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窗前青青草:梁实秋韩菁清传奇的恋爱(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9 23: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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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永烈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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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舍窗前青青草:梁实秋韩菁清传奇的恋爱

雅舍窗前青青草:梁实秋韩菁清传奇的恋爱试读:

代序

永烈:

谢谢你寄来的初稿。[1]

教授认识我时已73岁,他逝时是86岁,13年的恩爱岁月,虽然短了些,但留下了可歌可泣不可磨灭的回忆及一页流传的佳话和历史。我此生没有白活,直到如今我仍沐浴于爱河中,因为他永在我的心底。

1月4日(腊八)是他生日,我专程带亲友们赶到北京为他庆祝冥诞,并想在内务部街为他焚些元宝。但文茜说那个小胡同内交通拥挤,不能随便点火,所以在文茜的住所楼下带了她祖孙三代焚香给教授。过年时不知她照做没有?虽是“迷信”随俗了一些,但是不如此做法,我就是于心不忍。我们是患难夫妻(当时各方指责,简直是如临大难。那几个月两人精神上的刺激,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的,比没钱过日子还苦),有难同当,有福自然同享。他留下了《雅舍小品》的版权给我,我不能自己专享,所以每月坟上去一次,鲜花、水果、甜食、金银(纸钱)及香烛,一定要带给他。人嘛,“得一知己,死而无憾”。除了夫妻之情、忘年之恋之外,我想我们是最知己的。世上找一善解人意的人已不大容易,能像我和他之间的“了解”“知心”,我看历代至今没有多少对。现实是很残忍的,但我能忍。我心中有他,就有一股力量,我能忍受许多女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我想这就是“纯情”与“爱”的力量吧?

从前在镜子上我写“世上没有真爱”,现在我拥有了真爱。那面镜子上的字,教授早已擦掉,房子也早转手了。

自上月14日回来,忙完了过年,就一直感冒至今。整天一个人三只猫,冷清寂寞不在话下,与在沪和你见面时你所看到我家的子子孙孙相聚情形,刚好成反比例。今后我会两头跑跑,过过寂静的日子,也过过热闹的日子。人生苦短,在我有限之年“云游四方”,多看看老友,也多认识几个新朋友。上次你提及的那几位我所崇敬的文人、画家,我一定去拜访他们,当然少不了你作陪。

我将来会将新婚一年的日记慢慢整理好,让你过目后,交由你发表,稿费尽量争取后,再做有益的花费。慈善家我不够格,我常喜欢尽一点心意,为社会、为人类做一点事。

虽然我从歌从影,当年为旧社会人士藐视,认为是“娱乐”“不成大器”,但我认为尽本能地做到能给人健康的娱乐,有何不好?做人多苦,生下来就哭,死去时又哭,活在世上给人类一点快乐,是很可爱的。此行业除了有少数败类,多数人还是很高尚的。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好有坏,我不明白封建时代对影歌一行,何以那么不尊重?直到我与教授结婚,人们的反对无非也是因为我“入错了行”!不过他们提起某教授的续弦下场极惨,那位女士却是一位中年的公务员,且恋爱多年才结婚的。他们的婚姻才是“盲目的恋爱”“了解的分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人比人,气死人”。我不懂为什么当年那般(班)文人雅士,都会有俗气的想法!扯远了,纸到尽头该收笔了。忘记先向你请安呢。你和你爱人都很健康快乐吧?从电话中听到甜美的声音,是她呢?还是女儿?代我问好。

致崇高敬意。祝一切如意。菁清1990年2月15日(注:在韩菁清生前,本书作者征得她的同意,把此信用作本书代序。)

[1] 韩菁清是按虚龄计算的。第一章千里有缘传奇的恋爱梁实秋

世上唯有忘年交,岂有忘年恋?

不,不,一对异性忘年交结为连理,不就成了忘年恋吗?

人生列车驶进71岁这年头,火车头已在那里不住地喘着气儿。用中国文绉绉的话儿来说,曰:“年逾古稀。”

素有台湾文坛元老、大师以至“国宝级作家”美誉的梁实秋,就在71岁那年深秋,忽地与风姿绰约的港台影歌红星韩菁清共坠爱河。虽然开初“希望两人仅为忘年之交,不谈婚姻之事”,然而忘年交却神速发展为忘年恋。梁实秋那支译过《莎士比亚全集》的笔,竟在短短两个月里,给韩菁清写了90封情书。他在情书中称菁清为“亲亲”。其实,就在这情书频频之际,他和她还天天见面、长聊!

用台湾《联合报》编者的话来说,“梁韩之恋昔年震动文坛,哄传不已”,称之为“倾城之恋”(见1989年1月4日《联合报》第18版)。

就连梁实秋自己,也在致韩菁清的情书中说:“我认为这是奇迹。”

不过,哄传归哄传,震动归震动,诚如《联合报》编者所言,台湾内内外外,对于梁韩之恋“其间曲折真相却始终有其‘悬疑性’”。

这一奇迹般的忘年恋经历了13个春秋,直至1987年11月3日梁实秋以84岁高龄死于医疗事故,才画上了休止符。

我曾为梁实秋之逝写了报告文学《梁实秋的梦》,1988年第6期《上海文学》和1988年第9期《新华文摘》全文转载,并获1988年度大陆“中国潮”报告文学奖。

不过,文中对于梁韩之恋,只是一笔带过。

梁韩之恋的内情,知之者只梁韩两人而已。梁实秋先生已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无从寻访。韩菁清女士在梁实秋去世之后,曾于1987年冬来过大陆,那时行色匆匆,无暇细谈往事。

她回台湾后,于1988年1月27日接到出入境管理局通知,“禁足”两年。诚如台湾《自立晚报》1988年2月4日所透露,“禁足”的理由是“她到大陆探亲未经报备”。

终于熬满了两年,1989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她获准前来大陆探亲,飞抵上海。此后,她在1990年3月、8月,又两度飞渡海峡,前来上海探亲。趁她探亲的闲暇,我一次又一次与她长谈。

俏丽豪爽、谈锋甚健的她,一腔深情地追忆了她与“教授”(她总是这么称呼梁实秋)共同生活的那些难忘岁月。虽然“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但她长相思、长相忆,仍念念不忘那长眠于另一个世界的“教授”。

人间重真情。作为“倾城之恋”两主角之一的她,坦诚、率直的长谈,道出了“其间曲折真相”,拨开了“悬疑性”迷雾。原本只是“你知、我知”的梁韩之恋,今日由她细细道出内中种种衷肠、般般柔情,使世人知,使读者知。“爱情是无限的,是可以超越年龄的。缘分到,什么也无法阻挡的。”她如此说。梁实秋与韩菁清

一腔深情。此时此际她的心,诚如“教授”当年写过的一首俚词:

……

目断长空迷津渡。

泪眼倚楼,

楼外青无数。

往事如烟如柳絮,

相思便是春常驻。

往事沧桑,如梦一般。追忆远逝的岁月,旧梦依然带着温馨。“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她把两人的往事慢慢从头道来……痛失结发之妻

梁韩本不相识。“缅怀既往,聊当一哭。衷心伤悲,掷笔三叹!”1974年8月29日,在美国西雅图,一位前庭开阔、头发稀疏的古稀老人戴着一副基辛格式深褐色粗边框眼镜,写罢文末的16个字,不胜唏嘘,泪水涌上了眼眶。

此人便是梁实秋。他属虎,生日很好记——“腊八”,亦即阴历十二月初八。他生于光绪二十八年腊八,通常被误为“1902年”,也有的误写为“1901年”。例如台湾文星书店所印梁实秋的20多种著作,封底均印着作者简介:“梁实秋,1901年生……”现据《一百年日历表》查证,光绪二十八年(壬寅)腊八,应为1903年1月6日。算错出生年月者,其实是梁实秋自己,例如他在《清华八年》中写道:“1915年,我14岁……”

据此,即生于1901年;倘那“14岁”是虚岁,则生于1902年。而实际上他生于1903年。

梁实秋是道地的北京人,出生在北京东城内务部街20号。

他的远祖原在直隶(河北)沙河一带务农。他的祖父梁芝山为振兴梁家,进入北京谋生,置宅北京东城根老君堂。这“老君堂”大约是个吉利之地,梁芝山竟得以宦游广东,发了财,回北京后购下内务部街20号——那是一座有正院、前院、后院及左、右跨院,总共30多个房间的大院子。梁实秋便生于这座大院子的西厢房里。他原名梁治华,实秋是他的字。

梁实秋的父亲梁咸熙是个秀才,同文书院第一期学生,精于金石、小学。母亲名唤沈舜英,是位温淑女性。

梁实秋的前半生在中国大陆度过,而后半生的脚印落在台湾——不论前半生还是后半生,他都曾在美国客居数年。由于他的后半生是在台湾度过,雄踞于台湾文坛,拥有众多的读者,因此他在台湾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几乎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北京梁实秋故居

在海峡这边,梁实秋也是名人:老年人从当年“新月派”的作品中熟悉他的大名,中年人则从鲁迅的杂文和毛泽东的著作中知道他的名字。他曾在20世纪30年代与鲁迅打过笔战。为此,鲁迅在1930年4月写了讨梁檄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还写了好几篇“投枪、匕首”式的批梁杂文。这场笔战当时硝烟弥漫,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烟渐消、云渐散,然而,那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却被赫然收入大陆高中语文课本第六册之中。这样,大陆每一个受过中等教育的人,都知道梁实秋其人——把他的名字跟“乏走狗”等同起来!至于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大陆亦广有影响,其中提及“像鲁迅所批评的梁实秋一类人”,又一次从反面提高了梁实秋在大陆的知名度。青年梁实秋

不过,那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在前些年已从大陆高中语文课本中消失,大陆新一代的年轻人是从大陆翻版的《远东英汉大辞典》上知道“主编梁实秋”的。

梁实秋在12岁时考入清华留美预备学校,8年制毕业,20岁留学美国。渊源家学给他以深厚的中国古文底子,留学生涯又使他精熟西方文学,于是他学贯中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古典头脑,浪漫心肠”。

他用了37年工夫,独立译出《莎士比亚全集》40卷,煌煌400多万字,成为中国译界引人注目的丰碑;

他译《世界名人传》124册;

他主编各种各样的英汉字典,从小学生用的到大学生用的,多达30多种;

由他主编的各种各样的英语教材,也有几十种之多。

除了翻译之外,他写过诗、散文,尤以散文著称。他的著述独具一格,如他所言:“我最初尝试的创作是新诗,年轻人情感炽盛,所谓多愁善感是人所难免的。写诗是最顺理成章的抒情方式……写一首白话情诗,寄给意中人,是无与伦比的心理满足。但是读了一些中外的诗篇之后,渐渐觉得诗不能专靠一股情感,还要有思想、有意境、有技巧。诗有别才,勉强不得。于是我到了适当的时候就不再写诗,不写诗就只好写散文,别无选择。”他认为,散文“或叙事状物异趣横生,或写身边琐事温馨细腻,或委婉多讽谈言微中,或清新隽永娓娓动人,或剖析哲理发人深省,或语涉玄妙富有禅机”。他的散文隽永清丽,自然亲切。他的《雅舍小品》出了一集又一集……然而,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激情满怀地写作,以至写毕之后仍沉醉于幻梦之中。

宽大的写字台上,一大沓整齐的手稿,开首的一页上写着四个大字:“槐园梦忆”。旁边,写着一行字:“悼念故妻程季淑女士”。

他的新著取名《槐园梦忆》,是因为美国西雅图市北的槐园(Acacia Memorcal Park)桦木区(Birch Area)那“15C-33”墓,浓缩着他50年梦幻。爱妻独自先去了,静静地躺在那里,长眠千古。

虽然惊雷早已消散,但是,他的笔在写《槐园梦忆》中这段文字时,依然在颤抖:(1974年)4月30日那个不祥的日子!命运突然攫去了她的生命!上午10点半我们手拉着手到附近市场去买一些午餐的食物,市场门前一个梯子忽然倒下,正好击中了她。送医院急救,手术后未能醒来,遂与世长辞。在进入手术室之前的最后一刻,她重复地对我说:“华[1],你不要着急!华,你不要着急!”这是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她直到最后还是不放心我,她没有顾虑到她自己的安危。到了手术室门口,医师要我告诉她,请她不要紧张,最好是笑一下,医师也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执行他的手术。她真的笑了,这是我在她生时最后看到她的笑容!她在极痛苦的时候,还是应人之请做出了一个笑容!她一生茹苦含辛,不愿使任何别人难过……

程季淑是他的结发之妻,生于1901年2月17日,安徽绩溪人。算起来,她比他大两岁。梁实秋常常犯计算年龄的“错误”,总是说自己也生于1901年,多半是为了她——他爱说他和她“同龄”,不愿让人知道她比他大两岁,虽说这原本不是很要紧的事。

程季淑是胡适的同乡。诚如梁实秋在《胡适先生二三事》一文中所写道:

吾妻季淑是绩溪程氏,我在胡先生座中如遇有徽州客人,胡先生必定这样地介绍我:“这是梁某某,我们绩溪的女婿,半个徽州人……”

程家在北京开设了“程五峰斋”笔墨店,与“胡开文”笔墨店齐名。如此这般,程季淑小姐也就前来北京。梁实秋与胡适的友谊维持了一生。图为1958年5月梁实秋(左一)与胡适(左二)共同出席台湾师范大学的一次座谈会

梁实秋18岁那年,正在北京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清华大学前身)求学,忽地与他父亲有着金兰之交的黄运兴先生前来提亲做媒,那对象便是刚从女子高等师范毕业的程季淑小姐。据云,“她人挺好,满斯文的,双眼皮大眼睛,身材不高,腰身很细,好一头乌发,挽成一个髻堆在脑后,一个大篷覆着前额”。

毕竟终身大事,梁实秋生怕上“花言巧语”的当,竟然大胆地给程小姐打电话,要求一晤。

第一次从电话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使梁实秋吃了一惊:“她说话的声音之柔和清脆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形容歌声之美往往用‘珠圆玉润’四字,实在非常恰当。我受了刺激,受了震惊,我在未见季淑之前先已得到无比的喜悦。”

如此这般,他和她终于相约见面。“季淑穿的是一件灰蓝色的棉袄,一条黑裙子,长抵膝头。我偷眼往桌下一看,发现她穿着一双黑绒面的棉毛窝,上面凿了许多孔,系着黑带子,又暖和又舒服的样子。衣服、裙子、毛窝,显然全是自己缝制的。她是百分之百的一个朴素的女学生。”

第一次见面,彼此都留下好印象。从此,一次次在北京中央公园、在太庙约会,花前月下,喁喁而语。他甚至去她任职的学校看望她,一年之中去了五六十趟。他写起情诗来了,这首《梦后》是其中之一:

吾爱啊!

你怎又推着那孤单的枕儿,

伴着我眠,偎着我的脸?

醒后的悲哀啊!

梦里的甜蜜啊!

……

孤零零的枕儿啊!

想着梦里的她,

舍不得不偎着你:

她的脸儿是我的花,

我把泪来浇你!

他和程季淑小姐的关系日渐明朗。1923年秋,梁实秋赴美留学,和程小姐一别3年,尽管当时的信要靠船运,一来一去要50多天,但梁实秋和程小姐之间每隔两三天都能收到一封对方寄的信——彼此勤于写信,互诉思念之情。3年间,双方都得到对方数百封信,积成一大堆。

1926年7月,梁实秋返回中国,有情人终成眷属。1927年2月11日,他和程季淑在北京南河沿欧美同学会举行婚礼——此时此际,那位韩菁清小姐尚未来到这个世界。

这年12月1日,他们的长女梁文茜出生。

不久,程季淑又生一女,3岁时夭折。

1930年4月16日,程季淑生下第三胎——儿子梁文骐。直至此时,那位韩菁清小姐还未曾出世呢。

1933年2月25日,程季淑生第四胎——女儿梁文蔷。

这样,梁实秋有了两女一子的小家庭。

如梁实秋所言:

一个人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很大部分是因为有贤妻,一个人在一生中不闯大祸,也很大部分是因为家有贤妻。(《雅舍小品·四集·厌恶女性者》)

程季淑是梁实秋的贤妻。

恩恩爱爱,梁实秋埋头著述,程季淑料理家务,小日子过得温馨。

抗日战争的烽火,使小家庭蒙受严峻的考验。梁实秋离开北平进入大后方四川任职,程季淑留在北平“侍奉公婆老母,养育孩子,主持家事”。夫妻天各一方,一别6年。程季淑历尽艰辛,才最后得以与夫君团聚。尝够离别之苦的梁实秋,从此得出一个结论:“在丧乱之时,如果情况许可,夫妻儿女要守在一起,千万不可分离。”

抗战胜利之后,梁实秋一家返回北平。1948年冬,梁实秋和妻子从北平南迁广州。1949年6月,梁实秋偕妻及次女文蔷同赴台湾,担任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正在大学求学的长女文茜、儿子文骐,仍留北平。不料,此后一道海峡隔断两岸,梁实秋和长女、儿子天各一方,音讯杳无。

在台湾,梁实秋和妻子朝夕相处,家庭和睦。次女文蔷远嫁美国之后,家中只剩下老两口。

1960年7月,57岁的梁实秋飞往美国西雅图,出席“中美文化关系讨论会”,顺便去看看女儿文蔷。这是他去台湾后头一回与妻子小别。他在美国20天,心中无日不记挂着妻子。当他即将返台,妻子“算计着我的归期,花两天的时间就缝好了一件新衣”。在他步下飞机时,妻子穿着自己新缝的西装前往机场迎接。小别重逢,彼此如同当初梁实秋从美国留学归来时一般欢愉。老夫老妻,爱情如新。

1967年,当梁实秋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翻译工作时,正值他和程季淑结婚40周年。梁实秋颇为动情地写道:“我翻译莎氏,没有什么报酬可言,穷年累月,兀兀不休,其间也很少得到鼓励,漫漫长途中陪伴我体贴我的只有季淑一人。”在庆祝会上,台湾著名女作家谢冰莹亦高度评价程季淑贤内助之功:“莎氏全集的翻译之完成,应该一半归功于梁夫人!”

毕竟岁月不饶人。白发悄然爬上了梁氏夫妇的双鬓。程季淑晚年备受高血压折磨。为了让女儿文蔷可以照料她,梁实秋卖掉了台北安东街309巷的住了13年的房子,于1972年5月26日携妻飞往美国,侨居西雅图。他是决心从此在美国度过人生暮年的。因为台北安东街的房子,原是他自己精心设计、营造的,卖掉那样的“安乐窝”,表明他决心离开台湾。梁实秋与原配夫人程季淑

岁月如梭。在美国,梁实秋已在和妻子筹划庆祝金婚(结婚50周年),“私下里不知道商量出多少个计划”,甚至准备“将双双地回到本国的土地上去走一遭”。这“本国的土地”,便是指中国大陆,指他们的故乡北京和安徽——因为美国已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使他们从美国回中国大陆探望久别的长女、儿子已成为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那意外的一击,梁实秋的老妻怆然倒下。

梁实秋写下这样的话,概括妻子程季淑的一生:

绩溪程氏,名门显著,红闺季女,洵美且淑,雍容俯仰,丰约合度,洗尽铅华,适容膏沐,自嫁黔娄,为贤内助,毕生勤俭,穷家富路,从不多言,才不外露,不屑时髦,我行我素,教导子女,正直是务,善视亲友,宽待仆妇,受人之托,竭诚以赴,蜜月迟来,晚营小筑,燕婉之求,朝朝暮暮,如愿以偿,魂兮瞑目。

贤妻亡故之后,梁实秋心境凄冷,写下内心的无限孤寂与痛楚:

我现在茕然一鳏,其心情并不同于当初独身未娶时。多少朋友劝我节哀顺变,变故之来,无可奈何,只能顺承,而哀从中来,如何能节?我希望人死之后尚有鬼魂,夜眠闻声惊醒,以为亡魂归来,而竟无灵异。白昼萦想,不能去怀,希望梦寐之中或可相见,而竟不来入梦!环顾室中,其物犹故,其人不存。元微之悼亡诗有句: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我固不仅是终夜常开眼也。

梁实秋写下情深意诚的《槐园梦忆》献给亡妻。他甚至预订了紧挨着妻子墓旁的“15C-33”号地,准备日后与妻子共眠槐园。

他一次次去槐园:“如果可能,我愿每日在这墓园盘桓,回忆既往,没有一个地方比槐园更使我时时刻刻地怀念。”

魂系槐园。梁实秋“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鳏居的他,自称在西雅图过着“单身监狱”生活,诚如1975年第34卷第1期台湾《皇冠》杂志张柱国先生的报道文章所述:梁实秋把对妻子的深情写入《槐园梦忆》

如今,梁教授孤独而寂寞,他形容西雅图的居所——“是个单身监狱”,每天清晨4时起身,散步一个小时,然后开始工作,两层楼房,前前后后竟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自己随便弄顿午餐,也经常被工作耽误。这样直到午后5时,女婿女儿外孙们回家,“我又急又忙地跑出来迎接,一天八个小时的监狱生活,总算结束!”……

孤独袭上心头,何日才能结束这“单身监狱”般的生活呢?“我俩相遇像传奇”

在无限的悲恸之中,梁实秋把他对亡妻无限的思恋,织成感人肺腑的《槐园梦忆》一书。

脱稿后,手稿立即从美国西雅图航寄台北远东图书公司。他跟远东图书公司有着深厚的友谊,由他主编的《远东英汉字典》《远东英汉大辞典》《远东常用英汉词典》《远东袖珍英汉词典》《远东英汉·汉英词典》《远东英英·英汉双解成语大词典》《远东高中英文读本》《远东高级文法》……都是由这家图书公司出版的。《槐园梦忆》缠绵哀切,远东图书公司一接到这一书稿,当即作急件发排。

考虑到梁实秋正陷于丧妻之痛中,台湾友人邀他赴台校阅《槐园梦忆》一书清样,同时也借此让他散散心。

女儿文蔷也是如此劝他。后来,梁文蔷这么回忆道:“我劝爸爸到台湾去散心,可能有机会遇到情投意合的朋友,可以结伴共度晚年。爸爸笑道:‘无此念矣!’”[2]

1974年11月3日,梁实秋从美国飞往台北。想及两年前夫妻双双飞往美国,如今孤身一人,唏嘘不已,在万米高空吟成一绝:

却看前年比翼飞,

凄凉今日只身归。

漫如孤鬼游云汉,

犹忆槐园对翠微。

宝岛夜色如黛。系着一根黑领带的梁实秋在苍茫之中,飞抵台北松山机场。

他的挚友刘真前往机场迎接。刘真即刘白如,台湾师范大学校长。梁实秋曾在该校担任文学院院长兼英语系主任,与刘真过从甚密。

梁实秋下榻于仁爱路四段华美大厦10楼2B房,在当年的台北,华美大厦是数得上的宾馆。

长途旅行之后,相当疲惫,照理梁实秋早早会进入梦乡,可是他却一夜辗转反侧。翌日清晨4时,他便起床,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下来——总共135级,每级20厘米高。

他离开宾馆,走向忠孝东路,走过忠孝公园,来到一条很短的马路(安东街),来到那里的309巷,寻找他和程季淑一起在那儿住过13个春秋的“小筑”。

可是,旧梦已无法重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幢新建的四层新公寓,昔日旧巢已杳无踪影。

蓦地,他发觉东墙角那棵面包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哦,那是季淑亲手种的树!”一阵惊喜之后,紧接着便是一阵长吁短叹。

梁实秋回到台北之后,消息传出,台湾文坛的文友们纷纷前来看望这位离开台北两年多的年逾古稀的长辈,这边有请,那边有请,倒使形单影只的梁实秋得到了心灵上的安慰。《槐园梦忆》迅速与广大读者见面。这本记载着梁实秋和亡妻程季淑从1921年结识的53年漫漫比翼情的新著,立时成了台湾的畅销书。书中那浓浓的、细腻的一腔柔情,打动了许许多多读者的心:

我到季淑的墓上去,我的感受便不只是“徘徊不忍去”,亦不只是“孤魂独茕茕”,我要先把鲜花插好(插在一只半埋在土里的金属瓶里),然后灌满了清水;然后低声地呼唤她几声,我不敢高声喊叫,无此需要,并且也怕惊了她;然后我把一两个星期以来所发生的比较重大的事报告给她,我不能不让她知道她所关切的事;然后我默默地立在她的墓旁,我的心灵不受时空的限制,飞跃出去和她的心灵密切吻合在一起……

梁实秋向亡妻报告的“比较重大的事”之一,便是他终于得到了那在中国大陆的一子一女都健在的消息。他在墓前“涕泣以告”……

读者们纷纷赞叹梁实秋对爱情的忠贞、对亡妻的深情。在读者的心目之中,梁实秋的形象变得十分高大:不仅博学中西,而且人品高尚。因为爱情的玫瑰园里最美的花朵,只有心灵纯洁的人才能摘取。

谁都以为,梁实秋大约会是从一而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桩意想不到(包括梁实秋自己)的事情在1974年11月27日发生了!人生,真是祸福无常。在同一年里,4月30日那突然倒下的铁梯使梁实秋蒙受一场大祸,而半年多以后的11月27日,幸运又那么突然地降临在他的头上。

11月27日,不论对于梁实秋,还是对于韩菁清,都是“历史性的一天”。

关于这一天是怎样翩然而至的,韩菁清是这样对我描述的:

事情得从前一天说起。

那天,韩菁清的谊父要写一封英文信给一位美国议员朋友。谊父谢仁钊是国际关系法教授,台湾立法委员。写信时,有几个英文名词不知该怎么写,而韩菁清正巧买了本梁实秋主编的《远东英汉大辞典》,他就借用她的词典。吃晚饭时,他把词典放在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翻阅着。“谢伯伯,吃完饭再看吧,饭桌上有油,会弄脏词典的。这是我用1000多元买来的书。”韩菁清好心地提醒她的谊父。多年以后,修葺一新的台北梁实秋故居。庭院里的面包树最让梁实秋怀念“一本词典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的谊父谢仁钊不以为然地说道,“远东图书公司的老板,当年还是我送他出去留洋的呢。这种词典,我去‘远东’,要多少本他就会给多少本。明天,我带你去‘远东’,叫老板送你一本新的!”

谊父说罢,依然在餐桌上翻阅着词典。

他说话算数。果真,第二天带韩菁清到远东图书公司。老板当即奉上一册崭新的《远东英汉大辞典》,而且告诉谢先生好消息:“梁先生在华美大厦呢,您想见一见他吗?这一回,他从美国来台北,是我们‘远东’请来的。”“行,我去看他。”于是,谢教授便带着韩菁清一起到华美大厦去。

见面之后,谢教授跟梁教授聊了一会儿,便请梁实秋搭他的车到林森路统一饭店喝咖啡。这时的韩菁清只是跟在谊父身边,抱着那本崭新的大词典,没有说什么话。

到了统一饭店,遇见了美国教授饶大卫。由于那位大卫教授也是研究政治的,跟谢教授有着共同的话题,越谈越投机,却把梁实秋和韩菁清撂在一边。

梁实秋见韩菁清手中拿着大词典,就跟她闲谈。“哦,你就是韩菁清小姐,我听过你唱的歌呢。”梁实秋说,“我第一次在台湾电视台节目中看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很别扭!”“别扭?”韩菁清感到奇怪。“你想想,‘菁’念‘精’,这‘菁清’多拗口?要么叫菁菁,要么叫清清,才顺口。这名字是谁取的?”梁实秋用一口北京话咬文嚼字起来。“韩菁清是我的艺名,是我自己取的。”在韩菁清看来,梁实秋如同长辈,也就原原本本道来,“我的本名叫韩德荣。”“像是男孩子的名字。”梁实秋笑道,“这个名字也取得不好。”“我小时候在上海,喜欢唱歌,登台唱歌,用韩德荣这男孩子一样的名字,当然不行。我就从《诗经·唐风·杕杜》一句‘其叶菁菁’里,取了‘菁菁’两个字作为艺名。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在歌星中用‘菁菁’作艺名的人有好几个,我就改成‘菁清’,而且加上了姓,成了‘韩菁清’,再也不会跟别人重复——因为歌星们总喜欢‘王’呀、‘林’呀、‘丁’呀作姓,笔画少,上场时按姓氏笔画为序,可以先上场。没人愿意姓‘韩’——18画!”

韩菁清说起了自己名字的来历。

梁实秋听得津津有味,笑道:“你不简单哪,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知道《诗经》,知道‘其叶菁菁’。”“哪里,哪里,我懂点古文,是因为小时候父亲请了个秀才彭寿民,教我古文——跟梁教授比差远哩!”韩菁清说道。“你念过哪些古文?”梁实秋问。

韩菁清摇头晃脑,流畅地背起了《孟子》。

梁实秋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在台湾的歌星、影星之中,难得会有这么一位懂古文的人物。他跟她谈李清照、李商隐、李白、杜甫,韩菁清居然都能说得上。“你这样喜欢文学的女孩子,当初如果长在我家里,那该多好!”韩菁清记得,梁实秋说这话时,那口吻完全像是她的父辈。

咖啡厅里,那边谢教授跟美国人谈得热烈,这边梁实秋跟韩菁清说得有劲。梁实秋谈起台湾文艺圈里的人物,韩菁清差不多个个都熟悉。他和她发现,彼此竟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

暮色不知不觉笼罩着统一饭店,谈兴正浓,韩菁清忽地看了一下表,站起来告辞:“梁教授,我晚上7时要赶到台湾电视台听课,该走了!”

这时,梁实秋说:“我送送你。”

谢教授跟美国人还没有谈完,梁实秋便陪着韩菁清走出了统一饭店。“你还去听课?”梁实秋问。“我原先是歌星、影星,现在想学编导,是台湾电视台第12期编导研究班的学员。”韩菁清答道,“我还是班长呢,一定要早到。”“你很努力,很用功,这很好。”梁实秋称赞道,“当年,这个研究班办第1期的时候,我给学员们讲过莎士比亚。”“可惜,我无缘成为你的末代弟子。”韩菁清笑道。“谁说无缘?今日萍水相逢,谈得那么投机,就是有缘。”梁实秋也笑了。

梁实秋执意要一直送她到台湾电视台,而当时两人都未吃晚饭。为了报答梁实秋的关心,韩菁清在电视台餐厅请他吃了一顿晚饭。“很抱歉,这儿只能吃工作餐。”韩菁清说道。“韩小姐请客,我吃什么都高兴。”梁实秋笑道。

韩菁清要了两份工作餐,每人一菜一汤,每份25元台币,这是她和梁实秋头一回共桌而餐。相识不久的梁实秋和韩菁清

食毕,已近7时,韩菁清匆匆向梁实秋告辞。迄今,韩菁清仍清晰记得,当时梁实秋的神态,像父亲送女儿上学一般。

那难忘的、不平常的11月27日,在浓重如黛的夜色中拉上了大幕。

这一天,成了梁实秋晚年生活的转折点,也成了韩菁清人生道路上划时代的一天。

[1] 梁实秋原名梁治华。

[2] 据刘真回忆是10月19日,见台湾《传记文学》1987年第51卷第6期第43页。但1975年《皇冠》第34卷第1期张柱国《这一代的文学大师,莎士比亚的权威梁实秋先生》一文,则说是1974年11月3日。另外还有多篇当时的报道说是11月3日。后者似比前者更准确、可靠。第二章陷于热恋“劝你趁早认识我的为人”

翌日,向来早起早睡的梁实秋,在华美大厦十楼早早醒来了。

梁实秋的眼皮有点浮肿,因为他昨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他一改往日的习惯,未吃早饭便走出了大厦。他走了好长一段路,花了差不多半小时。他不像散步,却像赶路。按照昨日韩菁清留下的地址,他来到忠孝东路三段217巷,按门牌找到了那幢楼,抬头一瞧,顶层七楼的窗帘紧闭——这表明主人正在憩梦之中。

跟早睡早起的他截然不同,韩菁清是个晚睡晚起的“夜猫子”。在窗帘没有拉开之前,他自然不便于上楼惊扰。

他在那里慢慢踱着,不时望望七楼的窗帘。他在细细回味昨日的偶然邂逅。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楚,他怎么会跟这位小姐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七楼的窗帘一直紧闭。吃过中饭,梁实秋去看了看,那窗帘仍然紧闭。他甚至有点怀疑:昨夜,韩小姐回家了吗?

韩菁清睡得踏踏实实。在她的印象中,梁实秋是一位热情的长者,昨日的相逢,她一直视他为父辈。

直至下午2时,七楼上的窗帘才忽地拉开。

梁实秋的来访,使她感到惊喜。在她绣房里,梁实秋见到放着许多书,甚至还有字帖——《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简称《三希堂法帖》,即三希堂所藏王羲之、王献之、王珣的墨迹),使梁实秋感到高兴。“你喜欢书法?”梁实秋问。“十几年没练字啰,献丑,献丑。”韩菁清拿出了她写的字。“难得,难得,你的字有男孩子的气魄!”梁实秋赞扬道。他平素也喜爱书法,他的字自成一格。他写的条幅,常成为亲友们索取的墨宝。

梁实秋还发觉,韩菁清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连麻将牌都未曾摸过。“在你那个影视圈里,像你这样的‘三不’主义,是很难得的哟!”梁实秋又夸奖她。

他和她聊起了莎士比亚。虽说她对莎翁的了解远不及他这位莎士比亚专家,但是她读过莎翁的剧本,何况她又是演员,如今在学习编导,一谈起来,也能成为梁实秋的聊友。

他和她,在漫无际涯的长聊中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接近。他和她,发觉彼此有着许多共同的话题。了解,是感情的基础。共同的志趣,架起了感情的桥梁。

忘年交渐渐向忘年恋转移。

夜10时,韩菁清走出台湾电视台。往日,身为班长的她,总要招呼一辆计程车,安排那天讲课的教授上车,亲自送教授回家。可是,如今她招呼好计程车之后,把50元车费塞到讲课的教授手中,便噔噔地跑了——原来,在一片夜色中,梁实秋一身西装,正站在台湾电视台大门口等候呢。早睡的他,为了她推迟了睡眠,不仅等她下课,还陪她消夜。韩菁清1962年的书法作品

午后2时,当她醒来,一掀开窗帘,便又见到:梁实秋正伫立在楼前仰望着!

感情的渠水在奔腾。韩菁清打心底喜欢梁实秋,用她的话来说,梁教授“温柔、幽默、斯文、俊俏”。但是,她毕竟考虑到他的年龄,理智的闸门,使她下决心关上那日渐汹涌的感情之渠。“我愿为你做红娘!”当“教授”明显地表露自己的爱慕之意时,韩菁清说出了这句话。“不,我爱红娘!”意想不到,执拗的“教授”如此这般地回答。

思忖再三,当面不便说,诉诸文字,在她和他相识的第5日——12月1日——她给“教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她开列了自己的一大堆缺点,劝他“趁早认识我的为人!”因此,她表示,愿与他结忘年之交,但不能结忘年之恋。

她原以为,这封冷水一般的信,可以浇灭“教授”的爱恋之火。不料,12月2日,当她中午醒来时,掀开窗帘,发觉“教授”已在楼前静立。他看见窗帘拉开,便上楼来。进了门,他说在楼底下捡到一封信,信上没贴邮票,却写着“呈菁清小姐”。她赶紧接过信拆开了看:菁清:

昨晚看了你的信,12点以后才睡。你这封信我本想不复,怕你不高兴,所以还是写几个字给你,其实见面谈,不是更好么?

你的信写得极好,不但含蓄,而且深刻,我看了不知多少遍,当宝贝藏之。你要我“趁早认识我的为人”,我也要以同样的话叮嘱你。事实上我有更多的话叮嘱你。你不要任性,要冷静地想一想。从11月27日到今天还不到一星期,谁能相信?我认为这是奇迹,天实为之!我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希望我们能互相扶持。

今早起,我吃了一片糯米藕,好甜好甜。我吃藕的时候,想着七楼上的人正在安睡——是侧身睡,还是仰着睡,还是支起臂肘在写东西?再过几小时又可晤言一室之内,信不要写了。梁实秋六三、十二、二早原来,“捡信人”就是写信人![1]

信末的“六三”,即“民国六十三年”,亦即公元1974年。

这是1974年梁实秋写给韩菁清的第一封信,写于他和她相识的第6天早上。他已明确表示“我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希望我们能互相扶持”,和盘托出自己心中的意思。这,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我认为这是奇迹”。

信中提及“我吃了一片糯米藕”,那是韩菁清亲手制作送给梁实秋的。相识之初,韩菁清并不知道梁实秋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梁实秋呢,既是韩菁清送的,也就不顾糖尿病吃了,还说“好甜好甜”呢。

读了梁实秋的“第一号情书”(后来梁实秋把他写给韩菁清的情书逐一编号,此信编号为“第一”),韩菁清意识到感情的渠水已无法关闸。

他和她又“晤言一室之内”了……

她,原籍湖北黄陂,在上海长大。他跟她谈起了闻一多。闻一多是他当年在清华留美预备学校读书时的同学,跟她则是大同乡——闻一多是湖北浠水人。梁实秋说:“菁清,你的个性像闻一多,爽直而不拘小节,但是你比闻一多整洁。”童年韩菁清“多蒙过奖!”韩菁清笑了,“我希望你多看看我的缺点,像我给你信中所说的那样,‘趁早认识我的为人!’”

梁实秋也笑了:“我正因为跟你一见面,就喜欢你的为人——你这个人表里如一,虽说是演员出身,但在人生的舞台上没有演戏,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做。”“不,不,教授,我请求你答应我——我们在别人面前要‘演戏’,不能走漏任何风声!”韩菁清说道。“好吧,我答应你,在别人面前要‘演戏’!”梁实秋答道。

于是,他和她外出散步,外出下餐馆,都要“演戏”——假装彼此不认识,或者彼此不亲昵。

于是,引出了梁实秋的“第二号情书”,他说他“不会演戏”:菁清:

昨天从下午2时到吃完晚饭,在心情上多少变化!我不会演戏,可是我在人面前毕竟演戏了,你也许笑我演技笨拙。我盼望将来不常有演戏的机会,永远以真实的面貌在人群大众中昂然出现。[2]

Laer中文叫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这块肥皂可真香,洗澡时我全身沐浴在那一片香气里,不,我的心也陶醉在其中了。我的嗅觉不灵敏,这一回好像是例外。

你昨晚消夜恐怕是在12时以后了吧?在什么地方?你坐在什么人身旁?你吃了些什么东西?我本来说陪你去消夜,你不肯,因为你疼我,可是你知道么,我的心里多么痛苦!今天5时起床,头昏昏然。以后我恐怕每天都要头昏昏然,除非……除非……实秋六三、十二、四

71岁的梁实秋,仿佛回到了青春岁月。当年,20岁的他,留学美国,每隔两三天要给心上人程季淑小姐写一封信。那时,他和她隔着一个浩渺无际的太平洋。如今,他跟韩菁清小姐天天见面,却情书频频。他是一个情感异常丰富而细腻的人。他以为,有的话用嘴说出来,远远不如用笔写出来那么富有韵味。他毕竟是作家,擅长以笔吐露心声。他恐怕要创下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在天天见面的情况下,在短短的两个月里,给韩菁清写了90多封情书。

他的情书,是他真情的自然流露,不矫揉造作,不虚情假意,成了这位散文名家的特殊的散文新作。他的情书,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正因为这样,他后来把这些情书编号,以备日后公开发表、出版之用——当然,在他写这些情书的时候,处于“绝密”阶段。

他的情书不用邮寄,总是当面递交,或者塞进韩小姐的门缝。在发出他“第二号情书”的翌日,他又写下“第三号情书”。虽然这时他和她相识才9天,他已把他和她未来的关系说得再明确不过了:菁清:

现在是夜里1点半钟。你也许还没有睡,是躺在床上看书吧?今天很凉,你那两床被(软软的,是鸭绒的还是尼龙的?)也许都可以盖上了。我晚上9时客散,立即遵嘱睡觉。但是睡到1点半,再也不能阖眼,只好起来。想打电话,不知总机有无人服务,如果是直接拨号的电话就好了!

昨天我们谈的话,每一句我都反复地加以思索,我很兴奋。我知道,在人生的道路上可能有变化。有时变得开朗,有时变得很晦霾,不过,我相信,我们两个的心不会变。两颗心融在一起,会抗拒外来的一切的讥评。

昨晚你把你盘里的鱼分给我吃,你说你有消夜可吃而我夜里可能饿,我当时心里酸酸的,你随时心里有我。有一天,我若能陪你消夜,就好了。写至此,我真的有一点饿,起来烧了一壶开水,吃几块饼干。你要我带回的那两块小面包,我却没有吃,因为冰箱里一点佐餐的食物都没有。我的喉咙有点哑,也许是受寒了,没关系,只消让我看一看你的笑容,有什么不舒服都忘了。

昨天看你那一堆照片,我一张都没有拿(虽然其中有好多张我特别爱),实在是因为想那些照片,以及其他,已经全部地属于我了。你说我是不是贪婪?梁实秋六三、十二、五夜

照这封信看来,梁实秋的决心下定了。在他看来,韩菁清“已经全部地属于我了”。然而,韩菁清还在斟酌,还在徘徊,还在犹豫,还在思索……她的犹豫被他的真诚消融

对于韩菁清小姐来说,尽管曾有许许多多人追求过她,文人政客们曾给她写过几百封情书,但她如今是孤身一人。倘若她此后“属于”梁实秋,对于她来说,是人生道路上的大事。

她彷徨着,陷于深深的矛盾之中。她跟“教授”一见如故,觉得彼此感情相投。她并不嫌“教授”有过一次婚姻,自己嫁给了他,成了“续弦”。她正是从《槐园梦忆》中看到了“教授”对妻子那种至诚至善的爱。“教授”与程季淑50年如一日,备受别离、贫困之苦,从无异心,清楚地表明了“教授”对爱情的专一。“教授”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浪漫文人”,不是那种寻花问柳的流氓文人。如果不是结发之妻的猝然亡故,“教授”是不会也不可能再爱上另一个女人的。今日,他只是把往昔献给前妻的炽热深沉的爱,奉献给韩小姐。

这是一种纯真的爱情的继续。就这个意义上讲,“教授”是可爱的,是可信赖的。

可是,她不能不考虑到“教授”的年龄。相差三十来岁,这倒不是主要问题。在文学史上,在政治家及各种名流之中,妻子比丈夫小10多岁、二十来岁并不鲜见,相差30岁也有。不过,那些女人大都是在十八妙龄之际出嫁。丈夫即使大30岁,也不过四十几岁,正处于中年,身健力壮。眼下的“教授”,已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了,走起路来,脚底板已在地上拖了。他的听觉已经迟钝,戴着助听器跟她谈恋爱。虽然他有一颗年轻的心,却拖着一个老态的身躯。他还能活多久?即使能活到80大寿,屈指算来,也只有9个春秋罢了。他有那么严重的糖尿病,恐怕连80大关都难以闯过去。

她的理智,又一次希图关上感情的闸门。用她的话来说,叫作“悬崖勒马”。爱情,不只是春天的花朵、夏夜的明月,也还有秋雨的泥泞、冬日的风雪。她必须掂量、权衡这一切——毕竟是终身大事。

寿命是个难以推算的未知数,天晓得梁实秋的岁月究竟还有多少!在迷惘、困惑之中,她寄希望于相术。台湾有个颇有名气的相术家,名叫陈克家,他曾给一位印度人看相,说中了,从此招来许多顾客。她过去曾请他看过手相,觉得他的话有点道理。于是,她便要梁实秋去看相。尽管梁实秋对于相术不信,不过,韩小姐之命,他岂敢违拗?

看相者无一不精通察言观色,一见这么个出众的大小姐拉着个温文尔雅的老书生来看相,心中早已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让梁实秋伸出手来,端详了一番,然后用英语说道:“You are a Professor(你是一位教授)。”

咦,说得一点也不错哩!——他大约是看梁实秋的“派头”以及右手拇指、中指上的“笔茧”做出这一判断的。

这时,旁观者之中有认得梁实秋的人,说了一句:“他是‘远东’的翻译……”

大约这人说急了,把他的译著由远东图书公司出版,说成“‘远东’的翻译”。

韩菁清听出此人在给看相者“提词”,急中生智,赶紧遮掩道:“他是给远东电影院翻译英文字幕的,不是教授!”

不过,看相者毕竟机灵,他看出韩菁清拉梁实秋来看相的目的,便说道:“先生面带喜色,看来最近会有‘大变动’。”

韩菁清一听,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梁实秋呢,依然浅浅地漾着微笑。他似乎在观看一场喜剧。

看相者知道刚才的话说中了,再把梁实秋的面孔看了一番。梁实秋与韩菁清

看相者继而又道:“先生眉宇开阔,乐者长寿。”

此言显然正中“教授”下怀。

当然,一味“奉送”甜言蜜语,不免露出奉承的马脚。于是,看相者又故弄玄虚一番:“不过,先生在80多岁时,会遇上一道关口。能否闯过去,在下还很难预卜。”

回去之后,细细一想,她又双眉紧蹙。即使是如看相者所言,梁实秋也不过能活十来年,何况那道“关口”是否会提早到来,天知道!

愁肠百转扰人心,忧思如草雨中生。坐在梳妆台前,看见自己月貌花容,她心乱似麻,呆对银镜,无意梳理,用水彩笔信手在镜上写了一行字:“世上没有真爱。”

梁实秋见了这行字,心中已明白几分。唉,青春不返,岁月难驻,他又有什么办法使自己年轻?

12月5日晚,她特地前往华美大厦看望梁实秋,向他提出一大堆问题,如同上次希望他“趁早认识”她的“为人”一般。

她向他发出最后通牒式的告诫:“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回到寓所,她长吁短叹,无计驱愁。她打心底里喜欢“教授”,而“教授”偏又高龄。

一觉昏昏然,醒来见门底下塞进一信——梁实秋的“第四号情书”。

急急展开,一口气读罢:菁清:

你睡得好么?昨晚你去后我赶快上床,报纸略翻一下就睡着了。睡到两点半,种种问题又兜上心头,有些问题是你提出而我事前没料到的,我苦思焦虑,辗转反侧,不能得到万全的解答。退一步想,我能在半夜里考虑这些问题,亦即是幸福了。你说是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在时间上当然还来得及,可是在感情上是来不及了。不要说悬崖,就[3]是火口,我们也只好是拥抱着跳下去。你说是么,亲亲?

看相的事,我从来不信,是你提议,我就跟了去。他说的话大致不错,尤其是他说我长寿,这正是我提心吊胆的事。不是我勘不破这一关,而是这一关牵涉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不愿害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我最最心爱的人。

今天是6日,屈指算来,是奇迹发生的第十天。你在镜子上写的[4]字,我希望欧巴桑天天用力擦,擦掉它,至少先擦掉下句的第三个[5]字,擦掉之后改为“已”字,或改为“果”字亦可。

你问我嫉妒否,我说不,事实上恐怕难免,例如昨晚你去洗头发,我就不能不想到理发匠要抚弄你的头发,而他在洗发的时候也一定对你有说有笑。想到这,我心里有异样的感觉,你会笑我吧?你心里会说:“可怜的孩子!”在这一方面,我是孩子。

我盼望今天能收到你一封信。梁实秋六三、十二、六

梁实秋的这封信,已明确表示无法“悬崖勒马”了。正在摇摆不定的她,读了此信,心中的天平又倾向于梁实秋了。

一掀窗帘,他又在那里“仰望”了。

这些日子里,梁实秋的一切,都围绕着她:

清早,到她那里“送信”;

中午2时,在她屋前“仰望”;

傍晚,与她一起去餐馆,送她上学;

夜10时,她一走出台湾电视台,他已在那里“站岗”了。

在如此忙碌的等候、见面、接送之余,他还得忙着写情书。

可是他却说,他很快乐!

确实,他心中很快乐。新鳏的他,从心灵的极度痛楚中苏醒,陷入寂寞、孤独之中,形单影只,蓦地逢知音,怎不苦苦追求?怎不去“仰望”“站岗”?

她苦笑:他和她正在演一出“人生剧”。

其实,他和她都是这一出“人生剧”的演员。

12月7日晚,这两位“演员”的关系险些“曝光”。

那天晚上,在台北华国饭店饮晚茶,她的谊父、谊母、几位好友以及一位记者也都来了,他称之为“群英会”。“群英”们谁也不知他和她情书频频,以为她大约成了他的学生,共同讨论文学问题。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他和她聊着、聊着,谈到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他的寿命。他长叹了一口气:“唉,我诸病缠身,恐不久于人世!”说着,泪水涌出了眼眶。她闻此言,顿时珠泪湿睫,无法自制。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和她忽地相对而泣,差一点把内心的隐秘暴露!所幸在座“群英”正忙于聊天,就连那位记者也未曾注意。

自知“形势”不妙,梁实秋悻悻然独自走了。梁实秋韩菁清夫妇(左一、左二)与韩菁清的谊父谢仁钊和夫人(右一、右二)在一起

回到华美大厦,梁实秋心绪不宁。翌日清晨,他又给她写下“第五号情书”:菁清:

昨夜华国的“群英会”,很妙,每个人都自以为是主角。群英会这出戏在角色的轻重之间分配得相当均匀。最后那个镜头好凄惨,一[6]个心事重重地独自登楼,钻进那个斗室去思前想后,另一个有人陪伴着继续到一个地方去笑谈消夜,这一结束的场面耐人玩味。

人生如戏,高潮迭起。你说你是编导,你说你要让我来编下去,其实我不能编,你也不能导。我们两个是一对可怜的演员,受着造物主的播弄,乖乖地照着剧本演下去,是喜剧,是悲剧,是悲喜剧,只有天知道。你喜欢喜剧,我也是,我们在性格上有太多的相类似的地方。

昨天我第一次看见你流泪,可是我相信这决不是这12天中之第一次流泪。我也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流泪,可是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流了好几次泪。亲亲,果然如你所说,我们的事已开始受到不利的批评,没有关系,请你信赖我,我知道你是纯洁的、圣洁的!如果你有缺陷,那便是你太美丽、太聪明、太真诚、太慷慨。人人说你人缘好,可是人人对你有一份嫉妒。你吃亏就在此,这是无需乎相术士来指点的。关于这件事,见面再谈。

谢谢你昨天为我携带的披肩,山上有凉气,盖在我的腿上好温暖。我要给你一只金丝雀,你不要,怕忘了喂而饿死它,我担心的是因为鸟是我送的而你过分宠爱它,把它喂得胀死!

我每次写信到末尾署名的时候就挺起身来骄傲地、负责地、坦率地写下这样三个字——梁实秋。六三、十二、八早5时

看罢此信,韩菁清的心,又被深深地感动了。

相识短短时间,韩菁清的两度犹豫,都被梁实秋炽热的真诚消融。

第13日,梁实秋又写一信,细说自己“心头的滋味”。菁清:

凡是真正的纯洁的爱,绝大多数是一见倾心的,请注意这个“见”字。谁说“爱情是盲目的”?一点也不盲目。爱是由眼睛看,然后窜入心窝,然后爱苗滋长,然后茁壮,以至于不可收拾。否则怎能有“自投罗网”“自讨苦吃”的情势发生?莎士比亚有一短歌,大意是说“爱从哪里生长?从眼睛里……”我起先不大以为然,如今懂了。

昨晚我很后悔,没有送你回去,外面下着蒙蒙细雨,相当凉,又是一个凄清的夜,我怎么那样的糊涂放你一个人回去?你去后我辗转不能入睡,唯盼今天早点能在电话里联络。

你给我的药,我已经遵照你的意思吃了,一部分是为了我自己,更大一部分是为了使你高兴。

昨晚我们一起消夜,在我是生平第一次,你知道我的生活是拘谨朴素的,几曾深更半夜地在外面吃清粥?为了你,为了我亲自体验一下你平常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实况,我打起精神喝了三碗粥。有你在我身畔,我愉快到了极点,可是我也感慨万千,其中的甜酸不必细说,那一杯又酸又甜的梅子茶最足以代表我心头的滋味。你看见我呆呆的一言不发,其实我心里有千言万语。你说那梅子茶可助消化,可是也勾起伤心人的无限伤心!你知道么,亲亲?

你在社会上名气太大,几乎无人不知,难免不受盛名之累,我决定用我的笔写出一部真实的韩菁清的本来面目。这事不简单,要你和我彻底合作,写成之后那将是我们两个的第一个宁馨儿。你愿意不?梁实秋六三、十二、九晨6时

梁实秋每天都给她呈上一封以至两封“在楼下捡到的没贴邮票的信”。他期望着她的回信。

她却除了开头写过那封要他“趁早认识我的为人”的信之外,没有给他写过信,这么一来,“收支”太不平衡了!梁实秋非要她写回信不可。

她倒不是不善写信的人。当过编剧以至给报纸写过专栏的她,文笔不错。可是,在她的决心未最后下定之前,她不敢随便给他回信——信,毕竟白纸黑字。

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她和他的感情日深。每天展读着他一片真情的信,她终于被感动了。12月15日——他们相识的第19天——她给他写了第一封回信。梁实秋收到后“热烈欢呼”起来,翌日清晨,便给她写了这么一封信:风华正茂的韩菁清菁清,我的小娃:

盼你的信好像是盼了好几个世纪;昨天终于拿到了,诵读之下犹如醍醐灌顶,我仔细地逐字欣赏,然后在字里行间推敲,最后我闭起眼睛穷思冥计,这封信我咀嚼了多少遍!

昨天我看见你脸色有异,我知道间接必定与我有关,我不愿多问,怕你说,“你这人好烦呀!”可是你要知道,你的笑容,你的笑声,使我心醉,你的笑容笑声一敛,转为一阵阵的沉寂或是阴晦的时候,你又使我惶惑、战栗、心痛。但愿以后凡有不快的事情都由我一个人承担,让我的小娃永久快乐。亲亲,我不知道我能给你多少快乐,我也不知道我能陪你多少年,请你准许我在此时此刻把我的一切奉献给你。[7]

昨天胡姐说:“你这样的听话!”我说:“不是每一个人的话都听。”我只听一个人的话,我心甘情愿地让那一个人吩咐我、命令我、[8]支配我,甚而至于折磨我!昨晚那一碗“当归蒸鳗”

说到“自讨苦吃”,这一句话成了昨天我们谈话的主题。你在第一封信里就说“一个是自投罗网,一个是自讨苦吃”,自投罗网也是吃苦,我问你:有没有苦尽甘来之一日?

我有一个奢望,愿以后我们能把我们的睡觉作息的时间慢慢地逐[9]渐地拉近。你看,我昨天不是表现得很好吗?我不敢期望你改变习惯。

我答应你,我会设法改变我的。

写此信时,你在酣睡,愿上天给你平安。我是最爱小娃的。梁实秋六三、十二、十六晨

紧接着,翌日,梁实秋又用漂亮的花信封送来一封“呈菁清小姐”的信,庆贺彼此“共同生活了20天”:我的小娃:

昨日小病,经你的爱护,今已霍然。但头仍昏,胃仍胀而已。我昨天情不自禁,喊你一声“可怜的孩子”,这是我心底蕴藏了20天的一声呼唤,其中包含了无限的辛酸愁恨和同情。

使你成为可怜的因素很多,我自己也是因素之一,也许是很大的因素之一,虽然我们彼此之间仅只共同生活了20天。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们彼此之间的影响将是终身的。

我暂时离开你之后,你真的想跳舞么?亲亲,你尽管跳,我信任你,愿你不要为了我的缘故而感到拘束。你有你的朋友们,不能因为我一人之故而断绝了所有的朋友。华尔兹,阿哥哥,都是一样,我只怕我自己太笨拙,不会跳。我真的希望,有一天,你教我跳舞——教会了之后我陪你跳,只陪你一个人跳。

今午刘真请吃饭,晚上没有应酬,我要你陪我到台视去吃客饭,在那里我感觉亲切,比在观光饭店里要舒服得多。昨晚在五福楼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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