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4-07 09:5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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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傅娟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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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

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试读:

楔子

其实,我一直有写她的冲动,可每次提笔都不了了之。

2011年春节回家,我得知她入狱,才下定决心要把她的故事写出来。

她是我的表妹,与我同岁,小我几个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同校到高中。

即使她的美貌使她从小到大备受关注,我也一直以为,我们会一起从普普通通的女孩成长为普普通通的女人。

如果成长有迹可循的话,不知她的命运会呈现出怎样的线条。

如果杀人犯这个身份让你觉得害怕的话,我的感受或许你能体会。

谁敢相信如此可怕的三个字会与自己的亲人有关呢?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我始终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只是谁也没想到它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世上最美丽又最易让人误入歧途的东西,无非就是钱和情吧。

钱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大房子?

好车?

锦衣玉食?

对某些不在意上述种种具体描述的人(例如我表妹)来说,有钱或许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一种外界的认可和尊重。

情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的长久陪伴?

稳定的婚姻家庭?

孩子?

在某些对上述种种具体描述尚未形成清晰概念的人(例如我表妹)看来,情感或许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一种散漫的不负责任的习惯。

这只是我的分析,具体是怎样谁知道呢。

童颜的故事我用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所以我决定写下来。

不博同情也不期待喝彩。

我只想试图记录一场纷繁而早谢的青春,一些理智或愚蠢的感情……

第一章 童年往事&梦

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写起。

很多故事在开头的部分写的都是初见,“我第一次见到某某某,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风很轻,云很淡”云云。

我却不能这样写,我与她当然也有初见,可那场景估计只有我们的妈妈才能记得。她皱着小脸光着腚呱呱坠地的时候我才几个月大,只能说我的记忆中一直有她的存在。从我记事开始,我们就活在彼此的生活里。

我跟童颜出生在皖南的一个小山城里。

县志上对家乡的评价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对它的评价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也许,你认为我爱不爱我的家乡,跟我要说的故事毫无关系。可我认为,一个人的成长历程跟他(她)的出身其实很有关系。有些东西从你一出生就决定了,仿佛命运的纽带。

比如,我们那里的人大部分都爱钱,都虚荣,都大呼小叫,都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所以我没说全部,我说大部分。

表妹童颜是我大舅舅的女儿,我们同岁,都是一九八四年出生,都属鼠。

在二十八年前,与我们同年的孩子大多数都叫什么娟什么伟,“童颜”这样悦耳的名字,必然是文化人起的。

大舅舅算是我们地方上的文化人,他在县重点中学里当语文老师,人长得帅,言谈举止也温文尔雅,年轻时是县城姑娘们争相追逐的目标。若不是这样,我的大舅妈又怎么会看上他?大舅妈是上海的下放知青,人长得漂亮,穿着讲究。在我记忆里,她那张清秀的脸上总是妆容精致,脖子上一根银白的项链,不知道是白金还是银质,惹眼得很。

在我妈还穿着的确良和老式布鞋的时候,我的舅妈就让她在上海混得越来越好的父母兄姐们频频寄来茉莉香水和永芳珍珠膏,把自己打扮得跟名媛一样了。在我光着屁股跟男孩们在沙土堆里玩成泥巴猴儿的时候,我的表妹童颜却穿上了粉嫩的公主裙红皮鞋,并且还从她外公外婆那里得到了一把真正的小提琴。在八十年代的皖南山区,小提琴是多么高雅奢侈的玩意儿啊!那把小提琴一直伴随着童颜长大,但她甚至连一个音符也拉不出来,因为当年我舅妈找遍了县城,也没找到会教小提琴的老师。

直到现在,我都相信,童颜内心仍然以她的父母为荣——即使父母离开她已经很多年——毕竟在她童年的时候,她的父母给予了她太多的记忆。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在童颜人生的前十年,她扎扎实实地被富养着,所以,她应该选择记住父母给予她的幸福。

在童颜十岁的时候,我的大舅舅去世了。之后不久,大舅妈选择离开县城回上海——当时舅妈的父母兄姐在上海已经混得相当可以了。本来这次舅妈的迁移应该给童颜带来更美好的未来,不知道为什么,大舅妈却鬼使神差地丢下了童颜。

舅妈只带走了儿子——童年。不知下了多大的狠心,她既不回来看童颜,也不写信,只在每月五日从上海寄一张汇款单给我外婆,没有只言片语。一直到童颜上初中,汇款改成从美国寄来,依然没有只言片语。后来我们才知道,大舅妈带着我的表弟童年移民了。

其实,在我看来,童颜未必比我不幸。

我从出生就没见过我老爹,我妈再婚时我才两岁,一直跟外婆住,而她十岁才搬来。家里的亲戚们却更同情怜惜童颜,与她说话都是柔声细语小心翼翼,背后谈论起她则唉声叹气。

也许,人们更关注的是一种落差而非状态,显然我一直不幸比她突然不幸要幸运得多。所以,在我与她之间,外婆更宠童颜。

外婆住在我妈单位分的两间房里,老式旧楼一共三层,每层七八户人,不像现在的公寓一层才两三户。唯一的公共厕所在一楼后巷,条件好的都自己装了卫生间,公厕用的人少,时间长了就没人打扫。我们要上厕所,必须经过一根常年往下排污水粪水的粗大的下水管道。而且,去蹲坑儿就跟过河似的,脚踏着几块砖头蹚过满地的粪,才能把屎拉进粪堆。

于是,童颜就坚决不上厕所,新陈代谢需常年在房间里的马桶上解决。外婆依她的理由,就是她家原本可是有卫生间的,自然上不惯这样的公厕,她看着满地的粪是要吐的。其实,看着满地新新旧旧黑黑黄黄壮观耀眼的粪,我也想吐啊!但我命不好,即使在夜里我也必须打手电筒下楼去公厕。另外,我还肩负着倒童颜马桶的重任。开始的时候,我只要倒在走廊水池下水道里,用一根铁丝把屎搅和碎了用水冲走就好,谁知运气不好堵了几次,后来就必须下楼去倒了。所以,我现在偶尔梦回童年旧事,还常常梦到自己提着小马桶穿过旧巷蹚过粪河的情景。

我就这么给她倒马桶倒了五年,一直到我们初中毕业,我去市里上重点高中,她去县郊上职业技术学院,这项伟大的工作才算结束。其实在我内心,我觉得应该童颜给我倒马桶才对——虽然我比她大几个月,但事实证明她更成熟。若以月经初潮作为小女孩成为大女孩的标志,她在我之前。若以破处作为女孩成为女人的标志,她还在我之前。

她的月经在我们十四岁某个冬日周末的早晨汹涌而至。当时,外婆出门买菜去了,我俩躲在被窝里聊天,聊了一会儿童颜起床嘘嘘。她坐在小马桶上稀里哗啦地撒尿,一切如常,直到她起身提裤子的时候才“哇”的一声哭了,吓得我半死。

我说:“童颜,你怎么了?”

她问:“童娟,怎么办?”

这时,我也顾不上暖和了,穿着棉毛衫棉毛裤跳下床,一边在床下找拖鞋一边问:“什么怎么办?你怎么了?”

她说:“要死了,我在流血。”

我一听“血”这个字,顿时觉得非同小可,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一看我也不知所措,哭得更凶了。

其实,我也就不知所措了两三分钟,之后便匆忙从床头木箱子里拿了一沓新的卫生纸,折整齐后拿给她。

我故作老练地说:“你先垫在裤子上,上床来焐着,等家婆回来再说。天怪冷的,我们都别冻着。”

然后,我就淡定地回了被窝。她一看我神态自若,立马也坦然了。按我说的,垫了卫生纸,她就爬上床来和我继续聊天。

我们确实在那一天发觉自己长大了。外婆回来后,给我们说了很多这方面的保健知识,还不停地强调:“好了,你们来月经了,你们是大姑娘了,以后要爱自己爱别人,懂吗?”

我们都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点头之后,我又摇头,说:“家婆奶奶,我又没来月经。”

外婆摸摸我的头:“你是她姐姐,她长大了,也就是你长大了。这几天你监督她不要吃凉的,不要跑跑跳跳。”

我说:“知道。”

其实,我的初潮比她迟了差不多一年。等我真来的时候,我差不多成这方面的专家了,来这玩意儿时什么事不该干,我比其他任何女同学都明白。

童颜的初潮是在我面前来的,她的初夜可不是在我面前来的。2001年我已经考到北京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念书了,而她则在合肥艺校读大专表导专业。我们之间保持着书信往来,说保持不如说是童颜单方面的维持,她的来信多,我的回信少。

在大一下学期的一天,她在给我的第三封来信中含蓄地跟我汇报了她的初夜,这封信我至今还保留着。

那封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童娟,你好吗?昨夜梦见我们初中时在学校池塘边拾梨花的场景,才发现我已经太久没见你,都快想不起你的样子了。我之前写了两封信给你,你一直没回,也不知你是否收到。你去北京上大学,我还是从姑姑口中得知的。这两年我们来往得少,都疏远了。我现在也出来念书了,在合肥艺校。我交际能力不太好,没什么朋友,更吃不惯这里的菜。总之,我不喜欢这个城市。夹在一群陌生人里,真是噩梦!我学的这个专业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可惜我只能考上艺校。其实我从没做过什么明星梦,你了解我是没什么理想的人吧?有书念嘛,对奶奶有个交代,得过且过罢了。我想跟你说我谈恋爱了,他是个南方来的男生,在海边长大的,叫王海。他长得还行,不太爱干净,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子鱼腥味。他没钱,有时候还让我给他钱去上网打游戏什么的,没意思!你肯定要问我图什么吧?我太寂寞了!你肯定体会不到这种寂寞。合肥的天气真诡异,昨天早上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他带我去城郊的水库钓鱼。谁知中午风起,一会儿雨就来了。不是那种小小的雨,整个天都灰蒙蒙的,雨瓢泼地下。我们去了邻近的一个农家旅社里躲雨,自然地就睡在一起了。完事后,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又是风和日丽的好景象,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我想,也许根本没下过雨。不知你谈恋爱了没有,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回信给我说说呗!我的信写得有点儿乱,可你聪明,准能看明白吧?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我挺想你的,真的。犯困,写不下去了,暂时这么多吧。如果你收到,请给我点儿回音。我猜你过得很好,但想了解好多细节是怎样的。顺祝一切更好!童颜

如果当时我能预见这封信将改变童颜的一生,我打死也不敢把牛皮往炸了吹啊!要不怎么都说这世上后悔药难买呢!回信寄出去的第二个月,我就奉母亲电话里的命令,在大学门口迎接拎着巨大行李箱,自主退学立志北漂的纯情而又愚蠢的女青年童颜。和她同来的,竟然还有那个鱼腥男王海!

我在前文中没有细致描写过我表妹童颜的长相,只略略提了一下她很美貌。她长得漂亮我从小就意识到了,但那次在大学门口重逢,她还是着实让我惊艳了一把。几年没见,她的美丽已进化得浓墨重彩。十八岁的童颜还没学会化妆,她的面庞除了苍白之外几乎没有瑕疵。而在时尚重过健康的年月,脸色苍白也算不上瑕疵吧?她的眉眼细长,眼珠子天生碧色,有种异域风情。别看我考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念书,而她留在合肥,但人家可比我时尚多了,过腰的漆黑头发烫得蓬蓬松松,黑色小斗篷上衣,大红色灯笼裤,很潮。像某位时尚达人说的,“时尚是与生俱来的基因,时尚是骨子里的天性”,这话我还是挺同意的。我穿着白色T恤,马海毛开衫,直筒牛仔裤,反正一派典型歪瓜裂枣学生妹的孬样儿。而对面男的一米八五,女的一米七五,两个打扮入时的大高个儿站在校门口等我,跟明星似的。

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我立马把炫耀的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身边就站着时常浮现在我想象中的鱼腥男,而且长得还不赖。我真是死的心都有!

她冲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喊了我一声:“童娟。”

我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上北京来了?”

她说:“在合肥没意思呗。”

我说:“你不上学啦?”

她点点头:“我那个学上不上也就那么回事儿。”

我指指旁边的哥们儿问:“这个是你信中提到的王海吗?”

她笑:“你真聪明!”

我把他俩安顿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地下旅馆里,论天算应该是三十块钱一晚上。我好说歹说给了老板五百块钱,说好了先住一个月。北京住宿贵,北方城市的地下旅馆不像南方的地下室环境那么糟,收拾干净了就能住得很舒服。那时候,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就七百块钱,在同学里还算条件不错的,我实在没钱去给她租什么一居室、两居室的房子。童颜也没表现出不满意,和王海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不紧不慢地把日用品拿出来摆好,就跟要在这里安营扎寨成家立户似的。我看他们那样子,心里真的一点儿底都没有。

我问:“你们就准备在北京混了?”

他俩异口同声地说:“是。”态度挺坚定的。

我问:“那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童颜说:“我们休息几天就出去找工作。”

我问:“找什么工作?”

童颜答道:“现在哪儿能想到那么多啊!你不是说北京城市大机会多吗,只要我们肯努力,还能饿死不成?”

王海说:“她收到信后就动员我来投奔你了,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我显然被“投奔”这两个字吓着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斟酌了片刻,我才说:“童颜,我看你们还是回去上学吧,等毕业了再来也不迟啊。我现在自己也在念书,来北京才一年不到,路都没认识几条,照顾不了你们多少。”

童颜笑说:“童娟,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养活自己,等我挣了钱就把住宿费还你。”

我看劝不动她,不如就问点儿实际的:“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钱?”

她说:“一千五,我把奶奶给我在合肥上学的生活费都带来了。”

我点点头:“那够生活一阵儿,你省着点儿花。”

她说:“好。”

我那久违的大舅妈每个月寄给外婆的钱并不多,外婆还想存起来一些留着日后给童颜做嫁妆,所以她们的生活一直紧紧巴巴。我猜想大舅妈应该过得不错,像她那样虚荣讲究的女人,肯定不会允许生活差到哪儿去吧。我实在搞不懂她在抚养童颜这件事上抱的什么心态,要不你就干脆别认她,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不就完了?要不你就善待她,关心关心她的生活,每个月不痛不痒地寄点儿兑换成人民币都说不上宽裕的生活费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决定安排童颜和王海在我学校的食堂吃饭,我们学校采取的是当时高校通行的“一卡通”模式,就是给你一张感应卡,你每个月去充值,吃饭、打水、洗澡都用这张卡,甚至能在学校超市购物。各部门都是认卡不认人,一张卡能打好几份饭,只要卡里钱够就行。学校食堂总比外面的小店干净实惠,对我的提议,童颜和王海都举双手赞成。

北京的工作当然没他们想的那么好找。一直到他们到北京的第二个月末,王海才在一家夜总会里找了个服务生的工作,而童颜则一直闲着。这期间,我供应他们吃饭,又帮他们给了一次地下室五百块钱的月租,将自己的生活费从一个月七百压缩为一个月四百多。老实说,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我对童颜是有意见的,按她说的,“北京城市大机会多,肯努力还能把人饿死”,这句话挺有道理,可问题是她的确不是什么勤快人,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找工作挑三拣四,完全不在意他们甚至包括我都处在多么窘迫的境地。她自己没有紧迫感就算了,对王海去夜总会工作一事还颇有微词。

她说:“工作那么多,你再找找呗!竟然去夜总会当服务生,你真贱啊!”

王海不做声,他在童颜面前逆来顺受惯了,像是当年倒马桶的我。

她还说:“你当服务生要陪人喝酒吗?”

王海说:“陪人喝酒的话,钱会多一点儿的。”

她问:“去的都是富婆吧?”

王海说:“有男有女,应该有富婆吧。”

她问:“那她们要求你陪睡的话,你干不干?”

她问这话的时候,一双碧眼直勾勾地盯着王海,说不出的轻佻戏谑。估计王海看不穿她问这话是喜是怒还是忧,一时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而我比较了解她,我知道她问这话其实不喜不怒也不忧,她就是看不上王海了,觉得王海下贱。她自己虽然懒,但是懒得清高,懒得有骨气。

我忍无可忍,说:“童颜,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再怎么也比找不到工作强吧?至于别的事,他是你男朋友,还能没分寸吗?”

童颜竟然说:“得了吧,我可没有他这样的男朋友。”

我气极了:“你把人家带到北京来,还跟人家住一屋,不是男朋友他还能是什么?”

王海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别跟童颜吵。然后,他用极温柔的语气对童颜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干这个啊,但目前我没得选择。你表姐为了我们,把自己的生活费都掏出来了,你带的钱也剩下不多。我干这个能挣一点儿是一点儿,起码够付个房租吧。我是男人,我得把你养活了,以后有机会,还得把你养好了。”

王海本来个子就高,说完这番话,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就显得越发伟岸。我都被他感动得快哭了,童颜却面无表情。我心想:丫头啊!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王海因为童颜的那封信在我印象中一直是“鱼腥男”,以至于在见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见到他,脑海中就立即浮现出一条大鱼的画面。凭良心说,他长得很帅,身材魁梧,五官端正,皮肤也细腻白净。如果有一身好看的行头,他应该能媲美T台男模。而且,我也没发觉他有多不爱干净,反而身上总有古龙水的香味。我喜欢喷古龙水的男生,我一度怀疑他身上的鱼腥气是不是只有在跟女人上床时才会散发出来。

我想大概是因为王海长得帅吧,他在夜总会似乎干得不错。到我大一放暑假的时候,他的收入已经相当稳定了。他挣的钱不但够他跟童颜两个人租房和吃饭,还能常带童颜去五道口服装市场买买衣服。

生活稳定了,童颜也不再纠结于王海用不用陪富婆睡觉的问题。我见他自己一分钱都舍不得乱花,对童颜却有求必应,心里很替他委屈。即使不了解童颜的人,也应该能看出来童颜对他没什么感情,真不懂这小伙子傻傻地跟她跑北京来干吗。有一次,童颜犯懒不肯到食堂吃饭,饭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王海,你是不是很爱童颜啊?”

他似乎被我这个可笑的问题逗乐了,笑了一会儿,又认真地点点头,说:“当然爱,其实她当初跟我商量来北京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

我问:“那你为什么还来?我觉得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熬都应该熬到毕业。”

他说:“谁说不是呢?可她说我不来她就自己来,这儿人生地不熟,我咬咬牙还是陪她吧。我妈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不上学了呢。”

我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万一以后你俩要不在一起了,你不后悔吗?”

他看着我笑了,他笑起来真是好看死了——原谅我极尽花痴的形容,我从那时起就对笑起来牙齿很白很整齐的男生缺乏免疫力了。

他笑着反问我:“应该不会不在一起吧?两个人好好的怎么会分开?我很努力啊。”

我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本来想追问他万一会分开呢,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我觉得这么问,对王海有点儿残忍,虽然我明知道他俩分手是迟早的事儿。

童颜找不到工作是我意料中的事,不是缺乏机会,而是她眼高手低。我一个要好的同学想把她介绍到自己亲戚的小公司做前台,公司在中关村,虽然规模小但是还比较正规,保险什么的都给上。童颜坚持了三天就死活不去了,我怎么劝也没用。王海惯着她,连劝都不劝。

劝不动,我当然会说她:“童颜,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可是欠了人家人情的!你以为在北京前台工作很丢人吗?如果不是托关系,人家可是要求大专学历的。你倒好,没机会抱怨,有机会不珍惜。你找不到工作能怪谁?”

童颜说:“我不想干那份工作,没什么前途。我虽然没什么理想,但我知道什么事我不想干。”

我说:“那好,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童颜说:“其实我已经想到一个项目了,但你得借点儿钱给我。”

我一听借钱,脸都绿了:“我一个学期才多少生活费啊,我上哪儿弄钱借给你?”

童颜咬着嘴唇不出声。

倒是王海在旁边问:“你需要多少?”

童颜说:“一万。”

我差点儿没喊起来:“一万?亏你说得出来!他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童颜赤着脚坐在床上,自从王海问她需要多少钱之后她就不再看我了,她把脚直直地抬起来,往王海的衣角上蹭。说真的,她那样子真妩媚,我要是男人骨头都能酥了。可我不是男人,她的动作让我心里特别不舒服。

她就那么蹭着王海的衣角,问:“海子,你是不是能借到钱?”

王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试试吧。”

童颜高兴地从床上弹起来,当着我的面抱着王海亲了一口,她说:“海子,你对我真好!我挣钱了就还你。”

我不屑地撇撇嘴,被童颜看见了。

童颜看着我,认真地说:“童娟,我这次不是闹着玩儿,我要做生意。一万块钱我拿来做本钱,半年就能挣回来,你信不信?”

我说:“信个屁!”

童颜不生气,反而调皮地笑了。她摸摸王海的脑袋,说:“谁在乎你信不信,海子信我就行了。”

望着埋头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王海,我打心眼儿里可怜他。

不出一个礼拜,王海真的拿给童颜一万块钱。

那是大二开学不久后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大阶梯教室上课,童颜发了条短信来:“童娟,速来我屋,有急事。速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从阶梯教室的后门溜出去,急匆匆地跑到东王庄的地下旅馆里。

一进门,我就注意到童颜的床上放着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

童颜见我来了,拿着信封晃悠着说:“你可来了!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儿数啊,你给我证明,我借了海子一万块钱,半年准还他。”

我跑得气喘吁吁,说:“我当你有什么紧急事儿呢!你们俩之间还搞这一套有必要吗?他既然把钱给你就……”

说到这儿,我卡住了。我突然反应过来,那可是一万块钱啊!

当时,我只有十九岁,亲眼看见一万块钱的机会不多。即使是大学交学费,也是我爸妈亲自给我打到卡里,生活费也是在卡里,需要几百就取几百,亲手拿一万块钱的机会几乎没有过。

我把脸转向一脸倦容的王海,声音都打战了,我说:“王海,你从哪儿搞来这么多钱啊?”

王海笑笑说:“借的。”

我追问:“从哪儿借的?”

王海说:“朋友那儿。”

我说:“屁话,你才来多久啊?你能有什么朋友啊?你是不是扯谎?”

王海不做声。童颜在一边自顾自地数钱,见王海不说话,她冲我没好气地说:“你管他从哪儿借的呢!有借有还不就行了!你真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儿!我这不是让你来证明吗?我半年就还他!”

我跺跺脚,冲童颜喊了一句:“闭嘴!”转头就跑出了地下室。

王海追了出来。我们站在东王庄小区门口的树林边,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王海递了一块手帕给我,他问:“童娟,你怎么了?”

蓝白格的手帕洗得很干净,我擦擦眼泪,闻到了古龙水的香味。

我问:“你到底从哪儿搞的钱?”

王海说:“不是说了借的吗?”

我问:“向谁借的?”

王海看着我笑了:“我告诉你你又不认识。”

我不说话,只是哭。当时,我心里太难受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受。

王海向我靠近一些,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说:“你放心吧,我没干什么坏事儿,真的。”

见我沉默,他又说:“你放心吧。”

我点点头。

他说:“她一个人拿着那么多钱呢,我先回去了。早上才下班,我得去睡会儿,你快回学校上课吧。”

我手里捏着那条蓝白格子手帕,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转弯。在回教室的路上,我还一直流泪。我想王海也许没干什么坏事儿,但肯定也没干什么好事儿!

后来,我又问过王海几次钱是从哪儿来的,可他只说借的,其余的就绝口不提。他越不说我就越浮想联翩,我猜王海是不是真的陪哪个富婆睡了,但又觉得不大可能。诸位看官想啊,陪什么富婆睡一晚上能给一万块钱?2002年的一万块钱跟2012年的一万块钱还不是一个概念呢。

再后来,我索性不问了,反正也问不出,还不如关心童颜拿这一万块钱干什么用。结果,童颜真拿这一万块钱做起了生意。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儿佩服我这个表妹。

她用王海“借”来的一万块钱在东王庄里租了两套两居室。因为挨着语言大学,东王庄里住了很多韩国和日本的留学生。租房的多,房租就被炒得很高,而且都是半年起租,一季一付。两套房分别是每个月一千六和一千五。童颜付完第一季度两套房的房租,一下就花去九千三,手里只剩下七百块钱。

我沉不住气,就问她:“你租两套房子干什么?出来住,你租一套房不就够了?”

童颜笑:“以你的智商很难理解。我要是拿来住,租一间不就够了?”

其实,我就是白痴也能猜到,童颜这房子不可能是拿来住的。

不过,我脑子确实没她好使。不光这件事,后来许多事都证明了这一点。

童颜用剩下的几百块钱,买来漂亮的床单被套,还买布自制了四条窗帘。原来,她这房是用来出租的,而且是日租。

我不知道童颜从哪儿想出来这么个鬼点子。

她的房子以日租的形式租给周边学校的大学生情侣,大房间就收一百二一夜,小房间收一百一。人多的时候涨价,没人的时候降价,灵活机动,先给钱后入住。附近的旅馆最便宜的都要两百多一晚,大学生基本都诚实可信,都是为了方便办事儿又图便宜才来住的,这生意几乎是一点儿风险都没有。

童颜买来一些A4纸,在一张纸上写道——童童日租房大学生朋友们,家中亲友来访,需要私密独处空间,来童童日租房吧!环境整洁明亮,床铺温暖舒适,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可洗澡、看电视、聊天、休息。比宾馆舒适,比宾馆方便,更比宾馆便宜。有意者,请致电下方号码。房间不多,先到先得。

然后,她把纸的下半部分裁成一条一条的,分别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方便看到的人可以快速地把号码撕下来装到兜里。这些小广告被分别张贴到周边大学的教学楼旁,林间小路的长廊上,宿舍楼边,甚至图书馆的墙上……

不出一个月,童童日租房就在学院路的大学生中火起来了。连我们班班花都跟她男朋友去住过,回来还直夸环境好,布置得清新雅致。

当然,我没好意思告诉他们这日租房是我表妹开的。

我必须说,这份工作实在是太适合童颜了!

来租房的大学生情侣都是先交钱后入住,退房的时候把门带上就可以走了。童颜挺放心的,她每天睡觉睡到中午,也懒得查房,屋里也从来没丢过东西。大学生嘛,打电话来订房时都留下了手机号码,都不是来干好事儿的,谁敢顺你东西啊。

就这样,我的表妹童颜有了不怎么花费力气还呼呼来钱的事业,懒觉照睡街照逛,每天接几个电话生意就上门了。她到底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她肯定挣得不少,因为还不到半年,她就决定再加租两套房。

那时候,她已经不住地下室了。她命令王海把其中一套房的厨房收拾干净,铺上纸地板,放进一张席梦思床垫。她又去超市买了简易衣柜放到通着厨房的阳台里,一个厨房加一个密封的阳台,成了他们舒舒服服的窝。

王海高兴得不行,他对童颜说:“我还以为你会单住呢。”

童颜说:“你这话说的!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吗?没有你借我钱,我哪儿能实现这轻松挣钱的门路啊?”

她说这话时,拿一双绿眼珠子斜我。

我把手一摊,说:“少废话,你现在挣钱了,快把王海的钱还来。”

童颜冷笑了一下,说:“真奇怪,我欠海子的钱,凭什么还你啊?”

我说:“不是你让我做公证人的吗?”

童颜掏出手机递给我:“那麻烦你看看日历,现在半年到了吗?”

我说:“是没到半年,但你现在又不是没钱,早点儿还他,他好还给别人啊。他老欠着别人钱你不担心吗?”

童颜咯咯地笑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我则莫名其妙。

她边笑边说:“哎哟,我的表姐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还真信海子的钱是向人借的啊?”

我看了王海一眼。他微微笑了一下,不做声。

我问童颜:“那是哪儿来的?”

童颜转过身去不理我。半天,她才幽幽地说:“海子,半年到了我就还你钱。现在我手上有本钱了,我还想多租两套房子,有鸡才有蛋。”

王海说:“随你,我又没催你,我的钱你不还都行。”

童颜说:“童娟不监督着吗?我哪儿敢不还你!”

第二章 秘密&弟弟

童颜就这样攒了蛋养鸡,养了鸡下蛋,生意做得挺红火的。到我大三第一学期快念完的时候,她已经签下了六个两居室,三个三居室,成为了一个很有势力的“包租婆”。当她觉得不需要再扩大地盘的时候,终于肯把一万块钱还给王海了。

确切地说,她是把一万块钱给我,让我去还给王海。王海在半年前就搬到望京去住了,他说离夜总会近一点儿,上班方便。周末,他会来这边看我和童颜,留宿两夜。

我问童颜:“你们俩是不是分手了?”

童颜嬉皮笑脸地反问道:“怎么,你盼着我们俩分手吗?”

我说:“当然不是,我关心你们也有错吗?”

童颜模仿我的语气说:“我们当然没分手。”

我问:“那你干吗让我找他还钱?你自己怎么不去?”

童颜把手指放在嘴里咬,怔怔地看着我笑。

我说:“你笑什么?”

她说:“我觉得你比我更想见他,所以让你去送。”

我的脸被她说得火辣辣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他周末来你再给他吧,省得我帮你跑腿还惹一身骚。”

她又说:“你脸红什么?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替我跑一趟吧,这个周末是圣诞节,夜场忙,他未必有空过来。”

我说:“我不去。”

她说:“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还。想起来再说吧。”

我嘴里说“威胁谁啊,又不是我的钱”,手却伸出去,抢过信封装进我的大书包里。

我跟王海电话里约好了,五点半在望京小区的门口见面。那天的天气特别冷,空中飘着大片儿的雪花。六点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不停地拨王海的手机,都无人接听。我一直站到快八点,感觉自己正要冻僵的那一刻,才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向我跑过来。

我捶了他一下,说:“你怎么才来啊?”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童娟,我有事儿来晚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说:“什么啊,我一直拨你电话呢!”

我又说:“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不是晚上才上班吗?”

他戴着棉帽子,显得脸很长,尖尖的下巴露在围脖外面,鼻子冻得红红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对不起!”

我的个头儿比童颜矮不少,只能够到王海的肩膀。我就缩在羽绒服里仰望着他。

我说:“没关系!我替童颜还你钱来了。”

我当时心里特美。真的,不怕你们笑话,这么多年了,每次我回想当年那个差点儿被冻到半死的傍晚,还会被自己当时的仰望所触动。

也许王海也被我的仰望触动了,他接过我的大书包背在肩上,问:“童娟,你吃饭了吗?”

我说:“没有。”

王海就带我在附近找饭店吃饭。

找了一圈儿,他不是说不卫生,就是说不好吃。后来他问我:“你吃过烤肉吗?”

我摇头。他说:“走,我带你去韩国人老去的店里吃烤肉去。”

我又想去,又不想去。这是王海正儿八经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我想去个好点儿的地方,但我又知道他赚钱很辛苦,不想让他花钱。

相信已经有朋友猜到我喜欢上了王海,没错,那个晚上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王海。你们一定会问,他和你表妹上过床,你不觉得恶心吗?如果我说我当时太单纯,你们接受这个解释吗?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跟童颜上过床呢?他们的第一次是在一个雨天,在合肥郊区的农家旅社里。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也没想过拆散他和童颜。你们如果继续看我写的故事,就会明白的,最后夺人所爱的那个不是我,而是童颜!

其实,回想起王海是我的初恋,连我自己都不能接受。可人年轻的时候总会犯那么一两次傻,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形容不好王海的长相,这么说吧,他长得很像香港TVB的演员林峰。

我跟王海去吃烤肉。他把肉烤好了,卷在生菜里包好了给我吃。

我仿佛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整晚都吃得很香。

吃到九点半,我才想起来问:“很晚了,你今天不上班了吗?”

他摇摇头,说晚上找人替过他的班了。

我把信封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他:“喏,童颜叫我拿来还你的。”

他笑:“山长水远送来干吗?我改天去拿不行吗?”

我说:“她说要是我不送,以后她就不一定还了。”

他还是笑:“她逗你玩呢,你们俩到底谁是姐姐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

他说:“没什么意思。”

这顿饭,我实在吃得得意忘形,出了烤肉馆的门,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一下就慌了神:“怎么办?宿舍关门了!”

我属于比较规矩的女生,大学前三年夜不归宿的纪录一直保持在全楼最低。

王海迟疑了半天,才说:“要不,你上我那儿住一夜得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自然,而且他还补充说:“走吧,到我那儿,我给童颜打个电话说一声。”

后一句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虽然我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我低着头跟他回了家。

他在望京小区里租了个一居室,很宽敞,装修得很华丽,一进门,还能闻到股淡淡的香味。

我好奇地东看西看,问:“王海,你住的地方这么好啊?”

他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收拾到洗衣机里,没接我的话。

我继续问:“这儿房租多少钱一个月啊?”

王海说:“三千。”

我吓了一跳,说:“你是不是疯了,租这么好的房子?”

他沉默。

很快,我就发觉不对劲儿了,客厅和卫生间里有很多女人的东西,我知道童颜从来没上来住过。

我拿起沙发上王海没来得及收拾的黑色蕾丝胸罩,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各种猜想、各种答案、各种疑虑、各种烦躁。

王海走到我面前,把黑色蕾丝胸罩从我手里抢了过去。

他说:“给我,脏!”

我的大脑不转了,提着颤音问:“谁的?”

王海说:“朋友的,这房子也是朋友给我租的。”

我突然开窍了,说:“是借给你钱的那个朋友吗?”

他自嘲地笑笑,那笑容依旧迷人。他点点头,平静地说:“对,确切点儿说,是给我钱的那个朋友。”

我一屁股瘫坐在沙发里,不到黄河心不死地问:“那童颜知道你有另一个女人吗?”

王海也坐过来,他是挨着我坐的。我想挪远一点儿,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屁股。

他沉默。

我继续自讨没趣地问:“童颜知道你有另一个女人吗?”

他沉默。

我不停地问!

终于,他拍拍我的脑袋,说:“她能不知道吗?”

我呼地一下站起来,抽了他一巴掌。

他扭过头来,苦笑了一下:“她一直都知道啊,她只是不在乎。”

我一下就哭了。

我哭着说:“海子啊,你都知道她不在乎,那你这么糟蹋自己是为了什么啊?”

他向我伸出手来,他说:“童娟,你别哭啊。我是男人,这没什么啊!”

我啪地甩开他的手,大吼了一声:“妈的!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然后,我打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坐在出租车里流眼泪,冬天夜晚的北京很美,有种静谧冰封的诡异。出租车司机见我在哭,老从后视镜里瞄我。要改在平常,那么晚打车我一定害怕,但那天晚上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一直哭到下车,一直哭到东王庄小区里,一直哭到童颜住的“厨房”的席梦思床垫上。

我敲门进屋后,童颜一直在责怪我。

她一面对我打静声的手势,一面自己喋喋不休。

她说:“你这么晚上来干什么?”

我哭着说:“宿舍关门了。”

她笑:“关门就关门呗,你哭什么啊?”

我们俩摸黑坐到席梦思床垫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听见我一直抽泣,急了。

她打开台灯,然后对着我直嘘。

她说:“别哭了,房间里有房客呢,你听!”

我一听,隔壁果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床板声和压抑的呻吟声。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

童颜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说话。

她突然笑了,说:“该不会是海子想强奸你吧?得手了没?”

我呼地一下跳起来,一个熊抱就把童颜推翻了压在身下,掐着她的脖子。

她看我来真的,也急了:“童娟!你干什么?发神经啊?”

我说:“你们真是一对狗男女!”

她说:“你放屁!什么狗男女?”

我放开她,让她坐起身来。

我问她:“你知不知道王海的房子是别的女人给租的?”

她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她说:“你知道不就行了,还问什么呀?”

我说:“我真不应该去送钱,都怪你,我肠子都悔青了。”

童颜说:“你就是傻气外露!我要是你,就庆幸自己今天去送钱了,看清男人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

我皱着眉头,气都短了。我咬牙说道:“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他是为了你才去跟人借钱的!他是为了你才出卖自己肉体的!你竟然这么说!”

童颜又咯咯笑起来,她压抑着自己的笑声,身体直抽抽儿。我看着她,毛骨悚然。

她说:“童娟,你太可笑了吧?男人的肉体有什么出卖不出卖的啊?”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童颜,你还是不是人?那可是你男朋友!”

童颜翻翻绿眼,不再理我,关了灯,倒头睡觉。

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她却睡得很熟。我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天亮的时候,我作了个决定——以后尽量离这对狗男女远一点儿!

我怨童颜,也怨王海。

是他们,让我原本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变得鸡零狗碎。

所以,我下了狠心要离这对不知所谓的狗男女远一点儿。

我一听同学说起日租房就恨得牙痒痒,甚至盼望派出所快把她的日租房查封了,把这个小妖怪抓起来一了百了。

当时,我很单纯,又是从皖南革命老区来的,骨子里根正苗红。

童颜日租房这个生意,在我心里跟卖身是一个层次的。

租房子给情到浓时无法自持的大学生情侣们苟合!

不知道有多少天真烂漫的少女在童颜出租房的床上被破处,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因为少不更事、年轻糊涂,在童颜出租的床上怀上了无法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娃。

所以,我说童颜害人呢。

她当然不会买我的账,她还觉得自己很伟大呢,给大学生情侣们创造了多么幸福浪漫的顶级享受啊。

我呸!

这场冷战,我坚持的时间很短。

童颜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王海打来的我就更不会接了。

但是,王海给我发了短信。

一百七十七条短信。

我被他感动了。

我和童颜性格最迥然不同的地方,就是我极容易被感动。也许,这就是男人为什么不像稀罕童颜那样稀罕我的原因。

王海的一百七十七条短信,只有一个内容。“童娟,你原谅我吧,我太难了!”“你原谅我吧”这五个字对我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我心里清楚,他要求原谅也应该是跟童颜去说,根本轮不着我。而童颜没生气,根本谈不上原谅。

真正感动我的,是“我太难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真的是百转千回啊!

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个不眠夜,最后,我确定他的确太难了。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去卖身,还是一个不在乎他的女人,怎么会不难呢?

所以,当某个中午我走出宿舍楼看见童颜和王海蹲在花坛边等我时,就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他们俩看见我出门,同时站了起来。

我笑了一下,问:“你们俩怎么来啦?”

王海说:“好几天没见你了,想约你吃饭。”

我推着童颜往学校大门方向走,边推边说:“走,出去吃出去吃。”

自从童颜的日租房生意火了之后,我就不和他们同进同出食堂了。我怕啊!童颜接生意的时候,那些情侣不都认识她吗,要是知道我跟她有关系,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童颜看穿了我的心思,嘻嘻笑:“干吗?你嫌丢脸啊?”

我不做声。

童颜看了一眼我和王海,说:“你同学看见了,只会以为你跟海子要去我那儿开房。”

我涨红了脸,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你说这话到底什么心态啊?”

她就不出声了,捂着嘴笑。

尴尬的是我和王海。

2004年的春节,我和童颜回了一趟老家。这是我大学期间唯一一次回家过年,之前的两个春节,都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北京童颜租的房子里过的。

童颜挣到钱了,给外婆和亲戚们买了不少礼物。我们俩还到动物园批发市场去,买了自己和弟弟妹妹们过年穿的新衣裳。王海要加班,所以只有我和童颜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们买的是卧铺票,比硬座舒服多了。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加汽车,还是把我们折腾得够戗。

外婆没有责怪童颜退学,反而拿着童颜给的钱,笑得嘴都合不拢。

她问:“童童,你在北京干什么事啊?给我这么多钱,是不是发财啦?”

童颜说:“奶奶,我现在找到一份好工作,收入很稳定。但我以后肯定能挣大钱的,您放心吧。等我发财了,就接您去享福。”

她说这话时不无得意。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保持那份自信。

外婆问:“什么工作?”

童颜脸不红心不跳:“外企。”

外婆啧啧直咂嘴:“外国人的公司啊!童童,我就知道你能干!”

我撇撇嘴,心说扯谎精能干什么!

童颜睁圆了绿眼珠子瞪我。

这次回乡之行,应该是童颜终生难忘的。成年之后,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就是在这个寒假。

到家第四天还是第五天的一个中午,我记不清了,当时我正赖在老妈晒好铺好的温暖被窝里玩手机游戏,突然接到童颜的疯狂来电。所谓疯狂来电,就是我按掉她还打,我再按她再打。因为漫游资费较贵,所以我们俩商量好没什么急事儿就发短信的。我这么一看,估计是急事儿。

我只好接电话。“喂。”“童娟!”“干吗?”“你快来!”“来哪儿?”“奶奶家。”“干吗?”“别废话了,你快来!”

她又说:“叫我姑也来!”

我对她的一惊一乍早就习惯了,她越催我越淡定,我问:“你到底干吗?”

她说:“童年来了!”

我愣住了,竟然愚蠢地问:“童年是谁?”

电话那边没声音了。

也用不着有声音了,我想起来童年是谁了。

我迅速起床穿衣洗漱。

我不怎么激动,最多有点儿好奇。

但我妈激动。

她激动得手直抖,抠门的她甚至主动要求坐达雅机。

达雅机就是小三轮,是我们县一道亮丽的风景,突突地满大街猛窜,两三块钱送你去想去的地方。这在没出租车的二三线城市并不少见。我家人节约,如果不是太赶时间,根本不会坐那玩意儿。

我说:“坐什么达雅机啊?又不远。”

我妈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懂什么……童年……来了……”

我说:“至于吗,多少年没见了,说不定都变成黄头发蓝眼睛的真洋鬼子了。”

我妈兜头给了我一下。

我看她真生气了,就不敢逗她了。

到外婆家的时候,亲戚们基本都在了,舅舅姨娘们站满了一屋。

我外婆坐在小客厅向门的一把椅子上,哭得稀里哗啦。

童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

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方凳子,我的表弟童年穿着鲜艳的BAPE棉衫(当时土到几乎掉渣的我还不认得那是BAPE)端坐在上面。

我差点儿被如斯氛围雷晕过去,这是干吗啊?三堂会审吗?

我的表弟童年回头看了我一眼。

就是这一眼,把刚被雷晕过去的我电醒了!

看官们,什么是基因?

你们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问题?

我只想说,在那一刻,我立刻就领悟了基因的神奇。

我的大舅帅而儒雅,我的大舅妈美而清秀,所以,他们的小孩果真是童家最好看的一对小孩。

童年对我笑了一下,我也对他笑了一下。

他又对我那激动到全身发抖的老妈笑了一下,说:“你是我二姑吗?”

我妈点头的同时,哭了起来。

我外婆哭得更凶了。

我真搞不懂她们为什么哭。

亲人千里迢迢来了,多么喜庆的一件事!

我妈迅速环顾周围。

我知道她在找谁。

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还用找吗?我一进门就看出只有童年一个人来了。

我妈还多此一举地问:“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童年显然被眼前众娘们哭成一片的状况搞蒙了,他一直尴尬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俊俏的脸上始终挂着生硬的笑容。

我见他似乎没听到我妈问话,就大声补了一句:“我大舅妈怎么没来啊?”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

我偷瞄了一眼童颜,她的面色铁青啊,我真恨不得自己立马儿消失。

童年笑笑说:“我妈晕机,路太远了,就让我回来看看我姐。”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童颜看。童颜低头摆弄着扣子,当听到童年说出“我姐”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知道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想到这里,我的鼻子立马儿酸了。

童年这句话说得很妙,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撒谎,可他的谎言让人内心温暖。

我对这个表弟有好感,不光是因为他会说话。

他们姐弟俩托基因的福,都天生一副好样貌。在他们安静的时候,你甚至能在俩人的眉眼之间找到几分相似。

然而,我的表弟童年显然比我的表妹童颜更具亲和力。

童颜的美冷艳凄绝,她时而莫名地冷笑、戏谑和不屑都会让你心生寒意,就连她的嬉皮笑脸打情骂俏都时刻出卖着她内心的坚硬。

相比而言,童年就青春无敌了。俗气点儿比喻,他确实像一道阳光,让看到他的人周身明媚,让一种愉快的情绪洋洋洒洒地辐射着你。

他们之间,也就是一寒一暖的差异。

童年和我们一起过春节,他性格敞亮,很容易就融入到了我们的大家庭中。

长辈们都平复了情绪,该问的问完,该感叹的感叹结束之后,大家就喜气洋洋地过年了。

唯一不自在的就是童颜,她沉默寡言,不光不理童年,她谁都不理。

大年初三在我家吃饭,我们俩帮手往桌上摆碗筷,童年陪我妈和外婆在厨房聊天。

外国亲戚回国探亲,我妈打心眼儿里骄傲,不把童年聊吐血了能放过他吗?

我对童颜说:“你干吗不理你弟弟?多好一人啊,上赶着跟你说说笑笑的。”

她不做声。

我又说:“我记得小时候你们俩关系挺好,多聊聊天不就自然了吗?你搞那么别扭,这年还怎么过啊?”

她不做声。

我还说:“童年这几年是在外国长大的,外国人可不懂得迁就别人,老热脸贴你的冷屁股谁干啊?”

童颜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干他可以滚蛋。”

我叹了口气,心里不是滋味。我说:“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们都看得出来,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你。就算你有什么恨,有什么气,也不该撒在他身上啊。大舅妈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呢,比你还小两岁,他能决定什么啊?”

我从来没这么苦口婆心地跟童颜说过话,成年之后她一直比我成熟。或许是我的老气横秋感染了她,在我说完这番自己都觉得不怎么感人的话之后,她竟然落泪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秒钟后,漠然的表情回到她脸上。她笑了一下,说:“你真了解我吗?其实我谁也不恨。”

大年初六,童年要走了。

我妈留他过元宵节,他说受大舅妈托付,得去上海看望外公外婆,去迟了没法交代。

我们也不强留,亲戚们一起把他送到汽车站。

童年说:“姐,那我走啦。”

童颜点点头。

童年突然走过去,紧紧抱住了童颜。

不光童颜没想到,我们都没想到。

中国小县城的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向来含蓄,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真是抱惊四座啊!

我妈又开始抹眼泪了。

其实,我也有点儿想哭。

童年摸了摸童颜的长头发,说:“姐,你要保重。夏天我要去北京做交换生,咱们到时再见面。”

谁也不知道把头埋在童年怀里时童颜是什么心情,反正她抬起头之后,脸上没有表情。

临上车前,童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塞到童颜怀里。

往上海去的长途车开动了,我的表弟童年把车窗开到最大,探出了他的脑袋和上半身。他仰着脸,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他与我们挥手作别,直到车开出很远很远。

谁都能听到童年一路持续地呼喊:“姐,再见!姐,保重!姐,再见啦!姐,保重啊!”

大信封里装了两万块钱和一封信。

两万块钱被童颜存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里,富也好,穷也罢,童颜从没想过动这笔钱。

也许对童颜来说,生命里最珍爱的东西,除了那把她不会拉的小提琴之外,就是童年给的这两万块钱。

而这肯定不是童年的本意,他无非是想改善姐姐的生活而已。

童年的信不长——童颜,我的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与我的记忆中一点儿没差。在回国的飞机上,我一路无眠。我在想,和你见面之后我们会聊些什么呢?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骗我说这世上最可爱的动物是穿山甲?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牵着我的手一起去红星广场看春节礼花?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拧着我的耳朵教训我要听奶奶的话?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到小时候了。你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心里很难过。姐姐,我真想亲口告诉你,我一直试图和你联系,也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遗憾的是,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结果一句也没说。此刻提笔,也写不出什么。希望你保重身体,好好爱自己!期待北京重逢!你的弟弟:童年

第三章 狗屎运&桃花运

2004年的夏天,童年并没有如约来北京与我们相聚,他的交换生计划延期了。

我看得出童颜颇为失望,她只是嘴上不承认。

童年用一个拥抱加一封信成功改善了他与童颜之间的关系,他们保持着邮件来往,偶尔还会煲国际长途。

我才知道,童颜在付出真感情的时候,其实是个慢热的人。

有一种人,习惯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先去感受到对方心的温度,才慢慢释放自己体内的热度。

你必须有一颗滚烫到破冰败雪的心,才有资格走入他们的世界。

童颜的日租房生意,随着我大学生活的结束而结束了。

离校那天,她把自己那只大大的旅行箱和我层层叠叠的毕业行李放在了一起。

她说:“我决定和你一起搬到大山子去。”

我说:“你闲扯淡吧,你不是宏图大志地挣着钱吗?大山子那里又没学校。你租房给谁啊?”

童颜说:“我上个月就跟房东说好了退房的,我的日租房事业结束了。”

我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你不挣钱啦?”

她说:“我早就想好了,我总不能搞日租房搞一辈子吧?你都到大山子那边去工作了,我还留在你学校这边干什么?”

于是,在那个既伤感又喜悦的夏天,我和我的表妹童颜把家搬到了大山子。

我毕业后受雇的第一家公司,就在大山子附近的兆维大厦里。

提起这家公司,必须先说说我的狗屎运。

我这辈子就走过一次狗屎运,而正是这一次狗屎运,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

我不想浪费太多的笔墨在自己身上,简单地说吧。

大四时,我闲着无聊参加了电视台的一个有奖竞猜,竟然得了一个欧洲七国游。

你们以为出国旅游就是我所说的狗屎运吗?

NO,它只是狗屎运的屎尖儿而已。

最幸运的是,我在旅行团里遇见了我生命之中的贵人。

一个传媒行业的资深前辈,一个穿着PRADA的时尚女魔头,她叫Wendy。她把我带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我在电视剧、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世界。

于是,在轰轰烈烈的考研大潮中,我另辟蹊径了。

我进入一个全球知名的传媒公司,开始了我在外企的生活。

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童颜的时候,我记得她高兴地跳了起来:“Oh,My God!我跟奶奶吹的牛皮成真了!童娟!你要去外企工作了!”

我在前面也提到过,自己的大学生活并不美满。

如果没有童颜和王海,我的大学生活不敢说多美好,但至少更加正常有序。

我大学时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相信有很多朋友都能猜到吧?

我竟然拖带着处女之躯走上了工作岗位!

这叫什么事儿啊?

在2000年之后毕业的姐姐妹妹们,扪心自问,有几个走出大学校门时还是处女的?

而我坚信,这个缺憾也是拜我的表妹童颜及她的挂名男友王海所赐。

如果不是他们占用了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相信自己找个男友的本事还是有的。

我从来没有描述过自己的长相,其实我长得不差,只是我的光芒被更耀眼的童颜遮盖了。

我身高一米六五,圆眼睛,尖尖的脸,好皮肤,大脑袋,比童颜丰满一些,算是可爱型吧。

我想,如果童颜不站在我旁边的话,还是会有男生注意到我的。

我把自己对王海的感情活埋了,在那些想念他的日子里,我会幻想他跟童颜上床,还会幻想他跟那个施舍他钱的女人缠绵。其实,王海对她的肉偿早就结束了,但我老觉得他们之间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觉得两个人有了肉体接触,就没那么容易解除关系。

我当时真单纯,单纯得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自己可笑。

我那么辛苦地躲着王海,最主要是因为我不能对不起童颜。也许你们从我的文字中看不出来吧,其实我很爱我的表妹童颜。

外企一如电视剧上展现的那么光鲜亮丽,没有分毫差别。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站在拥有四百名员工的传媒公司前台时是什么心情。

来来往往穿梭的都是抱着苹果笔记本和端着星巴克咖啡的俊男美女,个个时尚到不行。

最酷的是他们的表情,没有人会停下来看你一眼。

我被一种独立于我步调之外的节奏打动了。

那节奏像重锤敲鼓一样敲打着我的心。

我想到了童颜,我觉得像童颜那么美丽时尚的女孩,才有资格站在这如影如画的场景中。

谁看过九十年代的电视剧《真情告白》?谁又看过尹丽川执导的励志电影《与时尚同居》?

我对传媒公司的向往,就源起于那部九十年代风靡中国的《真情告白》偶像剧。

由胡兵和瞿颖合唱的片尾曲,我到现在都会唱——看来看去真正缘分到底在哪里想来想去真心真意不知该往哪儿去自从那次遇见了你心情起波澜可能只是好朋友为何心里也会颤抖翻来覆去千种理由喜欢不喜欢恍来恍去千般滋味真的不太习惯为何那天看见了你心情起波澜如果只是好朋友我的心为何如此难受

我在MC国际传媒集团的职位,正是这部剧中许诺的职位。而Wendy则是我的顶头上司,大品牌服务群的群客户总监。

与童颜有关的第一件事是,我利用自己的工作帮童颜找到了工作。

她的新工作是——广告模特儿。

在童颜没当模特儿之前,她昏天黑地地睡在我租的房子里啃老本啃了将近一年。

那段时间,我上班累得像狗,下班比狗还累。

每周从周一开始,我就热切地期盼周末,因为周末到了,王海才会来。

你们以为我发春发骚所以想王海吗?

错!

我是盼着他来给童颜洗衣服做饭!

童颜懒起来,真是用一摊烂泥来形容都不过分。

好几次,我看着睡得昏天黑地的她,都有探身去量量她鼻息的冲动,我常常产生她会静静地睡死过去的错觉。

说来也巧,在我入MC国际传媒集团的第二年,公司让我所在的组负责一个新签客户的广告活动。具体是什么品牌,我就不透露了。MC国际传媒集团是业内顶尖的公司,服务的品牌都不小。其中最急的一个活儿,就是新产品平面广告的拍摄工作。我们接到工作简报的时候,离媒体索要物料的时间只有两个礼拜不到了。

第三方摄影公司提供的模特儿都是混血儿,客户坚决不要。Wendy急了,喝令组里所有人把人脉资源调动起来,四处寻找符合客户要求的模特儿。

客户简报中,有关定位描述的几个关键词分别是:时尚、传统、国际化、另类、神秘、清新……

创意部几个同事骂娘骂得唾沫星子横飞:“妈的,什么叫传统而国际化?还神秘又清新?太古典的看不上,混血儿又不要,这不悖论吗?客户到底怎么想的?”

我鼓足了勇气,在全组开会时对Wendy说:“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Wendy眼睛都亮了:“哪个公司的?你怎么不早说?马上去给我打电话!”

我闭着眼睛撒谎:“她刚到北京来发展,还没签公司。”

Wendy说:“好事儿啊,生脸通过的希望更高。”又问,“以前拍过什么广告?”

我只好说:“我不太了解,但是我觉得她形象很符合客户要求。”

创意部的一个大哥乐了:“Jane,你不是逗我们玩儿吧?又传统又国际化这个荒谬的要求你都能找到人满足?”

当时,我为了童颜真是豁出去了。我闭着眼睛吹了一通牛逼,又睁开眼睛吹了一通牛逼。

Wendy被我吹兴奋了,让我马上打电话,叫她来给大家看看。

我一想,我的表妹童颜也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来就来,横竖就是一份工作,也不至于找的模特儿不合适就把我给开除了吧?

外企就这一点好,你勇于胡乱表现,永远比龟缩在那儿人云亦云强。

我就给童颜拨了个电话。

我说:“你赶紧到我公司来一趟。”“干吗?”“我推荐你做平面模特儿,你干不干?”“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现在就来面试!你到底干不干?”“当然干!”“来!”“我要化妆吗?”

我一想,万一化得风格太突显了还不如不化呢,素颜看起来可能更具可塑性。

我说:“你别化妆了,把脸洗干净抹滋润了就行。”

二十分钟不到,童颜就到MC国际传媒集团了。

结果,我不说大家也都能猜到了。

传统而国际化,说白了,不就是又要有异域风情又不能是混血儿吗?

我的表妹童颜不卑不亢地往会议室中间那么一站,乌黑长发所向披靡,绿眼珠子横扫千军,还真有点儿舍我其谁的味道。

我一看创意部那帮男人的眼神,就知道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果不其然,客户一眼就相中了童颜。

Wendy又利用她的人际关系,帮童颜签了一家大公司,方便走流程签合同。

摄影公司、模特儿公司、后期公司当时都是一条龙服务,签下童颜又得到这笔生意,他们一点儿也不吃亏。

就这样,童颜成了正经八百的广告模特儿。

而我也因为这件事升了职,成了MC国际传媒集团史上在这个职位升迁最快的员工。

与童颜有关的第二件事则是,我在MC国际传媒集团遭遇了我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感情。

2006年的MC国际传媒集团尾牙(尾牙亦是开始)狂欢夜,我生命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出现了。

那个夜晚,我像有所预感似的,一改往日的保守风格,换上了我专为活动而准备的行头。在童颜的指点下,我把自己从里到外收拾得时尚而干练。

当时,我留着超短发,不需要过分打理。我抹了点儿蓬松粉,再配上黑色的小礼裙,就能显得脖子很长。

我借来了童颜的香奈儿短外套和细高跟鞋,这么一折腾,镜子里的小女孩立马气质款款。我都觉得那不是我了。

我出门的时候,童颜开玩笑说:“童娟,小心点儿啊,今晚你这么不像你,可别把自己给弄丢了。”

小妖精童颜竟然一语成谶。

尾牙抽奖,据说是百分之八十八的中奖率,但是没有我。

我想,或许是进MC国际传媒集团的那一次,用光了这两年的所有运气。人不应该奢望自己一直好运,所以,我很淡定。

抽奖还在继续,我喝了几杯红酒,感觉头沉甸甸的。

我就晃悠着脑袋,晕乎乎地往卫生间走。

我正要抬脚走上通向卫生间的台阶,迎面突然冲出个人来,吓了我一跳。高跟鞋崴了一下,脚脖子钻心的疼,我“哎哟”一声坐在了台阶上,手袋摔出好远,小礼裙的肩带也滑落了下来,失态极了。

我又羞又愤,也顾不得形象了,冲着对方吼起来:“干什么啊你?”

对方的声音很冷静很无辜:“小姐,我好像没撞到你吧?”

我愤愤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头发也超短。

我被对方的冷静激怒了:“你突然冲出来干什么,不会好好走路吗?”

他继续装无辜:“小姐,我又不知道您在外面。”

我站起身,去捡手袋及散落在地的杂物。他见我没继续兴师问罪,看起来崴得不轻,一瘸一拐的很狼狈,就伸手来扶我。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懒得跟你计较!你什么素质啊!一口一个‘小姐’!”

他“扑哧”一声笑了,笑的时候还捂了一下嘴。

我顿时翻江倒海地恶心,我喜欢有阳光之气的男人,这个动作让我误以为他是个娘娘腔。在我心中,奔跑过千万只草泥马。

本来就是嘛,撞了我还一口一个小姐。我当晚穿得那么高贵,那么刻意,怎么能允许一个长得还算帅的阴柔派男青年称我为小姐!

我回到座位上冷静了两分钟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我一下子就急了,沿着走过的路,找了两三圈也没发现手机的影子。

在狂欢夜接近尾声,大家准备集体迎接新年的时候,我颓然神丧。

节目和游戏已经结束了,正是大家新年倒数前的自由活动时间,有一个人却在这时候跳上了舞台。

那个身影我有点儿眼熟,就是刚才撞我的那个娘娘腔。

他对着话筒咳嗽了两声,全场安静了。

他说:“Ladies and gentlemen.”

他又说:“我在寻找一个女孩!”

台下的外籍人士们开始吹口哨起哄。

我的脸热辣辣的,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就要发生了。

果然,他又说:“我找这个女孩,是想跟她道个歉。”

好事者继续哗然。

他说:“我刚才在卫生间门口撞倒了她,她生气了。你们说怎么办?”

我开始呼吸不畅了。

台下由嘈杂的起哄变为有节奏有阴谋的起哄了,大家都在四处张望。

我真恨不得找个角落藏起来,我决定打死都不上台,反正灯光很暗,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我。

他见我没自首的意思,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来。

那当然是我的手机!

他把手机举起来晃了晃,说:“Wendy Team的Jane Tong,你还想不想要手机了?”

我两耳一阵轰鸣,仿佛什么都听不清了,只看到以Wendy为首的疯子们全部向我跑过来了。

我的性格里也有坚强的成分,我把心一横,调整了一下情绪,果断往台上走。

上台之后,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要是眼睛能杀人就好了。

他看着我,笑了。他的牙齿很齐,笑起来很阳光的样子。但当时我哪儿顾得上欣赏,伸手就去抢手机。

他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台下哄笑。

他对着话筒说:“大家说,我还还是不还?”“不——还!”

他的嘴离开话筒,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听到了吧?大家不让我还你。”

我大叫一声:“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

人群中有几个带头的说:“亲一个!亲一个!”引来一片附和声。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办好。外企文化就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能生气。

他看闹得差不多了,扬起手机对着话筒说:“我和Jane的表演到此结束,请大家欢乐倒数!迎接新年!”

人群沸腾了,他趁乱跳下台去。我的手机还在他手上,我当然得追他了。

到了角落,他才把手机递给我。趁我去拿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说:“你听好了,我叫江丰彦。你欠我的那个吻,迟早是要还的。”

我说:“你去死吧!你是不是有病呀!”

我当然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儿。

这算什么事儿啊!

回去之后,我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跟童颜描述了,半点儿都没添油加醋。

童颜歪在我床上,表情淫荡地说:“我要是你,就在台上热吻他,看他怎么下台。”

我叹了口气,说:“我又不是你。”

江丰彦长得太年轻了。

我根本没想到他是MC国际传媒集团的媒介策划副总监,他在MC国际传媒集团通讯录上的名字是Frank Jiang。所以,他用公司的邮联系统给我发邮件的时候,我根本没意识到那是他。

这封邮件由三个字母加一个问号组成——MSN?

我一看他副总监的title,以为是工作联系,就把自己的MSN给了他。

MSN窗口弹出来的内容却是:“晚上一起吃饭。”

我反应慢,但是我并不傻,一看这句话,心头立马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回:“你是谁啊?上来就吃饭?”

我又回:“我不去。”

我又回:“要加班。”

我又回:“不好意思。”

他只回了一句:“晚上六点半,我在前台等你。”

说实话,我有点儿想去,我的内心不那么坚决,我太渴望恋爱了。

在我的女同学们频频被各种男孩约出去吃饭看电影的时候,我却陪着童颜和王海这对北漂男女讨论生存大计,掺和到他们的债务纷争及感情纠葛里。好不容易毕业了,童颜却像甩不掉的橡皮糖,我上班了依然要照顾她。

我累了,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如果换成别的男生约我,我肯定会爽快热情地答应。

可我有点儿怕江丰彦。

说不好为什么,就是怕。

他实在没什么亲和力。

我故意磨磨蹭蹭挨到快八点,看MSN和座机都没什么动静,就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谁真心请人吃饭不三请四催?上次被他平白无故地羞辱了一通,我怕他这次又在耍我。

走出客户部那条长长的过廊,我看见江丰彦坐在前台的圆沙发上翻杂志。

他看见我出来,冲着我笑了。

我满脑袋都是他整齐的牙齿。

他说:“Hi!”

我的脸红了,明知故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说:“等你!”

我抬了抬手表:“这都几点了?你有病吧?等到现在!”

他一点儿都不生气:“你除了会说我有病,还能说点儿别的不?现在是谁迟到啊?还质问我几点?”

我无话可说,但是有点儿委屈:“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呢?MSN催我一下也行啊。”

他说:“走吧,吃饭。”

江丰彦有一辆丰田锐志。

现在看,我当然知道丰田锐志算不上什么好车。

但在当时,这辆车却又把我们内心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虽然我在MC国际传媒集团刚涨了工资,可拿到手还不到四千。

买房买车的梦想离我很远。

虽然,我也买点儿名牌护肤品名牌香水什么的。

虽然,我也学会了打肿脸充胖子装扮得人五人六的。

但我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知道自己在装。

我的存折上连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

这是我和童颜的又一大区别。

我心眼儿太死了,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最想找一个不怎么帅的,老实厚道的,勤快上进的,看着放心用着更放心的潜力股青年来做男朋友。

江丰彦显然不是。

女子行,丈夫心,我活得真累。

我说:“原来你是个少爷。”

江丰彦把眉头皱起来看我:“什么少爷?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吗?”

他恍然大悟地笑了:“哦,那个少爷啊……”

他说:“狭隘!有车就是少爷啊?这车是我自己挣钱买的。”

我不说话了。

我只和王海单独吃过一次饭。

这是我第二次和男人单独吃饭。

在一家很贵的餐厅,红酒、牛排、大大的红色餐巾。

吃饭要用刀叉。

在MC国际传媒集团要经常陪外国客户去西餐厅,我的刀叉已经用得很好了,但我还是不习惯。

我说:“其实你用不着这么破费,请我吃路边摊就行了。”

他说:“这里很出名的。怎么,东西不好吃吗?”

我说:“不出名的地方也可以很好吃啊。”

他笑:“好,那你下次带我去。”

我不接话,我把这句话当成一种暗示。谁知道有没有下次呢?一个年轻男人请一个年轻女人吃饭,总归是对她有点儿好感吧。而我根本不打算跟他发展,既然不想发展,还老吃饭干什么。

我以为我不是拖泥带水的女生。

那顿饭一共吃了七百八十块,其中包括我给童颜外带的一份海鲜蛋包饭。

江丰彦埋完单之后,我在车上递给他三百九十块钱。

我说:“给你,占你半个蛋包饭的便宜。”

他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笑着说:“如果你带我去吃大排档的话,我就不给你钱了。这里太贵了,一人一半吧。”

他大概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有点儿手足无措。他慌起来的样子没那么强势,有点儿可爱了。

他说:“你……你这让我多难堪啊。你不会还在为上次的玩笑生气吧?”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说:“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真是的!”

他说:“如果你非要给我饭钱的话,我会觉得你小气的。”

我故意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子,说:“小气更好啊,以后就别约我吃饭了,老来这样的地方我可来不起。”

他转头看着我,很无奈:“你别这样啊,我诚心实意的。”

我看着他的眼神,心念一动,干脆明说了:“Frank,你以后别约我了,我们俩不合适。”

他的脸红了。他什么也没说,把钱扔到我的大腿上,然后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童颜说:“你傻吧。何必呢!”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跟她一个反应。

我也有点儿后悔。

我问童颜:“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也许人家对我没那个意思呢。”

童颜说:“那倒不会,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他对你多少有点意思。”

我说:“哦。”

童颜又恨铁不成钢地说:“童娟啊童娟,你何必呢,真是的!你以为找个合适的男人容易吗?先处着吧。”

童颜又问:“他到底怎么了,你这么看不上他?你连王海都看得上!”

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没说话。我总不能说因为江丰彦选错了餐厅吧?

江丰彦没有再找我。

我们不在一个部门办公,不刻意相见,一般都是见不到的。

有时候,我会看看他的MSN,不是忙碌就是离开。

我们的工作都不清闲。

彼此相安无事了一个多月后,到了我们集体出游的日子。

MC国际传媒集团每年都有一次境外outing的机会,那一年,我们要去的是泰国。

童颜一听说去泰国,屁股都坐不稳了,在我房间上蹿下跳。

她说:“你去跟Wendy说说,带我一起去,我自己掏钱。”

我苦着一张脸说:“求求你,能不能别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你跟王海两个人去就是了,你现在又不是没钱。”

她一脸不高兴。

我耐住性子跟她解释:“别人带老婆带老公带孩子带父母还说得过去,我带着你去算怎么回事儿啊?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点儿怪怪的?”

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机场check in时,江丰彦挤过来。

他直截了当地对柜台说:“麻烦你帮我换登机牌,我要坐她旁边。”

Wendy在一旁对我挤眉弄眼。

我能说什么呢?

空中飞行近五个小时里,我们一直沉默。

他不停地翻看报纸杂志,也不说话,就跟我不存在似的。

我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装睡真不是容易的活儿,我终于听到广播里说飞机要开始降落了。

我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却感觉旁边的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我使劲儿地往回抽,也抽不出来。

我睁开眼睛瞪他,却发现他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

我一下就了,脸上火辣辣地痛。

我也不敢看他了,嘴里嘟囔着:“你到底想干吗?”

他把嘴凑到我耳朵跟前,说:“童娟,我想好了,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靠!这也太突然了吧!

我躲着江丰彦,在任何景点都紧紧跟随大部队。

第二天晚上自由活动,Wendy提议去看真人show。我们俩住一个屋,我怕她走了江丰彦来找我,就举手报名说自己也去。

到了酒店大厅,我才知道,去的人还不少,江丰彦也站在人群中。

他踩着人字拖,一件大大的白色罩衫,头发喷了点儿东西,湿漉漉地立着。

他一站到我旁边来,我就闻到了古龙水的香气。

他问:“你是不是怕我骚扰你,所以才报名去看表演?”

我不置可否:“谁说的?”

他问:“你知道他们是去看什么表演吗?”

我说:“不说是show吗?去看看呗。”

江丰彦笑而不语,意味深长,那样子真是帅极了!

我坐到气势恢弘的表演大厅里的那一刻,才领悟了江丰彦暧昧笑容的真正含义。

亲爱的朋友们,知道舞台上正在上演什么吗?

真人show可不是你我认为的服装show哦。

而是——真人性表演!

我们身在一个貌似歌舞剧院的圆形建筑内,一坐下,我就想到了罗马斗兽场。

舞台上空结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女演员们扮成各种蛾形的虫子四肢张开粘在网上挣扎……

然后,扮成蜘蛛的男演员向她们爬过去……

剩下的你们去想象吧,总之不堪入目,我就不细写了。

泰国人真牛啊,这种创意都想得出来!

江丰彦就坐在我旁边,太尴尬了!搞得我想看又不好意思看。

他说:“你知道了吧,这就是show。”

我说:“知道就知道呗,你们都能看,难道我不能看吗?”

回到酒店大厅之后,大家各回各房间。江丰彦当着Wendy的面说:“童娟,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Wendy对我吐吐舌头,上电梯跑了。

不等我开口,江丰彦就拉着我往门外走。

我说:“你干什么啊?”

他拉着我一直走到酒店花园的喷泉旁边,才放开我的手。

这里相对安静。一阵清新的凉风扑面吹来,我哆嗦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说:“你别再逃避了。到底行不行,你至少给我个答案吧?”

我心里很乱,就装傻说:“什么啊?什么行不行?”

他大概也比较了解我这个人了,干脆把我往死里逼:“我在飞机上说了,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把头低着,心慌意乱地说:“我也早就说了,我跟你不合适,我……”

他的声音在发抖:“别废话!你就说,到底行不行?”

我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我不喜欢他的强势,我决定以实际行动来反抗。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不行!”

他沉默的那两秒钟,我的心都不跳了。

然后,他竟然伸出一只手来,把我揽进了怀里。

我现在言辞匮乏,无法形容了,我当时真的差点儿晕过去啊!

我的头就挨着他的胸膛,很温暖,还有古龙水的清香。

我把眼睛闭上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但我能听见他说:“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不行也得行!”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受到这样或那样的伤害,但很少有人能预见这种伤害,也很少有人因为惧怕伤害而不去爱。

我也不例外。

那场浪漫的泰国之旅,成全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段爱情。

把头埋在江丰彦怀里的那一刻,我对自己说:“童娟,你终于谈上恋爱了!”

拥有爱情的日子是最幸福的日子。

凭良心讲,江丰彦对我不错。

我们谈恋爱的过程没什么特别,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聊天缠绵。没人在乎到底去哪里,无非是想整天在一起。

在MC国际传媒集团里工作,压力像山大,加班是没有尽头的。

我们平时根本没什么时间在一起。

偶尔中午一起下楼吃个饭,还得避嫌。

大家知道我和Frank在一起了,也都祝福我们。但毕竟在一个公司,外企也不鼓励员工之间搞得太火热。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在MSN上聊天。

我们对彼此的称呼也从来就是Frank和童娟,没有宝宝贝贝的肉麻过,不是感情不好,这跟人的性格有关系。

有一天,他在MSN上跳出来,说:“童娟,David让我明天出差。”

David是媒介部的大老板。

我回:“去哪儿?”“西班牙。”“那去吧。”

他发了个生气的表情过来。我懂他的意思,他是嫌我太冷淡。

我问:“要去多久?”

他说:“半个月。”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需要这么长时间。我们才谈了三个月不到,算是热恋期吧,你让我跟他分开一天我都会度日如年。

我说:“时间真长!”

他说:“可不是吗?”

我沉默。

这时,他打了一串字过来:“我想和你在一起。”后面跟着个微笑的红脸。

他说得太含蓄了,我乍一看当然没懂。我回了个笑脸,说:“这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他发了个囧脸:“我是说真的在一起。”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两个多月,我们手牵手去看电影去逛街,最多送我回家道别时吻吻彼此的脸。

他甚至都没要求过接吻。

我不知道怎么回他好,正好童颜在网上,我就把对话复制给她看。

她回:“表姐,你终于要告别可怜的处女之身了。”

我问:“怎么办?”

她问:“什么怎么办?”

我问:“答应还是不答应?”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了很长的一段话:“你让我怎么说?这事儿不是看你自己吗?要我我就干,还会干得让他一辈子离不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情况,你可是处女。反正你想好,这事儿我没法代你决定。我说让你干,以后你俩分了,你觉得不值了,肯定会骂我;我说不让你干,男人长时间得不到满足肯定会上别的地方找食儿,到时你俩分了你还是得骂我。你自己决定吧!”

童颜挺聪明的,表面上她好像没提建议,但其实她已经表明了态度,只不过用了一种相当圆滑的方式。看我写了童颜其人这么久的你们,能看出她的态度吗?

我给久等的Frank回了一句话,就把MSN调到了忙碌模式。

我说:“我先去开会,晚上一起吃饭再说吧。”

其实,我已经在心里作好了决定,我作这个决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童颜的话中话。

在尊重我这一点上,我相信没有男人会比Frank做得更好。

晚上吃饭时,我们俩有说有笑,他再也没有提下午MSN上提到的事。

他鼓着嘴巴看我狼吞虎咽地吃。

我说:“你怎么不吃啊?快吃吧。”

他说:“你吃着,我看着,很幸福。”

说完,他又笑着问:“要去半个月呢,你会不会想我啊?”

我说:“你这不废话吗?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吃完饭,我们又去看了电影。

我一直在等他开口,可是他没有。

他开车把我送到小区大门前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他把车停下,四周静谧无声,我们俩坐在车里谁都不说话。

我说:“没事儿那我走了?”

我打开车门下车,气鼓鼓地往前走,心里委屈极了。

我已经做好准备破釜沉舟,可江丰彦呢?

我心说,去你的吧,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江丰彦追了上来,他从后面抱住了我。

我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在我的耳边轰鸣。

而我的背上,正敲击着他心跳的节奏。

就这么不知站了多久,他才扳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来。

他说:“童娟,你看着我。”

我低着头调整呼吸。

他说:“你看着我。”

我就把脸仰起来看着他。

他的眼神我至今难忘,我再也没从别的男人眼中见过那样的眼神。

他说:“我会对你好的。”又问,“你相信吗?”

我使劲儿地点头。

他用手轻轻地蹭我的脸,反反复复地蹭。

他说:“那你欠我的东西,你现在愿意还我吗?”

他大概太紧张了,问完这句话,他把脸抬起来狠狠地吸了口气。

而我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吐出来,就用自己嘴唇堵了上去。

这是我和他在一起后唯一一次主动出击。

我一点一点地体会我们的舌尖挨在一起的感觉。

感觉很甜美,也很温暖。

他捧着我的脸,暂停了接吻。

他喘着气吻我的脸,还有脖子。

他边吻边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问:“你和我在一起……行吗?我们永远在一起……行吗?”

然后,我们就去开房了。

Frank执意要去五星级酒店,其实有几颗星或者有没有星我根本无所谓。

我不允许他开灯,他就没开灯。

我黑灯瞎火地开始了自己的破处之旅。

此刻,唯黑暗能消除疑虑,唯黑暗可给予我安全。

他进入我的那一刻,我晕眩了。

在撕裂的同时,我放声大哭。

Frank迅速从我身上弹开,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给我擦泪,他说对不起。

我摸他的脸,又亲他的脸。

我说:“我不是怕痛,我不怕痛……”

他抱着我,轻轻抚触我的背。

我自己擦干了眼泪,说:“Frank,你来吧,我真不怕痛……”

那天晚上,我们一夜无眠。

只做了两次,没有很多次。

他从背后搂着我,我们依偎在一起说话。

他说:“童娟,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别的女孩。”

我问:“可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说:“你从来不问我的过去,也不关心我的未来。”

我说:“我当然关心了,只是你看不出来。”

Frank把腿蜷起来贴在我的腿弯里,他说:“我真想就这么抱着你一直到永远。”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从他的开销用度教养等各方面,都能判断出他的家境不错,可我从没打听过他的家事,我觉得没那个必要。现在想来,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对与他长相厮守这件事没抱什么希望。

我不愿意去他家,我觉得女人跟男人回家睡觉,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所以,童颜常说我骨子里永远都是农村妹。

她总结得真精辟。

江丰彦却常常在我跟童颜的家里留宿,很多时候我都不愿意,可惜赶不走他。

童颜说:“你老赶人家走干什么,让他在这儿住呗,我又不偷窥你。”

我说:“住在一起不太方便。”

童颜说:“那有什么不方便的,王海不也老来吗?”

王海每逢周末就来看我们,给我们买很多日用品,还有吃的东西,每次来都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把里里外外的卫生搞干净,把我们脏衣篓里的衣服默默地拿到卫生间洗掉。

我真的打心眼儿里感谢王海,直到今天,我还是会说王海是个好男人,是童颜不懂得珍惜。

周末如果江丰彦也在的话,我们四个人会出去买菜,回来一起做饭。

一人做一个菜,比谁做得好吃。

四个人相处得非常融洽,那段日子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虽然忙忙碌碌,虽然没现在过得宽裕,但那种青春特有的激情与律动,是以后任何时候都找不回来的。

第四章 背叛&原谅

童年和我们的北京之约,迟了整整三年。

2007年7月19日,童年终于到北京来了。

为什么我会把这个日子记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那天,是江丰彦开车带童颜去首都机场接的童年。

我没有去机场,甚至不知道他们姐弟相见的时候有没有拥抱,或者有没有流泪。

彼时,我正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流掉我和江丰彦的孩子。

我忘不了冰冷的机械在我体内的那种感觉。

我不觉得痛,也不怕痛,只是我的心被一点点撕扯着,难受到不行。

王海坐在家属等候区的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直抽到我从手术室出来。

他说:“怎么样,疼吗?”

我摇头。

他问:“医生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都没说。”

王海说:“那我现在送你回去休息,你要好好休息。”

我把头靠在王海的肩头,他扶着我往医院门口走。

我的泪一颗一颗顺着眼角流下来,根本控制不住。

王海说:“童娟,你别哭了,都过去了。”

我说:“海子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啊?为什么啊?”

王海不做声。

我又说:“不知道童年到了没有。”

王海说:“你先顾好你自己吧,这个时候还管他们干吗?”

我们打车回家。

我的屁股下面垫着一片“包大人”纸尿裤,下车时却还是弄脏了出租车的座位。

白色的车座上,到处是斑驳的血污。

司机找王海索赔了二百块钱,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

我咬着牙对王海说:“海子,你发誓,不会跟他们说!”

王海的眼睛红了,他对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那是我和江丰彦分手的第二十三天。

童颜不是一个好模特儿,不是她不够优秀,是因为她实在太懒。

别的平面模特儿都是赶场子,她却悠闲得很,凭自己的兴趣接活儿,高兴就接,不高兴就推掉。

不敬业的童颜挑活儿挑出了名气,反而比其他勤快的模特儿们多口饭吃。

我的人生观常常被童颜的不按常理出牌所颠覆。我甚至怀疑,人啊,是不是越不在乎,得到的反而越多?

2007年6月的一天,童颜决定给自己放个长假。

她说:“童娟,我这个月不想接活儿了。”

我说:“随你啊。”想了想又问,“你不接活儿吃什么啊?”

她说:“我上个月有盈余啊。”

我就说:“那随便你。”

她又说:“我向你借样东西,行吗?”

我问:“什么啊?”

她说:“你借不借吧?”

我说:“借啊!”

她说:“你答应就行了。江丰彦不是从后天起休年假吗,我想去丽江玩,你把他借给我。”

我当然不乐意了,我说:“他休年假我怎么不知道啊?”

童颜愣了一下,说:“估计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我问:“王海呢?他怎么不陪你去?”

童颜嘟着嘴说:“他要是有空,我还求你干吗啊?要不这样吧,你也试试休年假,我们一起去!”

下午,我去媒介部找江丰彦。

他笑容满面,我冷着一张脸。

我直截了当地问:“童颜说,你要陪她去丽江旅游?”

他说:“我没答应啊,她问我来着,我说你同意了才行。”

我心里舒服了一点儿。

我说:“那你想不想去呢?”

他说:“我当然想陪你了,你跟Wendy说说,再跟王海说说,一起去得了。”

我和王海根本没时间。

不管我和王海愿意不愿意,都禁不住童颜软磨硬泡。

我知道我不应该答应。

但不瞒你们说,我当时确实也没顾虑那么多。

一个是我表妹,一个是我深爱的男人,平时在一起,嘻嘻哈哈处得跟哥们儿似的。

而且,我跟江丰彦一直都在热恋,是最贪恋彼此身体的时候。

我以为不会出事。

总之,我愚蠢地答应了童颜借Frank的请求。

童颜他们去丽江的那一个星期,我真是度日如年。

比上次江丰彦出差去西班牙的那半个月难熬多了。

我和江丰彦是在旅游中定情的。

我比谁都了解异地旅游能给人带来什么。

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享受自由,而自由正是一切罪恶情愫的源头。

天大地大供你为所欲为,童颜的大长腿,童颜75D的大胸脯……

我不敢往下想,又控制不住地想,总之后悔死了。

我后悔得几乎要变态了。

我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们回来。

我每隔两小时就给他们发短信。

分别发短信。

然后,拉着王海计算他们回短信的速度,研究他们的短信内容,口供是否一致,有没有什么漏洞……

王海说:“你这是何必呢?”

我问他:“海子,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吗?童颜可是你女朋友。”

王海说:“他们真要干什么你拦得住吗?你何苦为难自己呢?”

我说:“我真后悔,我不该让他们俩一起去云南。”

王海叹了口气,说:“童娟,如果你真的爱江丰彦,就应该相信他。如果他真要变心的话,不去云南也会变的。你把心放宽一点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占着也没用。”

王海说的大白话,听起来很刺耳,却句句在理。

我真的爱江丰彦,但我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七天之后,童颜意气风发地回来了。

她把漆黑的长发编成了两根麻花辫子挽起来,穿着在丽江买的绿花裙子和彩布鞋,在客厅里不停地转圈儿。

她转啊转啊,脚下生风,把大裙子转成了一朵绿色的花。

她问:“童娟,怎么样?我的绿裙子好看不?”

我由衷地说好看,是真好看。

在那一刻,我甚至没出息地想,即使江丰彦真爱上了童颜,我也无话可说,我确实不及她十分之一美。

江丰彦把行李倒腾了一番,拿出很多礼物,都是买给我跟王海的。

童颜仿佛还沉浸在丽江的美景人文里出不来,兴奋地拉着我说啊笑啊,各种见闻,各种人。

我只听不说。

我像间谍一样在两个人脸上和话语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还好,什么都没有。

两个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高兴了童颜会搂着王海的脖子,江丰彦会握着我的手。

我如释重负,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生吧!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敏感的,当天夜里,我还是在江丰彦的身上发现了异样。

第一点是他在洗澡的时候把手机带进了卫生间。我们之间从来没担心过互相翻查手机的事,不管是谁洗澡上厕所,手机都会随手放在床头的茶几上。但这次,Frank假装无意地把手机拿进了卫生间。

第二点是我们躺下之后,他还在跟我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和童颜的丽江之行。

都说小别胜新婚,我说过我不是个主动的女人,我耐心地听,耐心地等着他行动。

我终于等到他讲累了,他却睡着了。

只凭这两点,我就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们之间出事儿了。我毫不犹豫地推翻了白天他们制造的假象。表妹童颜的演技,我太清楚不过。我最难过的是,那个半年前还在泰国抱着我信誓旦旦的男人,竟然这么快就背叛了我。我震惊于他背叛之后的若无其事。

身边是江丰彦均匀恬静的呼吸,我探起身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这个男人,我的指尖凌空滑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清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我想起简桢的那句话:“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

犹豫了很久很久,我还是把手伸向了他的手机。我相信很多女人都遇到过这样的纠结时刻,其实看或者不看,奸情都在那里,不增不减。但有时候,即使有些事根本不需要证据,你还是想找到证据。

收件箱里还剩下三条短信,都是童颜发的,时间正好和江丰彦洗澡的时间吻合。

第一条:“彦,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忘不了那天晚上。你呢?”

第二条:“彦,我在想一切大概都是注定的,我的名字里有一个‘颜’,而你只有‘彦’,是不是老天想对你说,你的人生少不了我这一页?”

第三条:“为什么你会是童娟的男朋友?”

发件箱里只剩两条短信。“别发了。”“我真的不想再做对不起童娟的事……”

当一切水落石出,我反而出奇地平静,那一份轻松,真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我侧身躺着,静静地凝视我身边的男人,静静地等待他醒来。

童颜称Frank为“彦”。

真是好听,这样亲昵真挚的称谓,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我只会喊他“Frank”或者“江”。

我的表妹童颜美丽起来无敌,娇俏起来无敌,冷酷起来无敌,放荡起来无敌,狠起来无敌……这些无敌我早就了解。

可我接受不了她文艺起来也无敌。

我以为自己在她面前唯一的优势就是比她多念了几年书,我应该比她善解人意,比她更懂得表达。“我的名字里有一个‘颜’,而你只有‘彦’,是不是老天想对你说,你的人生少不了我这一页?”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输了。她的表达如此依依难舍如此情谊缱绻,连我都要被这避无可避的宿命情缘感动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江丰彦发的那两条短信,他说他不想“再”做对不起我的事。

但这些对我已经没意义了,这个“再”字,说明他们确实上过床了。

我不恨童颜,也不恨江丰彦。弱者有什么资格恨人?我恨我自己。

我又想到了王海,我喜欢上他的时候,曾经多么自责与愧疚!我反反复复逼自己去幻想喜欢的男人跟人做爱的情景,这样自虐为了什么?换来的又是什么?

明晃晃的光线射在我们的窗台上,我冰凉的手掌抚上江丰彦的脸庞。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接着睁开了那双曾摄我心魄的眼睛,我的男人终于醒了。

他带着比清晨露珠更纯净的微笑问:“你这么早就醒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把手放在我的脸上,他的手心很烫,却说:“你的脸怎么这么冰凉啊?摸起来真舒服。”

我笑了,我说:“是吗?我的心更凉,你要不要摸摸看?”

笑容在他的脸上僵硬了,这时他才看到我特意放在两个枕头中间的他的手机。

他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他说:“童娟……我……”

我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

然后,我轻轻地起床,穿上拖鞋,走到对面去敲响童颜的门。

王海打开了门。我看见童颜躺在床上,长发松散地铺在白色的枕头上,像一团漆黑的棉花糖,一条毯子压在双臂下面露出迷人的锁骨。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跟在我身后进屋的江丰彦。

她笑了,说:“你真早啊!”

我说:“早吗?”

她叹了口气,调皮地笑了。她说:“比我预想的要早。”

江丰彦在身后拉住我的手臂,他说:“童娟……”

我甩开他的手,说:“你闭嘴!”

我盯着童颜的眼睛,她不卑不亢地回应我,脸上是她惯有的倔犟与不妥协。她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她当然知道了,她那么聪明。

她说:“没错,我和江丰彦是上床了。”

童颜说这话时,坦然极了,坦然到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她歪着脑袋,我从那双碧绿的眸子里看穿了她的不屑一顾。她仿佛在期待着我爆发,而且很有点儿“明人不做暗事”的意思。

我没有爆发,我也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童颜坐起来,她把毯子拽上来,裹好自己胸部,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然后,她把眼神幽幽地转向江丰彦,努努嘴,说:“你应该去问他啊,是他主动的。”

江丰彦说:“你胡说什么?我当时喝醉了!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他又说:“童娟,你相信我,我真是喝多了,就只有一次,真的,真的只有那一次。”

我说:“一次还不够吗?”

童颜冷笑了一下,她裹着毯子下床,赤脚站到我和江丰彦身边来了。

她说:“童娟,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的男人,你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敢干又不敢承认,满嘴的借口。”

我说:“你说得真对。他是不如你,没有你敢做敢当。”

我把脸转向这对狗男女,问:“江丰彦,你爱我表妹童颜吗?或者说,你喜欢她吗?”

江丰彦沉默。

我又问童颜:“你爱江丰彦吗?”

童颜斩钉截铁地说:“不爱!”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说:“既然不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如果你是为了爱情,那我可以原谅你!现在你是为了什么?你到底为了什么啊?”

我又说:“童颜,你真可怜!你这辈子都不会懂什么是爱!”

说完这句,我就跑了出去。在关门的瞬间,我听见童颜在喊:“你懂爱!你懂又怎么样呢?”

跑出家门,我才发现天大地大而我竟然无处可去。这些年来,我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了童颜身上,以至于我在北京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朋友。很久不见的同学,平淡相交的同事,我连一个诉苦的人都找不到,也不想找。

我没带手机,就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Wendy,说自己病了要请两天假。接着,我爬上了公交车。不知道转了多少趟,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东王庄。我一个人坐在东王庄小区门口的石凳子上,度过了最煎熬的一分一秒。我回忆起很多大学生活的画面,那些和童颜相依为命的日子——住地下室,啃面包,一起踩着积雪偷偷摸摸到附近大学的各所教学楼和宿舍楼墙上贴小广告……毕业之后,我再没回来过,而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还和从前一样,时隔两年,物未变,只是人心已移。

没想到痛苦的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快!天渐渐暗了,直到发现东王庄里处处灯火通明,我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天黑了,我该去哪儿呢?我要去哪里度过我撕心裂肺的第一夜?

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了过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知道他是谁。

我泪眼婆娑,就跟看到了亲人一样。他轻轻地坐到我身边,揽住了我的肩。

我把头枕到他的肩上,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说:“我找了你一天了,还好找到你了,回家吧!”

我说:“我哪儿也想不去。”

他就静静地陪我坐着。

坐了一会儿,我问他:“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过你。”

他说:“知道吧。”

我问:“那时如果我们真在一起了,会怎么样呢?”

他说:“不会,我不会那样做的,你也不会。”

他又说:“我知道你难过,我真的知道,但是再难过也要勇敢面对,你总不能在这儿坐一辈子吧?”

我笑了,说:“真没想到最后是你来找我。你的女人和我的男人搞上了,你还要来安慰我,真是难为你了。”

王海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有没有想过,童颜也不容易。在爱中长大的人才会去爱别人,温暖别人,而在恨中长大的人一辈子都不快乐。”

我不同意王海的说法,不是当时在气头上不同意,我现在也不同意。谁都不应该把人生中那些不幸的经历,当作自己日后不顾廉耻和种种不堪行为的遮羞布。我见过很多比童颜更不幸的人,却没有一个比她更荒唐无耻。我为被童颜伤害得体无完肤还选择同情理解她的王海而感到可悲,但我当时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在心里想,原来连王海都选择站在童颜那边。

王海从他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有七十多个未接电话和几十条短信。电话都是江丰彦打来的,信息也都是江丰彦发的。

我突然想起那次生王海气,他给我发的一百七十七条短信,全是重复的一句话。我打开江丰彦的短信,怎么看都比不上王海当年的那一条感人。“童娟,对不起,你原谅我吧。”“童娟,那天晚上我真的喝醉了,现在我后悔死了!我爱的是你!我们在一起这半年,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童娟,你在哪儿啊,我在外面找你呢!你给我回个话,你在哪儿啊?”“求求你回电话吧,有什么我们见面再说好吗?以后我什么都依着你,你告诉我你在哪儿,见面你想把我怎么着都行。”“给我回电话。”“还记得我在泰国时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我发誓!”“你还记得你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吗?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我会更加珍惜你。”“明天我们一起回家,去见我父母好吗?”“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你到底在哪儿啊?”“童娟,我想跟你结婚!我们结婚吧?我想好了,我愿意娶你,用余生去补偿你,行吗?”

……

他说要跟我结婚的那一条短信,终于还是让我泪如雨下。

我把短信一条条读完又一条条删掉。我不愿意去幻想他们在丽江之夜苟合在一起的种种细节,到底是为什么喝醉又怎么会睡在一起。最后,我选择接受江丰彦的解释,我选择相信他确实喝醉了。

同时,我也决定,这段感情必须到此结束了。

我决定给他回短信,我回的是:“Frank,跟我分手吧!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在王海租的房子里昏天黑地地睡了两天,如同大病了一场。到了第三天,我决定起床吃饭上班。我想过回正常的生活,即使那很难。昏睡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失去的东西毕竟已经失去。在别人伤害你的时候,我们最需要学会的就是善待自己。

我回家之后,才发现童颜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她真是个人物,不是吗?没有抱歉,没有解释,没有交代……她睡了我的男人,还先我一步离家出走。我摇头苦笑,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才把她搬得乱七八糟的空房间打扫干净。

在MSN上,Frank又找过我几次,我都没有回复。在某天他又请求我相信他时,我回了一句:“我相信你,真的。”

他说:“我想见你,我现在过来找你。”

我回:“你想逼我辞职吗?”

我想好了,如果Frank继续这么苦苦纠缠,我唯有选择逃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去,甚至是换一个城市我都不在乎——和童颜反目成仇,跟江丰彦一刀两断。这个城市除了王海,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他终于不再找我。我很感激。时间长了,我怕自己不够坚定。

在热恋中分手,真的需要勇气。

还有比在热恋中分手更让人痛苦的事吗?

有!

和Frank分手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是哪一次留下的冤孽,我根本记不起来。我左思右想,很难推算出具体的日子。男人有时候真的很自私,嘴上说爱你,行动上却只在乎自己。

验孕棒上鲜明的两道杠让我腿都软了,我记得我是坐在马桶上给王海打的电话。

我说:“海子,我倒霉了。”

他说:“好事儿啊,你不是一直盼着倒霉吗?”

他误以为我说例假来了,前两天我刚跟他抱怨过大姨妈迟迟不来,我和童颜惯用的说法都是“这个月怎么还没倒霉”。

我说:“我真倒霉!我怀孕了!”

同天,我收到童颜发来的一条短信:“童娟,童年给我打电话,说7月19日他到北京。Frank陪我去接他,希望你也一起来。”

这样一条毫无感情色彩的短信,我怎么可能回?

于是,我把做人流手术的日期推到了7月19号。王海则承诺跟任何人都不说。

我在北京没有要好的朋友,有一个亲人,还有一个爱人,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怀孕了。我跟江丰彦之间的感情既然不可能回头,又何必节外生枝?于是,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我只好去依靠一个曾经朦朦胧胧喜欢过的男人,一个没法定义以什么身份照顾我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爱我,但是他爱伤害我的人。这个男人陪我打胎,为了我彻夜不眠;这个男人每天夜里上班,清晨下了班就打车来我家煲鸡汤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这个男人像赎罪一样去做好每一件对我有意义的小事情。

我和他之间,或许算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我跟王海讨论过这问题。

在某天他打着哈欠替我煲鸡汤的时候,我说:“你去休息吧!我根本不想喝汤。”

我又开玩笑地问:“你是我什么人呀?这么关心我,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说了一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话。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王海才能用最简单的句式把我感动到死去活来。

他憨憨地说:“傻丫头,我是你大哥呀。”

在王海的悉心照顾下,我很快就康复了。回去上班的那天,Wendy还说我休个假脸色变得很好,我想应该是那几锅鸡汤的功劳。

老母鸡汤只能补身却难以补心,在离开江丰彦之后的很多个夜里,我几乎丧失了睡眠的能力,总在凌晨三点被寂静吵醒,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无边的暗夜里轰鸣。头痛欲裂,思维却肆虐地蔓延开去,会想起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场景……睁眼看着天从微光到明亮,那种异样的心情,酸楚而镇定。

我一直没有再跟童颜联系。从王海的口中,我得知她跟江丰彦一直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

王海说:“你看,其实童颜也就是一时冲动,并不真想横刀夺爱。”

我有点儿刻薄地说:“你情愿戴绿帽子那是你的事儿。我觉得一时冲动才可怕呢!极端不负责任!”

我每天自主自愿地疯狂加班,工作像吗啡一样麻木了我的神经。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我才能从这场身心狼藉的恋爱中复原。

9月的一个下午,已过下班时间,我分秒必争地在网上搜集着资料,打算在公司熬夜做完当季的竞品分析。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

我说:“喂。”“童娟!”

电话里的声音发聋振聩,这个声音就是喝了哑药毒成哑巴化成屁我都听得出来是谁。

她说:“我是童颜!”

我压着火气问:“请问你有事儿吗?”

她咯咯地笑了,很欢快的样子。

她说:“海子说你永远不再理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你怎么可能那么小气呢?”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真不明白她怎么那么不要脸,才多长时间啊,就跟没事人似的。

周围有加班的同事,我也不好发火,我说:“没什么事我要工作了,再见吧!”

她说:“哎哎哎,你别挂啊!你敢挂我电话,我现在就上你公司!”

我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我不耐烦地问:“你到底什么事儿?”

她还是笑,说:“我,童年,还有王海,我们在你楼下。你快点儿下来,我们等你吃饭。”

我二话没说挂了电话,蹬蹬蹬地往楼下跑。

我想下楼去杀了这个臭婊子!她可以睡我男人!可以离家出走!可以在我心身俱伤时一句问候都没有!这些我都不计较了!就当是自己瞎了双眼不小心踩到一坨屎弄脏了裤腿,擦干净屎换一条裤子以后走路小心点儿我就还是一个好女人!但是,她竟然在我终于稍微振作一点儿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不怨不骂不怒不悲不内疚不说,还在电话里笑成那个鸟样儿,就跟捡了大元宝似的!我能不气吗?我简直忍无可忍!我确定她这个时候来就是找抽的!

我双眼血红地冲下楼,有好几次踉踉跄跄中担心自己仇还未报身先摔死!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楼门,大厦门口的小广场上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我攒了一肚子恶毒的诅咒和猥亵的脏话啊,我当时想这臭婊子该不会是吃饱了撑的又耍我玩儿吧。我跑得太急跑岔了气,气喘吁吁地把腰弯下来,大肚子小肚子连着直抽筋。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抬起头,我看见一辆白色的宝马车正停在路边上。

宝马车里探出童年的脑袋来,利落短发彩色外套。看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童年摆出了他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他边招手边喊:“嗨!表姐!表姐!”

我一看童年那张脸,暂时把杀童颜的心抛到了九霄云外。三年多没见了,童年一点儿也没变,好像还是2004年我见到的那个他,稚气的脸上保持着一种“世界处处皆美好”的状态。我对着童年笑,我说:“哎呀!童年!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啊?”童年招招手,示意我先上车。我打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上去。

我屁股还没坐稳呢,后面就绕过来一双玉臂,紧接着两瓣香喷喷黏腻腻的红唇贴过来,在我脸上响响地亲了一口。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好不流畅,我挡都来不及。

我回头一看,童颜坐在车后排,对着我挤眉弄眼地嘻嘻媚笑。

我腾地一下火上头就要发作,却发现后排还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身后坐着童颜,中间是王海,剩下的一个座位上正端坐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我把怒火生压了回去。我终于明白童颜为什么敢来,为什么敢打电话,为什么敢笑得花枝乱颤像妖精一样了。她太了解我了,我一辈子都是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可能不会顾忌童年在不在场,但你要让我当着生人的面像泼妇一样骂街,我宁愿仇不报了,我宁愿去死。

文静的姑娘对我微微一笑,她说:“姐姐你好啊,我叫齐满满。”

我正要问王海齐满满是何方神圣,童颜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一声,她把脸搭在我的座位靠背上,捏着鼻子嗓音甜美地说:“童娟女士,下面我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齐满满小姐,我弟弟童年的至交好友。”

说完,她又转头对齐满满说:“这就是我们多次跟你提到的,我们最最亲爱的表姐童娟。”

我一看她那上蹿下跳矫揉造作的谄媚样子,立马就知道这辆宝马车是谁的了。

我对齐满满友好地笑了一下。

我故意问童年:“哟!童年,你刚到北京就买车啦?”

童年说:“哪儿啊,这是满满的车。我来北京就住在满满家里。”

我满腹狐疑地哦了一声。

齐满满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齐刘海,黑头发,两条小麻花辫子垂在胸脯上,笑起来嘴边还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我其实没明白什么叫“童年的至交好友”,人家姑娘太小了,我也不好冒冒失失地问她是不是童年的妞儿。

童年把车开到了秀水对面的双子大厦。

我在后视镜里看见童颜从手袋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来左照右照。她机敏地发现我在瞟她,对我嘻嘻一笑,又故作神秘地指指外面,说:“童娟,你知道吗?北京最时尚的饭店就在这上头,在里面能遇见好多明星大腕和国际名模。今天齐满满就请我们在那里吃饭。”

我知道她在说LAN Club,一个西班牙起泡酒的客户请我们在这聚过餐,环境好人均消费很高。我看她那虚荣的样子真令人作呕,所以白了她一眼没接话。倒是齐满满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哪里请得起啊,是我爸爸请你们吃。”

下了车,我才发现童颜明显精心打扮过了,一条很短很短的蕾丝蓬蓬裙,露出两条修长的大白腿,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与她那蓬蓬的黑发“狮子头”正好相得益彰。脚上蹬着她的银色镂空“战靴”——她唯一一双在专柜买的鞋子,四千多块,每逢重大场合才会拿出来穿。她平时很少浓妆艳抹,今天脸上的妆却化得浓墨重彩——很浓重的金棕色眼影,腮上还擦了点儿银色闪粉,整个脸庞棱角分明很有质感,一双迷离的绿眼睛顾盼神飞。我一看她这架势,内心酸苦辣涩各种滋味涌上来——我分析她这么殷勤地喊我来吃饭,八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最有可能就是拉我来做垫背的,想在这种场合利用我的平凡来反衬她的妖娆。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我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齐满满——她个子很矮,才一米六左右,站在童年旁边还不及他肩膀的高度。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又背着一个大书包,活脱脱就是个学生妹,哪像开宝马的富家小姐啊!我不禁感慨万千,来来往往的过客不知道,八成以为车是童颜的,其实这个贱女人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买不来一个车轱辘。

齐满满的爸爸已经坐在包间里等我们了。LAN Club的包间不像普通饭店,没有墙,包间其实就是一个个不同风格的独立区域,每一块都有油画长桌子烛台什么的,用餐时四周会用奢华唯美的幔布围起来。我们那间也不记得是什么风格了。印度迷幻?墨西哥?阿拉伯?都有点儿像。我当时也不关心这些,只想赶紧吃完了回去继续干我的活儿。

我有多恨童颜就有多佩服她。她一进入这种妖魔化的环境,立刻就跟鬼上身了一样,仿佛只是轻轻晃悠两下屁股,她就从魔头童颜摇身一变成为名媛童颜了。那种拿腔拿调的优雅啊,那举手投足间的暧昧啊,真不是随随便便就模仿得了的。说句恶毒的,我真替我的大舅妈感到骄傲,基因这东西真是千山万水也阻隔不断啊!到了包间门口,童颜向我轻浮地挑了挑眉毛,说:“怎么样,这地方牛吧?”在这一刻,我分明就看到了大舅妈的影子。

我以为齐满满的爸爸是个老头子,进门一看才知道人家很年轻。从那张脸上,你是看不出年龄的。老天真是不公,连岁月都偏心眼儿,不敢在有钱人脸上烙印子。从齐满满的年龄上来算,我估摸她爸怎么也得有四十五六了。

我正犹豫是喊叔叔还是齐先生,童颜一马当先。她优雅地探着身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齐大哥,你好。”我心说你犯什么贱啊!这么大年纪你喊人齐大哥,人家齐满满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不得叫我们阿姨叫童年叔叔吗,那怎么又是童年的“至交好友”呢?这不乱得慌吗?

我成心跟她作对,有意把一对星月眼弯起来,笑得比花儿还甜。我故作嗔怪地说:“童颜,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应该喊齐叔叔。”然后,我正儿八经地对着齐满满的爸爸喊了一声,“齐叔叔。”

我本来是想关系不熟实事求是就得了,没必要喊大哥讨有钱人欢心。没想到齐满满的爸爸听我这么说,爽朗地笑了,还哈哈哈地笑得倍儿开心。他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就应该喊齐叔叔!”童颜只好悻悻地喊了一声“齐叔叔”。我看小妖精那七窍生烟的样子,心里真比吃了蜜还甜。

前两年,火了六六的《蜗居》,电视剧也拍得不错。我每次看到张嘉译演的宋思明就会想起齐满满的爸爸来。六六真把这类男人写活了,我在宋思明身上总能看到他的影子,典型的成功人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低调不张扬,深沉冷静,谨言慎行,明智果敢,深谋远虑……当然,这是我以后才了解的,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也不过就是三个字——有钱人。

他听到我叫他齐叔叔,哈哈大笑起来,说:“对啊,对啊!就应该叫齐叔叔。”如果你们也和我一样当真以为他喜欢被称为齐叔叔那就傻帽儿了,因为在童颜也喊了一声齐叔叔之后,他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嘛,我是个随性的人,称呼就是个代号,你们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就是叫我齐天也行啊,满满有时在家还喊我老齐呢。”说完,他又爽朗地笑起来。我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原来也不过是个怕老怕丑企图青春常驻的虚伪又闷骚的老男人。

齐天看着童颜,问:“你是童年的姐姐童颜?”

童颜文静地点了点头,甜甜地笑了。

齐天说:“我跟你们的妈妈很熟。”

童颜保持微笑。

齐天说:“我们是上海人,我岳父岳母跟你外公外婆是世交,一直关系很好。满满在美国念书的这几年,都是托付你妈妈照顾。”

我不淡定了,我心想大舅妈啊你更是个人才,把自己的女儿扔这么远却在异国他乡帮别人照顾孩子……我瞄了瞄童颜,她继续保持微笑。

齐天又说:“所以,你如果在北京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办到的,都会尽力去办。”

童颜乖巧地说:“那我先谢谢你了,齐大哥。”

我没想到自己竟成为整场饭局中和齐天交谈最多的那个人——王海你们是知道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童年是活泼开朗阳光灿烂啊,但他和齐满满两个人头对头窸窸窣窣说说笑笑地在一边开小灶;还有一个更关键的人物——童颜,开玩笑吧,这种场合她怎么可能跟平时一样口无遮拦?她捏着刀叉若有所思地装着淑女,装得就跟她真是个淑女一样。于是,可怜的我就尴尬了,有问必答搜肠刮肚地跟一个老男人聊天啊。

我又不怕丑,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我使劲儿地吃啊,把没吃过的东西通通叫了一遍,童颜一个劲儿地在台子底下踩我的脚,我也回踩她,直到整整一条长桌子上都摆满我叫的食物。

齐天对童颜说:“你表姐率真啊,性格开朗得很。”

童颜说:“她就这样,到哪儿都跟在自己家似的。”

要是以前,我肯定不答理她。但那时我不是正恨她吗,我故意嘟着嘴装天真:“齐大哥请我们干吗来了,不就是品尝美味佳肴的吗?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下吃奶的劲儿吃岂不是辜负了齐大哥的深情厚谊?”

齐天显然很买我的账,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回想我这句奉承,真是太有水平太艺术太恰到好处了。

齐天问我:“童娟你在哪儿上班啊?”

我说:“外企,一家传媒公司。”

他问:“是不是负责品牌策划啊,产品包装啊,还有广告这一块儿?”

我说:“差不多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童颜,你呢?”

童颜矜持地笑了一下,正要说话。我抢先说:“童颜就牛了,现在是广告圈的头牌模特儿。”

齐天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童颜说:“嗯,我看像,长这么漂亮,不当模特儿可惜了!”

童颜飘飘然了,开始跟齐天狠侃自己的模特儿生涯,添油加醋地说自己怎么怎么能吃苦怎么怎么奋斗怎么怎么艰难……当然了,她即使飘飘然了也记得保持淑女形象,把自己的奋斗故事说得辛酸又美好,说得齐天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时而会心一笑……我没拆穿她,家丑不可外扬,我趁休息时间抓紧吃喝。

那是我和江丰彦分手以来吃得最饱最好的一顿饭。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到楼下停车场。齐天说:“童年,你开满满的车把他们送回家,满满先跟我走,你送完他们就回来。”

童年说:“好。”

满满说:“我跟童年哥一起不行吗?”

齐天温和而不容商量地说:“你跟我走。”

满满极不情愿地上了她爸的车。我看着一溜烟儿开出门的车尾巴,认出来那是一辆保时捷。

王海自己打车走了,童年就依次送我和童颜回家。按路线顺序,先送的童颜后送的我。童颜下车以后,童年在车上问我:“表姐,你跟我姐怎么了?”

我猜童颜也不可能把她睡我男友的丑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童年听。

我问:“怎么,你姐没告诉你吗?”

童年说:“说了啊,说她犯了个错惹你生气了,她犯什么错了?”

我不做声。

童年追问:“表姐,你为什么生她气啊?”又说,“我从美国回北京,想到马上能见到你们,我都高兴死了!可你竟然都不来接我。”

我说:“童年,对不起!我那天真想去接你来着,真的。”

童年笑着耸耸肩膀:“Never mind!我在开玩笑。”

他又说:“表姐,不管你为什么生我姐的气,我觉得吧,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你看我姐对你又亲又搂的,多在乎你啊!你看我面子,别生气了,行吗?”

我犹豫了很久,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彻底告诉童年。最后,我还是说:“算了,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事儿。”

童年听我这么说,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第五章 旧恋情&新机遇

我的性格里有坚强倔犟的一面,而另一面又懦弱到可怜。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琢磨童年说的“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那句话,我又想起和童颜一起踩着积雪贴小广告的日子,想起她在我毕业的时候钱都不挣铁了心要跟我走……要我立刻原谅她跟她有说有笑那是不可能的!但我至少开始动摇了。失去江丰彦已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而童颜,就算我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她也还是我表妹。

而且,童颜跟别人太不一样了,她开始频频给我来电和发短信,每天在MSN上没话找话跟我聊天。聊天内容广阔话题泛滥,覆盖她每天的工作生活心情,遇到的憧憬困难疑惑,甚至是没有任何互动性的黄色笑话……她单方面地跟我发啊说啊,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失忆了,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抢了我的男人,又是如何在抢了我的男人之后还从床上爬起来羞辱我的。这就是我表妹童颜处理亲人内部矛盾时的极品方式!

我一直对她爱搭不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原谅她。有时,我觉得在世为人真是一件美妙的事,老天总会给你一些暗示,让你找到一条路通往自己的内心。我就是在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已经原谅了童颜。

国庆节长假以后,工作一直很忙,那个晚上我加班到凌晨两点,骨头都快散架了。凌晨的小区花园里,静谧无人,路灯散发着清凉诡异的蓝绿色,让人心里特别平静。我快步往家走,迎着秋夜的习习凉风,头脑清爽,无比舒服。而就在这惬意的时刻,我看见自己住的那栋楼下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远远看见我,快步向我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见他喊了一声:“童娟!”

我听到这个声音,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这个声音让我全身战栗。

他跑到我面前,说:“童娟……”

在清凉诡异的蓝绿色路灯下,我看清楚了他的脸。

才几个月没见,他真的瘦了太多,短发长长了,胡子没有刮,连我最爱的那双眼睛也仿佛失去了神采。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像在诉说千言万语。

而我跟他之间,早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鼻子一酸。

他说:“童娟……”

我说:“你什么都别说……”

我往后退了两步。

我又说:“你什么都别说,好吗?”

他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冲过来,把我揽进了怀里。他说:“童娟,我想你……我真的太想你了。”

我一瞬间就穿越了,产生了身在泰国的错觉。

但我知道这不是泰国,胸膛依然宽阔,但酒精味却取代了古龙水的清香。

我在他的怀抱里全身战栗,连挣脱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我不想打扰你……可我太想你了……我真的太想你了……童娟。”

他说:“我想你……”

他说:“我太想你了……”

他反反复复的这两句话,让我放声大哭。

他把冰凉的下巴贴在我的额头上,我能感觉到他的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他说:“我没办法好好生活了,我想你,童娟,我都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他说:“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原谅我吧。”

我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就在半夜三更的小区旧楼下面相拥着哭成了泪人。

他的泪一颗一颗全都落到了我的脸上。

他吻我的额头,说:“你跟我结婚吧!我以后好好对你,补偿你,行吗?”

我在他的怀抱里拼命地摇头。

他紧紧地抱着我,紧紧地。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我说:“对不起。”

他的脸上不止是伤悲,还有愤怒!

他皱着眉头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童颜不是说你已经原谅她了吗?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童娟,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背叛你,我会好好对你,我想跟你结婚,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这样都不够吗?”

我很想对他说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多想说我比他更痛更无辜啊,我真想告诉他我是那么那么爱他……可是我没说,我了解自己,我心上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快刀斩乱麻。我已经没办法跟他在一起了,我不想让他为我流产的事终生愧疚,毕竟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女生,背上这个包袱做人对他来说过于残忍。在那一刻,我确定了他是真心爱我,我已经很满足,所以我更不能说。

我说:“那怎么一样呢?童颜是我的亲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可以没有你,但是不能没有她。”

他恨恨地看着我,那双眼里有无奈,更多的是困惑。

我知道这样做对江丰彦不公平,可我最后还是说:“Frank,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果你希望我过得更好,如果你希望我幸福,请不要再来找我。”

江丰彦是第一个进入我身体的男人,是第一个教会我爱情的男人,也是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

那是我和Frank最后一次见面,他至今都不知道我同他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通过我和江丰彦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确定自己在内心已经原谅了童颜,我与江丰彦分摊了这场悲剧爱情的苦果。也许,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掏心掏肺,毕竟一件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当它从未发生过,但我打消了跟她绝交的念头。我心里也清楚,依她死缠烂打的性格,我就是想绝也绝不了。

现在想想,对童颜悲剧的命运,我和王海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们教会她做错事情可以不被惩罚,是我们让她懂得不在乎别人反而可能拥有更多。

第二天,我向Wendy递交了辞职信,结束了我在MC国际传媒集团的工作。

Wendy大吃一惊,她说:“太突然了吧?Jane,你为什么要走?”

我说:“经过深思熟虑,我已经决定要辞职。”

Wendy挑着眉毛问我:“Jane,你该不会是为了Frank才走的吧?”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我们分手的事大家早就知道了,在外企,八卦本身就是一门学科。

Wendy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是因为感情的事而辞职,我劝你深思熟虑。当年,是我把你推荐进来的,我不许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选择离开。”

我低着头,不说话。

Wendy又说:“Jane,你还太年轻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还有事业!你的努力你的不服输,我们做上级的都看在眼里,我们甚至在考虑让你升职你知道吗?你这时候离开,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人怎么可以把未来赌在一场已经失去的感情上呢?你失恋了,所以更要好好工作啊,对吗?难道你要把感情和前途全部输掉吗?”

我吸了吸鼻子,动情地说:“Wendy,我很感谢你,感谢你把我带进这个行业,更感谢你真心实意地栽培,我以后仍然会很努力,我不会自暴自弃。我现在想离开这个地方,真正开始一段新生活。”

Wendy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我的辞职报告上签下了她的名字。她说:“Fine!虽然我觉得很可惜,但还是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以后想回MC国际传媒集团的话,记得来找我。”

她又说:“看,这就是为什么公司不鼓励员工谈恋爱的原因……”

我说:“谢谢你,Wendy姐。”

我理解Wendy对我的不舍,她是个很好的上司,虽然有点儿强势有点儿洁癖,工作时疯狂起来不可理喻,但我却非常喜欢她,因为她带我进入这个行业且手把手教会我很多东西。我也很舍不得这个公司,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这里,我的品位、我的审美、我的生活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这里,我从不谙世事的少女进化为优秀的职业女性。

但我实在不想再跟Frank工作在同一个屋檐下了,注定无法愈合,就让决裂来得更彻底些吧。

辞职之后,我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我买回一大包一大包的零食堆在床上,把自己埋在毯子里看电影,不做饭不洗衣不打扫卫生。我这才明白童颜为什么如此中意昏沉糜烂的生活,睡在垃圾堆里那一种世界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的渺小感,原来真能让疲惫的心减压。

在我电话告知王海我已辞职的第二天,王海就把童颜带到我家来了。

童颜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说:“听说你辞职啦?”

我躺在床上不理她。

童颜没心没肺地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辞职啊?”

我继续忍。

她走过来戳戳我的屁股,说:“嗨!嗨!嗨!你怎么跟摊烂泥一样啊?我问你话呢!”

我呼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她像一根长竹竿似的站在我的床前,我索性站到了床垫上。我俯视着她,气势汹汹地说:“你说呢?你说我为什么要辞职啊?啊?你说呢!”

她一脸无辜,说:“我哪儿知道你为什么辞职啊!”

我指着她的鼻子一直点,说:“童颜!你怎么好意思啊?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居然还有脸到我家来?是谁把我害成这样子的?是谁害我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上上下下地看我,咧着嘴笑了,好像我站在高处骂她是件很欢快的事一样。

她看我气得发抖,干脆抱住了我的腿,仰着一张漂亮的脸看我。

她说:“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这么站着了,跟要上吊似的。”

我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踢得她“哎哟”了一声,但她还是死死抱住我的腿。她说:“童娟,不都过去了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对天发誓,以后再睡你的男人,我就断子绝孙!”

我掰开她的手,盘腿坐在床上。她爬上来坐到我身边。

她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没什么打算。”

她说:“你不工作啦?”

我说:“不工作了。”

她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来养你吧,就当赎罪了。”

我说:“去你妈的吧!”

我根本不可能赋闲在家,我的强势不在外表而在内心,我知道女人要想过得更好,必须拥有一份美好的工作,况且那时候我也没有男人可以依靠。我的存折上没有一分钱积蓄,丢了工作就等于断粮。所以,我很快就约了两家与MC国际传媒集团平级的传媒公司去面试——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门槛高跳槽却容易,一旦你拥有了在同等级公司工作过的相关经历,找工作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要做的就是尽全力谈个更好的待遇。

面试那天,我穿了一套很显成熟稳重的套装,衣服是我在MC国际传媒集团时为了陪外宾出席会议而节衣缩食买的。我往短发上抹了点儿蓬松粉,喷了淡香水,还化了淡妆。我想让自己看起来神采奕奕,别再像个被爱情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女人。

在出租车上,我接到了童颜的电话。“喂,你在哪儿啊?”“外面,你有事儿吗?”“晚上出来吃饭。”“我没空。”“必须来!齐大哥说了让我叫你!”

我故意问:“哪个齐大哥啊?”“就是齐满满的爸爸啊。”

我说:“哦,跟他说我不去!”

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还设置了静音。我真不明白齐满满的爸爸抽哪门子风,一把年纪了还隔三差五地请我们这些小姑娘出去吃饭,难不成他还真相信多跟年轻人在一起自己就会变年轻?我确实不想跟他吃饭,年龄层次不同话题不同,阶层不同价值观不同,没话找话说,无比尴尬。

在两家公司面试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两家公司都缺人,老板们对我的印象也不错,只要我对待遇没有异议,很快就可以上班了。我从手袋里掏出电话来给王海报喜,看到有七个未接来电,有四个是童颜打的,可以忽略;还有三个是陌生的号码,我想可能是别的公司打来的面试电话,多一个机会多一个选择,就把电话拨了回去。“喂!”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

我说:“你好……”

对方说:“哦,是童娟吧?”

我说:“啊。”

他说:“你好,我是齐天。”

我说:“啊?”

他嗔怪地说:“今天我的新店开张,叫童颜请你来试菜,你怎么不赏脸啊?”

我说:“怎么会呢,齐大哥,童颜没跟我说是新店开张啊。我下午在外面面试呢,刚结束。”

解释完,我又问:“那我马上过去,好吗?”

电话里传来齐天爽朗的笑声,他说:“我就说嘛,你这么爱美味的女生,试新菜怎么会没兴趣呢。”

我问:“齐大哥,您的店在哪儿?”

他说:“你告诉我你在哪儿吧,就站在原地等我,我现在飞车过去接你。”

齐天很快开着他的保时捷来了,副驾上坐着童颜,对着我媚媚地笑。

我爬上了后座。

童颜嗲声嗲气地说:“我请你就不来,齐大哥一打电话你就答应了。唉,还是齐大哥魅力大啊!”

齐天乐呵呵地享受着这个马屁。我则把头看向窗外,不答理童颜。

齐天说:“童娟,今天可穿得够漂亮的啊,那天看就是个小姑娘,现在看像个女强人了。”

我想到了一句广告词,说:“因为百变所以美丽嘛。”

童颜说:“其实我表姐长得不错,就是不敢穿,太朴素了。”

我撇撇嘴,心说你不就是说我土吗?幸亏姐不在乎,姐要是在乎早就花枝招展去了,姐有自己的审美观。

谁知,齐天竟帮我说话了:“也许我年纪大了,我觉得童娟挺会打扮的,恰到好处嘛。有个成语不是说吗,过犹不及,是吧,童娟?”

我点点头。

齐天又问:“童娟,你交男朋友没有?”

童颜回头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瞟瞟她,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齐天说:“乖乖女啊!”又问童颜,“你呢?谈朋友没?”

童颜说:“当然没有了!我和童娟都没谈过!你看我穿得前卫就以为我早恋吗?”

齐天直乐,他说:“我就是问问嘛,小姑娘还挺敏感的。你们这个年龄谈恋爱怎么算早恋呢?上次不是有个小伙子跟你们在一起吗?我以为是你们谁的男朋友呢。”

童颜抢着说:“那是我和童娟最好的朋友。”

齐天说:“哦,挺好,多个朋友多个依靠。”

童颜笑嘻嘻地掏出镜子来补粉,我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扇出窗外,落个耳根清净加心灵纯净。

齐天的新店是一家中式风格,装修奢华的海派餐厅。店里摆着一些我很喜欢的小艺术品,还有一些说不上什么派别的抽象画,再搭配上旧木家具和中式软装,雅致极了。

我由衷地说:“齐大哥,你这店的环境可真好啊!”

齐天笑着说:“还不错吧,这是我的第三家店了,上海和宁波还有两家呢。”

童年和齐满满正坐在餐厅里玩着PSP,齐满满把额头抵在童年的下巴壳上,凑在PSP跟前指指点点的,那一种亲昵跟恋不恋爱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就像亲密无间的兄妹,又像青梅竹马的邻家男女。两小无猜的感觉可真令人羡慕啊!连当时只有二十三岁的我也在心里由衷地感叹“年轻真好”。

齐天喊了一声:“满满!”

齐满满抬起头,立即从天真烂漫的女孩变回了文静含蓄的大家闺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习惯性地抚抚裙子,然后毕恭毕敬地向我们挨个打招呼:“爸爸好,童颜姐姐好,童娟姐姐好。”

童颜优雅地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满满,你好。”

我冲齐满满笑了一下,就找了个位置坐。

齐天一看只来了童年和齐满满,就问童颜:“哎,你们那个好朋友呢?上次那个小伙子呢?你怎么没叫他啊?”

我知道他说的是王海,童颜更知道。

童颜说:“哦,你说王海啊,我叫他了,可他加班来不了。”

王海白天根本不上班!这个说谎精八成是没叫。童颜还是很依赖王海的,平时有什么事都是等王海帮她处理,去哪儿聚会什么的也爱把王海带着,现在却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死活不承认王海是她男朋友不说,连蹭饭都不愿意叫他。我狠命地盯着她看,她对我皱皱眉头,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拆穿她。

所谓试菜,不过就是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份给我们吃,菜品跟其他的海派餐厅没太大区别。上次在LAN Club跟童颜怄气,吃饭都带点儿自虐性质,差点儿把自己撑死,大概我的饕餮之势让齐天印象太深了,他说:“童娟你怎么不吃啊?味道不好吗?”我只好说:“不是不是,菜很好吃,我今天胃不太舒服,所以吃得少。”齐天说:“真可惜,我今天可是特地请你这个美食家过来给提意见的。”

我尴尬地笑笑。

齐天又问:“刚才你在电话里头说下午在面试,原来那家不干了吗?”

我说:“不干了。”

我又补充说:“干时间长了,想换个环境。”

齐天哦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又说:“童娟,其实我这边也在招人,而且我很需要营销和品牌策划方面的人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来帮我?待遇嘛,都好谈。”

我一下愣住了,说:“我没做过餐饮行业啊,帮不了你什么吧?”

童颜在一边忍不住笑了:“你不懂就别乱说行吗,让人笑话。你看齐大哥这样子,也不可能只开饭店吧?齐大哥搞房地产搞药品搞白酒还搞茶行,人家是集团董事长,不是饭店小老板好伐?”

童颜特地在话音的末尾注入了上海人讲普通话的语气,听起来很特别。我脱口而出,问:“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童颜顿了一下,看看童年,说:“哦,跟童年聊天时他告诉我的。是吧,童年?”

童年笑着点点头。

齐天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成功者的得意。他说:“还是童颜功课做得足啊。我原来是做药品的,前几年收了安徽和江苏的几个白酒厂,后来又开了茶行。现在白酒和茶叶那块儿,急着搞营销和品牌策划,都需要专业人才。至于这几间饭店嘛,其实不算我开的。”

我不解:“不说是您的店吗?那是谁开的?”

齐满满笑着说:“餐厅是我妈妈开的,平时都是她请人管理。”

齐天点点头,说:“这餐厅是我太太的。”

这是我第一次从齐天口中听到有关齐太太的描述。在我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气质高贵美丽的女强人形象,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太太,进了商场又是呼风唤雨雷厉风行的老板,就像俏江南的张兰那样。我看了一眼童颜,她显然没想到这餐厅是齐天的太太开的,一下子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

饭快吃完的时候,齐满满突然问我:“童娟姐姐,这周四你有没有空?”

我说:“有空啊,我现在不用上班,天天都有空。”

齐满满说:“这周四是万圣节,我同学在酒吧搞了个假面party,你陪我去行吗?”

又土又好奇的我忙问什么是假面party。

齐天拉长了声音,不满地喊了一声:“满满……”

齐满满说:“爸爸,你不是担心我去这种地方不安全吗?童娟姐姐陪我,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答应同学了,总不好食言吧?我保证十二点之前回来。”

齐满满对我说:“假面party就是化装舞会的意思。”

我点点头,说:“我陪你去。”

周四,我挑了一件比较好看的连衣裙穿上,又化了妆。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也不知道是否合齐满满的心意。上了那辆白色的宝马车,我才发现齐满满居然变得不像齐满满——头发烫成大卷儿扎成个高马尾,齐刘海用隐形卡子卡上去,还用发胶做了个很前卫的屎坨形状,泡泡袖紧身蕾丝上衣小脚裤,又青春又时尚。我最诧异的是,原来齐满满的胸脯也不比童颜小,平时穿在衬衫里竟然看不出来。

她看我直愣愣地望着她,忍不住笑了:“童娟姐姐,你发什么呆呢?”

我说:“满满,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啊,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齐满满说:“参加party嘛,要有气氛。”

我说:“对。”

我问齐满满:“满满,你为什么不让童颜姐姐陪你啊?我其实挺土的,从来没参加过你说的那种化装舞会。你同学都在呢,我会不会给你丢人啊?”

齐满满看了看我,问:“童娟姐姐,你知道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这丫头,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蹦出个问题来问我。

我说:“钱?爱情?事业?”

她咯咯咯笑得很开心,她说:“最重要的是自信!我嫌你丢人的话还邀请你干吗呀?再说了,为了让爸爸放心,我必须要找个稳重的人陪我呀。童颜姐姐到了party上没准儿比我还疯,我爸爸怎么可能放心?”

小姑娘的话说得我心里暖洋洋的,我心想,童颜你装吧,你当别人都跟我一样傻呀。

我很少进夜场,在MC国际传媒集团时跟Wendy他们去过几次工体的酒吧,看舞池里狂乱的人群我有种莫名的空虚感,无法融入其中,每次去都像个旁观者,大家都喝芝华士兑绿茶,我却一杯接一杯地喝可乐。齐满满所说的酒吧位于北京某个老巷子的四合院里,老巷子沿墙整齐地停着一溜儿好车。

我说:“满满,这都是你同学的车吗?”

齐满满的眼光从远到近顺了一遍,说:“大部分都是吧,太黑了看不清楚。”

我眼都直了,说:“你的同学怎么全是有钱人啊?”

齐满满说:“我从小学开始就念的贵族学校,同学的家境都还可以。”

现在,每当我从《非诚勿扰》或别的电视节目里听到“富二代”这个词时,我就会想到那个夜晚,满屋子富二代,穿得光怪陆离的男男女女。那晚我才知道,这个世上原来不光我表妹童颜会鬼上身,齐满满也会!齐满满从进酒吧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答理我了,她把我安排在旁边的一个沙发里,给大家看包和衣服。

她把准备好的彩色面具套到脸上,说:“童娟姐姐,你就坐这儿喝东西啊,我跟他们玩儿去。”

我很愉快地答应了,我谁都不认识,坐在这儿,对我来说更自在。

一群打扮入时的男女戴着面具围在中间的大卡座里喝酒做游戏,他们把一块方方正正的餐巾纸含在嘴里传来传去,你撕一口我撕一口,撕得只剩一小块儿的时候,等于在啃彼此的嘴,这场面看得我触目惊心,这游戏不就是索吻的遮羞布吗?我搞不懂啊我困惑啊,完全可以把面具摘掉想亲谁亲谁嘛,这是何必呢,集体折磨一张无辜的餐巾纸?

我坐在那里看着齐满满疯狂地大笑大喊,与平时判若两人,嘴撕餐巾纸的游戏被他们孜孜不倦地玩了很久,才终于散成三五群地喝酒聊天去了。齐满满在跟几个长得很英俊的男生掷骰子,谁掷输了谁喝酒。我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啊,喝到了七八杯的时候,我开始犹豫要不要过去拉她回家。还没等我想好呢,她就突然站了起来!几个男生拍着手掌狂吹口哨,其他桌的同学也纷纷过来围观。齐满满就在屋子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脱掉了她那件泡泡袖蕾丝上装,露出比玉还白的上半身,硕大的胸脯包裹在深黑色的花瓣文胸里……

齐满满用右手把她刚脱下的上衣举起来摇了一摇,又在屋子中间转了个圈。她的富二代同学们围着她又笑又跳,好不热闹。我颓然坐下,我也不去拉了,都玩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拉的?我相信她总不至于脱底裤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又喝了几大杯饮料。

齐满满终于倦鸟知返了,她走到我面前,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把衣服拽周正。

齐满满说:“童娟姐姐,咱们走吧。十一点多了,我答应了爸爸十二点回家的。”

我说:“你答应他的是十二点‘前’回家。”

在车上,我还没有从齐满满的变身事件中缓过神来,一路无话。齐满满把四扇车窗全部打开,任秋夜微凉的风呼呼地往车里灌。

我打了个哆嗦。齐满满问:“童娟姐姐,你冷吗?冷我把窗户关上。”

我说:“不冷,你开着吧,开着空气好。”

我问了一个很想知道的问题:“满满,童年跟你出来玩过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童年有没有看见过齐满满疯起来的样子。我从来没问过齐满满和童年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情侣。这个外表清纯可爱的小女孩分分钟都可以变身为夜场女王,我想知道我那阳光灿烂照全国的表弟到底知不知道齐满满的另一面。

齐满满坦率地说:“没啊,童年哥又不喜欢来夜场。”

她又问:“童娟姐姐,我今晚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也坦率地说:“确实有点儿。”

齐满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童娟姐姐,我真的很信任你,已经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了,所以带你出来玩儿……”

我听得懂小姑娘话里有话,我说:“你放心吧,满满,我不会跟任何人提今天的事,也不会告诉你爸爸的。”

齐满满得意地笑了。

我问:“你什么时候回美国读书?”

齐满满说:“我不打算出国念书了,我爸正在帮我联系北京的学校呢,反正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现在童年哥回国了,我一个人在那里没意思,先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吧。”

齐满满的马尾和碎发都被风吹得飞扬起来,我看着她清秀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我从心底羡慕像满满这样家庭条件优越的年轻人,他们的乐天发自肺腑,那种身无压力轻松自由的状态一般人根本模仿不来。他们可以认真地干点儿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干,他们可以大胆地追求理想,也可以没有理想。我大学同窗有个富家女就有一句至理名言:“我根本不知道人要理想干什么,我有我爸就行了。”

我像大部分人一样没这个福气,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做人必须要有理想,理想还必须要有边际,例如考个大学当个医生做个律师什么的……我认真地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认真地工作生活……我那么努力地往前奔往前赶,无非想离自己憧憬的好生活再近一点儿。而在齐满满心里,好生活算什么呢!

晚上,我躺在床上,收到了齐天的短信:“童娟,谢谢你抽出晚上的时间陪满满,工作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尽快答复我。不管你现在谈的待遇是多少,我比他们多开两千。诚心期盼你的回复,晚安。”

工作的事,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外企的文化我很喜欢,自由随性,在顶尖传媒公司上班又能带来一种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感。齐天不算什么谈判高手,他只是扔给我一个巨大的诱惑,两千块钱对于2007年的我来说,算是不小的一笔钱,我当时跟其他两家传媒公司谈的待遇都是六千,这意味着我到齐天那里就能拿到八千了,一个月六千跟一个月八千的差距,相信在北京上海工作过的同学们都深有体会,那可是多出了一个月的房租啊!有钱人真狠,知道我必然为钱动摇。

第六章 过客女人&一笔巨债

我不问童颜的意见,也知道她肯定会赞成我去齐天那儿。我思来想去,就拨了个电话给王海,想听听他的意见,王海的手机却提示已关机。我看看时间,十二点半是他工作最忙的时候,我没在意,洗了个澡就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再给王海打电话,他仍然是关机,我心里就纳闷儿了,王海是很少关机的,无论何时何地,他就像我们的守护神一样,我们想找他时总能找到。

我有点儿慌乱地打电话给童颜,她势必没睡醒,电话响了快一分钟才通。

童颜好像还迷迷糊糊的,像在梦境里说话一样:“喂……”

我大喊了一声:“童颜!”

我说:“王海不见了!”

童颜估计被我吓醒了,她的声音清醒了很多:“什么不见了?谁不见了?”

我说:“王海!”

她说:“你别大早上的放烟幕弹,你说清楚点儿!”

我说:“我昨天夜里打王海手机,他关机,今天早上打他电话,还是关机,他一般不关机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你昨天联系他了吗?”

童颜哼了一声,说:“昨天?我都很多天没联系他了好不好?”

我说:“不会吧?”

童颜说:“你呀,就是咋咋呼呼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关机了有什么稀奇,关机就代表失踪,关机就代表出事啊?我前一阵关了一个礼拜的机,也没见你找我啊,他的手机就不能丢了坏了吗?才几点啊,我要睡觉!你也再睡会儿吧,啊,就这样吧,拜拜。”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我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就给王海发了条短信:“海子,看到短信打电话给我,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七点,王海都没给我回电话,打他手机还一直关机,我有些坐立不安了,虽然童颜说的那些意外很有可能发生,但这几年我们从来不会找不到王海,一个总站在那里等你找他的人突然消失了……我想起小说和电视剧里种种可怕的画面,心里惶恐极了。绑架?可能性不大,因为王海没钱。劫杀?可能性也不大,一是他没钱,二是他晚上上班白天下班,没什么机会被抢。我怀疑王海跟人打架了,夜总会不是容易打架斗殴吗?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我想去夜总会找王海,童颜肯定骂我没事儿找事儿,我只好打电话给童年让他陪我去一趟。童年二话没说,很快就驾着齐满满的车来了。

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王海工作的地方,而这又颠覆了我的想象。我本以为王海会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夜总会工作,而这里却是再山寨不过的夜场,六年多了,不到这个地方时我认为王海是种坚持,到了这里才知道或许这六年多根本是种煎熬。夜总会里乌烟瘴气,弥漫着过时的high曲,还有各种眼神各种姿态的糜烂人群,搔首弄姿的形形色色的女人,热辣放荡的钢管舞者……童年应该也没来过这种地方,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像一只惊弓之鸟。

我们俩穿着厚外套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童年扯着嗓子在我耳朵旁边喊:“表姐!咱们这么找怎么可能找到王海哥啊!”我也很迷茫,可是我真的很想找到王海。童年又喊:“表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我说:“童年,你先去车上等我,好吗?我一会儿就出去找你!”童年犹豫了一下,说:“表姐,那你快点儿出来,这地方怪恐怖的。”

我挤到通往VIP包厢的走廊上,人稍微少了一些,来来往往穿梭着端酒传菜的服务生。我连问了五六个人,都说这几天没看见王海来上班。其中,有一个服务员疑惑地问我是王海的什么人,我说我是王海的妹妹,几天没联系上他有点儿担心。他就告诉我说,王海欠了别人的钱,上次被人打了一顿,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我一听王海被人打了,吓得不轻,我说:“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欠别人钱呢?”服务生说:“是真的,欠了我们这儿一个熟客的钱,还欠了不少。”我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服务生说:“我哪儿知道啊?他这人话不多,我们就是同事关系。”

我失魂落魄地出了酒吧,把王海欠人钱被打的事对童年说了。童年说:“不能吧,海哥借钱干吗呢?”我说:“是啊,最近童颜不缺钱啊,海子的吃穿用度都很俭省,借钱来干吗呢?”我就打电话给童颜,我说:“你是不是又找王海借钱了?”她说:“你有病吧,我现在有的是钱,我借钱来干吗?”我问:“王海借人钱被打了,你知道吗?”童颜很惊讶。我听得出来她没有装。她说:“不可能吧?你逗我玩儿吧?他为什么借钱啊?他被谁打了?”

包括童颜在内,我们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王海。等啊等啊,到第三天晚上,我才收到王海的短信:“我在后八家村东升旅馆202房间,你来找我吧,别告诉童颜。”可当时童颜就在我身边,她一听是王海来的信息,抢过去就看,看完她就火了,狠狠地把手机摔在我床上,说:“妈的!还叫你不要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意思,这个狗日的什么事都想瞒着我!”我说:“你骂骂咧咧说什么呢,现在是你发火的时候吗?见了面再说吧。”

我们匆匆打车到了后八家村的东升旅馆,敲开那扇又脏又破的门,终于见到了一脸淤青、狼狈憔悴的王海。童颜把门猛地一推,上去就给了王海一脚:“你个狗日的!你作死了……”王海往里头让了一让。童颜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房间的双人床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得很秀气。我突然就明白了王海为什么写明不要带童颜来。

童颜眼不饶人地对着这个女人咄咄直视,冷漠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声音不大,却阴阳怪气地说:“哟!谁呀这是?” 女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很平静,显然知道童颜是谁。童颜见王海没反应,突然凶相毕露,她提高了嗓门冲着王海大吼了一句,“你说啊!这是谁呀?”王海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我朋友。”童颜不依不饶地用手抵着王海的脸,她说:“你给我听好了王海,我们之间就算完了,你永远别来找我!谁没骨气谁是畜生!”童颜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好。

我说:“对不起,海子,你发短信时她在我旁边。”

王海苦笑了一下,说:“没关系。”

我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女人,说:“要不咱们出去聊会儿吧。”

王海跟我走到旅馆的外面,我们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说话。“海子,你为什么跟人借钱?”“你怎么知道的?”“我去夜总会找你了,听那里的服务生说的。”

王海点点头,他说:“你干什么去那地方?以后别去了。”

我急了:“你别废话了,你到底为什么欠人钱?到底欠了多少?”

王海说:“六万多,加上利息,估计要还八九万吧。”

我说:“你疯啦!借这么多钱,你是不是赌博了?还是你爸妈谁得病了?”

王海说:“钱是我帮小玉借的。她家里要用钱,实在没办法了,我才帮她借的。”“楼上那个女人叫小玉?”

王海点头。

我一听不是王海欠钱,松了一口气。我又问:“她欠钱,人家为什么打你啊?还打得这么鼻青脸肿的?”

王海说:“钱是我借的啊,我借来给小玉的。”

我一听还是王海欠钱,急了:“那个小玉是什么人啊?是你什么朋友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你哪儿来这么个朋友啊?什么朋友需要你帮她借这么多钱啊?现在欠了快十万,你打算怎么还啊你?”

王海说:“她以前帮过我,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这几年来,王海一直关心着我和童颜的生活,点点滴滴,在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一直忽略了他。我发现王海原来不光活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也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朋友。白天他是我们的王海,而在夜晚,他可能是别人的王海。

我疑惑地说:“这个小玉不会就是当初给你一万块钱的那个女人吧?”

王海说:“是她。”

我说:“她不是个富婆吗?她不是很有钱吗?你对她的肉偿不是结束了吗?怎么会突然冒了出来,而且还欠了别人钱?这都几年了,你们怎么还联系啊?你是不是在骗我啊你?”

王海说:“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刚到夜总会工作时就认识了小玉,那时候她被人包养,我需要一万块钱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借给了我。这几年她也经历了很多事儿,那个老板早就把她甩了,我们一直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现在她家出事了,我不能不管……”

我问:“什么好朋友?只是好朋友吗?”

王海不做声。

我也不想问了。那一刻我失望极了,虽然我并不愤怒。我想到了童颜的背叛,又想到了王海的宽容。我甚至开始怀疑爱情怀疑人生,男女之间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还以为你一直对童颜忠心耿耿呢,我还以为你是这个世上最专一的男人呢……搞了半天,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海子?”

王海说:“童娟,是人都会欠感情债。我不怕背钱债,钱债我可以慢慢还,感情债我一辈子也还不完。小玉她对我太好了,我没有办法……”

我说:“你现在还个屁啊,你上哪儿弄钱还,你说?”

王海躲在旅馆里不敢回夜总会上班,钱却不能不还,欠下去只会越滚越多。我已经没工作了不说,即使有工作,我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我先去找童年,童年没问前因后果,就问王海欠了多少,我说九万。童年说:“我没这么多钱啊,我现在只有三万,我妈刚给的,全取出来给你吧。”我说好。我又去找童颜,把王海和我的谈话一字不漏地给她说了。

童颜很不高兴地说:“你理这件事情干吗?如果是海子欠了钱,我们可以帮他还,现在是别的女人欠钱!一个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女人,我们有什么义务去帮陌生人凑钱还债啊?”

我说:“现在借钱的人是海子,如果不还,他会被人打死的。”

童颜撇撇嘴:“哪儿那么容易被人打死啊,瞧你慌得那个样!这种事每天多了去了,也没看新闻报道说有几个被打死了啊。”

我说:“你不是有钱吗?你拿出来帮帮他吧,海子那人你还不知道吗?他就是不吃不喝,也会慢慢还给你的。”

童颜不乐意:“你说得倒轻松!拿钱出来的又不是你!你是没存款,靠一张嘴忽悠我和我弟弟掏钱,好人都被你做了是不是啊?钱我是有一点儿,如果是海子自己有事我当然愿意借给他了,可他现在是为别的女人背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到底是跟我亲还是跟王海亲啊?”

我急了:“当初他也是为了你才搭上这个女人的啊,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童颜说:“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他搭不搭上这个女人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不需要那一万块钱,他也还是会搭上那个叫小玉的。”

看我不说话,她问:“我说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说:“我不明白,童颜,我求求你了,你借给他吧,只有你有钱了,我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在北京一直是我们几个相依为命,除了你我还能求谁啊?要不我打借条给你,算我向你借的,行吗?求你了。”

不管我怎么求,童颜就是不答应。最后,我只好说:“童颜,你欠我的你还记得吗?现在就当我求你,只要你把钱拿出来借给王海,我发誓彻底把这根刺拔掉!以后再也不提!可以吗?”

童颜听我这么说,沉思了良久。过了一会儿,她才咬着嘴唇说:“我只有一万,这几个月没干几单活儿,就攒了这么点儿。”

我说:“童年给你那两万呢?你先借我用用啊!”

童颜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你想都别想!那两万块钱我死都不会动!”

我们算了算,这才四万,离王海欠的数目还差了不少。童颜说:“我想起来一个人有钱,就不知道他肯不肯借你了。”我问是谁,童颜说:“齐天啊。”

经过两天的思想斗争,我决定去找齐天借钱。

虽然我的家境并不富裕,母亲和继父辛苦供我念书,但从没向别人借过钱。工作后,我虽然薪资不高,但养活自己有余。此刻,我才体会到向别人借钱是件多难的事,而且对方还是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中年男性。

我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齐天的电话却在一个中午先我而至。“喂,童娟。”“齐大哥。”“工作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果然是问工作的事儿,此刻我也没得选了,于钱于情,我都必须选这份工作,不然我怎么有脸开口借钱?

我说:“我想好了,我愿意去你那里工作。”

齐天在电话里高兴地笑了,他说:“童娟,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我给人事部去个电话,你想什么时候来报到打电话给我。”

我说随时可以报到,又吞吞吐吐地说:“齐大哥,您能出来一下吗……我找您有点儿急事儿。”

齐天说:“我中午正好有点儿时间,找个离你近的地方吧。”

我们约好了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我知道生意人忙,出来见面就不错了,没多少时间闲聊。所以,没寒暄几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齐大哥,您能借点儿钱给我吗?我知道这很唐突,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见他一副凝重的神色,我又说:“可不可以从我工资里扣?一直扣到我还清为止?”

话没说完,我脸就红了。刚刚答应去上班就提这样的要求,搁谁身上都会脸红。

齐天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说:“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都在借钱?”

我一听他这么说,脑子不转了,我问:“什么都在借钱?”

齐天笑着说:“昨天童颜刚找过我。借钱给你们没问题,真的,但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两个人都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我的心狂跳,问:“齐大哥,童颜向你借了多少钱?”

齐天说:“五万,你呢?你想借多少?”

我笑了,说:“不用了,谢谢你,齐大哥。我和童颜为的是一件事,我不知道她找过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齐天也没再多问,他无比慈爱地说:“如果你们遇到什么困难,记得一定来找我,我很愿意帮助你们。另外,你什么时候来报到,提前给我打电话。”

我连连点头,高兴地与他告别。

刚出门,我就拨了童颜的电话。我说:“你跟齐大哥借钱,怎么不告诉我呀?”童颜说:“今天在外面拍片,准备晚上去找你,还没来得及。”我说:“早说嘛,害得我也跟人借,人家还以为我们集体过大海赌输了呢!”童颜说:“先别说这么多了,借到就行了,晚上给你送过去再说。”

晚上,童颜来了。

一进门,我就问:“钱呢?”

童颜拍拍她那只大大的手袋,说:“全在这里。”

我说:“那你给我,我现在就给海子送去,早还早解脱。”

没想到童颜竟然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再次敲开那扇又脏又破的门,里面没有小玉的身影。我看到破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屁股,心狠狠疼了一下,不知道这两天王海是在怎样的煎熬中度过的。而童颜从进门的那刻开始,就面无表情。王海动情地看着童颜,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我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三万块钱,说:“海子,这是我从童年那儿拿的三万。”王海点点头,说:“替我谢谢童年。”我看了一眼童颜,说:“还有钱在童颜那儿,都是她帮你凑的,她自己的一万,还向别人借了五万。”

我说这话时很激动,我想尽力表达出童颜其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王海的眼圈儿红了,一个不会表达的人眼圈儿红了,是不是代表他感动?

童颜从包里把钱掏出来递给王海。王海说:“童颜……”

童颜平静地看着王海,一字一句地说:“海子,我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收回,这六万块钱给你,算是我们之间的了断。六年多了,我知道自己欠你很多……”

她顿了一顿,又说:“但从今往后,我和你之间,就算彻底完了,以后都不要再见面,永远不要再见面。”

童颜说完这番话,转身走出旅馆,丢下了目瞪口呆的我和颓然若失的王海。

王海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六万块钱,突然泪如雨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王海哭,他把头埋在一双大手中,压抑着情绪也压抑着声音,他的身体无声地抽动着,抽动着。

我终于明白了,童颜是想用钱在她和王海之间做个了结,就像海岩说的那样:“钱就是这么一种东西,能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结清……”

就在这个夜晚,一向沉默寡言的王海向我诉说了他不为我和童颜所知的身世,还有这几年来的经历,以及他和小玉之间的情感纠葛。我时而热泪盈眶,时而欷歔不已——王海一直以大哥的身份踏踏实实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中,陪伴我面对挫折磨难,而我却是在这一天晚上才触摸到了最真实的王海,读懂了他的宽厚和无奈。

王海出生在南方邻海的小镇,父母都是渔民,靠海吃海,于是给他起了这个再顺嘴不过的名字。王海说从小到大,他最喜欢风平浪静、波澜不兴的日子,海面像蓝色的绸缎铺向天边,渔船穿梭,海鸥鸣叫,大海无垠,远山巍峨……在他心里,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情境。打渔这件听起来浪漫无比的事,实则艰辛。海洋对渔民而言既充满着危机和死亡,又充满着挑战和诱惑。下海捕鱼是渔民的天职,死亡也不能阻断渔民们走向大海的脚步。王海的身边满是世世代代的渔民,有的人家甚至两三代的男人都死在了海里。

渔民的儿子理应成长为渔民,跟王海同龄的儿时伙伴一个个都成了优秀的捕手,但打渔却不是王海的理想。王海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理想,他只是知道自己不想打一辈子渔,他厌倦在鱼腥味里生活的日子,这也是他为什么爱喷古龙水的原因。所以,王海的父母始终都在斗争,父亲逼他打渔,而母亲支持他读书,母亲说王海不想打渔是好事,如果渔民里能出个大学生,也是一份荣耀。王海说到这里,一直在叹气,他说可惜对不住妈妈,他的成绩一直不好,念到高中时拼尽全力也考不出倒数几名。复读了三年,王海终于幸运地考取了合肥的一所艺校,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但也是对他和母亲坚持多年的一份交代。

在童颜之前,王海有过一段感情,在镇上唯一的高中念书时,他认识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简珍。在倾诉这一段感情时,王海一直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描述姑娘的长相以及初恋的悸动。他说:“简珍比我大一岁,她的父母都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在镇政府里工作。住校的时候她一直照顾我,老是从家里带来好菜分给我吃,不允许我只吃稀饭和咸鱼。简珍是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我没想到她会喜欢我。她向我表白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正后来我们俩就好了……1997年简珍考上了杭州的一所大学,我比她低一届,她说好了等我一年,到杭州去我们还在一起。她一直写信给我,那些信我存放在鞋盒子里,堆满了一鞋盒。我一年又一年地复读,考到杭州的希望几乎没有……”王海笑了一下,又说,“2000年,我又没考上,简珍终于来信说她有了一段新感情,我没有回信,在心里祝她幸福就好。2001年我考到合肥的时候,简珍都快大学毕业了,她不再等我是必然的事,她真是个特别好的女孩。”

2001年,踌躇满志的王海带着终于考上大学的如释重负来到了合肥这个城市。他的计划是好好把书念完,然后在这个人口不多地方不大安逸舒适的城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的物质需求不高,挣多少花多少,只要安定就行。王海说现在才知道,当年他的小志向是一份多么美好的理想。

王海忘不了第一次看见童颜的情景,他们的相遇一点儿也不浪漫!不修边幅的童颜坐在男生宿舍门口的花坛上抠鼻子,被正好路过的王海看见了!我的表妹童颜当时穿了一件很过时的粉红色连衣裙,长长的直发漆黑乌亮,编成一个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子,歪歪地随意搭在一边的肩膀上。王海说那打扮要换在别的姑娘身上肯定丑到没法看,但童颜竟然穿出了一份时尚感。王海环顾周围,来来去去的男生女生,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忘我地抠鼻屎。

王海说:“但是我注意到了,我呆呆地望着她,觉得有意思极了……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天的太阳像聚光灯一样只照在童颜身上,她容貌的每一处细节都那么打动我。”

他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童颜现在已经算是个有名气的模特儿了,而我……谁能想到呢?”

当时,童颜也注意到了在一边痴痴打量她的王海,她面无表情地揉揉鼻子,站起来对王海说:“你认识我吗?”王海摇摇头说不认识。童颜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就要走,王海就在这时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改变他命运的话:“我不认识你,但是我想认识你……”

多么狗血而无聊的邂逅!我问王海:“要早知道有今天,你还会说那句话吗?会说你想认识她吗?”王海丝毫没有犹豫地点头,说:“会吧,我想我会的。”又说,“是我自己不争气,总是离我喜欢的女人越来越远……读书读不好,也找不到好工作,这辈子估计都没什么成就。”

我说:“王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有许多的优点,会有好姑娘真心爱你,跟你一起走下去的。”

王海点点头,没有接话,继续沉浸在属于他的回忆里。

王海说:“童颜长得漂亮,系里系外追她的男孩子很多。我没想到她会选我做男朋友,可以算是受宠若惊吧。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家里条件不好,有时候出去吃饭啊玩啊都是童颜埋单,她也不计较……刚在一起时她的话不多,整天默默地想心事。她说不喜欢合肥这个城市,跟她想象中差了太多……”王海又说,“我其实不应该退学的,我真的对不起我妈,可那时童颜已经决定来北京了,我舍不得她……我在心里发过誓,要永远对她好……”

王海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童颜。

因为他的背叛先于童颜,因为他与小玉的关系也不光与钱有关。

当初,王海也不愿意去夜总会工作,谁都知道进入这种地方工作,即使干的是正经事,名声也不会好。

可是,他太渴望挣钱了。

有了钱才能在北京站稳脚跟,只有站稳了脚跟,将来对家人才勉强有个交代。

小玉是夜总会的常客,确切地说,小玉傍的老板是夜总会的常客。那段时间,这个做电力工程的暴发户几乎天天都要带客户来喝酒,在豪华包间里极尽声色犬马之能事。这帮客人性格彪悍,作风粗暴,在这儿干上年头的服务生都不愿意伺候他们。王海来的时间不长,没资格选择,经常被灌个半死,小费却少得可怜。老实的王海不懂推托,给钱也喝,不给钱也喝。

有一天,被灌多了的王海在公共区域的洗脸盆用冷水冲头,被从女厕出来的小玉看见了。小玉默默地站在王海身边,等王海抬起头时,递上了一块蓝白格子手帕。

小玉说:“你不能喝可以跟领班提意见嘛,下次别服务我们这一间了。老这么喝下去,你钱没挣到,倒把命送了。”

王海说:“我来的时间不长,没得选,而且服务谁都差不多,我受得住。”

王海认得小玉是暴发户经常带来的女人,以为她是暴发户的老婆,就说:“谢谢你,太太,你人真好!”

小玉就咯咯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一看你就是个白痴,连我是二奶都看不出来。”

小玉把软绵绵的手伸出来紧紧握住了王海的手,她说:“我叫小玉。”

服务生王海就这样和二奶小玉做了朋友,夜总会流传着很多服务生和二奶的故事,王海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故事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小玉跟他说心事,跟他诉苦,关心他的生活,还常常自掏腰包偷塞小费给他。王海知道小玉对自己有意思,他很同情小玉,他说其实被人包养的女人很可怜,尤其是被这样的暴发户包养,过的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很多次,小玉遍体鳞伤地来讨安慰,无非是想在黑暗的城市里给自己的心找个依靠。

虽然童颜一直强调她需不需要这一万块钱王海都会和小玉搭上,但王海和小玉的关系确实是因为这一万块钱而改变的。说到这里,王海让我别误会,他说:“这从来就不是一场交易,小玉从来没说过要用这一万块钱去换什么,是我觉得小玉太好了,在我需要钱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掏出自己的积蓄……是我不要脸,我趁这个机会跟小玉好了,是我无耻,利用这一万块钱的机会给自己做错事找理由……”

王海说:“小玉对我就像家人一样,她爱我……我从来没在童颜那儿得到过的关心,小玉补偿给我。小玉说她配不上我,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一直都知道,但是她对我好,她说能好多久就多久,人生在世不强求……”

最后,王海又对我说:“你知道吗?童娟,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和童颜就没有实际的关系了……同床共枕却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愿意放手……其实,我和你们之间的差距,我心里比谁都明白。”

我流着泪说:“海子,那你现在放手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第七章 免租大屋&轮椅太太

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新工作。与此同时,王海却失业了,因欠债影响不好和请假天数太多,王海被夜总会解聘了。失业的王海没急着找新东家,说是很长时间没回家,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父母也好。在火车上,王海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童娟,谢谢你们,钱我一定想办法还!等我回来!”

齐天把我安排在企划部,薪资如约。

我的上司是一个叫陈蔚的女人,三十来岁,很瘦。

齐天亲自带我在公司里转悠,把我介绍给各部门的新同事。最后,他指着陈蔚说:“你以后就跟着蔚姐了。”又对陈蔚说,“这是我亲戚,远房小表妹,你要多照顾她。”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感觉到私企的文化与外企的大相径庭。我很反感齐天对同事谎称我是他的小表妹,也许他只是为了照顾我,让我安心,可我打心眼儿里反感。我想依靠自己的实力去赢取别人的认可,他这么一介绍,等于在为我设置重重阻力。

上班的第三天,我就迟到了。我头都没梳就赶出家门,却还是因为堵车而迟到。

偏偏那一天,是集体早会的日子。

齐天依然和蔼可亲,笑眯眯地看着我。陈蔚那张脸就难看了,没有愤怒没有责怪,她只是在齐天离开会议室后我向她道歉时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你是老板的亲戚嘛,上班时间哪儿能跟我们一样呢?”

我知道,大山子的房子不能住了。

我本来就是个很宅的人,在哪儿工作就喜欢把家安在附近。

我不谈恋爱,没有朋友,更没有兴趣爱好……像我这样枯燥的女人一度把生活的重心,也打算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把生活的重心,放到工作上。

齐天的营销中心设在建外SOHO,我不愿意把过多的时间浪费在地铁和公车上,我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齐天的亲戚。

我打电话给童颜。“童颜,我今天迟到了。”“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亲热了,迟到还跟我汇报一声,哈哈,我又不是老板娘。”

我说:“你最近如果闲着帮我找找房子吧,我整天上班,没时间找。”

她咋咋呼呼地说:“谁闲着啦!欠的债不用还啊!我最近为还债可是拼了老命接活儿啊!都快累残了我!你以为就你忙啊!”

咋呼完了,她又问:“干什么?你要搬家啊?”

我说:“嗯。”

她在电话里笑了,说:“我帮你找可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问什么条件。童颜说:“我搬回来跟你一起住。”

我说:“你滚蛋吧!我要自己住。”

童颜说:“哎哟,童娟,咱俩不是冰释前嫌了吗?搬到一起多方便啊,再说你不还指望着我找房吗?这样吧,要是我先找着合适的,你就跟我住,要是你先找着,你就自己住呗,你看怎么样?”

我被她绕晕了,只好说:“你找到再说吧,越快越好。”

我决定再也不迟到了,我把闹钟提前了一个钟头,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再堵也够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最早到公司的我百无聊赖,勤快地抹完桌子,又烧水泡茶。

我正把剩下的开水往暖壶里灌,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这些事公司请了专门的阿姨做,我请你来可不是打杂的。”我把头一抬,看见齐天站在我面前,表情很严肃。

我说:“哦,来早了嘛,闲着也是闲着。”

齐天说:“你要知道,在这里,该你干的就干,不该你干的,干了也没人说你干得好。所以,该你闲着你就闲着吧。”

我笑了,说:“齐大哥,你在说绕口令吗?我脑子还没你嘴动得快。”

齐天被我的马屁逗笑了。

我说:“齐大哥,你怎么这么早上班啊?”

齐天说:“年纪大了睡不着。”

说完,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串钥匙给我:“喏,这是给你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那串钥匙,说:“办公室的钥匙我已经有了啊。”

齐天笑笑说:“我在新城国际的房子,精装三居,就在附近,上班很方便。你和童颜不是想找地方搬吗?别找了,我那房空着也是空着。以前是满满住的,她现在跟我搬别墅去了,里面很干净,什么家具都有,提着行李去就直接能住。”

看来找房这个事我还真托对了人啊,童颜果然以最快的速度帮我们找到了新住所。

齐天的公寓三房两厅,住我跟童颜两个人绰绰有余。

搬家那天,我对童颜说:“这也许是我们在北京能住上的最好的房了,我们真不应该答应搬进来!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后咱们自己成家了肯定是住蜗居,住过大的就嫌小的挤了,到时心里会失衡的。”

童颜白了我一眼:“你就这么点儿出息啊?我以后肯定能住上别墅,就算不是别墅也肯定比这儿好!”

她说完嘻嘻地笑,跟做白日梦似的说:“童娟你放心,到时候我留个房间给你。”

我说:“你就闭着眼吹吧!”

我和童颜又住到了一起,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短短半年之间,我失去了江丰彦,童颜失去了王海……而我们两个女人历经这么多背叛和变迁后,竟然还住在一起,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急着搬家,我是拒绝跟童颜住在一起的。排除她和Frank的事不说,跟童颜住这件事本身就是噩梦!她实在懒到天怒人怨了,扫帚倒了都不会扶一把,更别说收拾屋子做饭了,甚至她的内裤文胸丝袜都丢在洗衣机里留给我洗,如果我也不洗会怎么样呢?那些内衣就一直躺在洗衣机里,恶心得要命,从一件变两件,再从两件变三件……童颜知道我会洗的,我扛不过去,我每次都洗……这就是童颜厚着脸皮非要跟我住一起的原因,你们见过又懒又爱干净的人吗?童颜就是这样,家里太脏她会一肚子意见,她喜欢住在干净的屋子里。所以王海不在,我的失落感明显大过童颜,我想王海啊,真想啊。他在的话,我虽然平时累得如猪如狗,好歹周末还能歇两天,没了他,我过的日子才真叫猪狗不如。

在还债这件事上,童颜倒是很积极,她跟以前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热爱工作了,不再睡到昏天黑地,而是天天早出晚归,这使她的懒惰变得可以理喻。我卖力地干着家务,当初救王海的钱可都是童颜拿的,现在我当然要全力支持她工作。早点儿把齐天的债还清,我们心上的大石头才会轻一点儿。那段日子,我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常常以方便面为食,能不买的就不买,欠童年的那三万,我怎么都要凑齐了还他,虽然童年从来没催过我,但那是他的生活费,他寄宿在齐满满家,寄人篱下的日子我和童颜都过过,不管穷或富,谁都不容易。

童颜的确能干,她比我会挣钱,只要她勤快点儿,钱就呼呼地来啊。在不影响任何生活质量的前提下,在名牌照买衣服照败的奢侈中,童颜仍然赶在我之前攒够了还债的钱。

她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喊:“童娟!童娟!你出来!”

我正在厨房烧开水,听她叫喊,就赶紧跑到玄关处。

我看她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就说:“你咋咋呼呼喊什么啊?赶紧换鞋进屋吧。”

她笑着问我:“你在干吗?”

我说:“烧水啊。”

她问:“你吃饭了吗?”

我说:“正在烧水准备泡方便面呢。”

她用手敲了一下我的头,说:“去把火关了吧,今晚你不用吃方便面啦。”

我高兴坏了,我吃方便面真快吃伤了,我以为童颜善心大发要请我出去吃饭。我说:“那太好了,你等我换件衣服,我们去茶餐厅吧,我好想吃叉烧包啊,我定地方吧,我要去火麒麟吃,行不行?”

谁知,童颜说:“什么火麒麟,你换件好点儿的衣服,我们要去齐大哥家吃饭,童年开车在楼下等着呢。”

这话如冷水灌头,浇灭了我外出觅食的热情。齐天现在是我的老板啊,我避嫌都来不及,怎么会愿意去他家里呢?我说:“我不想去,你跟童年去吃吧,我还吃我的泡面就挺好。他现在是我大老板,划清界限我才能在公司理直气壮地行走。”

童颜又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你装什么蒜啊,住在人家的房子里,还划清界限,这不假正经吗?我跟你说童娟,人不怕不正经,就怕假正经!”

我不做声。

童颜就眯着眼拍了拍她那只大大的手袋,那是她表达自己有钱的习惯动作,她说:“废什么话,我们是去还钱的,顺便吃饭而已……从今以后,咱们就不欠他钱啦!你到底去不去?”

我一听她说攒够了还齐天的钱,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我说:“我去!你等我!”

下楼之后,我看见清纯学生妹装扮的齐满满也坐在车里,正跟童年亲昵地聊着什么,一会儿摸摸童年的头发,一会儿又扯扯童年的耳朵。我一见她,大脑就开始自动重播万圣节之夜癫狂的画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齐满满看到我,却出奇地亲热,打招呼都带点儿撒娇的语气。

她说:“好久没见你了,童娟姐姐,我都有点儿想你了……”

我点点头,钻进车里。

我问:“满满,你上学的事儿联系好了吗?”

齐满满耸耸肩,说:“没,反正我暂时也不想上学,上学多不好玩儿啊。”

我本来想说,你就整天这么混着啊,想想又把话吞了回去。人家是富二代,混着也是富二代,我瞎操什么心。

我随口问了一句:“满满,今天在家设宴,你会不会亲自下厨啊?”

齐满满说:“也可以啊,不过我家有阿姨,她做饭很好吃,我做的你们吃得下吗?还是算了吧。”

我的表弟童年边开车边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齐满满的麻花辫子,他说:“我吃得下啊,你做给我吃呗。”

我看童年和齐满满这么亲密,心里直敲鼓啊,我太保守了,我对她脱到只剩文胸的事始终心有芥蒂,我怀疑如果当晚我不在她会不会脱个精光。我心说童年啊童年,你可千万别跟齐满满好上了,这是个能当众把自己脱光的姑娘啊!

童颜若有所思,根本不关注我们三个人的对话,好像我们不存在似的。

我捅了捅她,说:“还没到呢,你就变淑女啦?你怎么不说话啊?”

一直没开口的童颜突然问齐满满说:“你妈妈呢?在家吗?开餐厅的都是美食家,你妈做饭一定很好吃吧?她会不会亲自下厨招待我们啊?”

齐满满一声不吭,古怪地看了童颜一眼。从她眼神中,我迅速捕捉到了警惕和防备。

还好,童颜没再说什么。

我以为有钱人都会把家安在郊外,齐天的别墅却在市区内,一处叫京润水上花园的地方。周边各国使馆云集,在大门口还感觉喧闹得很,进去之后方知什么叫绿树成荫,闹中取静。老实说,齐天的别墅没给我特别惊艳的感觉,大概是我去之前想太多,被他“有钱人”的头衔迷惑了判断力,老是联想自己在TVB里看到的情景,奢华豪宅啊,佣人成群啊,奶妈少爷啊,游泳池啊,几千平方米的车库啊……其实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独栋三层别墅嘛,有个花园,有两个阿姨忙里忙外……原谅我不屑的口吻吧……我知道这已经很富贵了,我一辈子也买不起那样的房子,我这一世也用不着请佣人……但是我和电视剧里比了,所以觉得一般般了。我和很多幼稚女青年一样,已经被港台的偶像剧骗傻了。

房子确实大,装修属于我最不喜欢的欧式风格。我觉得什么东西都曲里拐弯的实在烦琐得很,宜家风格多好啊,简洁又雅致。但我猜童颜喜欢欧式风格,因为她一进房子就对起身迎接我们的齐天说:“哇噻,齐大哥,你家真漂亮啊!”

齐天淡淡一笑,说:“唉,凑合吧,中年人跟不上时代了,中规中矩住着舒服就行。”

童颜嘟着嘴说:“齐大哥,谁说你老啊,你看起来就是个小年轻好伐,还是事业有成的小年轻。”

齐天听童颜这么一说,乐呵呵地回头对厨房里喊了一声:“郝姐,泡好茶来!”又对着楼梯旁边的房间里喊了一声,“满雯,客人到了!”

满雯?我第二时间才反应过来满雯就是齐太太,难怪齐满满叫齐满满呢。

老爸姓齐老妈姓满,“你的名字我的姓氏”,果然是最浪漫的取名方式。

童颜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房门,显然和我一样,也期待见见传说中的齐太。

站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强人啊,多么令人好奇。

我不知道童颜在终于见到齐太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因为我顾不上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控制自己濒临失控的情绪,才没有表现出内心山崩海裂的震惊!

在我们聚光灯一般的目光下,齐太太缓缓而出,她留着齐耳短发,面庞玲珑秀丽,目光犀利有神,着装端庄高贵……与我预想中的女老板的形象相去无几。

唯一,也是最大的差别是,齐天的太太满雯,她坐在轮椅上!

坐着轮椅的齐太太满雯,熟练地转着轮椅,“走”到我和童颜旁边来了。

她笑容满面地朝沙发努努嘴,说:“你们坐呀。”

她的声音很甜美,说话的语气也温和,普通话竟能讲出吴侬软语的感觉,听起来真是舒服。

我和童颜就乖乖坐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童颜端起杯子来,浅浅地喝茶。

齐太太说:“早就听童年和满满提过你们,今天才有机会见面。”

我冲她微笑了一下,说:“我们也听说过您。”

她用一双秀美的眼睛盯着我,淡淡地问:“哦?听过我什么?是不是齐叔说我坏话了?”

她说话绵软中透着犀利,眼神不怒自威。听她特地把“齐叔”两个字咬得很重,我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有没有,上次我们在您新开的餐厅试菜来着,满满说起餐厅是您一手打理……我们都很佩服……”

我瞄了一眼童颜,希望她也接接话。而童颜自顾自地品着茶,根本不出声。

齐太太也不看童颜,招呼阿姨开饭。

吃饭的时候,齐天全程话少,只客气地让我们吃这尝那。

齐满满和童年规规矩矩地吃饭,一声不吭。

我也不想讲话,我莫名地心虚,唯恐自己说错什么。

但齐太太偏偏问了我很多问题,问我在北京待了多久,从哪个学校毕业,家里有些什么人,有没有谈男朋友……当然,也问到了我在公司做得习惯不习惯。

我满桌好菜没吃几口,问题倒毕恭毕敬答了一堆。

其他几人默默吃饭,我则与她一问一答,她的语气虽然始终温柔关切,眼神却火辣辣的,让人压抑。那场面,不亚于一场又臭又长居高临下的审问。

终于,齐太太跟我的交流告一段落。她把轮椅往童颜的方向稍转了一下,幽幽的眼神就射到了童颜脸上。

她问童颜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你就是沈青怡丢下的女儿吗?”

沈青怡是我大舅妈的名字。她问这个伤人的问题时,依然笑容满面,让人搞不懂她安的什么心。

我有点儿坐不住了。

童年愣了一下,菜还没夹又把筷子缩了回去。他抬起头来看看童颜,又看看齐太太,尴尬地喊了一声:“雯姨……”

他说:“雯姨,进门忘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姐童颜。”

齐太太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她是童颜啊。不是沈青怡的女儿吗?”

童颜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饭,不说话。

齐天停下筷子,定定地看着他太太。

齐太太保持着温柔的语调说:“童颜,满满可经常跟我提你,说你漂亮又聪明,说想跟你一样自立自强。”

齐满满低头不言不语地吃饭。

童颜笑了一下,说:“满满将来肯定比我们强啊,我一没学历二没本事,到哪儿都是混口饭吃,能把自己养活了就不错了。”

齐太太说:“你太谦虚了,现在的社会,女人漂亮就是资本,漂亮就是实力。像你这副好长相,迟早要什么有什么。”

童颜听到这里才把头扬起来,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有我熟悉的倔犟和不服输。她说:“齐太太您真会开玩笑,我们做模特儿的就是吃青春饭,好歹就看这几年,真谈不上要什么有什么。”

童颜不等齐太太接话,转头对齐天说:“齐大哥,我今天是来还钱的,五万块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谢谢你慷慨解囊。”

齐天说:“你还得还挺快,其实不急,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齐太太终于收起了她那本来就不真诚的笑容,她学着齐天的口气说:“就是,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吃完饭,童颜把五万块钱还给齐天,就与齐太太道别。

齐太太笑着说:“童颜童娟,欢迎你们再来齐叔叔家做客,经常来看看我们呀,年轻人多比较热闹嘛。”

童颜礼貌地笑笑,转身就走。

我说:“雯姨,谢谢您的款待。”

齐天追到门口:“童颜,我让童年送你们!”

在车上,童颜一路把头侧向窗外,像在欣赏北京城夜晚的辉煌灯火,我满眼皆是她黑蓬蓬的头发,看不见她的表情是怒是忧。

童年沉不住气地问:“姐,你没事儿吧?”

童颜不阴不阳地反问:“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童年说:“没事儿就好……”

童颜又忍不住说:“这个齐太太!她是不是有毛病呀?吃个饭句句带刺,妈的!她的腿难不成是我搞残的?”

我听童颜说得过分,就插嘴说:“你别生气了,这或许就是人家的风格呢,也不一定是针对你。”

童颜说:“放屁!她跟你说话的时候怎么不那样呀?”

童颜又痛心疾首地说:“妈的!童年!你别跟他们住一块儿了,搬来跟我和表姐住算了。住在这种女人家,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我没好气地说:“得了吧你!我和你住的也是人家的房子啊,童年搬出来不还在她屋檐下吗?他现在住得好好的,你就别找事儿了。”

童年怯生生地附和了一句:“姐,说真的……雯姨对我还不错……从来没那样过啊……不骗你……”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齐满满的脸,心里突然有点儿明白齐太太为何反感童颜。想到齐太太说的“满满可经常跟我提你”那句话,以及满满曾暗示过我她了解真实的童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齐太太对童颜的反感八成是来自齐满满。我看看前座单纯的童年和旁边咬牙切齿的童颜,没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童颜继续咬牙切齿,她说:“你们等着吧,这个女人平白无故地羞辱我,不找机会出这口恶气,我就不叫童颜!”

我看她恶狠狠的样子有点儿可爱,忍不住笑了。

童颜的冷漠和不屑常见,正儿八经发火爆粗口少见。

回到家,童年没上来,童颜一屁股陷到沙发里,就开始肆无忌惮地骂娘。

她说:“这个贱女人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两个臭钱就牛得不行呀?还不是靠老公靠男人养嘛!牛什么呀?”

她说:“难怪四十来岁就残了一双腿,真活该!”

她说:“这个社会风气差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啊!有钱了就能耀武扬威啊!”

她说:“牛什么呀!我就是再不济,好歹还能走吧!以后有钱了咱买高跟鞋,各种高跟鞋,穿到这个没腿的女人跟前去得瑟,气死这个老女人!”

她说:“妈的!老女人!”

她说:“老女人!老女人!”

她说:“老女人!老女人!老女人……”

她问我:“哎,你说她是不是生理残疾心理也残疾啊?”

她问我:“你说她是不是长期得不到男人关爱,已经变态了?”

她问我:“你说她是不是看到长得漂亮的女的就周身充满危机感啊?”

她问我:“你说她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啊?我又没挖她祖坟去!”

我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听她语无伦次地在普通话与家乡话的自由转换间前言不搭后语地骂了个过瘾。

她终于骂累了,说:“童娟,我快渴死了,你快去给我倒杯水来……”

说实话,我也觉得齐太有点儿过分,童颜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及时还清了齐天的五万块钱不说,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羞辱时也表现出意想不到的镇定和克制。

作为齐婶的她,对后辈理应谦和宽容些,不是吗?

干吗戳童颜的痛处揭她疮疤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啊,我困惑啊!

我不赞成童颜巴结齐天,但不可否认我们已经从齐天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尤其是我,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加一间不要房租的奢华大屋。吃人家的嘴短,拿别人的手软,虽然当晚被羞辱的是童颜不是我,我却觉得自己也矮了一大截儿似的,没什么尊严可言。

我说:“童颜,你别骂了。你骂得再过瘾也只有我听得见,在饭桌上你怎么不发飙呢……”

童颜默默喝水。

我说:“要不咱们别在这屋住了,出去找个普通的两居室,跟以前一样的,条件差点儿但住着心里踏实。”

童颜默默喝水。

我说:“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咱们离姓齐的远点儿不就行了,以后再也不去他家了。我们自食其力,凭什么看人脸色啊?大不了我辞职就是了,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

童颜说:“你扯什么淡啊!什么辞职不辞职的?你一年要换几份工作才满意……你扯齐大哥头上干什么?他又没说对不住咱们的话,我气的是他老婆!”

我说:“你别傻了,他老婆唧唧歪歪那么半天,我也没见他出来说句公道话啊。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以后离他远点儿准没错。”

童颜说:“你有病吧!真闹翻了,以后连个借钱的地方都没有!你敢担保自己在北京不会碰到难事?你敢说自己以后没事儿求人家?你也看到我在饭桌上怎么忍气吞声了吧,你以为我有涵养我宽容啊?我是想给大家留条后路,更不想让童年为难!你倒好!我跟你说啊,你老实上你的班,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听到没有啊?”

我不做声。

童颜使劲儿捅捅我的胳膊,捅得我“哎哟”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她说:“你到底听到没有啊?”

我说:“听到了,听到了。”

当天夜里,我躺下准备睡觉时,收到齐天的短信:“为我太太的不礼貌向你们道歉,她最近心情不好,请谅解,改天请你们吃饭赔礼,晚安。”

我没回复,直接删除。

我不知道童颜有没有收到齐天的短信,也不清楚她有没有回。

第八章 傻X上司&桃色纠纷

我不喜欢在齐天的公司工作。

气氛压抑不说,陈蔚还整天找我麻烦。

没有例如,因为工作中充满例如。

这世上竟然真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没有一件事能办得让她满意。

如果她对某几件事不满意,肯定是我的问题。

如果她对件件事都不满意,只能是她的问题……

我想念在MC国际传媒集团的日子,我想念Wendy。

Wendy强势、凶狠、完美主义、要求苛刻,但同时也光明磊落、直来直往,从不给我穿小鞋。

我不喜欢吹牛,也比较低调,但从陈蔚对我的态度及她的工作能力上,我判断自己是个有才华的人。不然,她为何如此憎恶我?

有关陈蔚生活作风的小道传言,公司同事议论的也不少。

有两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女同事悄悄告诉我,陈蔚跟齐天之外的各层次领导都睡过,她的总监职位来之不易。

我对这个消息不完全相信。

不是陈蔚干不出这种事,以她的狭隘尖酸,我相信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只是对领导层的品位存在幻想,一个瘦得像小鸡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女人,能睡遍公司的领导层?

这是个有怎样的审美的公司?

我天天被折磨,还没法向老板汇报。

不是我高尚,我也想冲进齐天办公室一吐为快甚至一走了之。

但陈蔚这个女人实在厉害,当着齐天的面把我捧到天上,慈祥仁厚,循循善诱;齐天一转身,她又把我扔到地下,凶神恶煞,肆意蹂躏。

我其实更相信另外一个传言:陈蔚是齐太满雯的知心好友,她清楚我不是老板的小表妹,所以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阳奉阴违地吃定我。

某一个下午临近下班,我看着电脑右下方的时间苦笑,我知道陈蔚要来了,她习惯了在下班的时候给我布置功课,让我带着组员一做就做到半夜,第二天还不准迟到。那段时间,我们组一直在忙齐天集团旗下白酒品牌的广告,挑了N多代言人,做了N多方案,陈蔚都不满意。我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方案一到她那里就被打回来,连见上层领导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她果然又是让我重做。她把我上午交给她的提案文件摔到我的桌上,说:“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你们的策略毫无突破性进展,你可是4A出来的,就这个水平吗?”

我忍无可忍,说:“蔚姐,创意部同事前前后后提了三四十个点子了,就没一个您满意的?”

陈蔚说:“我当然不满意了!老板天天催我的命!我天天给你们打伞擦屁股!”

我说:“蔚姐,要不您把我们的方案让老板们看一眼行吗?创意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不定就通过了呢,咱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陈蔚冷冷地看着我说完,把两条手臂抱成一团撑着她几乎彻底平坦的胸部,说:“童娟,你是在质疑上级的判断力吗?这么多同事在这里,你是要玩特权还是怎么的?我们公司尊重专业,不管你是老板的谁,都没特权越级汇报!”

我真想给她一巴掌,我真想说,去你妈的吧,你明知道我不是老板的亲戚,你这个阳奉阴违的贱女人。

但是我没说,我懦弱蛋的一面又一次战胜了我耀武扬威的一面。我把文件夹拿起来翻了翻,说:“知道了,蔚姐。”

看着全组人懊恼的表情,我真想抽死自己,因为我的懦弱无能,竟要全组人跟着受苦。

那天照旧加班到凌晨一点,我心里堵得慌,谢绝了同事开车顺路送我回家的好意,步行回家。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走,一路看……

我看北京城华灯尽上、车水马龙;我看北京城霓虹璀璨、夜景醉人。

好几次,我都要落下泪来,这个城市的美与繁华,竟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我日日两点一线地的奋斗拼搏,却赢不到基本的礼待与尊重。

不知这水泥森林里如我般渺小的人啊,到底为何营营汲汲,终日奔波……

我在天桥上站立了很久很久,看着天桥下穿梭而过的好车歹车。

其实,我还有跨越人山人海的野心,也憧憬万般美好丰衣足食的未来。

我多想在这个城市买间蜗居,够住就行,开辆不算太好的车,代步足以,这就是我全部的理想,是支撑我坚持下去的小幸福。

而在陈蔚这样的女人屁股底下坐着的我,何时才能咸鱼翻身?

这时,我想到了王海,我太想他了,我想他在我身边,我想他拍着我肩膀说:“你看你,为这么点儿小事抹眼泪,不管是生存还是生活,哪有那么的容易……”

我站在天桥上给王海打电话,关机!关机!他还是关机!

我突然很怕,很怕他就这么消失在我生命里。那一刻,我太想他了……

我对自己说如果王海回来的话,我再也不叫他帮我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了,我只要他静静地站在身边就好。

以后无数个这样的夜,如果他在,该有多好……

我混混沌沌惆怅了一路,终于回到了我和童颜的窝。

虽然是别人借给我们的房子,虽然是暂时的家,进门时却让我觉得温暖。

更温暖的是,童颜竟然还在客厅里!

电视开着,茶几上泡了一壶茶,她四仰八叉地抱着个垫子睡在沙发上,打着小呼噜。

我觉得她的小呼噜可爱极了,不忍心吵醒她。

可她还是醒了。

她一醒,睡美人的宁静感立马儿没了,她呼地一下坐起来,翻了个白眼,冲我嚷嚷起来:“哎哟,你怎么才下班啊?你是干活儿呢,还是活儿干你啊?个个像你这样,齐天不是发了横财啦?难怪他有钱呢,妈的,现形资本家啊!”

换成平时,她聒噪的样子肯定会加重我的烦躁,但那夜却让我觉得亲切。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慌慌张张地说:“你哭什么啊?我什么都没说啊。我没说你什么吧……”

我坐到她身边,靠在她身上,扎扎实实地哭了。我说:“童颜,这份工作我真的干不下去了……”

童颜从纸巾盒里扯了两张纸巾给我,她了解我是工作狂,见我这么一哭,她也知道我遇上难以克服的困难了。她说:“你快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来,说说,快说说,哭管个蛋用啊!”

我就把陈蔚欺负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把不开心的事发泄出来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说着说着我也不哭了。我们俩一块儿咬牙切齿地骂遍了陈蔚的祖宗八代。

后来,童颜说:“没想到啊,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坏的坏女人。”

我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童颜又说:“童娟,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你,咱童家的人不能平白无故任人羞辱。你等着,我帮你收拾她。”

我说:“吹吧,你凭什么收拾人家?你又不是我们公司高管!你还真以为没你办不成的事儿啊?”

童颜真的相信这个世上没她办不成的事儿。

我也相信了。

因为第二天上午,童颜就出现在了我们公司。

她一改往日蓬蓬头的前卫张扬的形象,把头发挽在脑后束了个高高的髻,还穿了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很有设计感的唐装,像旗袍又不像旗袍。

又低调又美,真的,真的美到不行。

所以,她踩着很响的高跟鞋袅袅婷婷晃悠着屁股走进来的时候,引起大家一片哗然,我们组两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还忘乎所以地吹了两声口哨。

我第一时间站起来,从我的办公格里冲了出去,说:“你怎么来啦?”我联想到她昨晚说的话,心里那个虚啊。

谁知,她的表情春意盎然,她对我微微一笑,反问说:“怎么?我不能上来看看你啊?”样子轻佻极了,完全不像来吵架的,我稍许心安。

陈蔚绝对是被寂静中突发的喧嚷和那两声在她部门决不允许有的爆发式哨音引出来的。

她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边走边喊:“王晓燕!王晓燕!”

王晓燕是我们的前台。

王晓燕怯生生地过来喊了一声:“陈总。”

陈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童颜。童颜不卑不亢地对其微笑点头。

陈蔚显然把我表妹童颜温和的微笑当真了。

她严厉地对前台说:“怎么随随便便让人进办公区域啊,啊?不先通报吗?”

王晓燕说:“童小姐说她约好了……”

陈蔚说:“童小姐?”她边说边贼溜溜地看向我和童颜,“哦,我明白了,童小姐约了童小姐是吗?那这位童小姐应该在前台等着这位童小姐出去,而不应该在没被允许的情况下直接进来。”接着,她又转头恶狠狠地对我说,“公司的规矩你亲戚不懂,你也不懂吗?”

我正要开口道歉,童颜抢先说话了,她的脸还是笑意盈盈。她说:“您就是陈蔚陈主管吗?”

陈蔚得意地说:“我是这儿的客户总监,童娟的顶头上司。”

童颜袅袅婷婷走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来,跷起二郎腿,嘻嘻一笑,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陈蔚。

然后,她问我说:“咦,童娟,你的顶头上司不是齐天吗?怎么变成她了?”

陈蔚这才听出来者不善,她不耐烦地对我说:“她是找你有事儿吗?有事儿出去说吧,这里是办公区域……”

我就过去拉童颜,说:“咱俩出去说吧,别跟这儿……”

童颜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我坐下。我一时不知站好还是坐好。

她却泰然自若地从小手袋里拿出手机来,当着陈蔚的面拨了个电话。她说:“我在童娟这儿。”又说,“嗯。”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对着陈蔚撇撇嘴,绿眼睛射出一道犀利的光,那光里透着不屑透着鄙视。她说:“我不是来找童娟的,我约的是齐天。”

话没说完,齐天就从门外进来了(齐天平时在同层楼的另外一间分公司里办公,只有开会时才过来)。齐天一进门,就哈哈大笑,他说:“哎呀,童颜,你好准时啊。”

童颜变脸比翻书还快,她从沙发上弹起来,欢呼雀跃地迎了上去。她说:“齐大哥,自从那天吃完饭后就好久没见哦,我想死你了,我今天来有事儿找你,方便去办公室谈不?”

说完,她用眼睛斜了斜脸色赛猪肝的陈蔚。

齐天拍拍童颜的脑袋,说:“当然!你跟我来。”

童颜在齐天耳边不知咕噜了两句什么。推着童颜走了两步的齐天又回头喊我:“童娟,那你也来吧。”

我吸了吸鼻子,赶紧跟上。

我心想,童颜是不是来帮我告状的啊。

齐天招呼我们坐到宽敞的沙发上。沙发前的复古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看起来很高档的茶具,琳琅满目各种型号的小瓷杯晶莹剔透。

我心想,当老板可真悠闲啊,有的是时间附庸风雅,可怜我从早到晚被陈蔚这个臭女人折磨得半死不活,比失恋还惨……

童颜优雅地往沙发上一坐,两条小腿很礼仪地前后一夹,使整个身体的弧线更显修长。

她的头和脖子都不动,两只活络的眼却滴溜溜地四处看。

齐天从橱柜里拿出一包茶叶来,笑呵呵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本年度最后一包正山小种,我们一起分享。”

他一边烫洗茶具一边问:“童颜,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

童颜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开口。

齐天继续摆弄茶具,好一会儿才说:“童颜,你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呵呵。”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上次在我家……的确很失礼。那天你走之后,满雯自责了一番,说她失态了……她被新店开张的事折腾烦了……现在托我跟你道歉呢。”

齐天抬头见童颜依然一言不发,笑着把第一杯茶放到了童颜面前:“齐大哥以茶代酒,给你赔个礼行不行?”又说,“要还不行,你看我这屋里这么多酒,茅台还是芝华士,你随便开一瓶来灌我怎么样?”

童颜看着齐天,调皮地笑了。我知道她彩讨得差不多就该谈正事了,我真怕她开口就说陈蔚怎么怎么的,那我就无地自容了,那不等于告诉齐天我回家嚼同事舌根儿吗?我一时间那个忐忑啊。

童颜开口问的是:“齐大哥,你看我今天的形象怎么样?”

齐天毫不犹豫地道:“美啊!”

童颜笑眯眯地看着齐天,那笑容甜极了。她说:“齐大哥,我今天是来面试的!”

我和齐天都困惑了。我抢在齐天前头说:“开玩笑吧,你到这儿面什么试啊?”

童颜说:“这几天童娟天天加班到凌晨才回去,说是忙白酒新广告的事,说找了好多代言人陈姐都不满意,我就想来毛遂自荐一把!”

她边说边站起身来,从茶几下拿了本杂志代替盛酒的托盘,有模有样地托着那本杂志摆了个pose。她问:“齐大哥,你觉得如何啊?够不够古典?”

我和齐天还没来得及反馈意见,她又抢着说:“我觉得我就一个地方不太合适,我的眼睛,不过可以买副黑色的美瞳,完全不是问题。你们说呢?”

童颜又说:“齐大哥该不是嫌我没名气吧?我名气小,代言费也低,这叫什么来着……对!性价比!”

说完这话,童颜脸上绽放出难得在她脸上一见的、如少女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齐天笑呵呵地轻描淡写地对我说:“童颜这么有兴趣,你们还挑什么呢,就她吧。”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折腾了半个月的项目啊,就这么定了?

谁知,童颜又说:“齐大哥,我还有个请求,你答不答应?”

齐天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答应?”

童颜说:“童娟天天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说的这个项目,我看她都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您不如给个机会,让她全权负责吧。”

齐天皱着眉沉思。

童颜说:“童娟可是你挖来的人哦,还不能顶大梁吗?我以前和童娟合作过好几次了,又不是第一次拍白酒广告没经验,姐妹俩好沟通……总之,我们肯定交份满意的作品给你。好不好啊?”

齐天又沉思了一会儿,不知是出于对童颜的愧疚,还是被童颜娇滴滴的祈求迷昏了头,反正他抬起头迎着童颜顾盼神飞的眼,答应了这个无理的要求。

他说:“你都开口了,我能说不好吗?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好好发挥吧。”

童颜高兴得跳了起来。她很有分寸,亲昵又保持距离地握了一下齐天的手,说:“谢谢你!齐大哥!我们爱死你了!”

送童颜下楼的时候,我说:“我还以为你来帮我吵架呢,吓死我了。”

童颜说:“吵架是蠢人干的事儿,要是吵架能解决问题,那个贱货早被吵下台了,还能爬这么高?”

我说:“你又不是没活儿接,跑这儿来当什么代言人啊?现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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