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唐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30 07:58:26

点击下载

作者:无名氏

出版社:岳麓书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说唐传

说唐传试读:

出版说明

隋唐之际兴废争战之事,早已为民间艺人所乐道。明代演义小说大兴,先后有罗贯中《隋唐两朝志传》、林瀚《隋唐志传通俗演义》诸书。清康熙年间,又有褚人获《隋唐演义》刊行。这类著作多本于正史纪传,加以稗史杂说,形成一种系统。清初出现的《说唐演义全传》,则由历史演义演变为英雄传奇。《说唐演义全传》又称《说唐前传》《说唐传》,俗称《说唐》,它以瓦岗寨群雄风云际会为中心,铺叙自秦彝托孤、隋文帝平陈,到唐李渊削平群雄、李世民登极称帝为止的故事,着力描绘了秦琼、程咬金、单雄信、罗成、尉迟恭等传奇人物。其中不少故事情节很吸引人,如秦琼卖马、程咬金劫王杠等,可说是妇孺皆知。它不拘泥于史实,而是广泛地采用民间传说,加以敷演铺陈,具有鲜明的民间文学色彩,自问世以来,在民间流传很广,影响很大。

我社出版《中国古典小说普及文库》收入的《说唐传》,文字采用清代渔古山房刊本《绣像说唐前传》作为底本据以标点、整理,并参校流行别本,择善而从,以满足广大读者的需要。第一回秦彝托孤宁夫人 李渊决杀张丽华

诗曰:

繁华消长似浮云,不朽还须建大勋。壮略欲扶天月坠,雄心岂入驽骀群。时危俊杰姑埋迹,运启英雄早致君。怪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补奇文。

从古三皇相传五帝、虞、夏、商、周、秦、汉、两晋,晋自五马渡江,天下已一分二,号称南北两朝。刘裕篡晋称宋,萧道成篡宋号齐,萧衍篡齐称梁,陈霸先篡梁号陈。那北朝拓跋称魏,后又分东西两魏。东魏被高洋所篡,称号北齐;西魏宇文泰篡位,称周。其时周主国富兵强,起师吞并北齐,封护卫大将军杨忠为帅,其弟杨林为行军都总管,发大兵六十万,侵征北齐。

这杨林生得面如傅粉,两道黄眉。力能举鼎,善格飞禽,两臂有千斤之力,身长九尺,腰大十围,善使两根囚龙棒,每根重一百五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按上界计都星下凡,大隋称第八条好汉。逢州杀州,逢府夺府,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兵到济州,离城扎寨。

且说济州镇守武卫大将军秦彝,父名秦旭,在齐授亲军护卫。夫人宁氏,妹名胜珠,远嫁勋爵燕公罗艺为妻。宁夫人只生一子,名唤太平郎,按上界左天蓬大将临凡,隋唐称第十六条好汉。生时,秦旭道:“目今我邦南连陈国,西接周朝,干戈不已,只要使我祖孙父子同建太平之意。”年方五岁,齐主差秦彝领兵镇守济州,父旭在晋阳护驾。因周兵大至,齐主出奔檀州,只留秦旭、高延宗把守。与周兵相持月余,延宗被擒,杨林奋勇打破城池,秦旭孤军力战死节。正是:

苦战阵云香,轻身报主恩。吞兵空有恨,厉鬼尚犹存。

周兵攻破晋阳,起兵复犯济州,离城下寨。探子飞报入城,秦彝闻报,放声大哭,欲报父仇,提兵欲出。有齐主差丞相高阿古协助,高阿古惧杨林威风,急止住道:“将军且住!晋阳已破,孤城被围,何不开城投降?此为上策。”秦彝道:“主公恐我兵单力弱,故令丞相协助,岂可偷生无志?”阿古道:“将军好不见机,周兵势大,杨林猛勇,守此孤城,亦徒劳耳!”秦彝道:“我父子誓死国家,各尽臣节。”传令紧守城门,自己回府进衙,见夫人道:“公公晋阳被难守节,这周兵已至城下,高丞相决意投降。我想我父子世事北齐,岂可偷生苟延性命?若势败,我当以死报国,见先人于地下。妹子远适罗门,音信杳然,只有太平郎这点骨血,我今托孤与汝,切勿轻生。可将金装锏留下,以为日后存念。秦氏一脉,赖你保全,我死亦瞑目矣!”

正在悲泣之际,忽听外面金鼓振天,军声鼎沸,原来高丞相已开门投降了。秦彝连忙出厅上马,手提浑铁枪,正欲交战,只见周兵如潮一般涌来;部下虽有数百精锐,如何挡得杨林这员骁将?被他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秦彝部军十不存一,杀得血透重袍,箭攒遍体。他遂大叫道:“非臣不能御敌,实被奸臣卖主求荣,臣力竭矣!”手提短刀,连杀数人。被杨林抢入,望咽喉下耍的一枪,结果了性命,亡年四十三岁。杨林遂得了秦彝的盔甲。正是:

父子轻生全社稷,忠魂应向白云来。

此时城中鼎沸,宁夫人收拾细软,同秦安即出私衙。周兵填街塞巷,使婢家奴,俱各乱窜,单剩太平郎母子二人,东跑西走,无处安身。又是黄昏天黑,十分着急,忽转到一条僻静小巷,家家门户紧闭,听得一家有小儿啼哭甚响,知道有人在内,连忙叩门。却走出个妇人和个三岁孩子来,把夫人看了一看,见夫人不是下人,连忙接进,关了门,问道:“这样兵慌马乱,娘子却从何处来的?”夫人把家庭被难、仆从俱无、没处栖身,哭诉一遍。那妇人道:“原来是一位夫人,失敬了!我家丈夫程有德,不幸早丧,妾身莫氏,守寡在家,此儿一郎,别无他人,至亲两口度日。夫人何不在此权住,候乱定再去?”夫人千恩万谢,就在程家住下。

不几日,杨忠收拾册籍,安民退兵。夫人将所带金珠出来腾换,就在本巷觅了一个所房,与莫氏一同居住。却喜两姓孩子,却是一对顽皮,甚是相合。按程一郎是上界土德星临凡。大唐福将二人,镇日打街骂巷,闯祸生非。直至太平郎长成十五岁,生得方面大耳,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河目海口,燕颔虎头,最喜读书。宁夫人将他送入馆内攻书,先生为他取名秦琼,字叔宝。程一郎取名咬金,讳知节。后因济州年荒,咬金母子别了夫人,自往历城去了。这是后话。

且说杨忠,自获胜班师,周主十分大喜,封为隋公,自此江北已成一统。这杨忠所生一子,名杨坚,生得目如朗星,手有奇文,俨成“王”字。杨忠夫妇知他是个异人,后来有个老尼对他母亲道:“此儿贵不可言,但须离父母方得长大,贫尼愿为抚视。”其母便托老尼抚育,直至杨忠封了隋公,老尼将来还与杨家。不几年,杨忠病亡,遂袭了隋公之职。其周主见杨坚相貌瑰奇,十分忌他,累次着人相他。相者知他后有大福,俱各为彼周全。杨坚知道后主疑他,遂将一女,夤缘做了太子宠妃。直至周主晏驾,幼主庸懦,他倚着杨林之力,将太子废了,竟篡夺了周主江山,改称国号大隋。正是:

莽因后父移刘祚,操纳娇儿覆汉家。自古奸雄同一辙,莫将邦国易如花。

杨坚即了帝位,称为隋文帝,立长子杨勇为太子,次子杨广为晋王,封杨林为靠山王,独孤氏为正宫,勤修国政,早朝晏罢。文有李德邻、高、苏威等,武有杨素、李国贤、贺若弼、韩擒虎等,一班君臣,并胆同心,渐有辟土开疆,混一天下的意思,意欲并吞南陈不表。

且说陈后主是个聪明颖异之人,因宠了两个美人张丽华、孔贵嫔,每日锦帐风流,管弦沸耳。又有两个宠臣孔范、江总,他二人百般迎顺,每日里扛帮主上,不过是杯中快乐,被里欢娱,何曾把山河为念,只图眼前快乐。有《玉树后庭花》之曲。正是:

陈主机权未有涯,如何不惜恋娇奢。将来即入宫前井,犹自催歌玉树花。

隋主驾坐早朝,与杨素等计议:陈主荒淫,欲起兵吞陈,恐北汉起兵。正在议论间,忽见次子杨广出班奏道:“陈后主荒淫无度,自取灭亡。臣儿请一旅之师,誓灭南陈,混一天下,臣之愿也!”你道晋王那一刀一枪不相让的事业,如何亲自要去?因哥哥杨勇虽然仁孝,却是慈懦,杨广却不甘心日后面北称臣,遂起夺嫡之念,故要统兵伐陈,贪图可以立功。又且总握兵权,还好结交外臣,收纳英雄,以作羽翼。那隋主怀疑不决,忽报罗艺兵犯河北冀州一带地方,即下旨着杨林领兵平定复旨。又差晋王领兵为都元帅,杨素为副元帅,高、李渊为长史司马。晋王发兵二十万,以韩擒虎、贺若弼为先锋;这两人都是杀人不转眼的魔君。自六合县出兵,由永安而下,总管九十员,胜兵二十万,皆听晋王节制。一路进发,东连沧海,西接川巴,舟楫连接千里,一路金鼓喧天,干戈耀日,所到之处,望风而降。按晋王乃上界珠婆龙临凡,后为炀帝。陈国边将雪片告急,俱被江总、孔范捺过不奏。仆射袁宪连朝候驾面君,不想隋兵已至广陵了。正是:

北来烽火照长江,血战将军志未降。赢得深宫明月夜,银筝弦板度新腔。

却说左先锋韩擒虎,兵至广陵,悄悄渡江。贺若弼又自横江,直犯采石。守将徐子健正欲整兵迎敌,不料韩擒虎轻兵直上,已至采石了。徐子健只得弃了采石,赶至石头城。又值后主醉极,自早至晚才得到见,后主道:“卿且退,明日会议出兵。”次日,又鬼混了一日。一连数日,方议得二员将官出兵拒战,一个武贲将军肖摩诃,一个武英将军任忠。二人结束齐整,领兵到钟山,与贺若弼会战。只见若弼怎生打扮?

面如蟹壳双眉拂,狻猊铠甲丝蛮结。胭脂马上火尖枪,大隋首将贺若弼。

两下排成队伍,肖摩诃出马当先,抡手中大刀搦战,贺若弼挺枪迎战。两下战有十五个回合,三十个照面,贺若弼大喊一声,把摩诃挑于马下。那陈兵大败,任忠匹马逃生,回见后主。后主并不责他,道:“王气在此,昔日齐王兵来,周师再至,无不立败,隋兵岂能奈何我哉?”于是反与任忠黄金二柜,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意思。这任忠只得再整兵马出城,到石子岗,却撞着韩擒虎的人马排立陈前。但见韩擒虎:

凤翅金盔寒气吐,红袍战甲麒麟补。五明花马绿沉枪,大隋上将韩擒虎。

那任忠一见,不敢交兵,倒戈投降,反引得隋兵入城,以作初见首功。这时城中百姓,乱窜逃生,可笑后主还呆呆坐在殿上,等诸将报捷;及至隋兵进城,连忙跳下御座便走。仆射袁宪上前一把扯住道:“陛下衣冠御殿,料他不敢加害。”后主忙忙的道:“兵马杀来不是当耍的,怎么不要走?性命为重!”死命挣脱,飞走入后宫,寻了张、孔二妃道:“北兵已来,我们一处去躲,不可失落!”左手挽了贵嫔,右手挽了丽华,慌慌忙忙走得到景阳井边。只听一派军声呐喊,后主道:“罢罢,去不得了,同死在一处罢!”一齐跳下井去。喜是冬尽春初,井中水只打在膝下,后主道:“纵躲得过,不知杀得怎样了,决难出去。”正是:

凯歌却换后庭花,萧鼓翻成羯鼓挝。王气六朝今日息,阿谁不笑井中蛙。

三人躲了半日,只听人声喧嚷,是隋兵搜掳珠宝宫女。见正宫端坐宫中,太子闭门而坐,单不见后主,兵士四下找寻,擒了宫女,吓他,要他说。宫女实说道:“适见跑至井边,想是投井死了。”众人听说,都到井边探望,见黑洞洞的。军士用撩钩来搭,后主躲过,却钩不着。众人无计,遂把大石打下。后主见大石飞下来,着了急,大喊道:“不要打,快把绳筐放下来扯我便了。”众军急取绳筐放下井去,等了半日,听得后主道:“你等须要牢牢扯紧,不可跌坏了人,我将金玉重重赏你们。”初时两个扯,扯不动;又加两个,也扯不动。众兵道:“毕竟是个帝王,所以骨头重。”一个道:“毕竟是个蠢物。”发声喊,扯得起来,却是三个人束做一堆,故此这等沉重。军士簇拥了去见韩、贺二人。后主倒也冠冕,对着二人一揖,贺若弼笑道:“不必恐惧,不失作一归命侯耳!”着他领了宫眷,暂住德教殿,外面派军把守。

这时晋王领兵在后,闻得后主作俘,建康已破,先着李渊、高进城安抚百姓,禁止焚掠。不数日,晋王遣高之子记室高德宏,来取美人张丽华,营前听用。高道:“晋王为元帅,伐暴救民,岂可先以女色为事?”不肯发遣。高德宏道:“晋王兵权在手,取一女子若抗不与,恐触其怒。”李渊道:“张贵妃狐媚迷君,窃权乱政,陈国灭亡,本于二人,岂可留此祸祟,再秽隋王?不如杀却,以正晋王邪念。”高点头道:“是。”高德宏苦苦争阻,李渊决意不听,叫军士带出张丽华、孔贵嫔,双双斩于清溪之畔。可怜正是:

秋水为神冰玉骨,等闲一笑国城芜。却怜血染清溪草,不及夷光泛五湖。

李渊斩却二妃,陈国军民无不欢悦,弄得个高德宏有兴而来,没兴而去。回到行宫参见晋王,晋王笑容可掬道:“张美人可到了么?”高德宏恐晋王怪他父亲,把这事都推在李渊身上道:“小臣承命去取,父亲不敢怠慢,着备香车细辇,还选美貌嫔御十人陪送军前。”晋王笑道:“若非记室去取,高长史也未必如此知趣。”高德宏道:“只是奈何李渊……”晋王道:“李渊便怎么?”高德宏道:“他言祸根,不肯容留,连孔贵嫔都将来斩了。”晋王失惊道:“你父亲怎不作主?”高德宏道:“臣与父亲三番五次阻挡,他只是不依,反说:‘你们父子做美人局,愚媚大王。’”晋王闻言,大怒道:“这厮可恶,他是个酒色之徒,定看上这两个美人,怪我取他,故此捻酸捻醋,把两个美人双双杀了。”心中暗想道:“我虽不杀二妃,二妃因我而死,毕竟杀此贼子,方遂吾愿!”恨恨不已,当下懊恼一场,早已种下祸根了。

头悬小白惩亡陈,谁道匡君是忤君;最羡鸱夷东海畔,智全家国又全身。

当下晋王闻李渊将张、孔二妃斩了,一团高兴付之流水,心中恨这李渊,存忍在心,留意害他,不表。

且说这李渊,乃成纪人也,按上界亢金龙临凡,后兵举太原,称号唐王。夫人窦氏,乃周主之甥女。颇有英名,胸生三乳,天日之表,曾在龙门镇破贼,发七十箭,杀七十二人,如此威名,远近皆知。当下灭陈,杀却张、孔二妃,却不致紧,早与晋王结下一段深仇了。不期晋王兵到,勉强做个好人,把江总、孔范尽行斩首,以息三吴民怨。只收图籍,封固府库,厘毫不动,只将营内之物散给三军,以博贤名。却道贺若弼先期有违军令,李渊怠惰不修职事,上疏拘拿问罪。隋主知灭陈贺若弼功劳居首,俱免罪,还朝赐绢万匹。封晋王为太尉,赐衮冕之服,元圭白璧。封杨素为越国公,其子杨元感为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封宋公。韩擒虎纵放士卒淫污陈宫,不与爵禄,封上柱国。高为齐公,李渊为唐公。随征将士,俱各重赏。

但是晋王威权日盛,名望日增,奇谋私计之士多入幕府,使他图谋之心越急了。重用一个宇文述,叫做小陈平,晋王曾荐他为州刺史,因欲议谋密事,故留在府。又有左庶子张衡,同谋不轨。这宇文述有一子,名叫化及,按上界璧水临凡,后篡位灭隋,于扬州称大许王,此是后话不表。

再说张衡,却教晋王在皇后处阳为孝敬,阴布腹心,说东宫过失,称晋王贤孝。却又重贿内宫,使他们张扬晋王勤修国政,功高望重。内庭无一个不赞晋王威能才德,都说东宫懦弱无能,满宫中说个不了。宇文述道:“大王要成此事,还少三件大事。”晋王忙问道:“不知还少什么三件大事?卿且说来。”正是:

若非天意兴唐业,那许隋炀篡逆成。

不知宇文述怎样说来,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回谋东宫晋王纳贿 定燕山罗艺兴兵

诗曰:

四皓招来羽翼成,雄心岂肯老公卿;直教豆向釜中泣,宁论燃萁一体生。

宇文述道:“大王,那第一件,皇后虽不大深喜东宫,然还在两便;必须大王做个苦肉计,动皇后之怜,激皇后之怒,以坚其心,此其一也。第二件,须要一位亲信大臣,言语足以取信于上,平日间进些谗言,临期一力撺掇,这便是内外夹攻,万无一失了。第三件,废斥东宫是件大事,若没罪恶,怎好废斥?须是买他一个亲信,要他首发。无事认有事,小事认大事,有了此见证,使他分辨不得,那时不怕不废。内有皇后作主,中有大臣取信,外有首人作证,何愁此事不稳?必须万全方可。”晋王道:“我自有备,只要足下为我谋之,他日功成,富贵共享。”正是:

巧计欲移云掩日,深谋致令腊回春。

当下晋王不惜赀财,从朝中宰执起,下至僚属,俱各有厚赠馈送;宫中宦官姬侍,皆重赏赐。在朝各官,只有唐公虽为旧属,却不受晋王礼物。时有大理寺卿杨约,乃越公之弟,却与宇文述是厚交好友。一日偶来拜望,宇文述延至内坐,但见:

商彝、周鼎、秦环、汉玉。彝上朱砂连翡翠,鼎中烟内结青云。琼脂玉碾就双扣连环,玻璃盏镶嵌玛瑙珍珠。玉鸳鸯玩夜光珠,珊瑚树伴金如意。正是漫道王宫多富贵,安排妙策动人心。

杨约见奇珍异宝辉煌射目,不转睛观看道:“小弟家中金珠颇有,此类甚少;常从家兄处见来,觉兄所有更胜。”宇文述道:“弟乃武夫,如何有这些古玩?此皆晋王有求于兄处,故托弟送上。”杨约道:“晋王之物,弟如何敢领?”宇文述道:“弟有一论,还有一场大富贵送与令兄,可容纳否?”杨约道:“请教。”宇文述道:“兄知东宫所不欲于令兄久矣!他日得登大位,则岂有与令兄专权乎?况权高招谮,今之屈首于贤昆玉之下者,安知他日不危及贤昆玉乎?今幸东宫失德,晋王溺爱于宫中,主上久有废立之心,若贤昆玉有赞成之功,能援立之,则晋王当铭于肺腑,这才算永远悠久的富贵。兄以为何如?”杨约点头道:“兄言固是,但废立是件大事,容回舍慢慢与兄图之。”二人痛饮至夜而散。

至次日,杨约心中想道:“得了晋王许多古玩,须为他转回吾兄之心方好。”故意每值杨素回府相见之际,假作愁容。一日杨素问道:“每见汝愁容可掬,却是为何?”杨约道:“前日东宫护卫苏孝慈道:‘兄长过傲太子,太子道,必须杀此老贼。’老贼非兄而何?愁兄白首,恐遭危耳!”杨素道:“太子无奈何我。”杨约道:“不然。太子乃将来人主,若有不测,身命所关,岂可不作深虑?”杨素道:“据你意思,还是谢位避他,还是改心顺他?”杨约道:“谢位失势,顺他不能释怨,只有废得他更立一人,不惟免祸,还有大功。”杨素抚掌道:“不料你有奇谋,出我意外!”杨约道:“这事若行,宜速不宜迟,若太子一旦用事,祸无日矣!”杨素点头会意。

于是杨素在隋主面前把晋王好东宫歹,一齐搬将出来。隋主十分听信。起初,杨素还忌皇后,后来皇后反要他相帮。内外谗言,使个东宫太子如坐针毡,十分难过。那宇文述却又打听得东宫有个幸臣,唤作姬威,与段达相厚。宇文述便多将金宝托段达买嘱姬威,要伺太子动静。又密对段达道:“若见姬威,且许他日后晋王自立,富贵共之。千乞留心。”那段达受托而去。自此积毁成山。晋王又每日与张衡谋划,将玩好之物,百般献进后宫,孝顺皇后,欲使母子离心,按下不表。

且说靠山王杨林,统兵五万,直抵冀州。那罗艺,字廉庵。父名允刚,乃北齐驾下勋爵,因功高望重,封在燕山,世袭燕公。因罗允刚中年早丧,那罗艺少年就袭了燕公之职。他为人刚勇异常,一生耿介,淡薄清廉;能使一杆滚银枪,沙漠驰名。夫人秦氏,乃亲军护卫秦旭之孙女,结发二十载,并无所出。其时罗艺闻杨林兵破马鸣关,秦旭父子尽忠死节,夫人闻得这个消息,一哭几绝。后闻杨坚篡位,灭了周主。罗艺得了此报,心中大喜,正好复仇,遂起强兵十万,战将千员,俱系训练精锐,即日起身,进犯河北冀州等处。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忽报隋主着杨林领兵五万前来,罗艺一闻此报,派兵镇守冀州,自却领兵迎敌。

且说杨林,先锋乃是四太保张开,七太保纪曾。二人正行,忽报罗艺兵马挡住去路。张开闻报,吩咐扎下营寨,次日开兵。来日,那张开、纪曾全身披挂,立于旗门之下。只见对阵上,二根素罗旗迎风飘荡,闪出一位英雄,坐在马上,面如满月,海下一部美髯。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金盔镶珠嵌宝,身穿银甲雪片飞飘。勒甲绦上排八宝,白罗袍暗绣神鳌。烂银枪神愁鬼泣,银花锏打将英雄。五明马如龙似虎,统貔貅燕郡名标。

张开一见,知是罗艺,举手中丈八蛇矛,当心便刺。罗艺挺枪劈面来迎。不数合,张开看来招架不住,怎当罗爷这杆枪神出鬼没,只望左腋下不离心窠腹上,一枪紧一枪。战到情浓,罗艺逼开蛇矛,扯起银花锏,道声:“我的儿,照爷爷的家伙罢!”耍的一锏打中后心。张开叫声:“不好!”吐血伏鞍而走。

纪曾大怒,仗着开山斧厉声高叫:“呔!罗艺,休得无礼!太保爷爷抓你驴头下来!”举斧盖顶劈来。罗艺回马便走,纪曾随后追赶;罗艺看得真切,将坐骑一磕,那马忽失前蹄,纪曾取斧照顶砍下,罗艺举枪一晃,向纪曾咽喉耍的一枪,挑于马下。这便是罗家“回马杀手独门枪”。罗艺挥兵过来,冲杀有数里之遥。杨林大兵已到,闻得罗艺锏打张开,枪挑纪曾,好不骁勇,领兵冲杀过来了。杨林大怒,催兵前进,到了九龙山,扎下营寨。次日摆齐队伍,亲出营前。

那边罗艺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见对阵白旗招展,闪出一位英雄。怎生结束?

头戴烂银冠,上插冲天金翅;身披素锦袍,时新巧绣飞龙。外着鱼鳞镔铁甲,紧系蓝田碧玉带;手执虎头枪,暗插囚龙棒。坐下抓蹄白虎马。按天宫计都星,大隋首将,横行天下,靠山王位,四海驰名。

罗艺见杨林白面黄眉,髭须三绺,勒马横枪,立于旗门之下,遂叫道:“杨林,俺闻你名称大将,曾保隋帝南征北讨,以成天下,尚且贪心不足,灭北齐。恨不踏平营寨,灭你邦家,吾之愿也!”杨林道:“罗将军,汝之所论,理固当然;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今天时在隋,故一战而定北,再战而平陈,四海咸平,边疆敬服。将军虽有旧仇宿怨,亦只好待时而动。陈、齐一灭,天下归隋,料不能再兴齐室。看将军拥甲兵十万,虎视一方,何不归我大隋?老夫到长安,自当保奏将军永镇燕山,自有蟒袍挂体,玉带垂腰,不知将军意下若何?”罗艺闻言,心中想了一想,叫道:“杨林,且休饶舌,惑俺三军。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何惧之有?你今巧言抵饰,要俺顺隋。也罢,必须依俺三件,俺就降隋;如若不依,俺誓死不降。”杨林道:“将军,那三件?乞道其详。”正是:

永镇燕山寰宇宙,虎踞北地显威风。

当下罗艺据鞍说道:“第一件,我虽降隋,但俺部下有十万精兵须听俺自调度,永镇燕山。这可使得么?”杨林道:“这件且便依你。”“第二件,俺罗艺名虽降隋,却不上朝见驾,听调不听宣。这可使得么?”杨林道:“且依你。”“第三件,凡有诛戮,不行文书,生杀自专。这使得么?”杨林笑道:“将军,此三件乃易事,都在老夫身上。”遂吩咐三军退下十里之路。罗艺见杨林退兵,自把鞭梢一展,大小三军也退十里。罗艺邀杨林去燕山府,杨林道:“将军如不放心,老夫同将军到府,动表奏闻圣上,候旨下,却再长行。”

罗艺大喜,同杨林并辔而行。不一日,已至燕山府。大开四门,迎接杨林入城,竟至帅府。罗艺大排筵宴,犒赏三军。杨林忙修表章,差官星夜至长安上表章。这边罗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每日请杨林观兵,以候圣旨。非止一日,忽报隋主差夏国公赍表,已离城二十里了。罗艺闻报,吩咐三军摆齐队伍,出城迎接。不一时,夏国公窦建德入城。罗艺忙摆香案,窦建德开读诏书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据靠山王所奏,燕公罗艺,廉明刚勇,腹隐忠良,实乃干城之将,堪为冀北屏藩。兹尔,罗艺加封为靖边侯,统本部强兵百万,虎据冀北,使沙漠丧胆,屈突寒心;听调不听宣,生杀自专,永为镇主,世袭斯职,无负朕意。钦哉!谢恩!

大隋开皇二年 月 日敕

罗艺接过圣旨,命香案供着。即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厚待天使。送杨林赤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彩缎千端,明珠一匣。又送窦建德黄白金银各一千两,彩缎百端。以下三军,俱各重赐。次日,罗艺摆酒长亭,与杨林饯别,亲送十里而别。正是:

丈夫踪迹类如此,应作风云变豹斑。

却说杨林收服罗艺,就同窦建德出巡冀州、大同,只要有强人贼盗生发之处,即便提兵征灭。忽报登州海寇作乱,上岸抢掳子女金帛,杀人放火,十分急迫。杨林闻报,对窦建德道:“汝且先回复旨,老夫亲往登州便宜行事。”于是带领大小儿郎,竟往登州而来。正是:

凛凛威风镇六州,南征北讨显奇谋;观兵海寇抚夷乱,从此经纶辅帝猷。

杨林兵到登州,那边海寇闻知杨林兵到,不敢交战,各各呼哨而散,杨林却扑个空。但见人烟稀少,半为瓦砾之场;屋宇零星,难作皇华之地。那杨林十分叹息,就屯兵城内,令军士帮民修造屋宇,动表奏闻。自却镇守登州,亲行临督,整治府库,作筑城垣,不一年,把登州修得十分齐整坚固,按下不表。

单讲晋王日日图谋东宫之事,凡朝中宰执僚属,皆有厚赠;就是宫中姬侍宦官,皆有赏赐;在朝各官,只有李渊不受礼物,道:“臣虽旧属,但人臣不敢私交。”这晋王见李渊不受礼物,心中好生不喜道:“我的内外已成,不怕你怎的。若我如愿,必杀此老贼,方消我恨。”不想一废一兴,自有定数。那杨素得了晋王厚礼,素知文帝惧内,最听妇人之言,每每乘内宴之时,在皇后面前称扬晋王贤孝,挑拨独孤皇后。妇人心地偏窄,见识浅露,常在文帝面前冷言冷语,外面又加杨素赞成废立之事,弄得他父子们百般猜忌;况文帝素性多疑,常常遣精勇卫尉,打听太子消息,宫门不时差禁军把守。

到开皇三年十月,有东宫幸臣姬威出首太子,道:“东宫叫师姥卜吉凶,道圣上忌在十八年,此期速矣!又于厩中养马千匹。”只这两件,把个太子生扭做悖逆的罪子。大凡失子遗爱的,内有母亲救解,外有大臣谏诤,有这两件,就好挽回若干。杨林去镇山东登州,一发无人解救了。文帝得这个首章,大怒,亲御武殿,身着戎服,排立勇士,敕召太子。太子跪在殿下。宣读诏书,废东宫太子为庶人,立晋王为东宫,宇文述为护卫。东宫旧臣唐令臣、邹文胜等,皆被杨素诳奏,斩首市朝。朝中侧目,无敢言者。

大夫袁旻奏道:“父子乃天性至亲,今主公反听谗言,有伤天性。今依臣奏,将杨素、姬威以诬罪太子之事反坐,伏乞主公将杨素等俱皆斩首,则朝野肃清,臣等幸甚。”又有文林郎杨孝政进章谏诤,略曰:

臣文林郎杨孝政,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切念东宫贤孝素著,有何师巫之事?况深居内宫,所养之马何在?有何实据?乞圣上将出首之奸徒杨素等,同着法司审明果否,废立不迟,不可误听谗言,有伤天性。此奏。

当下,杨孝政言道:“只宜训诲,不当废黜。”文帝不准所奏,将袁、杨二臣并皆拿下,再无敢言者。只有不怕事的李渊上疏道:“太子失德,既经废黜,但不可废天下之重任;况几件事情俱无实据,又无对证,还宜悯恤。”文帝虽不全听,却给五品俸禄终养太子于内苑。太子不甘,常常扒在树上申冤叫屈,皆被杨素蒙蔽,言是疯颠之疾,文帝置之不理。还有太子的亲弟名秀王,因见晋王与杨素诬陷太子,心中常常不平,要与他申冤理白。不期又被张衡用计,埋两木人在华山之上,身藏杨坚、杨谅名讳,反缚钉心,诬奏是秀王做魇圣主,也将来废了。似此非礼,满朝俱各不服。适有贝州刺史裴肃上本道:“二庶人得罪内庭,宁无革心?伏愿君父天心之容,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永作藩篱,亦圣上之宏恩也。”这裴肃,乃李渊亲故,太子见本,大怒大恼,即召宇文述、张衡计议道:“这明明是李渊那厮为斩丽华之故,恐我怀恨,怕我为君,故行阻挠。必须杀此老贼,你我方得安稳!”张衡道:“这却不难。主上素性猜疑,常梦洪水淹没都城,心中不悦。前日成公李浑之子,名唤洪儿,圣上疑他名应图谶,叫他自尽,全家自行杀害。只要散布流言,说渊洪从水,却是一体,未有不动疑者。只如此谣言,恐难免杀身之祸。”正是:

奸谋阴自蜮,暗里欲飞灾;世乱忠良厄,无端履祸芽。

自此张衡暗布谣言,道“李子结实而得天下,杨主虚花而没根基”。又道:

日月照龙舟,淮黄水逆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

初时乡村乱说,后来街市喧喧,巡城官禁约不住,渐渐传入禁中。

晋王故意奏道:“里巷妖言,大是不祥,乞行禁止。”文帝听了,甚是不悦;连李渊也担着一身干系,坐立不安。但文帝只疑在李浑身上,又值中郎将裴仁基上表道:“李浑之子名唤洪儿,暗合图谶,阴谋不轨。”正是:

妖言暗播害忠良,李浑无辜却受殃。

这本一上,不知文帝怎么批发,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回造流言李渊避祸 当马快叔宝听差

诗曰:

决杀陈宫双美人,皆因一片赤忠心;岂知谄谀将谗献,勋业名臣受害侵。

那晓圣旨发下来,可怜把成公合家五十三口,尽赴市曹。又有晋王心腹方士安伽陀奏道:“李氏当为天子。”劝文帝尽杀天下李姓之人。亏得丞相高奏道:“主上若再务杀戮,反至人心动摇,大为不可。如圣上有疑,可将一应姓李的不用,在朝不管兵事便了。”此时蒲山公李密,文帝心甚疑他,却喜杨素与密相交最厚,杨素要保全李密,遂赞美高之言,密令李密暂且退避。按李密系上界娄金狗临凡,后兵反金墉,称西魏王不表。其时在朝姓李者多有乞归田里,乞解兵权,李渊也趁这势,乞回太原。圣上准行,令他为太原留守,节制西京,克日起程。

晋王闻李渊解任,对张衡道:“计策虽好,只是不能杀他。”宇文述道:“饶得过,便罢;饶不过时,下一计,把他全家不留一个便了。”晋王大喜道:“计将安出?”宇文述道:“只消点东宫骠骑,命臣子化及,悄悄出城,到临潼山预先埋伏,扮作强人,把他父子一齐杀绝,岂不干净!”晋王拍掌道:“若得如此,孤尽将他家口、内囊、女眷一并赐汝。只是他系武官,须再得一勇士方好。”宇文述道:“臣子足矣!又得殿下亲行,何愁大事不成?”晋王欢喜无限,依计而行不表。

且说唐公见圣上允奏,心中大喜,忙收拾起程。着宗弟李道宗,长子建成,带领四十名家将,护着夫人小姐车辇。只见夫人道:“得回故里,乃是好事;但妾身怀六甲,出去陆路车马劳顿,况分娩将及,不若俄延半月起程。”唐公道:“夫人有所不知,目今主上多疑,奸人造谤,今圣上要杀尽姓李的,我在此一刻,如居虎穴龙潭。今幸旨意着我还乡,如放笼内之鸟,若再羁迟,李浑榜样不远,那时要想回家,除非再世了!”窦夫人嘿嘿无言,于是众人一齐上路。正是:

回首长安不胜情,惊心客路白云横;纷纷尘起随征骑,几阵昏鸦噪暮晴。

此是中秋天气,一路轻车快马,望太原进发不表。

且说秦叔宝久居山东城县,学得一身好武艺,在街坊专打抱不平,好出死力,不顾口舌。宁夫人常常哭着对他道:“秦氏三代,只你一人,不可负气轻生以绝秦后。”自此与人斗口,一闻母唤,飞身跑回家去了。因此人便叫他“赛专诸”。幸家中还稍有积蓄,叔宝又情性豪爽,济困扶危,结交附近好汉,因又称为“小孟尝”。他的祖上传流下来一件绝世武艺,是两条一百三十斤镀金熟铜锏。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娶妻张氏,贤德无比。最相好的是济州捕快都头,姓樊名虎,号建威,也有三五百斤气力,为人慷慨好义,与叔宝通家往来,如一个人相似。又一个豪杰姓王名勇,字伯当,此人胸襟洒落,器宇轩昂,且志气不凡,武艺绝伦,又每每忠义自许,所以常人没几个与他说得来,正如鹤立鸡群。他时时听叔宝议论,辄自叹服。还有两个是历城东门头开鞭杖行的贾顺甫,伙计柳周臣。他两个不但全身武艺,还有一桩好处,但是过往豪杰,无不交结,他宅子又宽大得紧,所以叔宝在他家时居多。正是:

才奇惊海宇,谊重世人钦;莫恨无知己,天涯尽弟昆。

且说当时青齐一带,连年荒旱,又兼盗贼四起,本州刺史刘芳,出了一张告示,召募有谋勇的充当本州捕快。这日,叔宝正在贾顺甫家闲话,只见樊虎走来对叔宝道:“今日州里发下告示,新招有勇谋的充当捕快。小弟一时在本官面前赞得哥哥武艺好,做人又慷慨,智勇双全。本官欢喜得紧,道:‘若如此,得他来时,就把他做个都头。’因此着小弟奉请哥哥,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叔宝道:“你不知身不入官为贵。况我屡代将门,若得志,斩将搴旗,开疆展土,也得耀祖荣宗;若不能,守几亩田园,供养母亲,一样足以栖身,村酒野蔬,亦可与知己谈心。虽不会吟诗和赋,抡枪论剑,也是英雄待时之法,强如向这些贼辈,听他使动,拿得贼是他的功,起得赃是他的钱。至于尽心竭力拼命拿着真盗,他暗地得钱买放了,反坐个诬良的罪名到你。若一味掇臀捧屁,狐假虎威,诈害良善,这便是畜生所为。你想这捕快,劝我当他则甚?”叔宝说了这一遍话,拂然竟走回去了。

樊虎见叔宝去了,自想在官府面前夸了口,不料他不肯,又想道:“再往他家里去说说看。”于是一径也往秦家来。只见宁夫人在堂前,樊虎作了个揖,把前事一一告诉。宁夫人道:“小儿怎样推辞?”樊虎将叔宝的言语叙了一遍。宁夫人听了便说道:“做官也非容易,祖上有甚荫袭,也想将就靠他。”樊虎道:“如今后生时的所为,一刀一枪的事业,谁不愿为?奈时未至,如今且将就从权,哥哥偏不肯!”樊虎正咭嗒未了,叔宝从里面走出来道:“母亲不要听他。”宁夫人道:“你虽志大,但樊家哥哥的话,我想也是。你终日游手好闲,也无出息;且进公门,身子有管,不至胡为,倘得机会,把个出身,从来人不可料,不宜固执。”叔宝是个孝顺的,只得诺诺连声道是。樊虎见允了,道:“如此,明日我来约会哥哥同去。”次日两人同见刺史,刺史问道:“你是秦琼么?”叔宝道:“是。”刺史又道:“我这里也要论功才升,因闻你是个了得的人,一来就与你做个都头,须要小心任事。”叔宝叩谢了出来。樊虎道:“哥哥当差,须要个好脚力。”叔宝道:“如此,我们就到贾顺甫行中去看看。”

二人径到行内,贾顺甫远远看见,拱手道:“恭喜叔宝兄,还不曾奉贺。”叔宝道:“何喜可贺?不过是奉母命耳!但今新充差役,须早晚有差,要寻个脚力,故到你这边。”贾顺甫道:“马是昨日又到好些,只是要好眼力看了。”叔宝道:“这还仗你。”于是三人齐向后来看,果然又到了四百匹好马。顺甫、樊虎两个道这一匹好,那一匹强。叔宝只不中意,踱来踱去。顺甫道:“这一群马才到,难道都看不中?”正说间,听得后边槽头有马嘶之声,叔宝举目观看,却是一匹羸瘦黄骠马。虽身高八尺,却是毛长筋露,不十分雄壮。叔宝问贾顺甫道:“此马为何这般瘦?”顺甫道:“一言难尽。这马是关西客贩来到此,三月有余,每日上料喂养,无奈只是落膘不起,谁肯要他?那客人不能担搁,弟这里应了三十两马价与他,两月前起身去了。此马又养两月,总是这样羸瘦。若只如此,弃了这宗马价,要当头口卖了。”

叔宝到槽边细看,那马一见叔宝,把领鬃毛一扇,双眼圆睁,蹀躞之状如见故主一般。叔宝已知是一匹好马未遇其主,就对顺甫道:“此马待弟收养了罢!”樊虎笑道:“花朵般坐骑,却不中意,哥哥偏要这匹瘦马。”叔宝微笑不言。贾顺甫道:“既叔宝兄爱此坐骑,即当解槽相赠。”叔宝又与樊虎拣了一匹青花马,兑银五十两作马价。顺甫置酒与叔宝相贺,尽醉而散。

叔宝带了那匹黄骠马回家,不上半月,养得十分肥润,十分峥嵘,人人多夸奖叔宝眼力,无不钦服。正是:

马逢伯乐能知骨,琴遇知音作刎交。

是时秦叔宝与樊虎、连明奉公缉盗。叔宝人又威风,马又强壮,远近盗寇谁不羡慕,都愿结交叔宝,因此济州七府、山东一省,无不驰名捕快秦琼是个豪杰。

忽一日,刘刺史发下一案,未得财的盗犯,律该充军,要发往平阳驿、潞州府收管。恐山西地面有失,当堂就点了叔宝、樊虎二人。樊虎该解往平阳驿进发,秦琼往潞州府投递,当堂点明起解。叔宝将十二名人犯交与连明,自回家中装束行李,拜别母亲妻子,同樊虎往长安司处挂了号,然后押着人犯,望山西进发。

正值暮秋天气,红叶黄花,西风飒飒,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止一日,到了长安道上。离长安五十里有一山,名临潼山,上有伍相国神祠。此山颇是险峻:

高冈连野岫,古木带云阴。红绣天孙锦,黄飘佛国金。林深鸟自乐,风紧叶长吟。萧瑟生疏意,征人恐不禁。

叔宝对樊虎道:“我闻伍子胥,昔日身为明辅,挟制诸侯,临潼会上举鼎千斤,名震海宇;生前忠义,死后为神。我欲上山瞻仰一番,以便胸襟省悟。可代我押着人犯到关外等我便了。”樊虎欣然应诺,把人犯缓缓带过,自到关口去了。

那叔宝纵马由大路上山,只见殿宇萧条,人烟冷落。下马进庙,拜了神圣,站起来,见神像威仪,十分钦仰。正在闲玩之际,不觉十分困倦,就在拜板上打盹片时,不表。

却说唐公李渊,辞朝别驾,于路饥食渴饮,夜住晓行,陆续望太原进发,不止一日,来到临潼道上。日当正午,过了村镇方到临潼山楂树冈地方。李道宗和建成并马前行,唐公保着家眷在后,那晋王等扮着响马在此伺候,却好等个正着。那李道宗和建成指点山冈峻岭,林木深幽,正在赞叹,只听得树林中一声呐喊,抢出无数强人来,都用白布缠头,黑煤涂面,长枪阔斧,拦住去路,厉声高叫道:“咦!留下买路钱来!”建成吃了一惊,带回马路往原路去了。李道宗大着胆喝道:“你这班该死男女,吃了大虫心狮子胆来的么?谁不知洒家是陇西李府,你敢来阻截道路!”说罢,拔出腰刀便砍。这些家丁都拔短刀相助。那建成骤马跑回,对唐公道:“不好了!前面都是强人,围住叔父要钱买路。”唐公道:“怎么辇毂之下,就有贼盗?”叫家将取过方天画杆银剪戟,叫建成看着家小,却待上前,不料后面又有贼人一齐杀来。唐公不敢上前,与建成保着家眷,欲待冲出郡道,贼人围上数重,焉能得出?骑马纵然得去,车辆焉能冲突得出?唐公大吼一声,摆开银戟,同家将左冲右突,众贼虽有着伤,死不肯退。

却说晋王同宇文父子闪在林中,见唐公威武,兵丁不敢近身,晋王自用青纱蒙面,手提大刀,冲杀过来。宇文父子随后夹攻,把李渊团团围住,十分危急,此话不表。正是:

九里山前列阵图,征尘荡漾日模糊;项王纵有千斤力,垓下兵多也着魔。

却说叔宝在伍员庙中拜毕,就蒙胧睡去。梦中来到一高台,叔宝徐步上台,台上有块大匾,匾上大书“麒麟阁”三个金字,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上写道:双锏打成唐世界,单鞭挣定李乾坤。

正看之间,只听得正南上一声响,现出五朵彩云,拥护着一条五爪金龙,正在半空盘旋;忽见西天上一派乌云,云内现出一物,似龙非龙,似犴非犴,骋强飞来,把金龙便咬,十分凶勇。金龙虽然迎斗,到底势弱。正是危急之际,只听脑后叫道:“秦琼!还不救驾,更待何时?”叔宝一闻此言,精神抖擞,手提双锏。忽台前坠下一骑,乃麒麟也。叔宝跨上麒麟,手提金锏,看得较真,望那怪物嗖的一锏,正中那物。那物大吼一声,坠下云头。忽听得黄骠马连声嘶叫,把叔宝惊醒,却是南柯一梦。于是叔宝重把神明再叩,暗诉道:“若得如梦中之事,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只听那马嘶鸣不已,叔宝出看,竟有奔驰之势。叔宝心疑,牵缰上马,那马如飞,奔下山冈。行至半山,只见山下平冈上烟尘四起,喊杀连天。叔宝勒住马定睛一望,却是无数强人,围住了一起隋兵,在那边厮杀。叔宝一见,心上半疑,按一按范阳毡笠,扣紧了挺带,提着金装锏,把马一夹,借那山势冲将下来,厉声高叫:“呔!响马不要逞强,‘赛专诸’来也!”只这一声,似牙缝内迸起春雷,舌尖上跳起霹雳。众强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见只是一个人,那里放在心上?及至叔宝马至垓心,方有三五个上来抵敌,被叔宝手提锏落,耍耍耍一连几下,把强徒打死十数个。

话说那唐公正在危急,听得一声喝响,有数人落马,一员壮士撞围而入;偷眼一看,那人头戴白色范阳毡笠,身穿皂色箭衣,外罩淡黄短褂,脚蹬虎皮靴,坐下黄骠马,手提金装锏,左冲右突,如弄风猛虎,醉酒斑斓。但见:

一锏起斜冲白雾,两锏来冷透寒泉。飘飘密雪向空旋,滚滚怒涛随风卷。也有着伤落骑,也有跌倒岸边。征尘滚滚欲遮天,猛虎潜藏胆战。

战不多时,叔宝顺手一锏,照晋王顶上打来。晋王眼快,忙忙侧身一闪,那锏梢打中晋王肩上。晋王负痛,大叫一声,败下阵去。宇文化及刚欲上前,见晋王着伤,不敢上来,勒回马,保着晋王败下阵来。众人见晋王受伤,各各无心恋战,被叔宝一路锏打将下来。只打得:

犹如落叶遭风卷,却似轻冰见日消。

众人四散乱窜。叔宝早追一人至山湾,拿住问道:“你等何处毛贼,敢在皇都地面行劫?”那人慌了道:“爷爷饶命!只因东宫太子与唐公不睦,故扮作强人欲行杀害,适才爷爷打伤的就是。求爷爷饶命!”叔宝听罢,吓出一身冷汗,想道:太子与唐公不睦,我在是非丛里管他怎的,若还认出,性命难保。便喝道:“这厮胡言,谁知真假,饶你狗命去罢!”那人抱头鼠窜而去。叔宝自思:若再迟延,必然有祸。将范阳毡笠向前一按,遮下脸,放开坐骑,豁辣辣一马,竟望长安大道而去。

那唐公既离虎口,见那壮士一马跑去,忙对道宗道:“你快护住家小,待我亲自赶去谢他。”遂弯弓插箭,紧紧赶来,大叫道:“壮士请住,受我李渊一礼。”叔宝只是跑。此时早已赶下十余里远,叔宝见唐公不舍,紧紧赶来,只得回头道:“李爷休赶,小人姓秦名琼便是。”把手摇上两摇,将马一夹,如飞的去了。唐公再欲追赶,奈马是战疲了的,不能前去。止听得风送銮铃响处,他说一个“琼”字,只见他把手一摇,错认为“五”,牢牢记在心上。正要回马,忽见尘头起处一马飞来。唐公道:“不好,这厮们又来了!”急忙扯满雕弓,嗖的照面一箭射去,早见那人两脚蹬空,翻身落马。正是:

误将一箭伤行客,惹出英雄结怨深。

不知射死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第四回临潼山秦琼救驾 承福寺真主临凡

诗曰:

天佑唐公福庆多,晋王枉自起风波;紫微星降兴唐室,梵院祥光映碧罗。

那唐公一箭射去,来人应弦落马。再看尘头起处,乃是自家家将。唐公对道宗道:“幸亏了壮士,救我一家性命,这莫大之恩不可忘了!”只见几个彪形大汉,与村庄农夫赶到马前啼哭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触犯老爷,被老爷射死?”唐公道:“我并未射死你家主。”众人道:“适喉下拔出箭来,现有老爷名号。”唐公想道:“呀!是了!方才与一班强盗厮杀方散,遇你主人飞马而来,我只道是响马余党,误伤你家主人。你主人姓甚名谁?待我与你白银百两,买棺收殓回籍,待我前面去,多做功德超度他便了。”家人道:“俺主人乃潞州单道便是。二贤庄人,今往长安贩缎回来,被你射死,谁要你的银子?俺还有二主人单二员外,名通号雄信在家,他自会问你讨命。”唐公道:“死者不能复生,教我也无可奈何。”众人不理,自去买棺收殓,打点回乡。此话不表。

唐公见这个意思十分过意不去,心灰意懒,教家将一齐同回。至车辇前,问说:“夫人受惊了!贼已退去,好赶路矣!”于是一齐起行。夫人因受惊恐,忽然腹痛,待要安顿,又没个驿处,旁边有个大寺,名曰承福寺。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本寺住持法名五空,连忙聚集僧众,迎接进殿。唐公领家眷在附近后房暂宿,明日早行。又着家将巡哨,以防不虞。自却全装甲胄,带剑观书。刚定三更时候,忽闻异香阵阵扑鼻,十分惊讶,步出房外时,只见半空中箫韶迭奏,剑佩铿锵,紫雾盘旋,祥云缭绕。却是中天紫薇临凡,满天香雾氤氲,一寺瑞烟笼罩。惊异间,忽有侍儿来报:“夫人分娩世子了!”李渊大喜。捱到天明,参拜如来,住持率众僧叩贺。唐公道:“寄居分娩,污秽如来住持清静,罪归下官,何喜可贺?怎奈夫人分娩,未可路途辛苦,欲待再借上刹,宽住几时,如何?”五空道:“贵人降世,古刹生光,何敢不留?”唐公称谢。吩咐家丁不许生事,暂住半月,候夫人身健,起行回太原后,发钱粮,重修庙宇,再整金容。此时却在寺中闲玩,见屏门上有副对联,上写道:

宝塔凌云,一目江山,无边清静;金钟代月,十方世界,何等悠闲!

侧边写道:“汾河柴绍薰沐手拜书。”唐公见词义深奥,笔法雄劲,问五空道:“这柴绍是甚人?”五空道:“这是汾阳县柴爷公子,向在寺内攻书,见此浮屠,偶题此联。”唐公十分羡慕,对五空道:“你可领我去看。”于是五空在前,唐公在后,向柴绍书房而来。只见曲径幽深,竹林丛茂;左右苍松掩映,两行翠柏参天。唐公好生称赞。五空道:“那厢垂丝柳下,斑竹荆扉,即是书房。”唐公行至门前,听得琴声正美,五空即欲叩门,唐公止住道:“琴韵甚美,且慢叩门。”不一时,琮琮声定,五空上前叩门。见一书童启扉,问是何人。五空道:“是太原唐公,特来相访。”柴绍听得,即忙迎接。逊至书斋,柴绍下拜道:“久违年伯,不知驾临,有失远迎!”唐公道:“贤契少礼。”连忙扶起。唐公逊坐,柴绍移座于侧,彼此闲叙。看柴绍时,果然好个郎君。但见:

双眉入鬓,凤眼朝天;目炯明星,鼻如悬胆。语言洪亮神清朗,玉骨冰心气宇昂;胸襟豁达称英俊,善武能文是丈夫。

按柴绍号嗣昌,乃上界金府星君临凡,后为大唐驸马护国公之职。那唐公询知未有妻室,对柴绍道:“老夫有一小女,年已及笄,尚未受聘,贤契不弃,可托住持为媒,愿将小女以附丝罗,不知贤契意下如何?”柴绍道:“小侄一介寒儒,蒙年伯不弃寒微,敢不如命?”唐公大喜,一茶而别。至方丈,对人说知,即令五空为媒,择日行聘。已毕。光阴迅速,不觉半月有馀,窦夫人身体已健,着五空通知柴绍,收拾起行。柴绍将一应事体,托了得力家人,自随唐公往太原进发,就亲去了。正是:

云拥蛟龙奋远扬,风从虎豹啸琳琅;天为唐家开帝业,致令英杰赘东床。

当下唐公回返太原,按下不表。

且叙秦叔宝,单身独骑,一马跑有八九里路程,方才住鞭。见樊虎在店,把打抱不平的话说了一遍。到次日,早饭已过,匆匆的分了行李,各带犯人分路了。这叔宝不止一日,到了潞州,寻了王小二家做下处,赶早把人犯带到衙门前,投过了文,少时发出来,着禁子把人犯收监;回批要候蔡太爷太原贺唐公李爷回来才发。叔宝只得回到下处,耐心等候。

不想叔宝十分量大,一日三餐要吃斗米。王小二些小本钱,二十余天都被他嚼完了。只得与妻柳氏计议道:“这秦差公是个退财白虎,自从他进门,并无别客来下顾,几两本钱都葬送在他肚里了。这几日,连招牌灯笼都不挂出去,再是数天,大门都不必下了。怎么处?我要开口,又恐他着恼,故此与你商量。”柳氏道:“你这人不识面目,那秦爷是山东豪杰,难道少了饭钱不成?等官府回来,领了批文,少不得算还你。”又过数日,实是挨不过了,只得候他得便时,陪过笑面道:“秦爷,小人有句话对爷说,犹恐见怪,不敢启口。”叔宝道:“俺与你宾主之间,有话便说,怎的却恐见怪?”王小二道:“只因小店连日没有生意,本钱短少,菜蔬都是不敷,我的意思要问秦爷预支几两银子,不知使得么?”叔宝道:“这是正理,怎么要你这等虚心下气?是我忽略了,不曾与你银子,你去那里有这长本钱供得起我?你停一会,秤与你罢!”那王小二千欢万喜,走出去了。叔宝却在挂箱里去摸一摸,吃了一惊。你道他是个好汉,为何吃惊起来?却有个缘故:因在关内与樊虎分行李时,急促了些,有一宗银子是州里发出做盘缠的,库吏因樊虎与叔宝交厚,故一总兑与樊虎。这宗盘费都在樊虎身边,及至匆匆分别,他二人那里把这几两银子放在心中,行李文书件件分开,单有银子不曾分得。心内踌躇,想起母亲要做寿衣买潞绸的十两银子,且喜还在挂箱内,且用了再处。就取出来,对王小二道:“这几两银子交与你,写了收帐。”王小二收了。叔宝口中不言,心里焦闷。

又过数日,蔡刺史到了马头,本州应役人员都出郭迎接,叔宝是当差的人,随着众人迎接。刺史上轿回衙,因一路辛苦,乘暖轿进城。叔宝跟进城门,事急难忍,于心内想道:“这一进衙门,事体忙乱,就难得禀见了,不如在此禀明。”只得当街跪下,禀道:“小的是山东济南府解差,伺候太爷回批。”蔡刺史在轿内半眠半睡,那里去答应。从役们喝道:“太爷难道没有衙门的?却在这里领回批!还不起去!”说罢,轿夫一发走得快了。

叔宝只得立起身来,心内想道:“在此一日,多一日盘缠;若是官府辛苦了,倘有几日不坐堂,怎么了得?”便抢几步赶上前去,意思要求轿上人慢走,再禀。不想,一则性急,二则力大,用手在轿杠上一把,将轿子拖向一侧,四个轿夫、两个扶轿的,都一闪支撑不定。幸喜太爷是睡在轿里,实实坐着,不曾跌将出来。刺史大怒道:“这等无礼,没我的宪体!”叫皂隶扯下去打。叔宝自知理屈,被皂隶按翻了重打十下。

叔宝被责,回到店中,晚饭不吃,竟去睡了。等到天明,负痛到府中领文。正是:

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

那蔡知府果是贤能,到此早升堂;文书积案甚多,赏罚极明,人人感戴。叔宝这番直等公事将完,方才跪将下去,禀道:“小的是济州刘爷差人,伺候老爷文批回去。”叔宝今日怎么说出刘爷差人?因刺史与刘爷是个同年好友,要使他周全的意思,果然,那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济南刘爷的差人么?昨日鲁莽得紧,故此责你几板。”遂唤经承取批过来签押,着库吏取银三两,付与叔宝道:“本州与你家爷俱系同年,念你千里路程,这些银两赏你为路费。”叔宝叩头谢了,接着批文银两出府回店。

王小二在柜上结算饭钱,抬头看见叔宝领批文回来,满脸堆着笑道:“秦爷,饯行酒还不曾齐备,却怎么好?”叔宝道:“不消了。”王小二道:“如今闲着,且把帐算算,如何?”叔宝道:“拿帐来。”小二道:“秦爷是八月十六到的,如今是九月十八了,共三十二日。前后两日不算,共三十日。每日却是六钱算的,该十八两纹银,收过秦爷好银子十两,尚少八两。”叔宝道:“这三两是蔡太爷赏的,也与你罢!”王小二道:“再收三两,还欠五两,乞秦爷付足。”叔宝道:“小二哥且莫忙,我还未去。”小二道:“回批领了,没甚事了。”叔宝道:“我有个朋友到泽州投文,有些盘费银两都在他身边,等他来会我,才有银子还你。”那王小二听了这句话,即变下脸来道:“小人是开饭铺的,只要你老人家住一年,才是好生意;只是小人店内乏本,设或那朋友亦象你老人家的性子,忘怀了,竟回济州去了怎处?”一边说一边想道:“他行李又不多,马又是开口货,若骑去饮水,一溜风走了,我怎得到济州寻他?只有回批是件出手货,留住他的倒是稳当。”即赔下一脸冷笑道:“秦爷,这文书是要紧的,拿在里面去,着拙荆收藏,你老人家也好放心盘桓。”叔宝不知是计,就将回批递与王小二了。正是:

无情诈摘神仙佩,巧计生留卿相貂。

叔宝自此,日日去到官塘大路去寻樊虎,那里见他个影儿。远远望见个公门中打扮的长大汉子,及至走到面前,却又不是,只急得两眼火星直喷。自古道:“嫌人易丑,等人易久。”早见金风送暑,红叶飘零,只是痴心呆等,那里见个建威影子?茶饭不是隔宿,就是冷的;到晚来又听小二冷言冷语,受那腌脏之气。一日晚上回来,见房中已点灯了,叔宝心中想道:“这厮为何今日如此小心,老早的掌灯了?”住一步看时,见里面猜三喝五,掷骰饮酒。王小二跑将出来道:“我的秦爷,不是我有心得罪爷的。偏今日一伙客人是贩什么珠宝古董的,可可里看得秦爷房好,要住;偏生你老人家房门又不锁,被他把铺盖搬进里面去,道三五日就去的。我怕搬错了行李,故搬到后面一间僻静小房内,秦爷权宿数夜,待他去了,依然移进。”叔宝此时人穷志短,见小二和颜悦色的奉承,便道:“小二哥,屋随主便,怎么说这等话?但是有房与我安身就罢。”王小二掌灯引路,叔宝后跟,转弯抹角,到后面一间靠厨房的破屋,地上铺着一堆草,叔宝的铺盖却在草上,四面风来,灯儿也没挂处。只听得王小二虚心冷气的道:“秦爷只好权住住儿,等他们去了,仍旧搬到房内去。”叔宝也不答应。小二带上门,竟走去了。叔宝坐在草铺上,把金装锏按在自己膝上,用手指弹锏,口内作歌道:

旅舍荒凉风又雨,英雄守困无知己;平生弹锏有谁知,尽在一声长叹矣。

正吟之间,忽闻脚步到门口,将门上搭钮反扣了。叔宝住手道:“你这小人,我秦琼来清去白,焉肯做无耻之事?况有文书鞍马俱在你家,难道我走去不成?”外边道:“秦爷切勿高声,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便是。”叔宝道:“你素有贤名,今夜黄昏来此何干?”妇人道:“我那拙夫是个小人,见秦爷少了几两银子,出言无理,秦爷是个大丈夫,把他海涵些儿。我丈夫睡了,存得些晚饭在此;还有几索线,如今深秋时候,身上还是夏衣,背上碎绽,故将针线在此,秦爷自己缝好;外有钱数百,买些点心充饥,晚间早些回寓。”叔宝闻言,不觉眼中落下几点英雄泪来,道:“贤人,你就是昔日淮阴的漂母,恨秦琼他日不能如三齐王答报千金耳!鄙人若得侥幸,自当厚报。”那柳氏道:“我是小人之辈,不敢自比君子施恩,岂望报耶?”说完,才把门钮开了,将饭篮放在地上,竟自去了。正是:

萧萧囊橐已成空,谁复留心恤困穷;一饭淮阴遗国士,却输妇女识英雄。

叔宝开门,将饭掇进,又见青布条捻成钱串,穿着三百文青钱,针线完备,盘中却是一碗肉羹,叔宝只得连忙吃了。此时秋宵耿耿,月魄清清,总是难成梦来;乘着月色将衣脱下,乱缝一番,披在身上,趁早出门。正是:

补衮方奇识者稀,鹑衣百结事多非;缝时惊见慈亲线,惹得英雄泪洒衣。

叔宝身边有了三百文钱,每日望樊虎,不几日用尽了,又受小二冷言冷语,忽然想道:“我又没甚么当头,只有两条金装锏,拿来变卖,还了饭钱,也得早回乡井。”于是回店对小二道:“我望朋友不来,只有一对金装锏在此,拿去卖了罢!”小二痴心想道:“他有金装锏,今日才说,若是卖与别人,便宜他了。”因说道:“秦爷,这锏不要卖罢,一时那个来买?何不拿到三义坊典铺中,当他几两银子,将就度过去,等泽州朋友来,有银子赎回去,岂不两便?”叔宝闻言大喜,只道王小二是个好人,忙去把锏将来拿了,别了店主,望三义坊来。正是:

穷途谁是知心友,失路多逢轻薄儿。

当下叔宝只道这锏是人人晓得是个祖上遗下的,犹如传家之宝一般。急忙拿着到三义坊,问到当铺内,将锏放在柜上。当铺内的人看了道:“兵器不当,只好作废铜秤。”叔宝等着要银子,见管当的装腔,没奈何,说道:“就当铜秤罢!”当铺人拿大秤来秤,两根锏,重一百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四分一斤算,该五两银子,做几日吃在肚里,又端的不能回乡。只得说:“价少,不当。”拿了回店。

王小二如逼命的一般,进来道:“你老人家怎的依旧拿了回来?”叔宝道:“铺中道兵器不当。”小二道:“如此,做秦爷不着,再寻些甚值钱的当罢。”叔宝道:“小二哥,你好呆,我公门中除了这随身兵器,难道有什么金珠宝物带在身边不成?”小二道:“这却顾你老人家不得了,你却教人担饥受饿得起么?”正是:

龙逢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知秦琼怎样设法,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回潞州城秦琼卖马 二贤庄雄信驰名

诗曰:

英雄受困运难通,卖马他乡路已穷;何日得乘云雾起,奋鳞舒爪显神龙。

当下王小二逼秦琼,又说:“你那匹尊骑,再两日饿死了,却不关我事。”叔宝道:“我这匹黄骠马,可有人要么?”小二道:“秦爷在我家住这好几时,再不听见你老人家说这句好话。我们潞州城里都是用得脚力着的,马若出门,就有银子了。”叔宝道:“这里马市在那一方?”小二道:“就在西门里大街上,五更时开,天明时散了。”叔宝道:“明早去罢。”

叔宝走至槽头,看那马时,但见蹄穿鼻塌,肚细毛长,见了叔宝,摇头流泪,如向主人说不出话的一般。叔宝止不住眼中流泪,叫声:“马啊马……”要说,一个噎塞,也说不出了,只得长叹一声,把马洗刷一番,断些草与他吃。这一夜,叔宝如坐针毡。盼到五更时分,起身出门,那马竟是通灵的一般:晓得才交五鼓,若是回家,得备鞍辔、捎了行李,方才出门;除非是饮水、放青,没有起五更之理。他把前蹄站定在门槛上,两只后腿倒坐将下去。叔宝因马体瘦得紧,不忍用力,只得调息他慢慢的扯。王小二却是狠心的人,见马不走,提起那根门闩,照这瘦马后腿上尽力两下,打得那马负痛扑地,跳将起来。小二把门一关,口内喃喃的道:“卖不得,再不要回来!”叔宝不理他,牵了马到西市里来。

那马市已开,但见王孙公子往来不绝,见着叔宝牵了一匹瘦马,有几个浮浪子弟道:“列位让开些,穷汉子牵着一匹瘦马来了!”叔宝听见,对着马道:“你在山东时,何等威风!怎么今日就如此垂头落颈,却到那个光景?”复把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道:“怪你不得,我却也是这般模样。都只为少了几两店帐,弄得如此,何况于你?”正是:

人当贫贱语声低,马瘦毛长不显肥;得食猫儿强似虎,败翎鹦鹉怎如鸡?

牵着马在市上,没有人睬。因空心出门,走着路都是打睡眼,顺着脚走过了马市,城门早已大开。乡下人挑柴进城来卖,那柴上还有些青叶,马是饿极了的,见了青叶,一口扑去,将卖柴的老儿冲了一交,喊叫起来。叔宝如梦中惊觉,急去搀扶老儿起来。那老儿望着马问叔宝道:“此马敢是卖的么?那市上来往俱是王孙贵宦,那里看得上眼!这马骠虽跌了,缰绳实是硬挣,老汉今却认得此骑是个好马。”叔宝懊闷之际,听得此言,心中欢喜起来,道:“老丈,你认得马之劲脊,却在那里去卖好?”老儿道:“‘卖金须向识金家’。要卖此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