亡故,父亲在她十七岁那年自杀身亡。叶萧从她的眼里,看到的那种貌似柔弱实则坚硬的东西,大概就是特殊家庭背景养成的。她的人生轨迹还算正常,毕业于本市某大学,最普通的专业。虽在美资企业工作,但属于初级职位,月薪也就三四千元。公司同事们反映,从没听莫星儿说过自己的恋爱状况。因她长得漂亮又像大明星宫雪,常有男同事追求她,但都吃了她的闭门羹。

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叶萧已做出了判断。

至于,她说的人与动物的战争,周旋与陶冶竟然一字未提,显然有人在说谎。

他想起莫星儿说过的一个名字——郭小军,加上“富二代”、“迪奥西装”这些字眼,毫无疑问是失踪名单里的那个人。听老王说,这个郭小军虽然年轻,名下却拥有数辆千万级豪车,还常与男明星出入夜店。显而易见,其父是与某高层有亲戚关系的权贵,听说独生子可能被压在地下,立即疏通关系务必要救出他。直到救援队员进入地下,郭小军的父亲仍私下悬赏一千万元,只要能救出儿子。若确认郭小军的死亡,而且是被狗和猫咬死的,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如今这世道,死个老百姓就像死条狗,死个权贵家的孩子就麻烦大了!

再把资料往下翻,又有新的重大发现——在B4层尸体堆的最底部,已开始腐烂的死人中间,却有一具基本保存完好的男性尸体,年龄在五十岁左右。法医感觉这名死者好面熟,怎么看都酷似频现于各种电视节目的吴寒雷教授。通过DNA比对,已确认死者正是吴寒雷。法医判断他的死亡时间不到48小时,距离救援队员进入地底的9楼,也不过30多个小时。更重要的是,吴寒雷的脖子有明显淤痕,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很可能被人用绳子勒死。

虽然,不排除自杀可能,但叶萧认为这是第二桩凶杀案——不,从杀人的时间来看,是目前发现的第一桩!

老王是个细心的警察,在教授的尸检报告后面,附了详细资料——

吴寒雷,四十九岁,毕业于国内最著名的某大学地质系。二十二岁公费留学剑桥,师承斯蒂芬·霍金攻读理论物理学。他在霍金指导下发表了一篇震惊全球学术界的论文,获得博士学位,三十岁即被剑桥聘为教授,被西方认为是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中国籍学者。五年前回国定居,主持研究近年来世界上出现的各种自然灾变现象。两年前,他在国际权威学术期刊《自然》发表论文,预言地球将于今年发生史上最猛烈的地震,全人类无可幸免。论文发表后引起广泛争议,但也不乏支持他观点的知名科学家。两年来,他辗转于世界各地,调查研究各种奇异的自然现象,探测各大活火山变化数据,发表数百场公众演讲。他成为中国学术界最著名也最具争议性的人物,许多欧美民众甚至学者,纷纷成立支持吴寒雷预言的组织,举行数场十万人以上的集会,呼吁世界各国政府正视末日问题,尽早为人类最后时刻做准备。更有宗教人士也相信吴寒雷的预言,专门与罗马教皇交涉。梵蒂冈当局即不支持也不辟谣,含混不清的暧昧态度,更令全球天主教信徒忧心忡忡。几个月前,吴寒雷出版了个人第一本科普著作《黑暗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作者声称这是人类最后的预言书,于是迅速在全球范围内成为畅销书。虽然,还有无数专家学者强烈批判吴寒雷,称其言论为耸人听闻的异端邪说,但鉴于我国“砖家”屡屡脑残,这些指责使民众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根据半个月前的民意调查,已有30%的网友相信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两个月前,叶萧也看过吴寒雷的《黑暗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居然相信了教授的预言——并非因为本书精彩纷呈的旁征博引,而是数年前自己那段神秘的经历。

究竟有没有世界末日?至今仍无答案。对于从地底救上来的六个幸存者而言,虽然这次逃过一劫,但在一个月后?两个月后?甚至半年后……即便大预言家已被杀死在地狱。

资料最后一页,还有新线索——今天凌晨,六个幸存者被救到地面以后,其中有个高三女生,口袋里有一张工作证,上面有“未来梦商场保洁部”字样,看照片是个中年妇女,名字叫于萍乡。失踪者名单上有这个名字,今年四十岁,外地农村户口,独自在本市打工为生,现在未来梦商场做清洁工。

幸存的高三女生叫丁紫,出生于本市普通家庭,父母已于三年前相继离世。丁紫就读于四一中学,距离未来梦大厦仅有五百米之遥,居住在老式公寓,学校将她报入失踪者名单。学校还报告了另一名失踪者,是丁紫的同班同学,名叫海美,目前尚未在尸体中找到。

又到审问时刻。

叶萧来到另一间病房门口,护士为他换上一身防疫服。就像前几次一样,他迅速关上房门,穿过玻璃防护墙,来到病床跟前。

这里的采光充足,阳光穿过窗户的铁栏杆,洒到十八岁的丁紫脸上。他看到一个悲伤的少女,整个人蜷缩在被窝中,眼眶红红地盯着不速之客,香腮残留泪痕。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把上半身支起在床上,理了理纷乱的头发:“你就是叶萧?”“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们。”丁紫却全无感激表情,只是努力压抑情绪,似乎稍微控制不住,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你想问什么?”

叶萧暂时压下准备好的问题,直勾勾对准她的双眼:“你为何悲伤?”

这个问题让她愣了片刻,然后生硬地顶了回来:“这与你无关。”“你不愿配合我吗?”他没想到这女孩年纪轻轻,居然如此嘴硬,又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好吧,我会知道你的原因的。”“没有人能明白的。”

叶萧不想跟她绕来绕去:“资料显示,你正在四一中学读高三?”“是,那又怎样?”“很荣幸,我们是校友,你该叫我一声师兄。”他觉得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尴尬了,“不过,我毕业十七年了,恐怕没有我认识的人了。”

面对叶萧如此地套近乎,十八岁的丁紫却不为所动,突然压低声音——“你相信鬼魂的存在吗?”

窒息3之樱之双子

窒息3之樱之双子

文/白夜

把疲惫的身躯蜷缩在床上,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放松,反而这种疲惫如同令人作呕的粘液不断渗入皮肤,混进血液,流淌全身。

夜似乎更深了,空气中渐渐散发出阵阵冰凉的湿气,我艰难地翻了个身,呼吸却没有变得顺畅,难以入眠造成的烦躁情绪反而更加浓烈,但我也并不是处在清醒的状态,灵魂仿佛游离在挣脱躯壳的边缘,黑暗中总有不明的声响刺激着我的耳膜,而当我极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的时候,又会有诡异的影子浮游在黑暗空间中。

屋外原本淅沥的雨声逐渐剧烈起来,渐渐驱散了房间中那些似有似无的声响,也令我失眠的烦躁得以少许松缓。

或许彻夜的大雨过后,明天吾妻山上的樱花就能够完全盛开了,我想起来约了海涛今年一起去吾妻山观赏樱花。

海涛在去年六月交了一个女朋友。虽然他年近三十,但是据我和他相识十多年所了解的情况,这是海涛的初恋。那个女孩名叫陈玉英,人如其名,是个平凡普通的人,我和姐姐一致认为,这样的女孩子很适合和海涛长久平稳地生活。

然而两人仅仅相处了三个月,陈玉英居然被诊查出肺癌晚期,回国接受治疗不到一个月就过世了。这个噩耗对海涛的打击非常大,他连夜订机票赶回国也没有见到陈玉英最后一面,两人就此阴阳相隔。

海涛返回日本后,不止一次对我说,如果能让他见陈玉英最后一面并且正式向她求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半年多后,海涛的生活看似归于正常,但我知道他依然无法摆脱伤痛。所以今年我不止一次向他提出一起去观赏樱花的计划,我想尽力帮助他从悲哀中解脱出来。

从海涛钻进我的脑海开始,过往的一幕幕如同飞速运作的播放机把剪接错乱的胶片映射在我的大脑中,我的身体不住地变沉,很多面孔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我不断追忆这些面孔,最后得到一个可怕的信息——这些面孔都是属于死者的,他们都已经远离了人世。

我在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混浊盘旋下沉的漩涡释放出一种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仿佛一旦陷入这个深渊就永远不可能逃脱出来,唯有在没有边际的虚无中等待死亡。黑色的漩涡在飞速吞噬我的身体,神经传递进大脑的种种感觉又无比清晰,仿佛我是完全清醒的。

当我疑惑着自己是否真的在接近死亡的瞬间,周围的黑暗被无数的白光撕裂,起初这些白光仅仅是一丝丝的光线,在我身边不断向后飞驰而过,白线在不断加快着速度,面积也在不断地扩大,从白线转变成白色的光条,扩大成一片片,黑和白在飞速地交替着侵占我周围的空间,直到我被刺眼的白光晃得睁不开眼。

当直觉感应到四周已经恢复了正常,我才缓慢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古朴的牌坊下面,身后是一排青石板铺成的台阶,台阶走势并不陡峭,我向远方眺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大海,我此刻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身在何方。

吾妻山……

我抬头看向头顶的鸟居,这里是吾妻神社的入口,而前方竟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我的好朋友——海涛。

海涛沿着石阶缓慢地向上行走,我高声喊叫他的名字,他却没有任何回答,只是无声地向上走着,仿佛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躯壳。

我放开脚步向他追去,可我始终无法缩短和海涛之间的距离,仿佛这段距离是两个不同空间中的隔断,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

当神社出现在我的视线时,海涛的身影凭空消失,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神社的大门挂着大锁,锁面和铁链上锈迹斑驳,海涛不会走进神社里面,我绕到神社的后面,希望能再次找到海涛的踪迹,依然一无所获,我意外地发现神社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株樱花树。

微风拂过,花瓣随风漫天飘舞,就像初冬纷纷飘落的雪花,我伸手接住片片落下的花瓣,这情景让我在刹那间忘记了是来追寻海涛的,我低头去欣赏掌中的花瓣,竟然发现那不是普通的花瓣!

花瓣上清晰的纹络,赫然勾勒出一个人的面孔,竟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海涛。突如其来的惊吓令我抖手甩掉花瓣,挥动手臂把周身扫了个遍,随风盘旋在我四周的花瓣上竟然全是海涛的面孔。

我的耳边出现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来赏樱花吧,你会与你最想见到的人相遇……”二

刺耳的电话铃声飞速地把我从可怕的梦境中拉扯出来,我疯狂地把渗满汗水的被子甩到一边,仿佛它就是把不断把我包围掩埋住的樱花花瓣。

我在黑暗的空间里急促地呼吸着,跳动过快的心脏带来的耳鸣如同钢针刺痛着大脑,以至电话铃声在我的大脑里演变成微弱的振动。

电话依然没有挂断,我颤抖着把电话接听起来,粗重的喘息代替了接听的问候。“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姐姐略带责备的声音,“你们在玩游戏么?”“我们?谁?”我的大脑依然处于混乱的状态,下意识地扫视了四周,沉重的空气中没有任何人存在的气息。“海涛没在你那里么?”姐姐诧异地问道。

海涛?听到这个名字,我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了刚才深渊般的梦境中,粘稠的感觉再次在我全身肆意地攀爬。

姐姐继续说着:“我拜托他帮我买了些东西,他来我这里把东西扔下后就说你约了他去看樱花,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我再打他的手机就打不通了,家里电话也没有人接,我以为他是去你那里过夜了呢。”“他、他没有来过我这里……”我的思维和语言之间无法正常连接,满脑子都是海涛走向吾妻神社的背影。“那我再打打他的电话看看吧。”姐姐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忙音在我耳边响了很久,我才呆呆地把电话放下,不祥的感觉开始愈发的强烈。我匆忙翻身下床,用凉水冲脸后,思绪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坐在电脑前点燃一支香烟,无意识地看了眼电脑显示的日期和时间。

四月

十四

日,凌晨四点整。

这么多的“四”连在一起,我心中涌出一股恶心的感觉,不仅仅是在汉语中,在日语中,“四”和“死”也是谐音,同样是比较忌讳的数字。

但对于我来说,四月十四日更是标志异常的开始。前年的四月十四日,我遭遇了被继父杀害的小女孩,去年的四月十四日我见到了死去一年的医生。

而今年的四月十四日,海涛的失踪和我的梦境,再次组成了一个诡异的前兆,每次怪异事件都会和吾妻山有着奇妙的关联。

我不禁在互联网的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吾妻山”三个字,搜索结果大多是观光信息,在诸多连接页面里,只有一条显示吾妻神社字样的连接牢牢地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由于吾妻神社并非极具名望的大神社,所以关于它的正规记载很少,究竟是建于什么年代已无从查证。在战国时期以前,神社周围还居住着很多山民,规模可以比得上一个小村落。天正年间,丰臣秀吉率诸大名攻打小田原北条家,山民们纷纷躲避进了吾妻山中的一个山坳里,那个地方现在名叫“中里”。战争并没有干扰到吾妻山,可村民们却没有离开中里,在那里生活了下去。他们并没有忘记吾妻神社,所以神社依旧如常进行着常规活动。

二战结束后,日本在废墟中重建家园,中里的人们也准备翻修苍老的吾妻神社。在整理神社中的陈旧资料时,神官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忽然发疯了一般阻止正在翻修神社的宫大工(日本修建神社的技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原因。当时时间已晚,宫大工们也都尊重神官,所以决定暂时停工,收拾工具和行李回家了。

哪知一晚后,所有宫大工全都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们在山中寻找数日未果。而神官依旧既不肯说为什么要中断翻修工程,也不说从什么记载中得到了什么信息。最后,发疯的山民们把一切归罪于神官,将他绑在篝火上活活烧死,吾妻神社从此开始败落。

然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在紧挨中里的东南面有个湖泊,名叫中里海,神官被烧死后第一个四月份的一天,山民们吃罢晚饭准备睡觉时,发现中里海的正中央不断涌现出耀眼的光芒,这一奇异的景象迅速把全中里的人们都吸引到了湖边。光芒不断扩大,直到布满整个湖面,夜幕下的中里海如同一面放射光芒的境面,而从湖面深远之处,一众仿佛来自异世界的人影飘然接近湖边,为首的身影竟是已经被烧死的神官,跟在他身后是那些失踪的宫大工。神官率领着众人在距离湖边几米远的地方停住。

山民们被这一情景震慑得不敢贸然向前,惊呼过后,纷纷跪倒向着湖面膜拜。

神官出乎山民意料地没有追究烧死他的事情,反而告诉山民们,每年的四月,樱花初开之时,大家都可以在中里海畔与死去的人们相见。只是不可再去骚扰吾妻山中的吾妻神社,更不能对神社再有动土之念。

山民们一时不知所措,呆滞地目送神官和宫大工们转身离去。随着他们身影渐远,湖面的光芒也随之减弱,直到中里海恢复平静,无形的异世界之门仿佛无声地关闭,难以分辨方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幻还是真实。

次日天明后,山民们在中里最有威望的家族吉川家的带领下,用铁锁将吾妻神社紧锁起来,然后在中里重新修建了一座吾妻神社继续举行祭司活动,当年吉川家当主成为中里吾妻神社的神官。七十年代,吾妻山成为旅游区的开发项目,政府曾一度想开启吾妻神社作为景点之一,但是中里的吉川家当家主出面阻止,政府只能作罢。

吾妻神社就在闭锁的状态下历经了大半个世纪,直到今天。

这些内容我是在一个介绍日本灵异地区的网站上看到的,虽然怪诞离奇,却又有理有据,让人难辨真假。我注意到传说中提到了四月这个每年都将我拉进噩梦的时节,尤其是那句话烙印在我脑海中无法消散——四月,樱花初开之时,在中里海畔与死去的人相见。

而我多次跟海涛提起吾妻山,如果海涛和我同样在网络上查到这段记载,那么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无疑就是他已经去世的女朋友——陈玉英!

我虽然没有去过中里海,但是我已经连续两年都在吾妻山中和亡灵相遇,这种感觉变成一种召唤,在我的心底蠢蠢欲动。无论那个梦境是个提示,还是我与吾妻山之间存在某种奇异的因缘,此时我可以肯定的是,海涛真的去了中里这个神秘的地方。

我的身体脱力一般陷在椅子里……三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五点,天边出现微明的晨光,我收拾好随身的必备用品,并把一直装饰在墙上的护身刀拿下来贴身放好。屋外的空气中掺杂着雨后微薄的凉意,此行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海涛的下落,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尽快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吾妻山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停车场上果然停放着海涛的车,里面也没有海涛的随身物品,我更加坚信海涛的确只身一人去了中里。

我走进便利店拿起一本最新版的地图,翻看之下发现地图中的中里竟然是很大一片区域,并非网站上所记载的没有任何标记。“你是来找中里的?灵异爱好者么?”当我疑惑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的身后传来。

一名身着制服、年近古稀的男人来到我的身前,眼镜后的双眼透出精明谨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审视着我,他胸前佩戴的名签告诉我,他是这家便利店的老板。“地图上的中里并不是你想要寻找的中里。”老板从我手中接过地图,用手指着说,“看到这个名叫镜湖的地方了么?镜湖就是中里海,你要找的中里紧挨中里海。”“镜湖?”“没错,中里海只是中里人对镜湖的称呼,所有地图上登载的名字都是叫镜湖,”老板把地图塞进我的手里,“今天,你是第二个来这里寻找中里的人,而且你们都是外国人。”“那个人是不是瘦瘦高高……”我连忙把海涛的特征说了出来。

老板严肃地点头肯定,说:“只不过无法确定你们最后能不能抵达中里,那里是环绕着奇异力量的地方,没有通向中里的山路,唯一的路就是你心中的执念。”“奇异的力量?”我不解地询问。“年轻人,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与异世相通的地方?”老板反问我。

我知道他所说的异世就是指死后的世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你一定知道当年吾妻神社被封锁的传说,”老板没有等待我的回答,继续说,“当年神官终止翻修神社的原因就是……他发现了连接现世与那世的异世之门。”“什么?”我难以置信地强行把这个信息塞进脑子里,却无法把它在头脑里融化,“可是我查找到的资料里没有记载这些……”“因为除了我和吾妻神社的神官,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的,”老板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的家族世代负责掌管吾妻神社的钥匙。”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受,我本能地追问:“神社里究竟隐藏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祖训上说随意开启神社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可怕后果。”老板摇头遗憾地说,“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身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死亡的气息?”我一时间无法理解究竟应该怎样去理解。“一种与吾妻神社息息相关的气息!”老板神色凝重地回答。

我买下地图走出店门,思维很难把目前掌握的信息合理地组织起来,如何寻找海涛以及我将会面对什么,都变得毫无头绪,只能凭直觉向吾妻山走去。

雨后,凝重的雾气弥漫吾妻山公园,山路我却已经非常熟悉。由于是清晨,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游人,不禁给此行又增加了一份阴郁。

当走到吾妻神社前的时候,我忍不住再次审视着这间充满不解之谜的建筑。斑驳的铁锁牢固依然,透过窗子挡板上狭窄的缝隙也看不到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有混沌般的漆黑,仿佛困锁着凶猛怪兽的牢笼,一旦大门开启,伺机的猛兽就会肆无忌惮地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我在网络上得到的信息和便利店老板的说法有部分吻合,但是后者更加离奇,可是我所经历的事件,又让我无从判断真假,但无论如何,我应该可以在镜湖附近找到海涛的下落,想到这里,心情又少许地放松些。

登上山顶的展望台,山下的景色笼罩在迷蒙的云雾中,我利用展望台上设置的望远镜勉强寻找到了镜湖的大概位置,观察过后,我才明白为何镜湖被称为中里海,其占地面积之大,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可以算是罕见的山中湖泊,湖面飘荡的雾霭仿佛徘徊在两界之间的幽灵。

我坐在展望台上面对延绵的山峦,有些无奈,又有些许恐惧,那是对未知的恐惧。我现在根本无法判断抵达镜湖所需要的时间,而且又不知道海涛会从哪条路前往中里,按照他固执的性格,他肯定是不会中途放弃,也许就是这种执念可以帮助他抵达中里。

我试探着再次拨打了海涛的手机号码,依然传来不在服务区的语音通知,我只能暂且把心中的负面情绪强行压制下来,拿出指南针确认了方向后,起身向中里海的方向走去。四

山林间的光线渐渐地昏暗下来,抬头只能看到重重叠叠茂密的树冠,交错的枝叶彻底遮挡住天空,脚下沉积的枯枝败叶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每踩上去都是要深陷泥沼的感觉。周围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息,仿佛我已经彻底离开了人群,回归到一片原始的未知空间。

已经是下午四点半,我在山中持续行走了将近十多个小时,却依然没有抵达中里海,我只能按照在展望台上判断出来的方向前行,却无法判断路程,在疲惫的侵袭下,我开始为自己此行的鲁莽感到有些后悔,现在别说顺利找到海涛,连我自己能否平安走出吾妻山都是很大的问题。

随着时间和空间的移动,我的可视范围在不断地缩小,我拿出手电,照射出去的光柱只能照亮我面前几步,深远处完全被迷雾所吞噬。我不敢做片刻的停留,神经在向极限绷紧,唯有依靠着有限的可见空间,摸索着向前走。

越发凝重的雾气仿佛一座牢笼把我围困在当中,我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方,只能感觉到空间不断地宽阔,或许我已经走出密林,挡面前的雾气开始呈现出淡化的倾向时,我加快了脚步,周围净是半人高的灌木,不断地挂扯我的衣服,划在麻木的皮肤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

当迷雾彻底散去,我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感,指南针失灵地无法辨别方向,当我困惑之际,抬头看到不远的前方矗立着一座鸟居。

破落的鸟居看起来建造于很久远的年代,穿过鸟居,在繁茂的杂草中依稀可以辨认出这里曾经有一条山路,虚无之中传来一种心灵的振动,召唤我迫不及待地沿山路向前走去。

山路蜿蜒向上,抵达尽头来到一处峰顶,青石铺就的路面显然是人为修整过。我不知道面对眼前的景象应该是欣喜还是震惊,远处的群山已经被黑色所笼罩,而就在群山环绕当中,我看到了零星灯火,人家和农田在灯火闪烁下若隐若现,而其中一处占地广大的院落格外醒目。

难道那里就是我的目的地——中里?

沿着崖壁边缘的另一条山路的石阶蜿蜒向下,有水流的声音不断地清晰,直到水流轰鸣震耳的时候,我眼前出现一座吊桥,桥下是一条澎湃的山涧。

吊桥是用绳索简单地固定一排木板搭建,随风晃动,不知道能否安全通过,但是灯火就在对岸的不远处,我咬牙攥紧绳索,艰难举步缓缓度过吊桥,当我的脚掌迈过最后一段颤巍巍的木板,我虚脱般跌坐在坚实的土地上。

等呼吸平稳下来,我查看了一下身上,衣服已经被挂扯出好几条口子,胳膊和腿上也有多处血迹凝结的伤口,如果不尽快处理一下的话,恐怕引起感染的可怕后果。

眼下最重要就是找一户人家求助,我撑起狼狈不堪的身体,向灯火闪耀的方向走去。五

我怀疑自己是否走进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中。

当我走过吊桥的刹那,我仿佛进入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世界,眼前的中里如同一幅被刻凿在石壁上的图画,除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增添的苍老气息,没有任何时代变迁的痕迹。

在远处所看到的微弱光亮,来自列立在道路两旁的一座座石制灯台上燃烧着的蜡烛,间隔距离相同的火光妖异地跃动,一栋栋木板搭建的老式房屋散发着异样的味道,漆黑的窗棂仿佛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茫然地沿着烛火间的道路前行,感觉不到丝毫生气,每栋房屋都没有灯光透出,很难相信这里还有人居住,但是燃烧的烛火又彻底否定了这种感觉。

死寂的空气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慌忙躲避到阴暗的角落,前方不远的拐角处有光亮在逐渐接近,我屏住呼吸注视着那团光亮的移动。

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头提着灯笼缓慢地走来,检查着灯台上的蜡烛,把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取下,从手臂上的篮子里换上新的蜡烛。

他身上穿的是日本江户时期农民的服装,即使在如今庆典上人们都换上传统服装的时候,也根本看不到这种打扮了,他褶皱的衣服上沾染片片污迹,一如他枯槁的身体,呆滞的神情在火光的映射下泛着枯黄的颜色。

我几乎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穿梭在黑夜里的怨灵。

看到他沿着灯火继续走下去,我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他一路上停停走走检查每一座灯台上蜡烛,我也不断地躲闪隐藏身形以免被他发现,这种环境下,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对话。

道路由土地变成整齐的青石板,周围的建筑也逐渐稀少起来,和刚才压抑沉寂的环境比起来,此时的景象多了一份幽静轻灵。灯台整齐地排列在青石路的两侧,宽阔的路面足以容纳四台大型巴士同时行驶,灯台后方种植着茂密的松林,而那个老人也不再检查烛火,径直走在道路中央,我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以便他忽然转身我可以迅速地躲避起来。

老人的脚步滞缓,使我感觉这段路程异常的漫长,当前方展现出一片空旷的广场时,一座庞大的宅院展现在我的眼前,由于光线昏暗,无法判断这间宅院究竟有多深远,那种散发出来的气势,标志着宅院的主人在此地的特殊身份。

老人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推开宅院围墙上的偏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消失在门后面。我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周围除了松林中传来的细碎声,一切都再次归于寂静,我才小心地向那座宅院走去。

石砖垒砌成高大的围墙,正中央是一扇的朱漆大门,虽然也是采用古朴的设计样式,只不过整洁华丽的外观和之前所见的那些似乎已经发霉的木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借着烛火的光亮,我看到大门旁的门牌上赫然写着宅院主人的名字——吉川。

这里果然就是传说中的中里,我的心跳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颤抖地扶着围墙审视这座中里最具威望的家族的住宅。

面对寂静的宅院,我不知道贸然地敲门询问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这里在神秘力量的保卫下与外界隔绝不知多少岁月,很难判断这里的人们如何对待不速的外来之客。

我毫无目的地沿着围墙的一侧前行,一旁是足有两米多高的石墙,另一旁是幽寂的松林,走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感觉心情越发沉闷。置身在中里,我隐约察觉在心底深处有一种奇异的触动,来到中里并不仅仅是寻找海涛那么简单,此时我才发觉吾妻神社给我带来的遭遇,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思索间已经走到了围墙的拐角处,地势开始微微向上,吉川家似乎是建立在半山腰上,而且宅院的纵向远比横向深远很多,是所名副其实的深宅大院,拐到吉川家后墙的时候,我已经再次彻底置身在黑暗之中,可我又不敢把手电打开,生怕光线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许是背靠山阴的原因,后墙的石壁潮湿滑腻很多,由于地势偏高,我稍微可以一窥吉川家内的部分景色,几处点燃蜡烛的灯台照亮着吉川家内的庭院,只不过察觉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也许是这是古老的习俗,但是吉川家后半部分却彻底陷在一片黑暗之间,而且又有围墙的阻挡,神秘的气息弥漫飘动。

当我尽可能地窥望着吉川内部的时候,忽然一声闷响在我头顶炸裂开来,剧烈的疼痛蔓延开后便是一阵难以抵抗的麻木和眩晕。我不知道是谁袭击了我,只感觉一股热流顺着后脑流淌到脖子上,眼前的景象都在飞速地旋转,天地剧烈地摇晃着。

我全身瘫软地跌倒在地上,意识彻底消失前的混沌模糊中,我感觉有一只手拖起我艰难地移动,清脆欢快的笑声穿过耳膜刺进大脑,似乎还有一种轻微的铃铛声响……

嘈杂混乱的声音让我感觉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一男一女在激烈地争论着,但是耳鸣带来电波干扰般的杂音让我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转而意识又消散在虚无中,好像我被人移动过,又好像自己在梦游,浑身的酸楚和剧痛让我无法把四处飘散的意识召集回来。

当我彻底睁开双眼,天顶在我眼中飞速地旋转,脱力的全身充满了疲惫,头部还有没完全消失的疼痛。我勉强抬起手臂想要去检查一下头上的伤口,却惊奇地发现头上已经被纱布包扎起来。

我慌乱地挣扎着撑起身体,却没有抵御住关节传来的丝丝痛楚,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包扎妥当,而此时我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和服,当我发现我的背包还在身旁时,才使我稍微安下心来仔细察看我所在的地方。

一间不大的和式房间,摆设着简单的收纳家具,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映射进来。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更不知道昨晚是什么人袭击了我,我现在又身在哪里。

诸多问题纠缠不清的时候,房门被拉开,一名

十六

七岁,身着红色和服的女子跪坐在门外,她把身边的餐盘端进来的时候,向我微微一笑。

那是一张只有画技出神入化的绘师才能绘出的面孔,清澈的双眼宛如深邃的湖面,乌黑笔直的秀发如清泉涌泻垂在两肩,火红的和服映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你醒了?”红润的嘴唇传出的声音如同她迷人的脸庞那样动人,她走进房间,再次跪坐下来把身后的房门拉上。

我灵魂出壳一样呆滞地看着她,竟不知道如何去说话,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饿了吧?吃些东西。”她却没有因为我的失礼而恼羞,语气依然温柔动听。

餐盘上的食物很简单,米饭、烧鱼、咸菜还有酱汤,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我,此时如同看到了琼浆御宴。

她看着我狼吞虎咽边说:“昨晚渡边爷爷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伤口,衣服也残破不堪。抱歉的是我们这里只有和服,没有你的那种衣服……”“我究竟怎么了?”我停止咀嚼,连忙问她。“我也不清楚,据渡边爷爷说,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倒在我们家的后门。”“渡边爷爷?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连串的疑问让我不知道从何问起。“这里是我家,我叫吉川真夜,真实的真,夜晚的夜。”女孩子自我介绍说,“马上要举行仪式了,所以渡边爷爷每晚都在外面巡夜。”

我现在竟然在吉川家里,会不会就是那个叫渡边的老人袭击了我?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又没有理由帮助我,而且我分明记得昏倒前听到一个女子的笑声。“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迷路了么?你的口音也好奇怪,我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人,父亲也不让我离开中里。”吉川真夜的问题一点不比困惑着我的问题少。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并解释说我是外国人,她掩嘴笑了起来,天真的神情令她显得更加单纯,果然如同便利店老板所说的,这里没有外来的人,也没有人离开过中里,完全被包裹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显然她也没有看到过海涛,否则她不会对我充满了好奇,而且此时我也无法确定海涛是否顺利抵达中里。我把最后几口饭划拉到嘴里,放下碗筷,按照日本习俗那样说了句我吃饱了。

房门再次被拉开,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太婆出现在门口,她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面无表情地对吉川真夜说:“小姐,时间不早了,做准备吧。”“你再多休息一下吧,”吉川真夜把收拾好的餐盘交给老太婆,说,“今晚是中里每年一度举行仪式的时间,我必须去为仪式做准备了。”

当吉川真夜起身迈动脚步的时候,我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铃声,铃声来自她脚上的一串铃铛,用红色的绸带绑在白皙的脚踝上,绸带看起来很长,沿着她的小腿向上缠绕,掩盖在和服的下摆中。

我猛然回忆起昏倒前,我除了听到笑声以外,还听到了这种清脆的铃声,难道是她?六

黄昏时分,我站在吉川家的庭院内,猜想着吉川真夜所说的仪式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也许是换上了和服的原因,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刚到中里时的那种不协调,仿佛自己也成为融会在这个环境中的一分子。然而转身看向吉川家宅院的后半部分,却是另一种莫名的奇异。

我所在的是吉川家的前半部分,这里的建筑设计就像外面所看到时的感觉,古典华丽,充满了大户人家的气势,精心维护得一尘不染,连空气都是干净透明的。

然而吉川家的后半部分,虽然建筑模式看起来和前半部分区别不大,但是残破不堪的院落房屋缭绕着阴郁苍老的气息,仿佛已经成为被遗弃的废宅。

这种区别就像黑与白那样分明,但是我感觉更接近生与死的两种状态。“那里是我们家族的老宅。”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仿佛看透我心中的困惑。

我回身看到一名神官打扮的男子,看他下颚浓密的胡须应该在五十岁上下,眼角虽然已经出现展不开的鱼尾纹,但是两眼依然神采飞扬,神情威严却不失慈祥。“我叫吉川拓海,是吉川家的现任当主。”男人自我介绍说。

我慌忙还礼做过自我介绍后,询问他:“老宅还在使用么?”“没有人住在那里了,里面堆放一些杂物而已,”吉川拓海回答,“我们吉川家族在这里生活的年代很久远了,后面原本是先祖居住的宅院,但是紧靠山阴,所以后来在前面扩建出现在的新宅院。除了要去老宅后面的墓地扫墓时,我们家自己人也很少踏足那里。”“那里还有墓地?”我好奇地追问。“中里故去的人们都葬在那里,墓地归我们吉川家负责管理,简单地说,我们吉川家就是负责中里一切仪式的家族。”

他说的这些,我还是稍微有所了解,日本的神社寺院都会供奉死者的灵位,负责举行各种仪式,他们不但在各自的当地非常有名望,而且也非常富有,所以吉川家成为中里的富豪也不难理解。

我和吉川拓海在院中边走边聊,大致地了解到中里的简单情况。中里的人们以务农为主,也有从事纺织、建筑等技能的工匠,这里没有任何商品的交换手段,俨然是和外界彻底脱节的原始社会。

吉川家里除了吉川拓海和他女儿吉川真夜,只有渡边夫妇打理各种杂务,也就是我看到的那个巡夜老人和老太婆,每年除了大晦日(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中里的人们会聚集到吉川家里以外,其余时间基本只有四个人一起生活。

我试探着把话题引向我所关心的内容:“我听说过一些关于吾妻神社的传说,一直都很好奇,你方不方便介绍一些给我听呢?”

吉川拓海听完我的问话,眉头微微地皱起,两眼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着我,似乎心中有所顾虑,说:“你是不是在四月的某一天到过吾妻山里的吾妻神社?而且是在深夜时分。”

我心中一惊,吉川家果然掌握着吾妻神社的秘密,否则他不会猜到我去吾妻山的时间,难道是在那个时间段里去过吾妻神社的话,所谓的死亡的气息在我身上残留下了标记?

吉川拓海显然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问我:“从那以后,你周围有没有发生某些和常识相违的现象?尤其是到了每年的四月。”“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什么?”吉川拓海接连推断出我的遭遇,让我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

而吉川拓海看似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自言自语般地说:“果然如此。”

渡边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的角落处,仿佛刻意回避地站在墙影之中,远远地看着我们,吉川拓海向他点头示意后,对我说:“很抱歉,要失陪了,我要为今晚的仪式做准备,晚上的仪式是中里每年一度最盛大的,非常欢迎你来参观。”

即使他不邀请我,我也已经打定主意要去看看这个所谓的仪式是否就是传说中那个可以与死者相见的仪式,海涛出现在那里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吉川拓海走到渡边的身旁,两人低声交谈些什么,我察觉到渡边侧过脸的余光在看向我,神情冷漠,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僵尸。

日沉西山,太阳在群山的峰顶喷发似的迸射着最后一抹余光。

吉川家的墙外远远传来笛鼓奏鸣的乐声,节奏婉转悠缓,仿佛哀伤和祈盼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反而此时,吉川家内竟然没有一丝的动静,作为仪式的主持人,此时偌大的宅院内却仿佛和外界没有丝毫关联,除了我自己完全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我信步走出吉川家,头顶的天空已然被夜幕逐渐笼罩,遥远的山峦边缘还有少许微薄的光影。

除了大晦日的仪式是在新旧两年交接的深夜时分,日本的其他仪式都是在白天进行,中里这种在黄昏与黑夜接邻的时刻举行仪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吉川家外的两列烛火随风摇曳,我沿着大路走下,追寻着鼓乐声响,当远处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时,已经走进中里村落。

昨夜我还怀疑中里是否有人居住,而眼前的景象令我难以置信,日本传统装扮的人们遍布了村落的道路,从四面八方汇集来的人群,顺着同一方向缓慢前行,我混进人群,不住地打量四周,人们虽然男女老少各异,但每人都表情肃穆,手中捧着木头削成的小船,上面燃烧着一支短小的蜡烛,这种船灯显然是用来寄托对死者的哀思。

唯独我空着双手,成为行人中的异类,好在所有人都低头无语,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存在,只是按照前方乐声的指引前行。好奇促使我加快脚步,在尽量不引起人们注意的前提下,赶到了队伍的前方。

队伍前方是一队吹奏笛子的女子,中间由十几名精壮男子扛着一座神龛,跟在神龛后面的又是一队女子在敲击大鼓,然而真正在最前方引路是身穿正式服装手持神杖的渡边。

渡边此时的形象和那个佝偻身躯的老叟完全判若两人,表情肃穆威严,努力地挺直着身躯,手中的神杖随着乐曲的节奏有力地叩打地面,杖头的圆环在晃动中发出蕴含震慑力的撞击声。

夜色越发浓郁,道路逐渐变得宽阔起来。渡边手中的神杖猛然高举,悠长地呼喝一声,队伍停止住了脚步,奏乐声也戛然而止,我翘首远望。

前方道路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水面,离岸十米之遥的水中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鸟居,鸟居正下方和两侧立有三座石台。岸边耸立着两面高大的大鼓,四名赤裸上身的男子双手持着鼓槌,分别站立在两面大鼓的前后方。

这里就是仪式进行的地点——中里海。

我浑身的精神都在绷紧,目不转睛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景象,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渡边高举的神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击在地面上,四名男子同时舞动鼓槌,鼓声沉重有力,在烛火的照射下,男子身上的肌肉闪着古铜色的光泽,随着每次鼓槌的下落都在随之舞动。鼓声由缓变快,同行而来的女子也伴随鼓点重新开始演奏,爆发力十足的乐声在空旷的湖面上飞扬。

不知何时,吉川拓海和吉川真夜的身影神秘地出现在湖中的石台上,吉川拓海居中盘坐在鸟居正下方的石台上,吉川真夜站立在右侧的石台上。

我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湖面,而两人施展魔法般的忽然出现,让我感觉到中里真的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

吉川拓海稳坐不动,开始高声诵唱咒文一类的语言,吉川真夜在乐声中翩翩起舞,同样是祭祀上巫女的舞姿,却在吉川真夜的举手投足间演绎出另一种风情,乌黑的秀发在夜空中飘扬,白皙的四肢宛若灵蛇游弋,仿佛湖中神秘飞舞的仙子。

原本缠在她右腿上的红绸带此时松开垂落在湖中,我始终无法判断那条绸带有多长,另一端已经因为浸透湖水而沉在水中,无论吉川真夜如何舞动,那条绸带都不曾跃出湖面。

虽然吉川真夜的舞姿迷离诱人,但仪式整体上看来并不协调,原因并不在吉川真夜本身,而是那左侧空着的石台,这样的设置无论怎么分析都应该是两名巫女分别在左右舞动,尤其吉川真夜带着脚铃的是右足,她又站在右边的石台上,平衡性被彻底打破,完全偏向右侧。

正在思索间,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纷纷把手中的木船放入湖中,霎时间,湖面上飘满了明亮的烛火,给仪式又渲染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我起初以为是湖面上的火光造成的错觉,有樱花的花瓣不断浮现在湖面上,当花瓣几乎蔓延到鸟居周围,我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岸边并没有种植任何樱树,而我记起从我走进中里,也不曾发现过一棵樱树,那么这布满湖面的花瓣从何而来?

在我的梦中,我看到那满是面孔的樱花花瓣,此刻神秘出现的花瓣更加让我不寒而栗。

这场仪式没有解答我心中积蓄的疑问,反而令谜团在不断增加。

乐声和舞蹈仿佛在进入一个高潮,吉川拓海的吟诵声调不断地提高,木船和花瓣不断地向中里海深处蔓延的时候,真正让我感觉震撼的情景发生了。

湖面深远处不断有光芒在扩大,四周的人群接受到指示一般,纷纷跪下,双手握在胸前,注视远方,口中喃喃自语,又好像在轻声地祈祷。

我在无奈之下也只好学着周围的人们跪在岸边,双眼不敢移动地盯着光芒处,起初那只是混浊的一团光影,逐渐清晰明亮,仿佛日出时地平线上升起的光晕,向四下扩散开来。

扩散的光芒中开始陆续出现轮廓模糊的人影。这些身影仿佛徘徊在生死边界的幽灵,飘忽地向岸边接近,当光芒蔓延到鸟居后面的时候,似乎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所阻挡,由鸟居向两侧蔓延出一条清晰的分割界面。

影影绰绰的人形就像这堵光影墙壁上的剪纸,虽然他们依然在不停地移动双腿,却无法再前进分毫,人影中回荡着低沉的呢喃声,声调哀怨压抑,仿佛依然眷恋人世不肯离去的亡灵。而湖岸上的人群里也没有表现出异常激动的状态,所有人都是保持着跪着的姿态,在低声言语叨念着什么。七

这与网络上的传闻有少许的出入,也许是在流传的过程中夸大,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不得不相信,中里的确存在着某种不可以思议的力量。我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刺骨的凉气穿过皮肤粘在身体的深处,难道中里真的存在现世与那世的通路?如果不是的话,我眼前看到的这些人影究竟是什么?

人群中并没有任何人去寻找辨别湖中的人影中是否有自己的亲人,表现出来更多的是一种敬畏的神情。那座鸟居的作用明显就是设置出一道结界,清晰地分割出生与死的界限,就更加不可能有人可以去和死者的亡灵交谈,相反此时的景象更像是惧怕那些人影与自身的世界发生任何接触。

我想起网络上的记载中提到过,在中里还存在着另外一间吾妻神社,但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这间神社的所在,按照日本的习俗,仪式都应该在神社中举行,即使中里的仪式是在中里海畔进行,那么起码出发点应该是在中里的吾妻神社,而我却没有看到队伍从哪里出发,只是察觉在行进途中不断有人在加入队伍。

神秘的吉川家负责中里的各种仪式,难道说中里的吾妻神社就建在吉川家的宅院中?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回头向吉川家的方向望去,我想要寻找的答案究竟隐藏在哪里?如今我却已经迷惑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寻找什么问题的答案。

当我转头回望之际,人群最后的穿着现代装一个身影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飞速躲进村落的阴暗处。

难道是海涛?他果然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出现在了中里海畔,我顾不得人们向我投来怨恨的目光,站起身来钻出人群,焦急地向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中里海附近的建筑并不多,而且有烛火的帮助,我和海涛之间的距离不断地缩短,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那就是失踪的海涛。“海涛,别跑,是我!”我顾不得有可能惊动还在进行中的仪式,呼喊前面的身影。

那个身影听到我的叫声后,果然停下了脚步,我也同时赶到他的身后。

海涛满脸伤痕和污垢,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原本就瘦高的身材更增加了一种病态的虚弱,仿佛从毁灭性的灾难中死里逃生。“海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看到好朋友的样子,我既是震惊又感到心痛。

海涛失神的双眼木然地瞪着我,忽然精神崩溃一般,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肩头,哭喊着:“你看到玉英了么?我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看到最好的朋友出现精神失控的情景,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只有牢牢地握住他的双手,希望能够灌输给他一些力量。“我只是想再见见她,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啊!”海涛伤痛欲绝地哭诉着,“我原本以为能在这里见到她的,我应该再走近一些去看一看,她会恨我的,恨我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候,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她不会怪你,”我被他的情绪干扰得也有些声音哽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才会怪你。”

也许是我最后的话语触动了他,他努力克制激动的情绪,低低地啜泣着。此时人们已经在陆续地向村落中走来,仪式应该已经结束了,我心中产生些许遗憾,没能看到仪式的尾声,很有可能让我错过某些关键。

来不及思考更多,我拉着海涛躲进远离道路的黑暗中,避开归来的人群,他们不像仪式开始前那样保持着整齐的队伍,而是散乱地走向属于自己的房屋,没有改变的是——依然没有人交谈,甚至连脚步声都轻微得难以发觉,安静的气氛异常凝重压抑,仿佛笼罩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

终于等到人群四下消失在黑夜中,我才松缓下绷紧的身体,海涛也平静了很多,但是神情依然低落。

我对海涛简单地讲述了来寻找他的起始经过,也了解到他果然同样是在网络上看到关于中里的传说才来到这里的,只不过他抵达中里的路径跟我完全不一样,他始终能够听到陈玉英指引般的召唤声,我想也许这就是海涛心中的执念与中里的力量产生的共鸣,所以他最后能够抵达中里。“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虽然我抵达中里的时候同样狼狈不堪,但海涛看上去更像受尽了折磨。

海涛苦笑一声:“直到昨天,我都以为自己无法活着离开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敢相信海涛此前居然还面对过死亡的威胁。“我刚刚抵达中里就被人袭击了!”海涛在愤怒的情绪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你被袭击的时候,有没有听到铃铛的声音?”我回忆着自己被袭击时模糊的情景。“怎么你也遇到了?”海涛惊讶地问我。

按照海涛所说他在下坡途中,吉川家后墙外就是一面没有路的山坡,他在昏厥过去的瞬间,也听到了清脆的铃声,显然我们都是在吉川家后墙外被同一个人袭击。“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继续追问他。

海涛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等我醒过来后,刚才仪式上的那个神官和巫女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那个巫女的行为与她的外貌截然相反,她使用各种手段来让我感受痛苦,仿佛我越是痛苦,她就越是满足,她的笑声里充满了邪恶,那个神官始终默默地看着,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你是说吉川拓海和吉川真夜?”我无法把那个笑容无邪的吉川真夜和海涛的描述融合到一起,而吉川拓海虽然保持着一种神秘,但是他整体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和蔼亲切,不会是任由女儿胡作非为也不制止的人。“那个神官好像是叫那个女孩真夜,”海涛回忆着,“怎么?你和他们认识了?”“是他们救了我。”我很难启齿把自己的遭遇告诉海涛,和他比起来,我要幸运很多。“我以为会这样被她折磨至死,直到今晚,我才逃了出来,”海涛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然后我发现了仪式的队伍,跟在后面,你换了这身衣服,我开始没认出来,怕再次被抓回去……没想到是你……”“那么你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么?”复杂的谜团令我越陷越深。“是一间神社的地下室,神社四周全是气氛诡异的建筑,没有找到出路后,我翻墙逃了出来。”

神社和气氛诡异的建筑?我心中一惊,飞快联想到吉川家后面的老宅,中里的吉川家究竟在极力隐藏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海涛,也许你无法相信,那个神官和巫女,他们应该不是会做出那么残酷事情的人,那种感觉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我扶着海涛的肩膀,试图令他平稳情绪。

海涛疲惫地叹了口气:“我感觉还是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刚才的仪式你也看到了,我说自己不害怕那都是骗人,虽然我真的很想再次看到陈玉英,但这里的确太怪异了。”“至少你平安无事,”我猛然间发现海涛的口袋里露出书本的一角,好奇地抽了出来,“这是什么?”“那个神官一直拿着的,好像挺重要的资料,”海涛看着我翻开书页,解释说,“我逃出来的时候,发现掉落在桌案边的地上,顺手带了出来。”

第一页上只有一句话——生、死之此岸,死、生之彼岸。

这句话仿佛蕴含着神奇的魔力,使我感觉受到了某种启发,但却又无法清晰地捕捉,手指没有停歇地继续翻下去。

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已经经历了久远的年代,纸张泛黄发脆,边缘也稍微有些残破,竖式书写的连笔字,词句也是日语的古语,晦涩难读,无法准确地把握其中的含义,只有少许内容勉强看懂,似乎是这本笔记的记录者在中里发现了蕴含某种神奇力量的场所,他把自己得到的启示记录下来,以便研究。

其中一句引起了我的注意——樱花满开,指引那世之路,摆渡人开启异世之门,生者,往之,亡者,归之……

中里海面飘荡的樱花花瓣和光芒笼罩中游魂般的人影,徘徊在我的脑海中,这些景象似乎都和这些词句有所关联。摆渡人指的又是谁呢?是神官?还是巫女?或是仪式的整体?

我匆匆翻过那些无法理解的段落,最后一页写着——不灭之魂,诞于生死之间。“你在想什么?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海涛催促着我。

我把册子揣进怀中,周围的烛火已经燃烧将尽,远处已经漆黑一片,我低声对海涛说:“离开这里远比我们到来时困难许多。”“仪式已经结束,长明灯该熄了。”渡边不知何时悄然地出现在我和海涛的身后,烛火下的面容阴森冷漠,喉咙里发出干涸的声音,“当主在等你回去……”八

渡边吹熄身边的一盏烛火,四周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唯有他手中的灯笼跳动着明灭的火光,映射在那张爬满褶皱的面孔上,但渡边的双眼却呈现出与他年岁极不相称的精光。“当主发现你这么晚还没有回去,怕你是迷了路,嘱咐我带你一起回去。”渡边说着转身向下一处灯台的方向走去。“现在怎么办?”海涛低声问我。“最好还是先跟他回去,你一定克制住自己,我们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是冷静面对的好,”我在海涛身边低声回答,“而且我还想把很多事情调查清楚。”

渡边一路无声地熄灭着灯火,转遍了大半个中里,我们三人才踏上返回吉川家的路。

当吉川真夜看到我身后狼狈的海涛,竟跑过来关心地问我:“这位是你的朋友么?也在山里迷路了?”她的表现完全没有任何做作,那种神情是发自内心的关切,显然她之前也没有接触过海涛,更不像是能够做出过恶毒行为的样子,难道说袭击我们的另有其人?

我察觉海涛浑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低声提醒他:“冷静一些,暂时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吉川拓海吩咐真夜带海涛去清理包扎伤口,海涛跟在吉川真夜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离开了。

二人离开后,吉川拓海把我引领到广间之内,我们对面坐下,他对我说:“你的朋友和你不太一样。”“你指哪方面?”我无法理解他忽然的发言想要表达些什么。“你和这里,也就是中里,”吉川拓海指向我,“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我能感觉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这也是我招待你留在我家的原因之一。”“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中里。”我反驳他说。“但是你到过吾妻山的吾妻神社,就是在这个时节,”吉川拓海严肃地说,“你能跟我说说之后你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么?”“那你能先告诉我今晚这场仪式的意义么?”察觉他非常关心我的事情,我提出了交换条件。“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生者对死者的悼念,祈祷死者对生者的庇佑,”吉川拓海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和日本所有神道的祭祀基本没有什么分别。”“那些出现在中里海中的身影又是什么?”我追问着。“你太心急了,我还没有说完,”吉川拓海笑了起来,“中里海是一个蕴含着神奇力量的地方,就像一道区别两世之间的交界,但是这种力量并不稳定,所以中里海中才会修建一座鸟居,防止两世之间发生重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每年的四月是这种力量最强烈的时节,所以在这个时候举行仪式,让其在两世之间得以平衡……”“也就是说,那些人影的确都是亡灵了?”“谁也不知道那些产生于未知力量中的影子究竟是什么,”吉川拓海摇头否认说,“但对于生者来说最神秘而又最恐怖的莫过于死亡,所以才会把死亡转化成另一种希望。能够在中里海看到故去的身影,才使得中里的人们继续生活在这里。据我了解,你们中国似乎也有祈祷祖先保佑后代的习俗。”“恕我直言,”我打断他的话,“我感觉你们生活在这里是一种无奈吧?是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年轻人,你所谓的‘迫不得已’是指什么?”吉川拓海意味深长地一笑,“当有些事情已经成为某种正常规律的时候,最好就不要深究为什么,就像日出日落,只需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一旦想要去打破,未必会得到满意的结果,比如生死,本身就是一种无奈。”

正当我不知如何对答之时,吉川真夜引领着海涛走进广间,二人手中端着饭菜,坐到我的身旁。

吉川拓海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对我说:“生死二字,在任何年代任何社会里都没有分别,除非能够参透生死的奥秘,超脱生死的束缚。”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眼前,最后那句话依然回荡在我脑海中,他之前所说的话真假参半,明显有所保留,远没有涉及到中里的真正秘密,唯有这最后一句话是他言不由衷,发自内心。“你们好像聊得不太融洽。”海涛坐到我的身旁。“是有些太深奥了。”我苦笑着回答他。

海涛身上的伤口都清理包扎过,同样换上一身干净的和服,也许是饿了很久,他席间只顾狼吞虎咽,我和吉川真夜聊着天,她依然是对我讲述的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她的心灵仿佛是一块透明的水晶,心中流淌着的情感都会毫不掩饰地流露在脸上。

吉川真夜侧身坐在我的身旁,语气满怀憧憬:“我真的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说的好多事情我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中里么?”虽然心中知道答案,但我还是脱口而出。“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连家门都很少出,”吉川真夜摇着头,“但是等我成人式以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今年十六,还有四年。”(日本人二十岁举行成人式,标志着其正式走入成人的行列)“那你离开这里,仪式的巫女由谁来接替?”我好奇地追问。“到时候巫女自然会有人来做的,只不过我现在不知道是谁。”真夜远没有吉川拓海那么深的城府,如实回答。“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我焦急地等待她来揭开中里仪式的一层面纱。

吉川真夜解释说:“我并不是吉川拓海真正的女儿,巫女都是在中里的人家当中挑选出来,从降生就要交付给吉川家,我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这里接受做巫女的各种培训,六岁开始第一次参加仪式,我也没有见过上一任巫女,所以我也不会见到下一任巫女。”“这么说,你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我有些为巫女的身世感到哀伤。“能被挑选做巫女是非常荣耀重大的事情,没有人会感到悲伤,”吉川真夜却依然开朗地说,“我的名字都是父亲给我起的,他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所以我也把他看作是亲生父亲。”

原来吉川父女并没有血缘关系,吉川真夜的巫女生涯还有四年,那么现在应该有一名两岁的女婴生活在吉川家的某处,可吉川真夜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吉川家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我越发感觉自己陷落进一个不可知的深渊中。“但是巫女成人式以后,就可以自由地去做任何事情了,”吉川真夜无邪地笑了起来,“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做巫女以后该如何生活,但是我现在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好奇地问:“成人式也在中里海举行么?我也很想看看。”“当然不是,”吉川真夜抱歉地对我说,“巫女的成人式在吾妻神社举行,而且不允许外人参观的。”

吾妻神社?我心中一惊,话题最终来到了吾妻神社上面。“你说的吾妻神社在什么地方?”我到目前并没有发现中里的吾妻神社所在。“吾妻神社在我们家的宅院内,就在老宅和新宅之间,外人是不可以随便进入的,”吉川真夜全无掩饰地回答,“吾妻神社下面有一条天然通道,直通中里海的石台,我和父亲每年都先到吾妻神社拜祭,然后从那条通道前往仪式现场的。”“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我还奇怪你们是怎么忽然出现在那里的。”

吉川真夜嫣然一笑:“难道你以为我们会飞的么?”

就在我也放声笑了起来的时候,吉川拓海严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真夜!早点休息,不要打扰客人!”

吉川真夜慌张地低声对我说:“我们家规很严的,要不是招待你们,我早就应该去睡了。”

看着吉川真夜收拾餐具快速地起身离去,清脆的铃声一路渐远,我站起来对吉川拓海道歉说:“打扰了你们的正常生活,我真的很过意不去。”“真夜年龄还小,经常胡说八道,倒是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吉川拓海插着双手,和蔼地对我说,“与你交谈中我得到了很多启发,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在这里多留住几天。”

我感觉一种彻骨的寒意,让我留住在这里可不是热情好客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中里谜团重重,我自己身上也带有某种重要的信息。

直到吉川拓海走远,海涛才在我耳旁轻声说:“的确像你说的那样,这个吉川真夜不是伪装的,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纯洁善良的气息是与生俱来的,我已经彻底糊涂了。”“会不会是你看错了?那个折磨你的女孩只是长得很像真夜而已?”我扭头看向海涛沉思的面孔。“如果只是一个人相似还可以接受,怎么解释另外一名神官呢?”海涛皱起眉头。“吉川拓海恐怕与我们所看到的样子有所差距,”我努力地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吉川拓海来找你之前,他一直在和渡边谈话……”

海涛摸着下颚:“我们是客,人家是主,现在的情况太被动了,看来想要离开这里的确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少了个人!”我忽然有所发现,“你见没见过一个老太太?应该是渡边的老婆子。”“还有个老婆子?没看到过。”海涛被我说得莫名其妙.“我只看到过她一面,然后就再也没看她出现过。”

我整理着脑海里的信息,我们只在吉川家看到三人频繁出入,而吉川家应该是有五个人,其中包括一名两岁左右的巫女,难道说渡边老太再也没有露面的原因是要照顾那名女婴?九

樱花、亡灵、现世与那世之路、两座吾妻神社、神秘的吉川家……在我眼前散落成破碎的拼图。经历过一番折磨的海涛,在我身旁发出沉重的鼾声。难以入眠的状态令我焦躁地坐了起来,摸着怀中的古老的笔记,去吉川家老宅一探究竟的念头开始强烈,也许那里会有更多的发现。

我从行囊中翻找出手电,却惊讶地发现我的护身刀不见了,丢失了防身利器,我感觉吉川家在神秘之外又笼罩上一层危机。

沉寂的夜晚,唯有清亮的虫鸣不断,我悄然穿过层层院落,没有惊动任何人,况且如此大的宅院,只生活着寥寥几人。

坐落在吉川家中央部分的吾妻神社在黑夜中弥漫慑人的气息,一栋简单古朴的建筑,远不及吾妻山中神社的规模,沿神社两侧修建的一堵高墙隔开了吉川家的老宅与新宅,墙上没有可供通过的院门。

为了不发出声响,我一路赤足前行,当推开神社大门之时,门板间发出沉重的摩擦声,门后飘来一阵凉风,我迟迟没敢有所动作,直到确认四周没有任何变化,才迈步走进神社。

神社内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神龛后的墙壁上有一扇虚掩的门,如果这扇门彻底关闭就会完全与墙壁合为一体,恐怕白天也很难发现,阵阵冷风就是从那里透过来。

我打开手电,射出的光柱在黑暗中异常耀眼,建筑内除了神龛空无一物,没有发现吉川真夜所说的通道,这通道也应该不会是轻易能够发现的。

当我穿过墙壁上的暗门,惊奇地发现我依然是置身在一间神社的内部,我是从这间神社的后墙内走了出来,这里的格局除了和刚才神社的方向是相反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中里的吾妻神社是前后对称地修建在吉川家的正中央。

走出神社的正门,进入吉川家的后宅,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我感觉呼吸困难,这里不仅仅是没有生气的状态,而是死气沉沉,沉积着压抑阴沉的窒息感,手电发出的光柱周围弥漫着灰蒙蒙的气流,房屋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仿佛一具具被遗弃荒野的干尸。

仅仅一墙之隔便是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房屋之间的通路上,有些年久失修的门板已经倒落尘埃,门后漆黑的空间暴露在夜色下。乌云流动,月光时有时无地映射在大地上,仿佛流泻着无尽的悲哀,怜悯地窥视着荒芜的废宅。

行走在这样的环境里,神经末梢都剧烈地跳动,心情也被这里的气氛挤压得憋闷难当。

我留心地审视着经过的每一间房屋,终于在一扇房门后看到了列满墙壁的书架,终于有一丝兴奋稍微冲破了抑郁的情绪。

房间内虽然残破,但是没有沾染尘埃,书架上的书籍也都显然经常有人打理,可见这里并非已经无人踏足。手电的光线划过一排排书架,基本都是关于神道和宗教的书籍,还有一些各地民俗风情的记录,我随手抽出几本翻看两页后,失望地放回原处。

当走到窗边时,我发现书案上摆放着一本翻开的记录,我把手电的光线移到书页上,翻看起来,竟是一本记载中里历史的资料。原来吾妻神社建立的年代远比我所了解到的要久远很多,它是建立于平安时代,当时一位知名的阴阳师游历全国的时候,发现了中里海蕴含的神奇力量,即连接两世之路。阴阳师为了研究这一生死两界的奥秘,才修建了吾妻神社,并且在中里海中种下一棵樱树……

读到这里,我感觉怪异,这里写的是把樱树种在了中里海“中”,而不是中里海畔,难道我看到中里海水面上飘荡的花瓣是因为樱树在水下?

吾妻神社代代相传,直到战国时期,诸大名之间战争不断,人们移居中里,才使吾妻神社一度荒废。德川幕府以后,天下太平,吾妻神社再次复兴,直到二战全面爆发,战后,吾妻神社彻底闭锁。

这上面的记载基本网络上所看到的大体一致,但是其中仍有理解困难的疑点,中里人们移居中里的时间是在战国时期,战后彻底封锁,但是那位阴阳师早在平安时代就发现了中里海,时间上的差距也太过悬殊;既然中里海是两世之门,为什么吾妻神社会修建在远离中里的吾妻山中呢?吾妻神社显然是由吾妻山得名,然而神社的修建是因为中里海,为何不叫中里神社?而且这里依然没有提及吾妻神社被闭锁的原因。

我把笔记从书案上拿起来,想仔细地翻阅下去,寻找更多的线索,压在笔记下面的一张满是字迹的纸张飘落下来。我弯腰拾起来刚想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一声铃铛的脆响从门外传来,铃声仿佛在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我飞速转身把手电照向门口。

门外迷蒙的空气中隐约有个身影躲避在一侧,红色和服的衣角和乌黑飘逸的发丝在门口若隐若现。“真夜?”我试探地向那个身影发问。

身影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串邪异的笑声,笑声传入我的耳中,如尖锐的锋芒刮动在骨头上的感觉,这完全不是吉川真夜那清澈透明的笑声。“被你发现了。”吉川真夜的声音像徘徊在旷野的孤魂,红色的身影从侧面转到门口。

红色的和服、披肩的长发、雪白的脚踝上用红绸带绑着的脚铃,我眼前出现的分明就是吉川真夜,只是在晃动的光线中,她的脸上浮现着逼人的邪气。“真夜,你不是已经去睡了么?”我的脑海里飞快推测着吉川真夜剧变的原因。

吉川真夜邪恶地笑着,步步向我逼近,不断迫近的铃声拨动着我逐渐紧张神经。“你竟然躲在这里,害我找了好久。”吉川真夜此时的语气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扼在我的咽喉上。“我并没有恶意……”我慌乱地站起身来,思考着编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谎言,顺势把刚才落下的纸张塞进腰带里。“你的头好像已经没事了?”她掩口笑了起来,吉川真夜的习惯动作,但笑声却是天使和恶魔的区别。“我的头?那天真的是你袭击了我!”我此时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吉川真夜会对海涛做出非人的折磨。“当然是我。”吉川真夜说着,忽然加快了移动的身形。

一道寒光在她飘舞的和服袍袖中闪现,我急忙避开她冲过来的身体,腰间迸发出来一股剧痛几乎让我跌倒。真夜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没有止住冲过来的势头,扑倒在我身后的书案上,手臂从滑落的袍袖中显露出来,手中握着我那柄从行囊里消失了的护身刀。

果然袭击我的人就是她,并且在我昏迷的时候,偷走了我的刀。

吉川真夜扭头凶狠地怒视我,凌乱的发丝交错在脸上,发丝间的表情狰狞扭曲,仿佛满心怨念的恶灵。

她翻身的瞬间,我的视线落在她露出的双腿上,我分明记得带有铃铛的绸带是缠绕在她的右腿上,仪式上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完全来自侧重的右侧,但此时却是出现在她的左腿上,难道这与她性格上的忽然转变有什么联系?“你让我摔得好疼。”吉川真夜咬磨着牙齿站了起来,“这次我不会让你再逃走了!”

看见她凶狠地再次向我扑来,我不顾一切拔腿向门外逃去,穿过一间间废弃的房屋,不断地磕碰跌倒,我把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可是那冤魂一般的铃声始终在我身后紧紧跟随,挥之不去。

远处的神社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月光下,我看到救星一般加快了脚步,起码前面的宅院里还有我的朋友海涛。

当我冲进神社正门的瞬间,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把我牢牢抓住,我心中一惊,手中的手电不自觉地照在了那人的脸上。那只手死死扣住我的肩膀,我剧烈地喘息着,吉川拓海愤怒的面容浮动在我散乱的视线中。

他们始终在监视我?除此之外我无法找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否则他们父女两人怎么会先后出现在这里。“拿出来!”吉川拓海把另一只手摊开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再来这里,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拿什么东西出来?”我不明所以地反问。“原本属于这里的东西,别装傻,我知道在你身上。”吉川拓海的语气强硬霸道,也不见了平日里的那种和蔼,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了父女两人在性格上同时发生异变呢?

当我明白他说的是海涛偷出去的那本册子,刚从怀中掏出来,他一把抢夺过去,举在面前辨别真伪后,用力将我推倒在地上。

他目光嘲弄地看着我,说:“其实你想要查阅什么任何资料,在前后宅都分别收藏着一模一样的两份,完全没有必要冒险跑到这里来……”“但是,”他话锋一转,注视着手中的册子,“只有这本是唯一的,始终保存在神社里面,决不允许丢失!”“你现在还想要什么?”我注意到吉川真夜已经走到吉川拓海的身后,邪恶的笑容在月光的映射下凝固在脸上。

吉川拓海说着蹲在我的面前,手掌用力地扼住我的喉咙,凶狠地说,“以后不许再踏足这里,否则即使你躲在前面,也保证不了你的生命安全!”

我被他掐得呼吸困难,无法说话,只能勉强点头表示明白,他才松开手指,带领吉川真夜走出神社,大门怦然关闭。

我揉着被掐得麻木的脖子,脑子缓慢地恢复平静,置身在宅院正中的神社里,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只有一墙之隔,吉川父女相反表现简直诠释了世间正负两面情绪,一切似乎都不是偶然的突发事件,我感觉这与中里执著于生死的状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黑暗中,一盏幽明的烛火向我移来,渡边老太蓬松的白发间露出爬满皱纹的面孔,带着一股邪异的气息推开了墙壁上的暗门,然后用她那看不到眼白的双眼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等待我的离开。十

当我冲进房间时,海涛坐在被褥上焦急地等待着我。“你跑到哪里去了?”海涛看到我的样子,急切地追问。“我去了后宅。”我扯开着腰带,一边讲述方才发生的全部事情。

海涛帮我检查腰部的伤势后,安心地说:“只伤到了皮肤,虽然伤口很长,但血已经凝固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听完我的讲述,海涛沉思了很久,才开口对我说:“你遇到的极有可能不是吉川拓海和吉川真夜,因为就在刚才,吉川拓海和渡边在一起……”

海涛在睡眠中途惊醒,发现我不在,便以为我是起夜外出,于是也起身去找厕所。

然而吉川家已经熄了灯火,海涛转了几个圈子,开始有些晕头转向,发现一扇透出灯光的房门里内传来了吉川拓海和渡边的谈话声。“你想要留那个外人到什么时候?”渡边质问的语气完全不像一个下人。“几十年来都没有进展,我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口。”吉川拓海的语气也毫不示弱。“你那么肯定能够带来变化的人会是他?”渡边冷笑着。“你不会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气息吧?”吉川拓海逼人地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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