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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23 06: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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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瑟·米勒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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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销员之死

推销员之死试读:

两幕私下的谈话及一首安魂曲

剧中人物

威利·洛曼

林达,威利·洛曼的妻子

比夫,威利·洛曼的长子

哈皮,威利·洛曼的次子

伯纳德

某妇人

查利

本伯伯

霍华德·瓦格纳

珍妮

斯坦利

佛赛特小姐

7莱塔

地点

本剧发生于威利·洛曼家中的室内和庭院中,以及他去纽约和波士顿的几个地方。时间是今天。

第一幕

可以听见用长笛演奏的一支旋律。乐声低微而优美,使人想到草原、树木和一望无际的天边。幕启。

观众面前出现的是推销员的家。可以感觉到这个家背后和周围四面都是高耸的见棱见角的建筑。照耀着这所房子和舞台前部的只有从天上来的青光,周围区域则笼罩着一种愤怒的橘红色。灯光再亮一些以后,观众可以看清,这所小小的、脆弱的房子被包围在周围坚实的公寓大楼之中,因此这个地方有一种梦似的情调,从现实中升华起来的一场梦。房子中央的厨房确实很真实,有一张厨房的桌子,三把椅子和一个电冰箱,但是看不见别的设备。在厨房后墙上是一个挂着帘子的门,通向起居室。在厨房右边,比厨房的地面高出二尺,是一间卧室,其中只有一张铜架床和一把直背椅子。在床上方的格架上放着一个银制的体育竞赛奖品。卧室有窗,窗外就是旁边的公寓大楼。

在厨房后面,地面比厨房高出六英尺半,是两个儿子的卧室。现在这里几乎全在暗中,只能模糊看到两张床和后墙上的一扇小顶窗。(这间卧室处于那间看不见的起居室的上层)左边有一道弯曲的楼梯,从厨房通上来。

整个布景全部或者某些地方部分是透明的。这座房子的屋顶轮廓线是单线画出的,在轮廓线下面和上面都可以看到那些公寓大楼。在房子前面是一片台口表演区,越过舞台前部,伸展到乐池上方,呈半圆形。这个表演区代表这家的后院,同时威利的幻想场景以及他在城里活动的场面也都发生在这里。每当戏发生在现在时,演员都严格地按照想象中的墙线行动,只能通过左边的门进入这所房子。但是当戏发生在过去时,这些局限就都打破了,剧中人物就从屋中“透”过墙直接出入于台口表演区。

[威利·洛曼,推销员,手里拎着两个装样品的大箱子,从右方上。笛声在继续。他听得见笛声,但并没有注意。他六十多岁了,穿着朴素。仅仅从他横穿舞台走到房子大门的几步路也看得出来他累极了。他打开门锁,进入厨房,深呼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负担,抚摸着累疼了的手掌。他情不自禁地长吁一口气,感叹地说了句话——可能是“够呛,真够呛”。他关上了门,然后通过挂帘子的门,把手提箱拿到起居室去。在右边的屋里,他的妻子林达在床上翻动了一下。她起床,披上一件睡袍,倾耳听着。她通常是个乐呵呵的人,多年来已经形成克制自己的习惯,决不允许自己对威利的表现有任何不满——她不仅仅是爱威利,她崇拜他;威利的反复无常的性格,他的脾气,他那些大而无当的梦想和小小的使她伤心的行为,似乎对她只是一个提醒,使她更痛心地感到威利心里那些折磨他的渴望,而这些渴望在她心中也同样存在,只不过她说不出来,也缺少把这些渴望追求到底的气质。

林 达 (听到威利在卧室外的声音,有些胆怯地叫他)威利!

威 利 别担心,我回来了。

林 达 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短暂的停顿)是出了什么事吗?威利?

威 利 没有,没出事。

林 达 你不是把车撞坏了吧?

威 利 (不在意地,有些烦躁)我说了没出事,你没听见?

林 达 你不舒服了?

威 利 我累得要死,(笛声逐渐消失了。他在她身旁床上坐下,木木地)我干不了啦。林达,我就是干不下去啦。

林 达 (小心翼翼地,非常体贴地)你今天一天都在哪儿?你的气色坏透了。

威 利 我把车开到扬克斯过去不远,停下来喝了一杯咖啡。说不定就是那杯咖啡闹的。

林 达 怎么?

威 利 (停了一下)忽然间,我开不下去了。车总是往公路边上甩,你明白吗?

林 达 (顺着他说)噢。可能又是方向盘的关系。我看那个安杰罗不大会修斯图贝克车。

威 利 不是,是我,是我。忽然间我一看我的速度是一小时六十英里,可是我根本不记得刚刚的五分钟是怎么过去的。我——我好像不能集中注意力开车。

林 达 也许是眼镜不好。你一直没去配新眼镜。

威 利 不是,我什么都看得见。回来的路上我一小时开十英里。从扬克斯到家我开了差不多四个钟头。

林 达 (听天由命)好吧,你就是得歇一阵子了,威利,你这样干下去不行。

威 利 我刚从佛罗里达休养回来。

林 达 可是你脑子没得到休息。你用脑过度,亲爱的,要紧的是脑子。

威 利 我明天一早再出车。也许到早上我就好了。这双鞋里头该死的脚弓垫难受得要命。

林 达 吃一片阿司匹林吧,我给你拿一片,好不好?吃了能安神。

威 利 (纳闷地)我开着车往前走,你明白吗?我精神好得很,我还看风景呢。你想想看,我一辈子天天在公路上开车,我还看风景。可是林达,那边真美啊,密密麻麻的树,太阳又暖和,我打开了挡风玻璃,让热风吹透了我的全身。可是突然间,我的车朝着公路外边冲出去了!我告诉你,我忘了我是在开车呢,完全忘了!幸亏我没往白线那边歪,不然说不定会撞死什么人。接着我又往前开——过了五分钟我又出神了,差一点儿——(他用手指头按住眼睛)我脑子里胡思乱想,什么怪念头都有。

林 达 威利,亲爱的,再去跟他们说说吧,为什么不能叫你在纽约上班呢。

威 利 纽约用不上我。我熟悉的是新英格兰,新英格兰这边离不开我。

林 达 可是你六十岁了,他们不能要求你还是每个礼拜都在外边跑。

威 利 我得给波特兰打个电报。原来说好了的,我应该明天早上十点钟见布朗和莫里森,给他们看这批货。他妈的,我准能把它卖出去!(他开始穿外衣)

林 达 (把外衣拿到一边)你何不明天一早就到霍华德那儿去,告诉他你非在纽约上班不可。亲爱的,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威 利 要是老头子瓦格纳还活着,纽约这一摊早归我负责了!那个人真是好样的,有肩膀。可是他这个儿子,这个霍华德,这小子不知好歹。我头一次往北边跑买卖那会儿,瓦格纳公司还没听说过新英格兰在什么地方呢!

林 达 亲爱的,你干吗不把这些话告诉霍华德呢?

威 利 (受到鼓舞)我是要告诉他,一定告诉他。家里有奶酪吗?

林 达 我给你做个三明治。

威 利 不,你睡吧。我去喝点牛奶,说话就上来。孩子们在家吗?

林 达 他们睡了。今天晚上哈皮给比夫约了女朋友,带着他玩去了。

威 利 (感兴趣)真的?

林 达 看着这两个孩子一块儿刮脸,真叫人高兴,两个人在洗澡间,一个挤在另一个后面。然后一块出去。你闻见了吗?满屋子都是刮胡子膏的味儿。

威 利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干了一辈子为这所房子付款。最后房子算是归你了,可是房子里没人住了。

林 达 唉,亲爱的,过了时的东西就扔掉了,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威 利 不,不对,有些人——有些人就能创出点儿事业来。我今天早上走了以后比夫说了什么没有?

林 达 你不该责备他,威利。尤其是他刚下火车。你不应该对他发火。

威 利 我他妈的什么时候发火来着?我就是问问他赚到钱没有,这就叫责备?

林 达 可是亲爱的,他上哪儿赚钱去?

威 利 (又着急又生气)他身上憋着股子情绪。他变得那么阴郁,我走了以后他道歉了吗?

林 达 他可垂头丧气了,威利。你知道他多么崇拜你。我看等到他真能够发挥他的长处的时候,你们两个就都高兴了,就不打架了。

威 利 他待在个农场上怎么发挥长处?那也叫生活吗?当个农业工人?一开头,他还年轻,我想嘛,年轻人,到处闯荡闯荡也好,各种行当都试试。可是已经过去不止十年了,他一个礼拜还挣不了三十五块钱!

林 达 他还没得发挥呢,威利。

威 利 三十五岁了还不得发挥,就是丢人!

林 达 嘘——!

威 利 毛病就在他懒,他妈的!

林 达 威利,我求求你!

威 利 比夫就是个懒汉!

林 达 他们都睡了,你去吃点东西,下楼去吧。

威 利 他回家来干什么?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回家来。

林 达 我不知道。我看他还是没找到方向,威利。我看他很空虚。

威 利 比夫·洛曼居然找不到方向。在全世界最伟大的国家,这样一个年轻人——这么招人喜欢的年轻人,居然找不到方向。而且他多么勤奋。别的不说,比夫有一条特点——他不懒。

林 达 从来不懒。

威 利 (充满了同情和决心)我明天一早见见他,我跟他好好谈谈。我给他找个差事,当个推销员。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个大人物。我的老天!记得吗,他上中学的时候那些孩子们成天跟着他转!他要是冲谁一笑,那个孩子马上就得意非凡啊。他在大街上一走……(陷入回忆中)

林 达 (努力想打断他的沉思)威利,亲爱的,我今天买了一种新的美国式的奶酪,能搅和着吃的。

威 利 你明知道我爱吃瑞士奶酪,干吗买美国的?

林 达 我想你也许愿意换换口味——

威 利 我不想换口味!我要吃瑞士奶酪,为什么总要跟我别扭着来?

林 达 (用笑掩饰着不安)我还以为是让你意外一下呢。

威 利 你干吗不把这儿的窗户都打开,我的老天爷?

林 达 (无限耐心地)都开着呢,亲爱的。

威 利 他们把咱们在这儿憋死了。砖墙、窗户,窗户、砖墙。

林 达 当初咱们应该把旁边那块地也买下来。

威 利 街上汽车排成了队。整个这个地区就呼吸不到一口新鲜空气。草都不长,后院连根胡萝卜都种不出来。应该定一条法律,禁止盖公寓大楼。还记得那边那两棵漂亮的榆树吗?我跟比夫还在树上安了个吊床。

林 达 是啊,好像离开城里有一百万里远似的。

威 利 那个包工的把那两棵树砍掉了,应该把他抓起来。他们把这片地方毁了。(出神)我越来越惦记那些日子,林达。到这个季节该是丁香和紫藤开花了,然后是牡丹,还有黄水仙。这间屋里多么香啊!

林 达 没办法啊,人们总得有个地方住啊。

威 利 不是,是现在人多了。

林 达 我看也不是人多,我看——

威 利 就是人多了!这个国家就要毁在这上头!人口失去控制了。竞争激烈得叫人发疯!你闻闻这座公寓大楼的臭味儿!那边呢,又是一座……怎么还能吃搅拌奶酪呢?

[在威利说最后一段话时,比夫和哈皮在床上欠起身来,倾听着。

林 达 下楼去吧,你尝尝。声音轻点儿。

威 利 (转向林达,内疚地)宝贝儿,你不是为我担心吧,啊?

比 夫 怎么回事?

哈 皮 听着!

林 达 你这么精明强干,有什么可担心的。

威 利 林达,你真是我的根基,我的依靠。

林 达 你就是弦绷得太紧,总把些小事看得那么严重。

威 利 我不跟他争吵了。他要是愿意回得克萨斯,就让他去吧。

林 达 他会找到路的。

威 利 那当然。有些人就是大器晚成嘛。像爱迪生,好像就是。还有那个橡胶大王,古德里奇。他们两个当中有一个耳朵是聋的。(朝卧室的门走去)比夫准行,我信得过他。

林 达 还有,威利——礼拜天要是暖和,咱们坐汽车到郊外去玩吧。把挡风玻璃打开,带上午餐。

威 利 不行,这些新式汽车的挡风玻璃是打不开的。

林 达 可是你今天不是打开了吗?

威 利 我?我没有。(忽然停住)你说这有多怪!这有多么惊人——(他又诧异,又害怕,说不下去了,同时又可以听到远远的笛声)

林 达 怎么了,亲爱的?

威 利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林 达 什么,亲爱的?

威 利 我想起那辆雪佛兰。(短暂的停顿)一九二八年……我买的那辆雪佛兰——(说不下去了)你说怪不怪?刚才我可以发誓说我今天开的是那辆雪佛兰。

林 达 嗨,不定是什么事让你想起它来了。

威 利 不可思议。啧。记得那些年吗?比夫经常给那辆车打蜡,打得多么亮!后来买卖旧车的那个人说什么也不信,那辆车已经开了八万英里了。(摇头)嘿!(对林达)闭上眼睡吧,我马上就上来。(走出卧室)

哈 皮 (对比夫)老天,说不定他又把车撞坏了!

林 达 (对着威利的背影喊)下楼梯的时候留神,亲爱的!奶酪在中间那个格子里!(她转身,走到床前,拿起威利的上衣,走出卧室)

[在孩子的房间里,光亮起来了。在暗中我们可以听见威利自言自语,“八万英里”,然后低声一笑。比夫从床上爬起来,向舞台前部走了几步,聚精会神地站住了。比夫比他弟弟哈皮大两岁,体格健壮,但是目前看上去有些潦倒,也似乎不那么自信。他不如弟弟在事业上成功,他的梦想却比弟弟强烈,而且也更不被普通人所接受。哈皮个子高大魁梧,他身上的男性吸引力就像一种色彩那样引人注目,或像一种气味,很快就被不少女人发觉。他,和他哥哥一样,也找不到方向,但是表现不同,因为他从来不肯承认失败,结果是他思想上更混乱,心里也更冷酷,但是表面上看却又更心满意足。

哈 皮 (从床上起来)他要老是这样,驾驶执照非叫没收了不可。我对他越来越不放心,知道吗,比夫?

比 夫 他的眼睛不行了?

哈 皮 不是,我跟他一块儿开过车。他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不能聚精会神。上个礼拜我跟他一道开车进城,绿灯亮了,他停下来,红灯一亮他倒又开车了。(笑)

比 夫 也许他色盲。

哈 皮 爸爸?他在推销货物的时候眼睛最灵了,你知道啊。

比 夫 (在床上坐下)我睡觉了。

哈 皮 你不是还跟爸爸闹别扭吧,比夫?

比 夫 没有,我看他没什么大事。

威 利 (在他们脚下,起居室里)没错儿,先生,八万英里——八万二千!

比 夫 你抽烟吗?

哈 皮 (递给他一盒烟)来一根?

比 夫 (拿了一根烟)我一闻见烟味就睡不着。

威 利 看看这蜡打得多漂亮,嘿!

哈 皮 (感慨万分)真有意思。比夫,你想想,咱们俩又在这儿睡觉,这两张老床。(充满感情地拍了拍床)躺在这两张床上咱们说过多少话啊,啊?一辈子的事都谈到了。

比 夫 是啊。那么多梦想,那么多计划。

哈 皮 (带着深沉的男性的笑)大概得有五百个女人都特别想知道咱们在这屋里说了些什么。(两人会意地轻轻一笑)

比 夫 记得那个大个子,贝西什么的——妈的她姓什么来着——住在布什威克大街那儿的那个?

哈 皮 (梳着头发)养了条长毛大狗的那个?

比 夫 就是她。我给你撮合的,记得吗?

哈 皮 对,那是我头一回——好像是。家伙,那位可真是个不挑不拣的好货!(两人笑,几乎是粗俗地笑)关于女人,我知道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别忘了。

比 夫 你准是忘了你当初多么爱害臊了,特别是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

哈 皮 哦,我现在还那样,比夫。

比 夫 嗨,去你的吧!

哈 皮 我就是现在能控制自己了,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害臊,可你正相反。怎么回事,比夫?你从前那点幽默,那点自信,到哪儿去了?(他摇晃着比夫的膝头。比夫站起身来,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出了什么事,比夫?

比 夫 为什么爸爸总要嘲笑我?

哈 皮 他不是嘲笑你,他——

比 夫 不管我说点什么,他脸上就露出一股嘲笑的神气。我简直不能走近他。

哈 皮 他不过是希望你干出点事业来,没别的。我好久以来就想跟你谈谈爸爸,比夫。他——出了点什么事。他——他老一个人说话。

比 夫 我今天早晨就看到了。可是他一向就爱自己叽叽咕咕的。

哈 皮 不像现在这么明显。现在发展得真叫人难堪,我不得不送他去佛罗里达休养。而且你猜怎么着?通常他是跟你说话。

比 夫 他说我什么?

哈 皮 我听不清楚。

比 夫 他说我什么?

哈 皮 好像总是说你还安顿不下来,还是挂在半空中……

比 夫 有别的事叫他抬不起头来,哈皮。

哈 皮 你指的是什么?

比 夫 不要问了,反正别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

哈 皮 可是如果你能开始干起来——我是说——你在那边有前途吗?

比 夫 我跟你说,哈皮,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前途。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哈 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 夫 这么说吧,我中学毕业以后有六七年想找个出路。我当轮船公司的小职员、推销员,各种各样的差事。那种日子实在是可怜得很。大热天一早就去挤地铁。一辈子就得全心全意地去看守仓库,打电话,再不就是买点什么,卖点什么,一年受五十个礼拜的罪,就为了那两个礼拜的假期。可是你心里一直真正希望的是到露天去干活,甩开了膀子干。还有,老得拼命想赛过身边的同事。可是怎么办呢?——只有这么干才有前途。

哈 皮 这么说,你真喜欢在农场上干活?你在那儿满意吗?

比 夫 (越来越激动)哈皮,我从战前离开家已经干了二三十种不同的职业了,结果呢,总是一样。我是最近才明白的。我在内布拉斯加放过牛,后来在达科他,亚利桑那,最近在得克萨斯,都一样。大概我就是为这个才回家来的,就因为我明白了。我现在干活的那个农场,在那儿现在是春天了,你明白吗?他们那儿生了大概十五匹小马驹。看着一匹母马带着新生的小马驹,没有比这个更启发人,没有比这个更美的了。而且现在那里天气凉爽,你明白吗?得克萨斯现在可凉快了,而且是春天。可是每一次,不管我在哪,一到春天我就有一种感觉,老天爷,我在这儿毫无出路啊。我在这儿算干什么呢,跟一群马厮混,一个礼拜挣二十八块钱!我已经三十四岁了,我应该成家立业了。到这种时候我就该往家跑了。现在呢,我回来了,可我不知道我自己该干什么。(停了一下)我一向坚持决不虚度一生,而每次我一回来就懂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度一生。

哈 皮 你是个诗人,比夫,你知道吗?你是个——你是个理想主义者!

比 夫 不是,我实在是乱七八糟。也许我该结婚。也许我该找个固定的差事。说不定我的问题就在这儿。我像个孩子。我没结婚,我也没个买卖,我不过——我像个孩子。你满足吗?哈皮?你是成功的,是不是?你满足吗?

哈 皮 妈的,才不呢!

比 夫 为什么?你不是挣了不少的钱吗?

哈 皮 (精力充沛地、表情丰富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我现在除了等着我们那个推销部主任死,没事可干。而就算我当上了推销部主任又怎么样?他是我的好朋友,他刚刚在长岛盖了一所了不起的房子。他在那儿住了两个来月,就把它卖了。现在他又在盖一所房子,只要一盖完,他就不喜欢了。我知道,我要是他,我也一定那么干。我不知道我工作都是为了什么。有时候我坐在我的公寓房子里——就我一个人,我就想我每月付的房租。那简直是贵得荒唐。可是话说回来了,这正是我一向追求的东西。我自己的公寓房子,自己有辆汽车,好些个女人。可是,他妈的,我还是寂寞。

比 夫 (热情地)听我说,你何不跟我一道到西部去呢?

哈 皮 就你跟我,呃?

比 夫 就是啊,也许咱们可以买个畜牧场,养牛,卖力气。像咱们这样体格的人应该在野外干活。

哈 皮 (兴致勃勃地)洛曼兄弟,啊?

比 夫 (充满感情地)就是,咱们在各县准得出名!

哈 皮 (着了迷似的)我梦想的就是这个,比夫。有时候我真想就在商店里扒掉衣服,把那个臭小子,那个推销部主任好好揍一顿。我是说,要论打拳、赛跑、举重,我比那个商店里任何人都强得多,可是我得一天到晚叫那些婊子养的粗俗的小人物呼来喝去,我真受不了。

比 夫 我告诉你,弟弟,要是有你在一块儿,我在那边就心满意足了。

哈 皮 (热情地)你知道吗,比夫,我周围的人都虚伪得要命,我每天都得降低自己的理想……

比 夫 咱们俩在一块就能互相依靠。咱们就都有信得过的人了。

哈 皮 有我在你身边……

比 夫 哈皮,问题就是咱们从小就没学会怎么抓钱。我不会那一套。

哈 皮 我也一样!

比 夫 咱们去吧!

哈 皮 不过有一条——到了那边咱们能挣多少呢?

比 夫 可是你看看你那个朋友,房子倒是盖起来了,心里得不到平静,也住不下去啊。

哈 皮 那不假,可是每次他一进商店,你看那个派头,一切都为他让路。从那扇转门走进来的不是人,是一年五万二千块钱!可是他脑袋里那点玩意儿还不如我小手指头里多呢!

比 夫 对啊,可是你刚才说——

哈 皮 我一定要叫那群自命不凡的大经理看看,我哈皮·洛曼不是二流货。我要像他那样进商店的门。在那之后,我就跟你走。最后咱们还是在一块儿,我向你发誓。你就说今天晚上咱们玩的那两个娘们吧,够漂亮的吧?

比 夫 没错儿,我多少年没遇上这么漂亮的了。

哈 皮 这样的,我什么时候想要都有,比夫,每当我腻烦的时候都行。讨厌的是,这种事越来越像保龄球似的了。我只要把球一扔出去,她们就一个一个都倒了,可是毫无意义。你还跟女人混吗?

比 夫 不,我倒想找个女孩子——实心实意的,一个有分量的人。

哈 皮 我盼着的也是这个。

比 夫 算了吧!你永远也不会成家的。

哈 皮 我会!找一个人格高尚的,经得住考验的!像妈妈那样的人,你明白吗?我告诉你点事,你听了准得骂我混蛋。那个跟我玩了一晚上的女孩子,已经跟别人订婚了,过五个星期就结婚。(他戴上一顶新帽子,试试样子)

比 夫 真的?

哈 皮 真的,而且那个男人很快就要提拔成副经理了。我不知道我是犯了哪股劲儿,也许是我的竞争思想发展过头了吧,反正我是把她毁了,而且现在我也甩不掉她了。让我这样坑了的已经是第三位经理了。你说我这种脾气混蛋不混蛋?不但如此,我还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愤怒地,但是笑着)就像我明知不该接受贿赂一样,那些厂商短不了给我递一百块一张的钞票,为的是我能给他们拉点订货。你知道我是个多么老实的人,可是这事就跟这个女孩子的事一样。为这种事我恨我自己。因为我并不想要这个女孩子,可是我还是搞了,而且——我喜欢!

比 夫 咱们睡吧。

哈 皮 我看咱们什么也没解决。

比 夫 我刚想起个主意,可以试试。

哈 皮 什么主意?

比 夫 记得比尔·奥立弗吗?

哈 皮 当然记得,奥立弗现在是大人物了。你还想替他干吗?

比 夫 不是,不过我跟他辞职的时候他跟我有话在先。他抱住我的肩膀,跟我说:“比夫,不管什么时候,你有需要找我来好了。”

哈 皮 我记得,这话不错。

比 夫 我想去找他。要是我能弄到手一万块钱,哪怕七八千呢,我就能买一个非常漂亮的畜牧场。

哈 皮 我敢说他准支持你。因为他看重你,比夫。其实他们都看重你。你有人缘,所以我说你该回来,咱们合住那个公寓房子。我还告诉你,比夫,你看哪个女孩子中意……

比 夫 不,有个畜牧场我能干我喜欢的活儿,我也能出人头地,可是我看不准,我不知道奥立弗是不是还认为是我偷了那箱子篮球。

哈 皮 嗨,他大概早就忘了那件事了。快十年了。你这个人太敏感。再说当初他也没开除你。

比 夫 我看,他已经拿定主意要开除我了,所以我才辞职不干了。我一直弄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不过他的确很看重我,他只信得过我一个人晚上收摊锁门。

威 利 (在下面)比夫,马达你也准备擦洗吗?

哈 皮 嘘!

[比夫看着哈皮,哈皮往下面看,听着。威利在客厅里咕哝着。

哈 皮 你听见了吗?

[他们听着,威利热情地笑。

比 夫 (生气地)他不知道妈妈都听得见吗?

威 利 别把毛衣弄脏了,比夫!

[一阵痛苦的表情掠过比夫的脸。

哈 皮 你看这可怕不可怕,你别再走了,好不好?你可以在这儿找个职业,你得在这儿盯着,我拿他没有办法,越来越叫人难堪。

威 利 这上光蜡打得多漂亮!

比 夫 妈妈都听得见!

威 利 真的,比夫?你跟女朋友订了约会?太好了!

哈 皮 睡吧。不过明天早上你跟他谈谈,好不好?

比 夫 (勉强地上了床)妈妈就在家里他也不管,真够呛!

哈 皮 (上床)我希望你跟他好好谈谈。

比 夫 (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这个自私的、愚蠢的……

哈 皮 嘘……睡吧,比夫。

[他们卧室中的灯灭了,早在他们结束谈话之前,就可以隐约地看见威利在下面黑暗的厨房中的身影。他打开了电冰箱,找出一瓶牛奶,公寓大楼逐渐淡出,整个房子和周围笼罩着树叶。在树叶出现的同时,音乐声不知不觉地响起。

威 利 就是一条,比夫,跟那些女孩子在一块儿要留点神,别许愿,什么愿也别许,因为女孩子,你知道吗,你说什么她们都信。可是你还年轻,比夫,你还太年轻,还不到认真跟女孩子谈话的年纪。

[厨房中的光亮起来了。威利一边说着话,一边关上了电冰箱的门,朝台口走到厨房桌子前,他把牛奶倒进一只杯子里。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微笑着。

威 利 你实在太年轻了,比夫。你现在得先集中精力念书,将来你条件都具备了,像你这样的人有的是女孩子叫你挑。(他对着一把椅子咧开嘴笑着)真的吗?女孩子替你掏钱?(他笑出声来)家伙,你真是走运啊!

[逐渐地,威利朝着台外透过厨房的墙,对着某一点——非常具体的一个点——说起话来。他的声音也逐渐提高,达到了正常交谈的音量。

威 利 我正奇怪你们干吗那么仔细地擦汽车呢。哈!别忘了车轴盖儿,孩子们。那得用软麂皮擦才亮呢。哈皮,用报纸擦挡风玻璃最省事了,比夫,教给他怎么干!明白了吗,哈皮?把报纸团成个垫子似的用。对,对,就这么干,你干得不错,哈皮。(停了一下,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朝上望着)比夫,咱们哪天得空,头一件事就是把房子上头那根大树枝去掉。闹不好,来场暴雨,它一折下来,就得砸在房顶上。我有个主意,咱们找个绳子,把它拽到一边去,然后咱弄两把锯子,把它锯下来。等你们把车擦完了,就到我这儿来,我给你们弄了点想不到的好东西。

比 夫 (声音来自台外)什么东西,爸爸?

威 利 不,等你们干完了再说,手里的活儿没干完不能撂下——记住这一条,(朝那些“大树”看)比夫,我这次去奥尔巴尼市,看见了一种非常漂亮的吊床,下一趟我想买一个,咱们把它吊在这两棵大榆树中间,够意思吧,在树枝底下一摇晃,嘿,孩子们,那才叫……

[从威利说话的方向,年轻的比夫与年轻的哈皮上。哈皮拿着抹布,提着个水桶,比夫穿着毛衣,胸前是一个大“S”字,抱着个橄榄球。

比 夫 (指着台外的汽车)怎么样,爸爸,专业水平吧?

威 利 棒,棒极了,孩子们!干得不错,比夫。

哈 皮 我们想不到的那个东西在哪儿呢,爸?

威 利 在汽车后座上。

哈 皮 好哇!(跑下)

比 夫 是什么,爸爸?告诉我,你买了什么?

威 利 (大笑,打了比夫一巴掌)没事儿,我想送你们点小玩意儿!

比 夫 (转身朝外跑)是什么,哈皮?

哈 皮 (台外)练习拳击的吊袋!

比 夫 哎呀,爸!

威 利 上头有拳击大王吉内·滕尼的签名!

[哈皮抱着吊袋跑上。

比 夫 老天爷,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要个吊袋?

威 利 反正拿这个练速度最好了。

哈 皮 (躺在地上,两脚在空中蹬着)我体重减轻了,你看出来了吗,爸?

威 利 (对哈皮)跳绳也管事。

比 夫 你看见我的新橄榄球了吗?

威 利 (仔细看球)你哪儿弄来的?

比 夫 教练叫我练传球。

威 利 是吗?他给你的球,是吗?

比 夫 嗨,我从更衣室里借出来的。(他会心地笑起来)

威 利 (对他偷东西也笑着)我可是要求你还回去哟。

哈 皮 我告诉你了,爸准不喜欢你这么干!

比 夫 (生气)那怎么着,我本来要还的嘛!

威 利 (拦住一场刚要开始的争吵,对哈皮)本来,他是得用正规的球练嘛,对不对?(对比夫)教练大概还会表扬你的积极性哩!

比 夫 噢,他老是表扬我的积极性,爸爸。

威 利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要是别人拿了球,非得大闹一场不可。怎么样,孩子们,这一段在学校成绩怎么样?

比 夫 你这回到哪儿去了,爸爸?老天爷,没有你我们真闷得慌。

威 利 (高兴地,一手搂住一个孩子,三个人朝台口走来)闷得慌,呃?

比 夫 每分钟都想你。

威 利 瞧你说的。告诉你们个秘密吧,孩子们,可跟谁也不能露,有朝一日,我要自己开买卖,那就老也不用离开家了。

哈 皮 像查利大叔那样,哈?

威 利 比查利大叔了不起!因为查利没人缘。他也有点人缘,可是——不那么有人缘。

比 夫 你这回上哪儿去了,爸?

威 利 嗯,我上了路,往北到了普罗维登斯市见着市长了!

比 夫 普罗维登斯的市长!

威 利 他坐在旅馆的前厅里。

比 夫 他说了什么?

威 利 他说:“早!”我说:“市长,您这个城市真不错啊!”后来我就喝了杯咖啡,后来我就去了沃特伯里。沃特伯里那个城市真是不错,有个大钟,有名的沃特伯里大钟。在那里,我卖了一大批货。后来又去了波士顿——那是革命的摇篮。那个城市真不错。我还去了马萨诸塞州的几个城市,又到了波特兰、班戈,然后直截了当回了家!

比 夫 老天爷,我多想跟您一道去啊,爸爸。

威 利 过了夏天就带上你们。

哈 皮 不蒙人?

威 利 你、哈皮和我,我带你们看看美国所有的城市。美国到处是美丽的城市,到处是了不起的、正直的人,而且他们都认得我,等我把你们两个小家伙抚养大,你们走到哪儿都得受欢迎。为什么,就因为我有朋友。孩子们,在新英格兰,我可以把汽车停在随便哪条马路上,那儿的警察就像对自己的车那样保护它。今年夏天,怎么样?

比 夫

哈 皮}(同时)太棒了,那还用问!

威 利 咱们带上游泳衣。

哈 皮 我们给你提箱子,爸!

威 利 那可太带劲儿了!我走进波士顿的商店,后面你们两个提着箱子,一定会轰动!

[比夫跳来跳去,练习着传球。

威 利 比夫,参加这场比赛紧张吗?

比 夫 你要来我就不紧张。

威 利 现在你当上队长了,大伙儿在学校里怎么议论你?

哈 皮 一到下课的时候,老有一大群女生跟着他。

比 夫 (拉着威利的手)这个礼拜六,爸,这个礼拜六——专门为你,我要来一次单人突破,底线得分。

哈 皮 你应该把球传给别人。

比 夫 我要为爸来这一次单人突破。你看着我,爸,什么时候我一摘掉头盔,那就是我要突破了,看我怎么冲破底线的!

威 利 (吻比夫)噢,等我到波士顿——告诉大伙,准得轰动!

[伯纳德上。他穿着灯笼裤,比比夫岁数小一些,一本正经,忠心耿耿,是个总在操心的孩子。

伯纳德 比夫,你跑到哪儿去啦?你今天应该跟我一块温课的。

威 利 嘿,过来,伯纳德,干吗老那么没精打采的?

伯纳德 他没温课呀,威利大叔,下个礼拜他得参加大考。

哈 皮 (推得伯纳德团团转,故意奚落他)来,咱们打拳,伯纳德!

伯纳德 比夫!(躲着哈皮)听我说比夫,我听见比恩包姆老师说你要是再不学数学,他就要给你不及格,你就毕不了业啦,我听见的!

威 利 你还是跟他温课去吧,比夫,现在就去吧。

伯纳德 我听见的!

比 夫 哦,爸,你还没看见我的球鞋呢!(他抬起一只脚给威利看)

威 利 嘿,这字印得真漂亮!

伯纳德 (擦着眼镜)光在球鞋上印上弗吉尼亚大学的字样也不一定能毕业,威利大叔。

威 利 (生气)你胡说什么?现在摆着三个大学愿意出奖学金收他,他们会给他不及格?

伯纳德 可是我听见比恩包姆老师说——

威 利 别招人讨厌了,伯纳德!(对孩子们)真没出息。

伯纳德 OK,我在家里等着你,比夫!

[伯纳德下,洛曼父子大笑。

威 利 伯纳德这孩子没人缘吧。

比 夫 他也有点人缘,可也不那么有人缘。

哈 皮 就是那样。

威 利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伯纳德,在学校可能分数最高,明白吗,可是到了社会上,做生意,明白吗,你们会比他强十倍!所以,我感谢上帝,你们俩都长得美男子似的。因为要说做生意,谁能出人头地呢,就得是那种仪表堂堂,叫人一看就喜欢的人。只要大家喜欢你,你就不会倒霉。就拿我说吧,我从来用不着跟别人排大队等着见买主。“威利·洛曼来了!”有这一句话,行了,我通行无阻。

比 夫 把他们都震住了,爸?

威 利 在普罗维登斯把他们震趴下了,在波士顿把他们震了个倒仰!

哈 皮 (又躺下,两只脚朝空中蹬着)我的体重减轻了,你注意了吗,爸?

[林达上,她像往年那样,头发上扎着飘带,拿着一篮子洗好的衣服。

林 达 (带着青春的活力),哈啰,亲爱的!

威 利 我的情人!

林 达 这辆雪佛兰跑得怎么样?

威 利 林达,雪佛兰是造出来的最了不起的汽车。(对孩子们)怎么能让妈妈抬着洗的衣服上楼梯呢?

比 夫 来吧,哥们儿,抬起来!

哈 皮 放到哪儿去,妈?

林 达 晾在绳子上。比夫,你先下去看看你的朋友们。地下室里都是男孩子,他们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比 夫 嗨,今天爸爸回家了,让他们等会儿吧。

威 利 (对比夫的态度感到高兴,笑着)你还是下去告诉他们该干什么吧。

比 夫 我看让他们把锅炉房打扫干净吧。

威 利 那好,比夫。

比 夫 (穿过厨房的墙线到达后面的门边,朝下喊)伙计们!都去打扫锅炉房!我马上下来!

声音 好吧!好,比夫。

比 夫 乔治、山姆、弗兰克,你们三个到后院来,咱们晾衣服。来吧,哈皮,动作麻利点。(他和哈皮把衣服抬出去)

林 达 那些孩子真听他指挥!

威 利 这就叫训练,重要的训练。告诉你,我在外面哪怕卖掉成千上万的货,我也得回家来。

林 达 到他赛球那天,这一条街上的人都得去看。你这回卖了多少?

威 利 我去普罗维登斯卖了五百罗,在波士顿七百罗。

林 达 真的!等一下,我这儿有铅笔。(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铅笔和纸)那么这一趟的佣金是……二百块——上帝!二百一十二块!

威 利 这个——我没细算,不过……

林 达 你卖了多少?

威 利 这个,我——我卖了——大概在普罗维登斯卖了一百八十罗,嗯,不——加在一块——大概整个这一趟卖了二百罗吧。

林 达 (毫不迟疑地)二百罗。那是……

[她计算着。

威 利 讨厌的是,在波士顿有三家铺子正盘货,不然我这趟准能打破纪录。

林 达 反正,一共是七十元零几毛钱,这也很不错了。

威 利 咱们欠多少?

林 达 是这样,咱们到了一号,电冰箱得交十六元钱。

威 利 为什么十六元了?

林 达 那风扇上的皮带坏了,得交一元八毛钱。

威 利 那是新买的。

林 达 是啊,可人家说就是这样的,用一段时间才合槽呢。

[他们穿过墙线走进厨房。

威 利 我就希望咱们买的这冰箱没有上当。

林 达 这家的广告比谁的都大!

威 利 我知道,是个好机器。还有什么?

林 达 嗯,洗衣机还得付九元六,到十五号还得交三元五的吸尘器的分期付款,还有屋顶,还剩二十元钱。

威 利 现在不漏了吧?

林 达 不漏了,他们这活干得真漂亮。还有弗兰克,你还欠他化油器的钱。

威 利 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他!这种倒楣的雪佛兰车,应该禁止生产!

林 达 反正你还欠他三块五,再加上零零碎碎的开销,到十五号咱们总共得拿出一百二十块来。

威 利 一百二十块!老天爷,生意要是再没有起色,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 达 嗨,下礼拜准比现在强。

威 利 那是,下礼拜我要把他们全打趴下。我到哈特福德去,我在哈特福德有人缘。你知道,林达,问题是人们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他们走到台口部分。

林 达 嗨,别说傻话。

威 利 我一进门就觉得出来,他们好像都在笑话我。林达 凭什么?凭什么笑话你?

[威利一直走到台口边缘。林达进入厨房,开始补袜子。

威 利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没人搭理我,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林 达 可是你干得蛮不错嘛,亲爱的。你一个礼拜能挣七十到一百。

威 利 可是我得一天干十个、十二个钟头。别人——我不知道——不那么费劲。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管不住自己——我话太多。话少才有分量。查利就有这手,他话少,人家就尊敬他。

林 达 你的话不多,你就是性格活泼。

威 利 (笑了)嗨,我总觉得,他妈的,一辈子就那么几年,开两句玩笑有什么呢。(对自己)我玩笑开得太多!(笑容消失了)

林 达 那又怎么样?你——

威 利 我太胖。我的相貌太蠢,我没跟你说过圣诞节那会儿我正好去见F·H·斯都华,正赶上一个我认识的推销员也在,我进屋见主顾的时候,他正拿我开心,说我——大狗熊!我——当时就给了他一个嘴巴。我不吃这个,无论如何我也不吃这个。可是人家的确都笑话我,我知道。

林 达 亲爱的……

威 利 我得克服自己的毛病,我明白。也许是我的衣服不合适。

林 达 威利,亲爱的,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

威 利 没有的事,林达。

林 达 对我说你是(短暂的停顿)最漂亮的。

[从暗处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威利并不转身,但在林达下面台词中笑声一直不断。

林 达 还有孩子们呢。像你这样被孩子们崇拜的父亲不多。

[音乐声仿佛从窗帘后传来,在屋子的左方。可以隐约地看见某妇人在穿衣服。

威 利 (带着深厚的感情)林达,你是最了不起的人,你是真正的伙伴,你知道吗?在外头跑的时候,我常恨不得紧紧地搂住你,不要命地亲你。

[笑声现在响起来了,威利移动到台左逐渐亮起来的表演区。那里某妇人从窗帘后走了出来,站在那里,仿佛是对着镜子在戴帽子,同时笑着。

威 利 因为我真寂寞啊——特别是生意不好,又没人可谈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一辈子再也卖不出去货了,再也养活不了你,再也创不出什么事业,能传给儿子的事业。(他的话夹杂在某妇人的渐弱的笑声中,某妇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我有多少想弄到手的东西——

某妇人 想把我弄到手?不是你弄的,威利,不,是我选上了你。

威 利 你选上了我?

某妇人 (她看上去还颇为正派,年纪与威利差不多)就是,我一天到晚看见各式各样的推销员,来来往往。可是你特别有幽默感,咱们在一块儿也确实过得开心,是不是?

威 利 没错儿,没错儿,(他抱住她)你何必现在就要走?

某妇人 都两点了……

威 利 不,进来吧!(他拉她)

某妇人 ……那不像话,我的姐妹们会怎么想哪。你什么时候再来?

威 利 大概过两个礼拜吧,你下次还会来吗?

某妇人 那还用说。你真会逗我乐,这对我有好处。(她捏了捏他的胳膊,吻他)再说,我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威 利 是你选上了我,呃?

某妇人 没错儿。因为你心好,又会逗乐儿。

威 利 那好吧,下回我来波士顿再见。

某妇人 我一定马上叫你跟买主接上线,通上话。

威 利 (拍拍她的臀部)好!还有一条线也得接通!

某妇人 (轻轻地打他的脸,笑着)你真把我逗死了,威利。(他忽然拖住她,粗暴地吻她)逗死我了。谢谢你送我的丝袜,我就喜欢有一大堆丝袜。好啦,好好睡吧。

威 利 好好睡吧,别忘了把袜子脱下来!

某妇人 哎哟,威利!

[某妇人放声大笑,同时林达的笑声插进来。某妇人在黑暗中消失了,厨房桌旁的表演区亮了起来。林达依然坐在桌旁原处,但现在她在补一双丝袜子。

林 达 你就是,威利,最漂亮的男人。你完全用不着担心——

威 利 (走出了某妇人那边暗下去的表演区,来到林达身边)我要弥补我对不起你的地方,林达,我一定——

林 达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亲爱的。你干得挺好,比起好多人——

威 利 (发现她在缝补)这是什么?

林 达 补补袜子。现在买一双可贵呢——

威 利 (生气,夺过袜子)我不许你在这个家里补袜子!把它扔了!

[林达把袜子收到衣袋里。

伯纳德 (跑着进来)他在哪儿?他要是再不念书……

威 利 (走到台口,激动地)那你就把答案递给他!

伯纳德 我每次都给,可是会考不行!那是全州的考试!会把我抓起来的!

威 利 他到哪儿去啦?我要拿鞭子抽他!抽他!

林 达 他最好把那个球也还回去,威利,这样做不好。

威 利 比夫!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什么都拿?

林 达 他对女孩子太野,威利。做妈妈的都怕他。

威 利 我要抽他!

伯纳德 他没有执照就开车!

[传来某妇人的笑声。

威 利 闭嘴!

林 达 所有的妈妈——

威 利 闭嘴!

伯纳德 (悄悄地后退着,一直到消失)比恩包姆老师说他自高自大。

威 利 滚出去!

伯纳德 他要是再不用功,数学就要不及格了!(下)

林 达 他说得对,威利,你一定得——

威 利 (向着她爆发)他什么毛病也没有!你难道要他变成伯纳德那样的小可怜儿?他有气魄,有性格……有的是!

[在他说话的同时,林达眼泪汪汪地退向起居室,下。威利一个人留在厨房里,泄了气,呆视着前方。树叶消失了。又恢复了夜景,黑压压的公寓大楼从后面又出现了。

威 利 有的是,有的是!他偷什么了?他还要还呢,是不是?他为什么要偷?我是怎么教他的?我一辈子教他的都是正派的事。

[哈皮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威利突然感到了哈皮在身旁。

哈 皮 上楼去吧,去吧。

威 利 (在桌旁坐下)哼!她干什么非要自己动手给地板打蜡?每一回打蜡她都要晕半天。她自己知道!

哈 皮 嘘——!别那么激动。你今天晚上怎么又回来了?

威 利 我差点出事,吓坏了。在扬克斯差点儿撞了个小孩。老天爷!当初我为什么没有跟我哥哥本去阿拉斯加呢?本!那是个天才,天生要发财的!我错过了多好的机会!他求着我去。

哈 皮 嗨,反正现在说也没用了——

威 利 你们老是这一套!看看人家,开头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结果几个钻石矿到手了!

哈 皮 好家伙,早晚有一天我得弄清楚他是怎么干的。

威 利 一点不神秘!人家心里清楚自己要求的是什么,朝着那儿奔,就到手了呗!人家一头扎进了原始森林,等他再出来,才二十一岁,发财了!这个世界有的是宝贝,可是得动硬的,软的不行!

哈 皮 爸,我说过要您退休,我养活您。

威 利 你养活我,就靠你那一个礼拜七十块钱?还有你少不了的女人、汽车、公寓房子,你还想养活我?老天爷,我今天开汽车连扬克斯都开不过去了!那会儿你们都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我现在火烧眉毛了!我连汽车都开不了啦!

[查利在门口出现。他身材高大,说话慢腾腾的,话不多,是个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人。他的话里总带着点同情怜惜的意思,虽然有时候好话不得好说。目前他说话还有点惶惶然的样子。他穿着睡衣,上面罩了件袍子,脚上是拖鞋。他走进了厨房。

查 利 没出什么事吧?

哈 皮 没事,查利,没——

威 利 (看一眼查利)能出什么事?

查 利 我听见响动。我以为出了事。这堵墙能不能想想办法?你们这儿打个喷嚏,我屋里的帽子就吹跑了。

哈 皮 上床去吧,爸,走吧。

[查利示意叫哈皮走开。

威 利 你先睡吧。我这会儿不困。

哈 皮 (对威利)别激动了,啊?(下)

威 利 你干吗还不睡?

查 利 (在威利对面桌旁坐下)睡不好,胃酸烧心。

威 利 那,那是因为你不会吃。

查 利 我还不是用嘴吃。

威 利 不是,你没知识,你不懂维生素那套玩意儿。

查 利 来,咱们赌一盘吧,玩一会儿困劲儿就来了。

威 利 (犹疑地)也好,你有牌吗?

查 利 (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牌来)有,我这儿带着呢。你说说那个维生素管什么的?

威 利 (发牌)长骨头的。化学作用。

查 利 好吧,可骨头跟烧心又没有关系。

威 利 你胡扯些什么?你准知道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吗?

查 利 伤自尊了。

威 利 自己不明白的事就少议论。

[他们打牌。停顿。

查 利 你怎么在家里待着?

威 利 车出了点小毛病。

查 利 噢。(停顿)我想上加利福尼亚去一趟。

威 利 真的。

查 利 你想找个差事吗?

威 利 我有差事,我早跟我自己说过。(短暂的停顿之后)你要给我找差事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查 利 这有什么伤自尊的!

威 利 你别惹我嘛。

查 利 我是觉得这样下去没道理。你不必这样硬撑着。

威 利 我有职业,不错的职业,(短暂的停顿)你老上我这来干什么?

查 利 你要我走吗?

威 利 (停顿后,嗒然)我真不懂。他又要回得克萨斯去,这他妈的算什么呢?

查 利 让他走他的。

威 利 我没什么可给他,查利,我穷得丁当响的,一个子儿没有。

查 利 他饿不死,没一个饿死的,别把他放在心上了。

威 利 那我该把什么放在心上呢?

查 利 你太认死扣了。去他妈的。瓶子摔碎了就不能退五分钱押金了呗。

威 利 你说得倒轻巧。

查 利 我说这话也不轻巧。

威 利 你看见我在起居室里安的天花板了么?

查 利 看见了,活儿干得漂亮,我想不出来自己怎么能安天花板。你是怎么办的?

威 利 没什么意思。

查 利 嗨,说说嘛。

威 利 你也要安天花板是怎么的?

查 利 我怎么会安天花板呢?

威 利 那你跟我这儿纠缠什么?

查 利 又伤自尊了!

威 利 不会用家伙干活的人不是男子汉。你叫人恶心。

查 利 别说我叫人恶心,威利。

[本伯伯手提旅行包和一把伞,绕过房子的右角,走到台口。他身体壮实,六十多岁,留着小胡子,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气。他对自己的前途有绝对的信心,他叫人感到他曾去过遥远的地方,见过大世面。他恰好在威利开口的时候上场。

威 利 我真是累得要死,本。

[响起了本的主题音乐。本向四周端详着一切。

查 利 好啊,接着打牌,累了能睡个好觉。你刚才怎么管我叫“本”呢?

威 利 怪事。刚才有一下子你叫我想起了我哥哥本来了。

本 我只能待几分钟。(他踱起步来,打量着这个地方。威利与查利继续打牌)

查 利 你后来没听说他的消息了,是吧?就从那一次以后?

威 利 林达没跟你说吗?十几天以前我们接到他老婆从非洲来的一封信。他死了。

查 利 是这么回事。

本 (格格地笑着)原来这就是布鲁克林?

查 利 说不定他给你留下点财产。

威 利 没有的事。他有七个儿子呢。当初在他身上我就是错过一次机会……

本 我得赶火车,威廉。我得到阿拉斯加去看几份产业。

威 利 那当然,当然!要是那回我跟他去了阿拉斯加,那我今天可就是另一个样儿了。

查 利 算了吧,到那儿不把你冻死才怪。

威 利 你胡扯些什么?

本 在阿拉斯加机会多得很,威廉。真没想到你会没去。

威 利 没错儿,多得很。

查 利 什么?

威 利 我一辈子就碰上他这么一个真正明白发财诀窍的人。

查 利 谁?

本 你们大家都怎么样?

威 利 (赢了一盘,笑着)都好,都好。

查 利 你今天这牌打得够精的。

本 妈妈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威 利 没有。她早就去世了。

本 可惜,她当初是个好样儿的妈妈。

威 利 (对查利)什么?

本 我本来还想见她老人家一面呢。

查 利 谁去世了?

本 爸爸有信吗?

威 利 (慌了)你是什么意思,谁去世了?

查 利 (赢了一盘,收钱)你说些什么?

本 (看表)威廉,八点半了!

威 利 (似乎是为了驱散自己的混乱,他生气地拦住查利的手)那是我的牌!

查 利 我刚放下的老A——

威 利 你要是不会打牌,我才不白送你钱呢!

查 利 (站起来)莫名其妙,那是我的老A!

威 利 不跟你打了,不跟你打了!

本 妈妈哪年去世的?

威 利 好多年了。从打一开头你就不会打牌。

查 利 (收起牌,朝门口走)好吧!下次我带一副有五张老A的牌来。

威 利 我不跟你这号人打牌!

查 利 (转身面对他)你真不怕害臊!

威 利 你说谁?

查 利 说你!(下)

威 利 (朝着他的后影摔上门)没知识!

本 (威利穿过厨房的墙线朝他走来)这么说你就是威廉。

威 利 (握本的手)本!我等你好久了!你的诀窍是什么?你是怎么干的?

本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林达在台口出现,像过去的样子,抱着洗衣服的篮子。

林 达 这是本吗?

本 (彬彬有礼)你好,亲爱的。

林 达 这么多年你都在哪儿?威利一直想知道你——

威 利 (不耐烦地把本从她身边拉开)爸爸在哪儿?你不是跟他走的吗?你们是怎么开头的?

本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威 利 那,当然了,我还小呢,三四岁吧——

本 三岁零十一个月。

威 利 真叫好记性,本!

本 我手上一大堆买卖,从来不记账。

威 利 我记得我坐在大棚子车底下,那是——是内布拉斯加吧?

本 是南达科他。我给了你一把野花。

威 利 我记得你沿着一条开阔的公路走了。

本 (大笑)我那是要去阿拉斯加找爸爸。

威 利 他现在在哪儿?

本 我那会儿年轻,不懂地理,威廉,我走了几天才发现我是朝南走呢,所以,最后我没到阿拉斯加,到了非洲。

林 达 非洲?

威 利 黄金海岸!

本 主要是钻石矿。

林 达 钻石矿!

本 不错,亲爱的,不过我只能待几分钟——

威 利 别走!孩子们!孩子们!(青年的比夫与哈皮出现)听着,这是你们的大伯,本伯伯,一个了不起的人。跟孩子们说说,本!

本 说说吧!孩子们,我十七岁那年一头扎进了原始丛林,到二十一岁那年出来的。(大笑)发了大财出来的!

威 利 (对孩子们)我怎么跟你们说的,现在明白了吧?什么了不起的事都能做到!

本 (看了一眼表)过一个礼拜的礼拜二,我在凯奇坎有个约会。

威 利 别走,本!请你说说爸爸的事。我要孩子们听听。我要他们知道咱们家的根底不简单。我光记得他是个大胡子,我坐在妈妈怀里,围着火,还有一种尖声的音乐。

本 他的笛子,他吹笛子。

威 利 没错儿,笛子,对极了!

[可以听到新的音乐,高亢、活跃的调子。

本 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心可野了。我们那会儿常从波士顿出发,他把一家子人都装在大棚子车里,赶上一群拉车的牲口,在大草原上就闯出去了。什么俄亥俄州、印第安纳州、密歇根州、伊利诺伊州,整个西部都跑遍了,每到一个镇子我们就停下来,卖掉他在路上做的笛子。爸爸是大发明家,他一个礼拜做的玩意儿卖的钱比你这样的人一辈子挣的还多。

威 利 我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本——能咬牙,人缘好,样样在行。

本 真的,(对比夫)朝这儿打一拳,小子,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儿。(他拍拍肚子)

比 夫 哟,那可不行,大伯!

本 (摆出拳击的姿势)来,冲着我来!(他大笑)

威 利 跟他干,比夫!来,让你大伯瞧瞧!

比 夫 哎!(他攥紧拳头,开始进攻)

林 达 (对威利)干吗他得打架呢,亲爱的?

本 (与比夫一招一式地打着)好小子!好小子!

威 利 够意思吧,本,怎么样?

哈 皮 左边上,比夫!

林 达 你们干什么要打架?

本 好小子!(突然他往前一冲,绊倒了比夫,站在他头上,用伞尖对准了比夫的眼睛)

林 达 留神,比夫!

比 夫 我服了!

本 (拍拍比夫的膝盖)小子,跟生人打架就得心黑手狠,要不你一辈子也甭打算活着从原始丛林里出来。(拉住林达的手,一鞠躬)能见到您,无限荣幸,林达。

林 达 (怯怯地抽回手,悚然)一路——顺风。

本 (对威利)祝你也买卖兴隆——你做什么买卖?

威 利 推销员。

本 是这样,不管吧……(他举手向大家示意告别)

威 利 不,本,你可别以为……(他抓住本的胳膊,指给他看)我知道这儿是布鲁克林,可是我们也打猎。

本 是吗,真的?

威 利 没错儿,这儿有长虫,有兔,还有——我就是为这个搬来的。你信不信,比夫一眨眼就能把这些树砍倒一棵!孩子们!马上到公寓大楼的工地上去弄点沙子来!咱们立刻就翻盖整个大门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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