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挪威现当代文学译丛)(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30 16:37:40

点击下载

作者:汉娜·奥斯塔维克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爱(挪威现当代文学译丛)

爱(挪威现当代文学译丛)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爱作者:【挪】汉娜·奥斯塔维克译者:范炜炜责任编辑:杨懿晶关注微博:@数字译文微信公众号:数字译文联系我们:hi@shtph.com问题反馈:complain@shtph.com合作电话:021-53594508

Digital Lab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数字业务的实验部门,成立于2014年3月。我们致力于将优质的资源送到读者手中。我们会不断努力,做体验更好、设计更好的电子书,加油!上海译文出版社|Digital Lab

等我老了,我们便乘上列车去远行,去到那遥不可及的远方。望向车窗外一一掠过的山脉、城镇与湖泊,同来自异乡的人们谈天说地。我们始终不要分开,列车也永远不要到达终点。

每周至少看三本书,有时还会是四本、五本。她非常喜欢在阅读中度过的时光:坐在床上,盖着被子,喝着咖啡,穿着长睡衣,满地烟蒂。她对电视完全没兴趣。“我从来不看电视。不过约恩可能有时想要看看。”

结了层薄冰的马路上,一位老妇人拖着灰色购物车艰难地往前走着,她赶紧将车偏向另一边避开。天色昏暗,维贝克看着墙壁的积雪在路面上投下影子。紧接着,她便发现自己一直没打开车头灯,就这样在夜色中行驶了一路。家已经快到了,她这才将灯亮起。

约恩试着眨眨眼睛保持清醒,但眼部周围的肌肉完全僵硬了,动弹不得。四下一片寂静。他在等维贝克回来。他想要睁大眼睛,于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的某个角落。地上的积雪至少有一米厚,雪地底下是窜来窜去的老鼠。它们在雪里建起了长廊和隧道,约恩想象着,它们应该会相互拜访、分享食物。

汽车的声音响起来了。他在等待这一刻,却又总是忘记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声音。每次都是在他不打算再等下去的时候,这声音便会出现,因此他不用费心去记住这声音的感觉。她到家了,他听到了。他发现:不是我,是我的肚子,是我的肚子想起了这种声音。就在声音传入耳中之后,他从窗户一角看见了这辆蓝色小轿车。她在倒车时冲开了雪堆,朝家的方向转过去,驶上小台阶,径直来到了门口。

引擎声很大,在周遭寂静的环境中异常明显。她熄火下车。他听到了开门声。从大门打开起,他开始读秒,直到关门声响起。这样的声音,日复一日,从未改变。

维贝克将门口的购物袋往一旁挪了挪,再弯腰解开靴子。她的双手被冻得红肿,车里的取暖设备已经坏了。上周她开车载一位购完物的女同事回家时,人家向她提起过一处维修费不贵的地方。维贝克笑着说会考虑考虑。她的钱本来就不够用,显然不能浪费在修车上。只要还能开,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收起镜子下方桌面上的信件。双肩略感不适,繁忙的一天下来她有些承受不住了。她站在原地甩了甩双臂,动了动肩颈,往后仰头时不禁疼得“啊”了一声。

她在脱外套了,他心想,她现在一定在玄关的镜子前,一边将大衣挂到衣架上一边端详着自己。她一定很累了。他打开火柴盒,抽出两根火柴,在眼眶外部两侧都撑上一根,阻止自己再眨眼睛。维贝克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说,这样你就不会困了。火柴就像粗粗的木棒,把他的视野挡住了一大半。他一直在想着火车,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无论在思考什么事情,脑海中总会有一列向前行驶的火车,它时而转弯、时而鸣笛、时而高速奔驰。他或许应该为她做一下脸部按摩,揉揉额头和脸颊,这是在健身课上学的,效果似乎不错。

她将购物袋提进厨房,把信件放在桌上,开始往冰箱里堆放食物,搁板上很快便多出了几盒吃的。作为一名新晋文化顾问,她今天白天介绍了自己负责的首个文化项目,面前坐的是一位栗色眼睛、棕色头发的技术部工程师。她坚持在项目封面上采用当地艺术家创作的一幅彩色画作。她站在自己的工作计划表面前,喝了整整一杯水。演示的效果很好,最后大家都表示很高兴能与她一起工作,她的想法非常有启发性,让人看到了新的可能。在整个演示过程中,那位栗色眼睛的工程师对她微笑了好几次,在简要总结时可以看出他非常希望促成这次部门间的合作。

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将它们全部捋到一侧肩头,一边抚摸一边为它们恰到好处的长度窃喜不已。

他听到楼上地板传来的脚步声,是她的鞋子。维贝克有固定的室内鞋,就是夏天穿的那种矮跟鞋。他取下了火柴,擦亮了一根,就这样看着火柴燃烧,直到燃尽熄灭。在办公室里,她总是身穿职业短裙,嘴唇上还涂着口红。回到家后,她会换上灰色运动衫,只留拉链处的一抹闪亮。她现在应该正在换衣服吧。这似乎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刚搬来这里时,她曾送给他一双拖鞋。就在搬家后的几天,她从办公室将拖鞋带回家,外面还裹着一层鲜花图案的包装纸。她将这份特殊的礼物抛向他,让他从空中一把接住。这是一双齐踝羊毛拖鞋,鞋底是皮质的。拖鞋上方配有金属搭扣,如果不将它扣好,走起路来就会发出“嗒嗒”的声响。

维贝克放下水杯,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路灯都亮了起来,照耀着房屋间的马路。北面,乡村小道一路通向国道。她心想,这就像是一个循环,人们可以在市中心的住宅和商店前开过,穿越整个城市,在北部的国道上转弯,再一路向南,便又回到了市中心。大部分住宅的客厅窗户都面向马路一侧。人人的生活都被市政建设搞得千篇一律。居民区背后是一片大森林。她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身份,纯爱,美学,信息。

她来到了客厅。沙发上铺着一条灰底白圈的羊毛毯,反面是白底灰圈图案。她将毛毯整理妥当,把扶手椅拖到窗户下方的散热器旁边,从小圆桌上拿起了一本工作用书。

书的封面凉凉的,摸上去很舒服。她用左手在封面上仔细抚摸了一会儿,才开始翻阅。接着,她把打开的书放在膝盖上,闭着双眼靠着座椅。眼前都是办公室里的一张张面孔,他们一个个从脑海中闪过,画面显得很漂亮。她默默地回顾着种种情形,模拟着自己的应对方式。

约恩站在客厅入口处,静静地看着她。他努力让自己不眨眼睛。他想问她关于明天生日的事情,明天他就九岁了。但他有些迟疑,因为她已经睡着了,一本书摆在膝盖上。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一本书,不锈钢灯罩里透出的强烈光线。她还时常会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他的目光便随着烟圈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她的深色长发垂散在椅背上,还有几根在边缘处微微摆动。约恩,来摸摸我的头发。

他转身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几块饼干,把一整块塞进嘴里,想要慢慢含化而不是掰成一小片。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跪在床上,把饼干放在窗台上一字排开。

他望着窗前的雪花,想象着需要多少片才能积成一堆。他在心里默数着雪花的数量。今天在学校里大家都在谈论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它们没有两片是完全相同的。需要多少片雪花才能堆成一个雪球呢?又要多少片才会在窗户上变成一个点?

维贝克睁开眼睛。从客厅大窗户向外望去,一辆汽车的尾灯正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她在脑子里过了过自己认识的那些人,想着可能会是谁。大概是工程师吧。

她起身看了一下时间,然后走进厨房,一边烧水一边剥洋葱。水沸腾后,她将平底锅移开,浸入几根香肠,再打开冰箱把剩余的洋葱放进去。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放一段访谈,她并没在意内容是什么。说话人起伏的音调仿佛某种旋律。她收走放在桌上散着些面包屑的脏盘子,里面还有点剩下的牛奶。她依然穿着短裙,虽然已经旧了,但与她的腰身极为贴合。腿上精致的紧身裤袜是她奖励自己的奢侈品。大部分人都是根据天气情况搭配它的。这样厚实的紧身裤袜配一对保暖袜,在进入室内后便可脱去。她想,人生实在太短暂了,美丽要及时展现出来,即使“冻人”也没关系。

她在水龙头下冲洗盘子,用刷子将粘在底部的面包屑、饼干屑、麦片渣什么的清理干净。他总是喜欢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吃饭,吃完以后也不记得将收音机关掉。所以有时她一下班回到家,在走廊里就能听见厨房传来的低低的声音,就好像里面有人一样。

广播里的访谈节目结束,响起了一首歌曲。她知道这是一支很有名的乐队演唱的,但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叫什么。她觉得现在很需要一本厚厚的好书,让自己可以深陷其中,不再被真实生活烦扰。我应该享受这样的感觉,毕竟工作和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令人疲惫不堪。

约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床抵着窗户下的取暖器。每次躺下来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热气从身体一侧冒出来。床头摆放了一层蓝色搁板,上面是几本杂志、一卷透明胶带、一盏小台灯和一把水枪。他按下了搁板上方收音机的按钮,拧了几下频道,音乐声传了出来。他试着从中听出不同的乐器。这是空心吉他,他听别人说起过。空心吉他。

他躺到床上,闭起眼睛。他觉得只要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就肯定漆黑一片,仿佛一处灯光完全熄灭的大房间。

突然,她想起了乐队的名字。当然了,就是这个名字,她对自己说。那是一次考试结束后的庆祝场景:她和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一些、扎着马尾辫的男生一起在这段歌曲伴奏下跳舞;他用力扭动着自己的臀部,说实话,看上去有些粗鲁。她笑了起来。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土豆面饼,又用叉子取出几根香肠。

她弯腰朝走廊方向喊了一声约恩。找出餐垫,摆上平底锅。她本来还想点一根蜡烛,但看了看抽屉,好像忘记买了。还没来?她又喊了一声,然后下楼朝约恩的房间走去。

他正在梦里跟朋友们打篮球。天气晴好,有些炎热,他拿了很多分,很是兴奋,一路跑着回家打算跟维贝克炫耀一番。她慢慢从厨房走出来。他开始讲自己有多么威风,但她的微笑显得太过怪异,他只能转身下楼朝自己房间走去。就在楼梯角落,站着一个跟维贝克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在轻声说着什么,示意让他靠近。正当他准备走向她时,又一个女人出现在楼梯处。可能她才是维贝克。他怔在那里,纹丝不动。

站在门口的维贝克叫醒了他。灯光笼罩下,她对他说,开饭了。

约恩跟在她身后上楼,坐到厨房的餐桌旁。维贝克关掉收音机,一边吃饭一边开始翻看邮件。约恩看到那是一些家居连锁店和超市的广告宣传单,其中一张上写着“市集节日”。他问上面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维贝克大声朗读道,市集会在家附近的一片运动场上举办,向所有人开放,到时还会放置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市集节日,你应该不会喜欢吧,约恩?有没有3D游戏?维贝克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约恩解释说,就是宇宙飞船模型之类的,你可以坐在机器里面玩电子游戏,感觉就像是在太空里闯关执行任务。维贝克又看了一遍宣传单,上面并没有提到这些。

他看着她继续翻读信件,她咬动香肠发出的清脆声响传入耳中。

约恩也拿过一根吃了起来。一根接着一根,他的胃里堆满了香肠,就像森林里的圆木一根根聚集了起来,但似乎总有空间可以塞进更多。一条林间小径藏匿于神秘之所,找到它,让它指引你的方向。穿越花草树木与重重山丘,通向古老的宫殿,在那里有三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在等待着她们的王子,但是迷人的王子始终未曾到来,她们在轻声埋怨中继续等待。

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维贝克总喜欢在读到公主逃往神秘城堡的情节时问这个问题。跟我说说吧,约恩。那时他坐在她的腿上,向她描述起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数间空旷的客房,窗户大开,轻幔飞扬,大片烛灯照亮周遭,地毯柔软奢华。她听后总会说,约恩,你说得一点不差,我就爱这样明亮宽敞的大房子。

他看向窗外。对面房子里住的是一位老先生。他门前的小路并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因为他并不开车,所以只是用簸箕简单地铲走一些雪,露出一条小径。他坐着小雪橇去杂货店买东西。约恩总能看见他缓慢前行的身影,时不时还会停下来休息片刻。最近几天他好像一直没有出过门。肯定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吧。这两天他门口的路面几乎就没有清理过。杂货店的太太开着小货车来了。她没有熄火便下车一路蹚过雪面来到老先生门口,将几袋东西放在半开着的门边就转身驾车离开了。

维贝克看着自己伸向又一片土豆馅饼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手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室内的空气让皮肤很是干燥,只能靠着保湿乳液滋养。指甲和头发也在这寒冬中变得干枯起来。

市区就在不远处,但她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城了。小声点,约恩。大概一个多星期了吧。上周六他们去过,主要是去书店。她和约恩在无烟区吃了一份蛋糕。好像再无其他了。天啊,这是什么地方啊,一处造型前卫的甜品店。这座城市没有一间装潢考究的咖啡店,这就好像住家少了门厅。约恩,不要淘气。她暗自想着,确定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买新衣服了。一件新外套并不为过吧,毕竟搬家搞得她狼狈不堪,值得犒劳自己一下。你别再挤眉弄眼了好吗,约恩,看上去像只小老鼠。她想买一条米色短裙,跟之前在研讨会上看到一位女士穿的那条一样。

约恩看着窗边墙面上挂着的一张照片。黑色镜框里是一幅空灵的小镇风景图。小镇改建之前,这里便已经是这样一番景象。他一边欣赏着一边往嘴里塞进又一根香肠。房屋沿街一字排开,道路是极为常见的一条直线。泛黄的照片上清楚地写明了日期,彼时和当下并无二致,只是拍摄之时的景物显得新一些而已。他试着将周围的居民与照片中的房屋一一对应起来,但目前他只认识自己班级里的那些人。他久久凝望着照片,仿佛里面的人会依次走出家门,像动画片里的人物一样活跃起来。

两周前,班里的一位男同学生日收到了一个战斗机礼盒。约恩想要一列马克林火车模型。第一次买的时候,他只需要几节车厢、一条简单的铁轨,最好再加上火车头。

他的书包里放着一叠为运动协会筹款的彩票本。吃完饭他就得挨家挨户地前往照片里的房屋门口兜售彩票。

维贝克起身收拾餐桌上的杯碟。约恩跪在椅子上,用叉子撑住桌面,想要俯身去拿最后一根香肠。他讲起一个自己编的笑话,说一个人从窗户跳出去但是一直没有落到地上。她觉得这个笑话虎头蛇尾。他抓起香肠,掰成两半,递了一截给她。她笑了起来。每次吃到最后一根时,他们都是这样分享的。然后他双肘撑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他在演示自己从杂志上看到的一张严刑拷打的照片,一个人被悬在离地面非常近的空中,头上罩着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双手被捆绑在一根横杆上。由于悬挂时间太久,他的手臂似乎快要跟身体分开了,约恩详细地描述着。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走开吗,她心中暗想。去找点事情做吧,玩点小游戏。“你能为那些受苦的人着想,这非常好。要是人人都能这样做,这个世界应该会变得美好一点。”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在这里交到朋友了吗?”

他的头发又细又软。“约恩,我亲爱的约恩。”

她不断抚摸着孩子,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指甲油涂的是淡米色,中间带有浅浅的粉色。她喜欢在工作时保持低调。新买的化妆品套盒让她很是满意,紫红色(或称酒红色)的深邃唇膏和指甲油与棕色头发、栗色眼睛的男士正好相配。想到这儿,她不禁浅笑起来。

约恩在门厅处找到了书包,从里面放午餐盒的口袋旁掏出了彩票本。他在袜子外又套上了一双厚袜,才将脚伸进灰色靴子里。外套、蓝色围巾、帽子,穿戴妥当后照了照镜子。他想要改掉照镜子的毛病,但做不到。接着,他开始在大衣口袋里翻找零钱。几张单据和公交车票之外,果然还有一点钱。于是,他站在门厅处大声通知自己要出门去了。

打开大门,深吸一口,鼻尖便直接感受到了严寒。

约恩来到维贝克的车旁。他停下来将彩票本夹在膝盖中间,开始堆积后备厢盖子上的雪花,把它们垒起来。雪太干了,做不成雪球。于是他用手套拍打起来,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在这样的大冷天里,什么声音都会变得很轻很轻。一切都显得悄无声息。他自己仿佛也只是一只气泡,随时可能升到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拿起彩票本,穿过马路,走到了清扫出来的小径上。脚下一直发出轻响。老先生家的大门上有一块挡雨板,下面堆放着一些木头。雪花星星点点地落在这些木材上。屋外的灯没有打开。约恩摸黑按响了门铃,但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怎么会那么安静,他有些奇怪。突然,一位老人打开了房门,由于始料未及,约恩着实吓了一跳。

他拿出彩票本问道:“您可以买一些彩票吗?这是为运动协会筹款用的。”

老先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路面。他的眼睛迅速转着。对面已经很久没出现汽车了。天气那么冷,不会是来四处闲逛的人。他示意约恩进屋,关掉大门,打开里面的另一扇门。约恩跺脚将身上的雪花抖落,然后跟他走了进去。

进屋便是客厅,角落处有一个小厨房。桌面上放着一台小型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一部黑白电影,但完全处于静音状态。老先生缓缓走向火炉,弯下一只膝盖,朝炉灶里添加了一根木头。他看起来关节已经相当僵硬了,紧裹在毛衣里的手伸出去关掉炉灶的活板门,只留出一道小缝。他转身微笑着对约恩说:“一会儿就会暖和起来了。像我这样的老东西能有人来拜访,一定得好好招待。”

窗边的一把摇椅还在微微晃动。门铃响的时候他肯定坐在那里,约恩心想,也许他看到我来了。“运动协会,让我来看一眼。”

他将脚伸到桌下,打开抽屉,问约恩有多少张彩票、每张多少钱。约恩一一作答。老先生从抽屉里拿出钱包,表示可以全部买下来。他在彩票本上逐页签字,勾填选项。这需要些时间,于是约恩开始打量起房间来。

在摇椅后方的墙面上挂着三幅老照片,里面的人脸已经模糊不清,似乎随时就会彻底消失。角落处放着一根鱼竿,大概是飞蝇钓用的。去年维贝克的一位男友就曾经想要教约恩飞蝇钓。当时那人对他说,这是男人之间的活动,并拿出地图给他指了指目的地。那是一条有着多处凹洞的河流。他说在那里可以钓到很大很大的鱼。那人当时满脸微笑地看着维贝克。但是后来,他便消失了。约恩并没有听到他们有过什么争吵。老先生转身将彩票和钱递给约恩。“你是新搬来这里的?”“是的,我们搬来这里刚四个月零三天。”

约恩兴高采烈地把钱和彩票本放回书包。“可你已经开始在卖彩票了。运动协会真是会吸引人啊。”

约恩解释说他刚刚注册了滑冰项目。

老先生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又长又细,纠缠在一起。约恩觉得他满脸红晕,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你想要跟我一起来看点东西吗?”“什么东西?”约恩问道。

他试着不要胡乱眨眼睛。“你马上就知道了。我都快忘记这段故事了,几乎要完全不记得了。”

老先生走到一扇门前,打开房门,扳动开关。灯光直接照在一面墙上。约恩发现墙边是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维贝克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表情上看,她度过了不错的一天,满足、忙碌、平稳。右边鼻翼处闪烁着点点晶莹,她看了一眼:我的小小幸运星。她拿过梳子,身体前倾,长长的头发几乎垂到地面。精心梳理发丝打结处后,她开始从头皮处用力梳到发梢。接着,她将头往后仰,发丝如同云朵般萦绕在面颊四周。她看向镜中,一缕缕秀发在前额处散开。我可以去一趟图书馆,她想着。通常她只会在周六去图书馆,今天才周三,但小说已经都读完了。她决定先洗个澡,把头发也好好清洗一下。

约恩跟着老先生走了下去。楼梯很陡,老先生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一根粗粗的绳子便是他们的扶手。到了地下室,他们沿一条走廊前进。地面上铺着人造草垫。这里的气味浓重而怪异,约恩觉得这是土壤的味道。老先生在最里面的一扇门边停了下来。他将手放在门把上,转身看向约恩。

她一边往浴缸里放水一边脱衣服。沐浴露用完了。她从墙面架子上拿过一团棉球,用丙酮将指甲油清洗干净。水快到浴缸边缘时,她关掉水龙头。缓慢浸入浴缸,水漫了出来,她感到鸡皮疙瘩开始泛起,乳头也受到刺激,一阵快感袭来。接着,她坐起身来,心想能够置身热水之中真是上帝纯粹的恩宠。一点不错,真是恩宠。她一动不动,尽情感受着每分每秒。“这是一个好笑的故事。”老先生说道。

一面墙边摆放着折叠床,其他空间都被从地面直达天花板的物品架填满,架子上堆放了许多老式木椅,里面充满了灰尘和发霉的味道。约恩想象着,或许他收藏有一套老式电动火车模型,就是欧洲最老的那一款。突然,他想要尿尿了。老先生走向物品架,抽出一只箱子,伸手进去摸索起来。门边的挂钩上吊着一根牵狗绳和一条金属链子。“你来看看这个。”老先生对约恩说。

他拿出了一双栗色溜冰鞋。“手工缝制的,是我父亲给我的。”

他将溜冰鞋伸过去给约恩摸。约恩上前用手指摸了摸硬硬的皮革。溜冰鞋在晃动,因为老先生的手抖个不停。“这是很早以前的东西了。在铁皮上手工缝制的溜冰鞋,当时镇上没有一个人拥有这样一双鞋。我赢得了卡洛特洛佩特滑冰赛冠军,一起比赛的小伙子从罗瓦涅米、乌茨约基、奈登,甚至遥远的俄罗斯赶来。我们在斯托瓦内特湖上比拼,赛程是一千米。那是斯大林和希特勒之前的时代,一切还风平浪静。我们就在黑色的冰面上,趁雪花还没落下来之前,在一望无际的冰面上比赛。”

维贝克抹上洗发水,像理发师一样将头发盘旋按摩。她紧闭双眼,排除一切外部杂念,静静聆听内心的声音。她想起了一次梦境:有位男士对她说“你真美”。他们在铺着地毯的楼梯脚下,面前是镶着镀金外框的镜面,盥洗室的大门是深红色的。他们正在参加楼上举办的晚会,那里人声鼎沸、灯火辉煌,音乐声响彻房间。但在楼下,这里一片寂静。男士从盥洗室走出来,看到她,便对她说:“你真美。”这让她兴奋不已。她上前去拥抱他,给了他脸颊上甜蜜的一吻。接着,只见他换好衣服推门而出,身上是深色西服和白色衬衫。他没穿大衣,肩上披着一款精致的羊毛围巾。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太好了,这是个好的开始。梦境中剩下的情节不值一提。晚会戛然而止,灯光熄灭,楼梯消失。她发现自己只身处在公共厕所内,里面到处是尿渍,衣着单薄的她感到一阵寒意。她从男士推开的那扇门走了出来。眼前是一条结了薄冰的柏油路面,不远处亮着路灯。周遭空无一人,她走向墙面的一扇门,想象着这里将通往某条马路。

算了,算了,至少开头是好的。去参加晚会应该是件有趣的事。她可以在自己家里搞一场派对,请办公室的同事们都来参加。大家彼此破冰,建立起良好的关系网。她想象着将客厅布置上许许多多的蜡烛和花束。宾客们神采飞扬、笑声不断,就在属于她的客厅里。她会制作精美无比的邀请函,里面要写上美妙的诗句。

她用淋浴冲洗头发和身体。关掉花洒时,下水道处泛起阵阵水泡。她打开浴帘,望着镜中自己在水蒸气里模模糊糊的身体。应该给宾客们喝点什么呢?家里的杯子也不够用,她只能周六去市区买。她看到过杯脚和杯身呈现多种色彩的酒杯,但这样可能会太夸张。她决定买一些简约、愉悦而又充满设计感的杯子。

约恩穿过马路,回到家中。进门后,他紧紧拉了拉把手,确保门已经锁好。门槛处已经覆上了一层薄冰。他摘掉手套,放进角落的白色篮子里。穿着外套直接来到卧室,他放下了背包,里面是彩票本和老先生给的钱。在约恩离开他家的时候,老先生慷慨地切下悬挂在门口挂钩上的一片干肉相送。约恩将这块肉放进了自己的写字台。

他看了看房间四周,墙壁上贴着银河和星球的海报,蓝绿相间的线条十分夺目。彩票都卖光了,他感到无比轻松,之前本来以为自己会一无所获地带着彩票本回来。接下来该做点什么呢。他试着不使劲眨眼,但始终做不到。他将绿色水枪放进衣服后方的口袋里,然后上楼去了。在走道里的镜子前,他练习着以最快速度掏出水枪。室内还穿着外套是很热的,他已经出汗了,但就是不想脱下来。他想象着自己眨眼睛的样子到底像什么,但显然不得而知,除非有人把那样的瞬间拍下来给他看。维贝克赤身裸体地走出浴室,头上裹着毛巾。他看着她,然后试着将视线移开。“啊,你在家啊,约恩,”她说,“我以为你出去了。”她继续朝客厅走去,他听到她在放CD:先按下暂停键,再按播放键。每天早上出门上班之前,她听的都是这首歌。她在客厅大声问道:“约恩,你看到我的身体乳了吗?”仿佛他在多么遥远的地方似的。

约恩面朝镜子瞄准。他双手紧紧握着水枪,扣动扳机时肘部贴住身体。到处布满枪眼儿的人体会是什么样子的?他联想到了裹满糖粉的软糖和淡栗色奶油搭配的巧克力蛋糕(不像他上次生日时那种深色的)。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背后的维贝克。她光着身子从厨房里拿出一瓶身体乳,微笑着举起手朝他挥了挥,示意自己已经找到了。她回到客厅,将音量调大。每天早上洗完澡后,她都会这样一边在面包上涂抹果酱一边听音乐。她并没有晚上洗澡的习惯。他想,或许她打算提前为他的生日做准备吧。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一阵冷风袭来。他来到门前。他们应该像这里的其他人家一样,用材料进行隔温处理,再用塑料围一圈。他把水枪插回口袋,戴上了帽子。维贝克在准备食物的时候需要安静。如果她在他不在的时候做好蛋糕,那就能变成一份惊喜啦。于是他走了出去。来到路中间时,他很后悔没有戴手套,但又不想再回去一趟了。

维贝克喊了一声约恩。她找不到昨天的报纸了,办公室里的人都说上面有一篇特别棒的文章。她右手夹着香烟,等着约恩应声。但他没有回答,刚刚明明才看见他。她打开沙发上方的小灯,查看报纸有没有掉到沙发背后。他可能在自己房间里忙活着什么吧,她心想。她拿起自己的手包来到浴室,在水槽里掐灭了香烟。穿上胸罩后,她坐到马桶盖上,从包里拿出一瓶全新的指甲油涂了起来。看着小刷子上那深深的红色,她想用嘴唇试试它的触感。柔软而冰凉。每个脚趾都涂好后,她伸长双腿仔细欣赏。

约恩朝着镇中心走去。路灯的光线在地面上投出一道道圆圈,他就在这环环相扣间游走着。旋转木马与音乐的声音从远处隐隐飘来,应该是市集节日开场了吧。他加快了脚步。他在疗养院附近的一处空地上停下来,扯下扫把上的一截木条,在雪地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约恩。接着,他又抹去了,不想在雪里留下痕迹。他用力将木条扔向森林,然后一边为双手哈气取暖一边继续往前走。

转过一个弯,他看见远处有两个正在滑冰的女孩。她们飘逸的长发在滑行过程中不断跃动着。那是专门的女士冰鞋,可以旋转的。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冰鞋,有着长而闪亮的刀片。他走近一些,两个女孩依旧没有停下来。他发现她们在练习几个同步的动作。她们厚厚的雪地裤装外还穿着短裙,努力尝试做出电视里那样的美妙滑冰姿势。马路上一片白茫茫。这里并不像城里那样,每团雪堆边缘还有些许棕色,因为鲜少有汽车经过。他背靠一根电线杆,静静地看着两个女孩。他努力不去挤眉弄眼,并将双手插进裤袋里取暖。裤子很紧,他的手也紧紧地贴着身体。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某部电影里的牛仔:背靠一家酒吧门口的墙壁,嘴里叼着香烟的他半闭着眼睛,透过渐渐消散的烟雾看出去。其中一个女孩向他走来。她稳稳地站在冰刀上,停在他(1)面前,问他愿不愿意一起来玩“踢罐子”的游戏。她的脸有些冻僵了,发音都含糊不清。他们笑了起来。

维贝克对着手指吹了吹,上下晃动了几下。现在大概几点了?今天是周三,电视上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她细心地披上浴袍,来到客厅,用手指内侧按开了电视。不用说,节目已经开始了。英国肥皂剧,办公室有同事提起过。应该还不错吧,这毕竟是优美高贵的英式英语,而不是粗俗随便的美式口音。

她半躺在沙发上,头下枕着一只靠垫。浴袍的海绵腰带散发着隐隐清香,从她的大腿内侧飘来。不用转头,她伸出左手便够到了桌上的香烟盒。“天气太冷了,”另一个女孩说,“而且三个人也不够。”

她的冰鞋上罩着保暖鞋套。约恩想,这些鞋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又柔软又暖和。他在两个女孩的包围下挺起腰杆。她们都穿着冰鞋,都比他高。“你有冰鞋吗?”第一个走向他的那位女孩问道。“有啊,”约恩回答,“我是‘A.S.发现’滑冰队的队员,但目前的水平还不是很好,训练得还不够。”

他聊起了老先生的冰鞋。她们都没听过卡洛特洛佩特滑冰赛。他感觉自己又在拼命眨眼了。

他们退到路边避让一辆小轿车。排气管里溢出的气味一直盘旋在地面上。

第二个女孩说,她的哥哥是镇上最好的滑冰运动员,他今年十二岁。第一个女孩笑着打趣说,他们全家什么都好。约恩将双手放到嘴边,不停哈气。“我把手套借给你吧。”

她指了指最近的那栋房屋。“我进去再拿一副就是了。”

她把自己的红手套递给了约恩。他伸了进去,稍微感觉有点小。他感觉这副手套应该是全新的,因为里面的材质还很柔软,没有起球。第二个女孩说要回家去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帽子戴上。手套碰到耳朵时,约恩觉得她看上去像一只兔子。

他们朝第一个女孩家门前的小路走去。转身一看,第二个女孩已经快走到马路另一头了。他发现她并没有滑行,而是像穿着普通鞋子那样抬脚走着。

她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问问家人能不能带其他人进门。在门口绿色地垫的中央有一摊水,那是冬靴踩在上面形成的。跟我家里一模一样,约恩想。他习惯在门槛上将靴子刮干净,但无论怎么刮,总会留下水渍。

玄关处的墙面是灰色的,通往走廊的门上镶着条纹玻璃。他听到了管道鸣响的声音,接着便有人关掉了水龙头。约恩闻到一阵气味,但不知道是什么。脚步声从房内响起。透过玻璃,他看到了女孩不规则的轮廓:她穿着红色毛衣向他走来。

房屋里弥漫着木炭的气味,很干。他们走上楼梯。楼上的走廊两边有好几扇门。她打开其中一扇,按亮顶灯,请约恩先进去。她应该是跟其他人同住在这间卧室,约恩观察到里面有两张床。窗户正对着门口,向外望去便是房屋背后的森林。他来到窗边,面前是印着图案的窗帘。他看着窗外,房屋灯光照亮了森林的一处小角落。他觉得白色雪地上的暗色树干像是白纸上画下的根根线条。树干的阴影越来越密,直至一片漆黑。她问他为什么老是使劲眨眼睛。约恩回答不出来。他转身告诉她,自己也在努力克服,但就是做不到。女孩尝试了几次紧闭双眼。这样很累啊,她说。我是不知不觉这么做的,约恩说。我的姑姑有一只玻璃假眼,女孩说道,那是她小时候老是喜欢盯着锁孔看,然后有一天我爸爸从锁孔另一头伸进了一把螺丝刀,一切就结束了。我们玩一局“奥赛罗”棋吧?还没等他答应,她就从床底拿出了棋盘。他们在地上铺好棋盘,把黑白棋子都摆出来。

一集结束了,片尾字幕出现在屏幕上。她站起身来准备出门,再迟图书馆就要关门了。那双棕色眼睛似乎时刻跟着她,仿佛盯着光线看太久以后眼前出现的斑点。她暗自想着,跟一个工程师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工程师们感兴趣的是什么?她来到卧室,换上一身看似随意的便装,不能显露出刻意打扮的痕迹。万一他真的在图书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会出现在哪片区域呢?自然科学、侦探悬疑小说、游记、传记还是诗歌呢?她走进浴室去吹干头发,从发根到发梢。然后将头发甩到脑后,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成功还是失败?任何结果都可以接受。她一边笑着一边在化妆盒里翻找着粉底。她试着去想象他是否喜欢自己。她转身走回房间,抱起一堆准备归还的书。

她来到门口,扣紧外套,在镜子里再次打量了一番。她弯腰朝走廊里喊了一声约恩,又一次朝镜子看了看。她几乎没有化妆。约恩没有回答。她一边看手表一边又喊了一声。离图书馆关门还有半小时。约恩得自己先睡了,她没空跟他说晚安了。她担心自己的睫毛看起来太白了,左右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发型,发丝轻盈地抚过脸颊。她吹头发用的时间有些长,现在头皮上还保留着一丝热度。从茶几上拿起钥匙和那堆书,她再次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然后开门走了出去。(1) 一种儿童游戏,由“躲猫猫”演变而来,玩家需要成功敲击到罐子才能释放俘虏。

市民文化馆前停了好几排私家车。外面太冷了,人们都坐在车里,开着引擎,摇下窗户跟邻车聊天。维贝克对他们的八卦不感兴趣。她伸手去拧门把,发现被冻住了。市集一定很热闹、很吸引人,图书馆这里却一片寂静。来这里的人应该好好享受这份恬静才对。那么舒服的氛围,绿植环绕,墙壁上贴的海报也总是极具品位。她下楼来到图书馆位于地下室的正门口。有人吹了声口哨,但她没有回头。

玻璃门里一片漆黑,门后贴着图书馆的开放时间。维贝克这才发现自己记错了。只有周二和周四才会开到晚上,周三是下午三点关门。我忘了,这是个小地方。她把书塞进还书箱,看着它们一本本掉落,在地上堆积起来,心里还是有些伤感的。这有点像抛弃跟自己曾经很亲近的人。

她背靠着门,点燃了一根香烟,突然不知道已经洗完澡的自己眼下应该做点什么了。目光跟随着一辆在广场上侧滑的车,只见它在雪地里打转。接着抬头看向五颜六色的灯,它们就在“市集节日”入口处摆出了皇冠的形状。斑斓的色彩在夜空中显得干净而跳跃,仿佛天然的指示牌,告诉人们这里禁止车辆驶入。这就是我们这个年代的狂欢节吧。我也去转一转好了。搞不好那里会有什么未卜先知的人呢。“明天是我的生日。”约恩说。“你要满十八岁了吧。”女孩笑着说。

约恩明显占了上风,棋盘上几乎都是他的黑子。女孩放弃了,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货。

维贝克走进了“市集节日”的大门口,里面挤挤挨挨,人们一路走走停停。她停下脚步往周围看了看。市集呈环状布置,外围是小木棚和游艺设施,中心处是旋转木马。循环播放的电子音乐伴奏下,上座率约为半数的木马匀速转动着,不时传来小女孩们幸福的尖叫声。

小木棚便是一个个小摊位,一道长隔板对外开放。一处摊位前站着一位留着白色长发的女人。头发的长度几乎与她的身高持平了。维贝克想,那应该是假发吧。女人手里拿着一枚黄色塑料印章和一些乐透券。她戴着白色仿皮边长手套,大衣是白色的,长筒靴也是白色的。从面前经过时,她朝维贝克直直地望去。她的妆太浓了,维贝克心想,她应该化得更精致些。

小女孩在门背后挂着的塑料袋里翻找起来。她取出一盘磁带,放进播放器里。“这张非常非常好听,我常常听着它放松心情。”

她调整了一下播放器的位置,好让声音完全充满房间。他坐在一张床上,她坐在另一张上看着他。然后她躺到床单上,侧身面向他。从她的眼里可以看出,她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他的肚子里有了异样的感觉。那列火车就这样全速开来,而他在铁道中间。列车直直地向他冲来,很快就会将他掀翻。车头足足有五层楼那么高。不过最终列车并没有撞倒他,而是将他托起,带上他一起远行。他坐进一个小包间,被温柔地带向远方。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但无所谓了,反正身后有列车保护。这就仿佛虽然面前是凶猛的野兽,但被坚固的笼子隔开了。

音乐里伴有一些印度或是中国风情的和声。他靠着墙壁,闭上了双眼。他坐上了一列在中国穿行的列车,铁轨从长城之巅掠过,一路高高低低、蜿蜒起伏。眼前是白雪皑皑的山脉与浩浩汤汤的河流。他感觉很累,于是睁开眼睛。

她好像睡着了。他觉得她看起来很有东方人的味道。似乎是从眼睛里看出来的,还有唇上紧致的轮廓和略显宽大的嘴巴。她的双颊仿佛在薄薄的双唇处凹陷下去,只剩下嘴部微启的缝隙。

维贝克来到一处摇奖摊位前。投下一枚硬币就可以在几秒钟后摇动抽奖把手,看看能从奖品池中掉出什么好东西。奖品丰富多彩,有笔帽处带手电灯的五彩钢笔、带小镜面的金色复古弹壳装口红、各式腕表和装有丝巾或领带的塑料礼盒。在金色玻璃纸与小彩灯的映照之下,奖品从不同角度散发着光芒,看上去灵动而雀跃。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也摆放在彩纸上,远远看去好像宝石一样,维贝克在心里笑出了声。她投下了硬币,想要摇到一支口红。但口红在高处被卡住了,她只摇到了五颗弹珠放进口袋里。

约恩想起自己在电视里看到的一些生日派对。全家人一大清早便进入寿星的房间,手里托着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和大份大份的礼物。亲人们互相拥抱致意。但那是在美国。礼盒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也不得而知。他想到了在商店里看见的火车头,红灰相间,制动杆是钢铁材质。那真是太炫酷的一列火车了。漂亮的车厢里,一道道隔间都配有小门,旅客推门便可走进内部入座。约恩是身穿制服的售票员,他一边向乘客打招呼一边售卖车票。接着,他又摇身成了司机,驾驶着列车穿过隧道、越过山丘、跨过红棕色高原、掠过河流潺潺的绿色峡谷。维贝克站在月台上。他停下来让她上车。他高鸣汽笛,人人都能听见这声响。她坐在前方的司机位,跟他在一起。点燃一根香烟,她看向车外的灯光与风景。约恩通过对讲机要来了茶水。“你的头发真美。”

她抬眼看去,眼前是一位身穿深蓝色连裤装的男士。这身厚套装是“市集节日”工作人员的服饰,她刚刚已经看到好几个人穿成这样了。他问她要不要抽烟。他的头发是浓密的金色鬈发,脸上的笑意并不明显。他看起来还是面善的,她心想,肯定是个心地简单的家伙。为什么不呢。她冲他笑了笑,说,好啊,来一根吧。他俯身趴在柜台上,细长的手递过去一包烟。里面是满满的,或许他根本就不抽烟吧。她拿出一根香烟,他也放了一根在唇间。他将烟放回套装左胸口袋里,然后从另一只口袋掏出打火机,凑到脸前点烟。她注意到他将指甲剪得紧贴皮肤。他的目光定格在她鼻翼的水晶配饰上,她想知道他觉得好看吗。接着,他笑了,大大的眼睛里同时呈现着悲喜。“你摇到什么奖了吗?”他一边给她点火一边问道。

维贝克掏出玻璃弹珠给他看。掌心里的每颗珠子都闪耀着令人目眩的色彩。“我最喜欢的弹珠之前弄丢了,”他说,“在学校大门前的铁栅栏下面。当时应该是小学。它就一直卡在那里了,我每次课间都会去看看,它就这样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敢去找门卫帮忙。当时真是急死了。”

她看着他,他望向市集场地。摇奖摊位处不时传来欢快的喊叫声。一帮装扮成超人的小伙子依次鱼贯而出,像是朝着某个目标进发,又像是在向青春告别。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都笑了起来。“这里太冷了。”他深吸了一口烟。“是的,太冷了。”

她想要多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们应该有很多可以聊,可是她对他生出了一丝同情。这便是他的生活,随着“市集节日”的队伍四处游走。她把弹珠放回口袋,用手指来回拨弄着。天气实在太冷,她得不时跺跺脚,免得冻僵了。男人最后深吸一口,将烟蒂扔到地上,再用靴子把它踩进雪里。“我得回去工作了。”他用头指了指场地另一头的旋转木马。“你还会呆一会儿吗?”

他俯身望着她,目光炯炯,再次笑了起来。“可能还会呆一阵。”她答道。

她目送他前往旋转木马所在的小木棚。那里排着长队,几个小女孩在里面推搡着。他从后门走了进去,只见他从里面伸出头来,由小窗口处收费。队伍往前移动起来。木马启动了。他趴在窗口望向她,朝她做了个鬼脸,像极了关在笼子里的猴子。她看见他笑了。

这场市集并不算大,也不够吸引人。或许冬天都是这个样子吧,夏天应该就会好起来的。场地里有一处小型竞技场,里面摆满各式色彩鲜艳的摩托车和小轿车。但很少有人在这里驻足,因为车辆开得太慢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靴子还算新,贴身的尼龙袜在严寒中紧紧包裹着大腿。

毛绒小熊填满摊位,一直堆到了小木棚顶端。最上方是巨大的长毛狗熊,有粉的、绿的和灰的。背后的墙面上贴着钱币图案的壁纸。那个全身雪白的女人站在摊位边的小台阶上,直直地盯着广场。接着,她朝维贝克的方向走去,下了一小段阶梯。维贝克想着,她应该会直接走开吧,她已经向自己展示过黄色塑料印章了。她在维贝克身边五十厘米处停了下来。她们中间只隔着那枚印章了。维贝克看到她的脸上涂满白色粉底,嘴唇处也不例外。她抽出一叠彩票,把钱付给了女人。每张彩票上有三处兑奖框,每处打开都是一张扑克牌的图片。如果三张图片完全一致,就是大奖;其他固定组合还有一些小奖。她脱掉右手的手套,开始用大拇指指甲刮开兑奖框。指甲是深红色的,还闪着亮光,她都不记得自己涂过了。什么奖都没中。市集摊位深处还设有野营挂车,应该是工作人员住的地方吧。多么可怕的住所啊。就在车队后方,一辆沿国道向南行驶的车辆照亮了森林上方的夜空。“呃,您……”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维贝克转身一看,还是刚才那个一身白装的女人。她再次将印章和彩票递了过来,有些哀求的样子。维贝克又买了一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