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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4 06:5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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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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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2:罗刹之国

天机2:罗刹之国试读:

第一章 血疑

2006年9月26日,晚上19点19分。

当叶萧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二楼的房间。

旅行团的人们围绕在他身边,房间里所有灯都亮了,各种电器运行了起来。是谁骤然施展了魔术?插座和电线里注满了电流,光明重新降临世界,拯救这些不幸的流浪者。

当他要冲出房间,查看外面的动静时,厉书突然拉住了他,惊慌地说:“亨利不见了!”“什么?”

叶萧回头看着屋里的人们,除了书房里的神秘女孩以外,还有黄宛然母女、唐小甜、林君如、伊莲娜、钱莫争、童建国和孙子楚。

就是没有了法国人亨利。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房间里的灯已全部打开,包括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甚至是床下和衣橱,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唯一的解释是,刚才蜡烛被风吹灭时,亨利趁乱逃了出去!

没错,当时屋子里一团漆黑,大家都乱作了一团,完全顾不到角落里的亨利。

来不及去想原因了,叶萧飞快地冲出房间,钱莫争和厉书紧跟在后面。走廊的过道灯也亮了,他们端着手电回到小巷,对面的街道隐隐有些灯光。“亨利!亨利!”

他们大声叫喊着,希望能够让他听到。刚刚过去两三分钟,这家伙肯定不会跑远。

三人跑到外面的街上,沉睡已久的路灯大多亮了,有些店铺也放出灯光,看来全城都已恢复了供电。

但夜色中看不到什么人影,就连亨利身上浓重的体味,也一下子消失在风中了。“妈的,他去哪儿了?

厉书用英语大喊着亨利,浓浓的夜色将他的声音吞没,法国人像幽灵溶化于空气中。

钱莫争喘了几口粗气:“他干嘛要出去呢?”“显然亨利要逃跑,他还有一些秘密没告诉我们。”叶萧继续往前走去,检查对面黑暗中的商铺,轻而易举地打开电灯,“还是没人!他一定躲在附近某个地方。”

其他两人跟在他身后,厉书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咳嗽几下说:“下午他的表现就非常奇怪,是不是这两天受刺激太重,精神崩溃了呢?”“我们中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叶萧固执地回到街道上,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对面楼上亮起一些灯光,大概主人在出门前忘了关灯。或者根本就是突发事件,来不及关灯就离开了房间?

但是,究竟从哪里来的电?

夜晚,七点半。

数公里外的东山之上,月亮正穿破云雾忽隐忽现。水面倒映着一排灯光,宛如无数坠落的星星,湖边房子里的灯全都亮了。“瀑布”依然从大坝里倾泻而出,夜晚的湖面上薄雾笼罩。三个疲倦的人影钻出地面,累得几乎要倒在地上。“天哪,总算大功告成了!”

杨谋兴奋地挥舞拳头,转头看着微笑的玉灵。他们脸上都沾了许多油污,是修理那些机器留下的。辛苦了几个小时终有回报,整个南明城都恢复供电了吧?

成立走到湖边洗了把脸,浑身虚脱的感觉,脚底一软几乎滑进水里。疲倦让他暂时忘却烦恼,取而代之的是创造光明的成就感。

下午进入大坝内部,才发现居然是个水力发电站,里面的机组都完好无损,只因无人维护而停止了运转。成立在大学读的是水电专业,曾经是电力局的工程师,现在也经常参与水电项目,他对这些都太熟悉不过了。

他迅速研究线路图,检查控制室里的东西。虽然没有启动电源,水流仍然可以提供能量。成立忙碌地维护起来,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他在葛洲坝电站实习的日子。后来,杨谋和玉灵也来到大坝内,尽管对水电一窍不通,但也帮成立干了不少活。

成立彻底投入了进去,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机组上,妻子的脸庞也不再浮现脑海了。终于,发电机组被他起死回生,控制室里瞬间灯火通明,一切都正常运转起来。三个人击掌相庆,为旅行团立下了大功一件!

此刻,他们已回到水库边上,杨谋才感到胃里一阵叫喊:“好饿啊!”“快点下山吧!小时候村里人总是告诫我,夜里千万不能上山,森林里藏着邪恶的妖魔,会把人的灵魂勾走。”

玉灵端起手电跑向山间公路,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让另外两个男人自惭形秽。

三人离开深山中的水库,沿着公路往山下走去。灯光迅速被树木岩石遮掩,草丛中不时响起昆虫的鸣叫。

每人手里都打着手电,还是玉灵在最前面。在山路里转了十几分钟,杨谋跳上一块岩石,正好俯瞰下面的城市。

群山如黑暗的大海起伏,下面绝大多数建筑仍然沉睡,南明城却隐隐露出几片灯光,终于不再像是一座巨大坟墓了。每一点灯光都像一枚星星,与上海的不夜灯火相比,眼前的景致反而更加温柔。

玉灵也爬到岩石上,靠在杨谋身边说:“从这里看下去真美!”

微凉的山风吹来,她不自觉地靠在杨谋肩头,任何男子都不免要心猿意马。“快点下山吧!”

成立打断了这温柔的片刻。杨谋皱起眉头有些不快,突然感到天上有什么一闪。

三个人立即仰起头,只见浩瀚的夜空上,一枚流星飞速地滑过。

仅仅不到两秒钟,流星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成立感到眼睛被刺了一下,那闪耀夺目的白色星尾,仍在黑暗的视野里,宛如烙印的错觉。

玉灵恐惧地深呼吸了一下,在星空下与杨谋面面相觑。

因为她知道——看见流星预兆着什么。

叶萧并没有看到流星。

他正带着满腹的疑惑,与厉书、钱莫争回到了二楼。

虽然法国人亨利意外失踪,但灯火通明的大本营里,还像开派对一样热闹非凡。电来了让大家都很兴奋,就像原始人发明了火一样。黑夜里对光明的追求,既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特性。

屋里所有电器都被打开了,空调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吹出阵阵冷风。女生们清理了电冰箱,里面擦干净后,将所有食品都放了进去,这样便可以长久保存了。

这里的电压与中国相同,大家赶紧拿出各自的手机、数码相机、DV,甚至剃须刀,争夺所有的电源插座。伊莲娜、林君如和厉书没抢到插座,只能跑到三楼和四楼的房间。整栋大楼都通电了,人们打开所有的电灯,就连楼梯走道也不放过。

但所有的电视都没有信号,电话拿起来也听不到声音。林君如打开三楼房间的电脑,顺利进入WINDOWSXP界面,但始终连接不上宽带。

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顶顶倒一直看着小枝,以免她成为第二个亨利。小枝也识相地躲在书房里,外面的灯光狂欢与她无关。她关掉书房里的灯,继续把脸埋在阴影中。还有唐小甜也依然愁眉苦脸,不知她的新郎此刻在做什么?

叶萧茫然地站在房间中央,傻傻地看着眼前一切。头顶亮着黄色吊灯,自上而下的光影里,他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

脑子仍然飞速旋转,仿佛电流通过灯光,直接传递到他体内。指尖微微颤抖,刹那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一等!你们听我说!”

他连叫了好几下,才让客厅里的人们安静下来,大家兴奋的表情也渐渐平息,听他高声说道:“请不要忘记,这栋楼里还有两个死人!”

屋里鸦雀无声,两个死人一个就躺在隔壁,变成了木乃伊;还有一个躺在楼顶天台上,不知已变成了什么惨样?“你的意思是——冰?”

孙子楚皱着眉头问道。“对,既然已经有电了,我们就可以找到冰柜或冷库,把屠男和小方暂时放在那里,保护好他们的遗体,也能让我们安心一些。”“冷库?”孙子楚接着说出这两个字的谐音,“你还真是‘冷酷’啊!不过我必须承认,这是个好主意!”“那我们现在就动手吧,谁跟我去搬尸体?”

说话的是童建国,当年他在东南亚的战场上,搬运过不少战友的尸体,对此可是十分在行。

不过,搬尸体可不是搬家具,几个男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沉默了下来。

叶萧第一个站出来说:“我跟你去。”“我也去吧。”孙子楚犹豫半天还是说话了,“下午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鲜肉加工仓库,但愿那里面的冷库还能使用。”

童建国扫了一眼说:“三个男人,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剩下的人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随便跑出去。”叶萧回头看了钱莫争一眼,“你照顾好这里的人吧。”

说罢,叶萧、童建国、孙子楚走出了房间。

三人先来到隔壁房间,打开卧室里的电灯,便看到一具白布包裹的木乃伊,异常骇人地躺在床铺上,好像受了粉碎性骨折的重伤,只能浑身上下打着石膏。

可怜的屠男。

已经隔了一个昼夜,幸好童建国处理得当,尸体并没有发出异味。他们来到木乃伊身边,孙子楚不禁捂起了嘴巴。“年轻人,这种场面我见过多了。”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男人,一定要勇敢些。”

这句话反倒刺激了孙子楚,他率先抬起屠男的头部,叶萧抬起死者的腰部,双腿则由童建国捧起了。

木乃伊就这样被抬离床铺,被三人抬着向门外移动。死人的身体异常沉重,正应了“死沉死沉”的俗语。叶萧抓着屠男的腰部,最最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上却还要故作镇定,不能让童建国窥见他心底的恐惧——当警察的怎能害怕尸体?

叶萧想起几年前,他处理过楼兰女尸的《诅咒》案件,同样也是一具木乃伊干尸,只不过那个有上千年的历史,这回却是最新鲜的死人。

想到这反而不再害怕了,三人将屠男抬进走廊,又小心翼翼地送下楼梯。孙子楚在最下面,手上的吃力也最重,很快就气喘了。还好只要搬一层楼,他们艰难地来到楼下,走到外面的小巷中。

月亮出来了。

如洗的白光洒在木乃伊上,令周围三个男人更像幽灵,他们穿行于寂静的街道,四周点缀着零星的微光。“你说,屠男会不会突然动起来呢?”

孙子楚问了个愚蠢而可怖的问题,叶萧厌恶地回答:“你若是再多说几句,他就真的要被你吵醒了!”

三人抬着尸体走过街角,转入一条狭窄的马路,叶萧仰头看着月光,竟如此清晰明媚,是否专门为了带走死者灵魂?

走了足足十分钟,都已浑身冒汗了,总算来到冷冻肉库。童建国撬开大门,打开所有的电路开关,白色的灯光照亮冷库,冰冷的寒气如烟雾弥漫。

刚放下屠男的尸体,他们赶紧蒙起了鼻子,原来这里有许多腐烂的猪肉,布满各种昆虫和霉菌,简直是臭气熏天。

倒是童建国面不改色,逐一寻找那些冷藏柜,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空着的,里面还算是干净,气温已迅速降到零度以下。三个男人合力动手,将屠男的木乃伊塞进去,再紧紧关上柜门,变成一个简易太平间。

他们迅速跑出冷库,回到月光下大口喘气,孙子楚脸色都变了:“差点……差点把我给熏死了!”“我们还要再去一次呢。”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他说的自然就是导游小方。

于是,三人原路返还,小跑着回到大本营。他们没在二楼停留,而是直接跑上五楼,通过小楼梯爬到天台上。

楼顶上的夜风逼人,送来阵阵难闻的气味。童建国循着腐烂的尸臭,很快找到了小方。

月光照射着死者的脸——已完全看不清了,他在这躺了四十个钟头,还经历过大雨的洗礼,已成为各种微生物和蝇蛆的乐园。

站在这具可怕的尸体旁边,孙子楚胃里一阵难过,几乎要把晚饭吐出来了。“对不起!”

叶萧紧紧捏起拳头,作为一个警官,看着有人死在身边,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这是莫大的耻辱。“快点搬吧。”

童建国说着抓起尸体的脚,手上立时沾了一堆黏液般的物质。叶萧也感到强烈的恶心,但毕竟见过不少死人,特别在公安大学读书时,还亲手解剖过尸体标本,心一横便抬起小方的头。剩下孙子楚早就晕了,叶萧只能安慰他说:“你不用抬了,跟着我们就行。”

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抬起,扑鼻而来都是腐臭。孙子楚还算聪明,掏出兜里的纸巾,帮忙蒙在叶萧和童建国脸上。

抬下楼梯更加困难,何况五层楼乎?孙子楚总算也加了把力,托起到处流脓的尸体。三人手上都已沾满脏东西,一些蛆还爬到了他们身上,经过皮肤的感觉又湿又痒,一般人早吓晕过去了。

小方的尸体被抬到楼下时,他们都已满头大汗了,暂时也忘却了恐惧。在月光的指引下,“搬尸三人组”来到了冷冻肉库。

无数腐烂的肉中,又运进来一堆腐烂的尸体,孙子楚几乎把胃液吐出来了。他们找到一个空着的冰柜,将可怜的小方塞了进去。

将冰柜门关紧后,他们飞速冲了出来。叶萧和孙子楚都趴在地上,宛如刚从地狱旅行归来。

叶萧抬起自己的右手,月光照着几只蛆虫,围绕他的大拇指爬行。

晚上,八点三十分。

大本营的二楼。

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悄悄闯入黑暗的书房,零星地洒在小枝额头。

她斜倚在窗台边,书房的门半开着,只看到客厅里灯光通明。唐小甜在暗暗掉眼泪,钱莫争在玄关徘徊半天,不断放下长发又重新扎起。

忽然,顶顶的脸闪到书房门口,对着月光下的小枝说:“为什么不开灯?”“因为我不需要灯光。”

小枝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骨子里的倔强。她的视线越过顶顶肩头,看到客厅里的钱莫争,他正回头凝视另一边。

他在看黄宛然。

三十八岁的美妇人躲避他的目光,拖着女儿到卧室休息。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似乎这些人都彼此互不相识,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人的存在。而厉书、伊莲娜、林君如三个人,一直在楼上没下来。

还是钱莫争打破了沉默,他高声说:“我去外面吸根烟。”

顶顶冷冷白了他一眼,因为叶萧叮咛过不能私自出去的,何况他是房间里唯一的男人。

但钱莫争仍低头走出房门,留下这里的五个女人。

下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后点上烟,缓缓踱下了楼梯。

来到住宅楼外的树荫下,他抬头望着这五层楼,约有一半的窗户都亮着灯,竟有万家灯火的感觉(或许错觉)。

烟头闪烁了几分钟,某个脚步声终于从楼道里响起,钱莫争立即掐灭烟头,但愿这不再是错觉。

果然,月光透过婆娑树影,洒在她的脸容上。

那是一双等待了十七年的眼睛。

在踏遍千山万水之后,在这遥远南国的神秘空城中,两双眼睛再度相遇。“宛然!”

他强行压抑自己,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随后那个火热的身体,便冲入他的怀抱。她的皮肤依旧那么柔软,仿佛多年前的香格里拉草原,木天王城堡里的迷人女子,勾去了天涯游子的魂魄。

刚才钱莫争说出去吸烟,其实是给她的暗示。随后她对女儿说,她要去找楼上的三个人,其实她是悄悄下了楼——他们仍然心有灵犀。

黄宛然的嘴唇颤抖着,古老的液体无法遏制,在眼眶中转了两圈,悄然坠落下来,滴在男人的手背上,溶化了最坚硬的冰。“终于……你终于……”钱莫争大口喘息,嘴里已词不达意了,“自从……在浦东机场重新……重新见到你……我就努力地憋着……憋到现在……现在……”

他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居然是黄宛然咬了他一口!

洁白的牙齿穿破皮肤,嘴唇上沾着一丝男人的血,她就像吸血鬼女王,在阴冷的月光下分外妖娆——“我恨你!”

她轻轻吐出这句话,满怀十七年的委曲与怨恨,这也是无数次在梦中排练过的话,只为这重逢的夜晚。“对不起!”

男人的眼泪也掉落了,钱莫争十多年都没哭过,却突然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忍着肩头的伤痛,恨不得嚎啕大哭一番。

他将黄宛然拉到小巷侧边,在住宅楼边绕了半圈,来到后面的小花园里。在茂盛的花丛下,钱莫争轻抚着她的腰说:“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这全是我的错,我的错!”“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擦去眼泪。她已不再脆弱,眼神异常坚强,并决心从此改变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黄宛然苦笑着摸了摸他齐秦式的长发,用气声耳语说:“我想,我们还没有老吧。”“不,至少你没有,你还和当年一样迷人。”“是吗?”她闭起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今天,我已经跟他说了。”“说什么?”

钱莫争的心里有些紧张。“离婚——我要跟他离婚!”

她已打定主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决定。“啊?”钱莫争却犹豫了,他盯着月光下她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说,“那么你的女儿呢?她怎么办?”“家庭早已破碎了,何必再披着一张遮羞布,让孩子继续痛苦?”

面对黄宛然的勇气,他却胆怯了:“可是……”“可是什么?”

容不得钱莫争犹豫,她便贴在了他颤抖的唇上,火热的吻让他无法抗拒,所有理由都已吞入腹中。

月色温柔。

就在他将黄宛然全部拥入怀中时,身后袭来一阵冷风,重重地砸在他后脑勺上。

天旋地转之间,他与黄宛然都倒在地上。脑后还火辣辣地疼着,一阵雨点般的拳脚,便落到了他身上。

钱莫争完全被打懵了,本能地展开身体,保护下面的女人。还是黄宛然先爬起来,看到月光下疯狂的面孔。“成立!”

她大声喊出来,喝止住丈夫的举动。成立的身体僵硬了,狠狠盯着妻子。

是的,成立回来了。

他和杨谋、玉灵,艰难地从山上走下来。城里有的街道还亮着路灯,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大本营。

杨谋和玉灵先跑上楼了,成立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着,看见楼道边闪过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酷似他的妻子。

于是,成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随两人来到后面的花园。他隐藏在树丛后,看到黄宛然与钱莫争拥在一起,竟似甜蜜的恋人一般。煞时心底妒火中烧,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直到妻子吻了别的男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打倒了钱莫争。

面对自己的丈夫,黄宛然先是万分惊讶,但又马上镇定下来,她已做好了决定,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蹲下来把钱莫争扶起,他的头发都散乱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嘴角流着血。

成立狂叫起来:“不怕我杀了你们吗?”“你和你的二奶三奶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我杀了你?”黄宛然丝毫都不惧怕他的威胁,与过去那个温柔忍让的妻子完全不同,“哼!算了,你也不值得我这么做。”“淫妇!”

成立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刚想冲上去打她时,钱莫争已拦到了他身前。

这时,黄宛然抓紧了钱莫争的手,抬头看看树叶间的月光,一个在心头埋藏多年的秘密,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了。“你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跟他走吗?”“对。”

成立感觉被打了个耳光,耻辱地问:“我们十六年的夫妻感情,就不及这么一星期吗?”“不,不是一星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胸口某个东西慢慢往上涌起,突然喷出——“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沉默三十秒。

成立与钱莫争,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身边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这句话如两枚子弹,分别洞穿了两个男人的心。

第一个倒下的是成立。

他真的倒下了,坐倒在花丛中,呆滞的目光看着妻子。

忽然,他又傻笑起来:“不,你在骗我,只是为了让我出丑,让我生气,让我发疯。”“是的,我是在骗你,我已经骗了你十五年,我不想再骗下去了。”黄宛然的回答异常冷静,还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成立,我郑重地告诉你,秋秋不是你的女儿,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不——”

成立捂起耳朵,不敢再看这可怕的女人,但她的声音仍如恶梦般,不停缠绕在耳边。“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检验DNA,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父女关系。”

她咄咄逼人的语态,终于让成立爆发了。他从地上高高跃起,钱莫争还来不及阻拦,一个耳光已扇到了她脸上。

黄宛然无声地摔倒在地,随后成立撒腿跑开,消失在迷离的月色中。

二楼。

杨谋和玉灵回到大本营,第一个迎接他们的是唐小甜,她立即扑进新郎的怀抱,顺便把玉灵轻轻推开。杨谋尴尬地安慰着新娘,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接着猴急地说:“哎呀,我都饿坏了,有什么吃的?”

唐小甜立刻跑进厨房,给她的新郎做起了快餐面。玉灵则疑惑地看着屋里说:“就这么点人吗?”“放心,都没事。”顶顶给他们倒了热水,“你们去哪儿了?”

于是,玉灵把他们到了水库,发现大坝里的水电站,成立通过他的专业技术,修复了发电机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除了她游泳时突遭食人鱼袭击,又被杨谋冒死救出来的事,她知道这些不能让唐小甜知道。

顶顶赞叹道:“真厉害!原来电就是你们搞出来的。”

当他们草草吃完晚餐后,成立失魂落魄地冲进房间,他的头发乱稻草似的,脸上沾了几片树叶,衣服也划破许多口子。南明城能恢复电力,完全得益于成立的技术,可说是旅行团最大的功臣,但现在他的这副样子,又让屋里所有人感到害怕。

杨谋走到他面前问:“发生什么了?”

但成立没有理会他,就当其他人都没存在,径直走进里面的卧室,注视着困惑的秋秋。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才刚刚知道,她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从目光里喷出的火焰,正灼烧着成立的心。“父女”俩冷漠地对视着,相同的眼神却是不同的心情。

没错,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却一点都不像他。

他大步走到秋秋面前,狠狠地举起右手,看来要扇她的耳光。秋秋却全无惧色,昂首挺胸地面对他,还把脸侧来过来让他打。

十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打过秋秋。

成立的右手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忽然感觉身体像被抽干了,手便缓缓放了下来。

他低头停顿几秒,伸出手抓住秋秋,硬生生将她拽出了卧室。“不,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们上四楼去吧,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好吗?”

成立出人意料地把声音放低,像是在恳求秋秋,随后将她拉到门口。

但秋秋紧紧抓住门框,执拗地喊道:“妈妈呢?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听到“妈妈”两个字,成立面色更加难看,在少女的挣扎声中,粗暴地将她拖上四楼。

顶顶实在看不过去了,想要冲上去救秋秋,杨谋却阻拦在她身前:“算了,别人的家务事,我们管得了吗?”“成立,你真是个没用的混蛋!”

北方人的顶顶说话很直接,她对着楼道高声叫嚷,毫不顾忌被成立听到。

当她喊完喘气时,唐小甜走到她身边,尴尬地耳语道:“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和杨谋单独在一起?”

顶顶皱起眉头,心想这姑娘的事情还真多。她只能走入书房,对小枝轻声说:“我们回五楼去吧。”“叶萧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枝的脸依然浸在阴影中,声音平静却固执。“他搬尸体去了!”顶顶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说,“我们不用等他。”“我不想去五楼。”

她的回答怎么和秋秋一样呢?难道自己也变得像成立那样,面目可憎令人讨厌吗?顶顶沉下心来,走到小枝身边,打开书房的电灯,紧盯着她的脸说:“跟我上去,好吗?”

终于,小枝屈服了,跟着她走出书房。

玉灵识相地打开房门,悄悄转过头去看杨谋,不想正好撞到唐小甜的目光,她急忙尴尬地低下头来。

三个年轻女子走上楼梯,小枝和玉灵年龄相仿,顶顶则比她们大五六岁。

玉灵在三楼碰到伊莲娜和林君如,便留在了她们的房间里。顶顶继续带着小枝,来到五楼的牢笼。

此刻,二楼的大本营,只剩下唐小甜和杨谋两个人了。

她紧紧锁上房门,将她的新郎拖进卧室,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粉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身后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轻轻依偎在杨谋身上。

唐小甜的身体很热。

但是,杨谋却是冰凉冰凉的。也许因为下午游过水了,湖水的寒冷还留在皮肤上,让他的心也变凉了。“你身上那么冷?是不是着凉了?”

她关切地摸着他额头,赶紧去给杨谋找药,却被他一把拉住:“不,我没生病。”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赶紧推开唐小甜,跑到书房打开一个小柜子,里面藏着十几盒小录像带——前天从南明电视台拿回来的,既然已恢复了电力,不就可以播放了吗?

但这房间只有DVD,过去的录像机早成了文物,只有到专业的数码用品店或电视台才有用。

杨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退回到卧室说:“对不起,我有些累了。”“累了?告诉我,下午还发生了什么?”“玉灵不是都说了吗?”

杨谋回避妻子的目光,不敢说出偷拍玉灵游泳,又从湖中救起她的事,虽然那段录像还存在他的DV里。“不,她说的应该不是全部,也许你会告诉我更多。”

其实,在玉灵说下午事情的同时,唐小甜敏锐的第六感已有所察觉了。“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的回答让唐小甜心里一凉,她抱着杨谋的肩膀,柔声道:“我是在关心你。”“要是你关心的话,就让我快点睡吧,下午我走了很多地方,真的很累了啊。”

说着杨谋倒头躺下。

唐小甜呆呆地坐在床沿,如洗的月光洒在窗帘外面,泪水不知不觉滑落脸颊,手背上一片湿热。“对不起,我又哭了。”

每次流泪的时候,她对会跟杨谋说对不起。但她这次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的鼾声。

肩膀有些发抖了,为什么他丝毫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刚刚认识——那时她还在S大读书,而杨谋带着一个摄制组,过来拍摄一部关于S大历史的记录片。唐小甜是学生会干部,便在摄制组里协调关系,几乎整天都跟着杨谋。她还从未谈过恋爱,第一次见到杨谋,心底便微微一抖,没过几天便在梦中见到了他。在形影不离的一个月里,让唐小甜认定这英俊的男子,这个梦想拍艺术电影的男子——正是自己将要跟随一生的人。

杨谋的身边从不缺乏女人,就在他们相识的那个月里,还有许多S大的女生围绕着他。因为他也是S大毕业的学长,好几届校花的梦中情人。在众多暗恋或明恋他的女生中,唐小甜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她却是最执着的一个,每年的2月14日,还有杨谋的生日,她都会精心策划一番,送出的礼物或祝福,不由得让他深深感动。她的痴情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对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刮目相看。杨谋也追过电视台漂亮的主持人,但那些在电视上花枝招展的明星们,哪会看得上这个拍穷酸纪录片的小子呢?反复犹豫了一年之后,他终于向唐小甜敞开了心。

不久,两个人走上了红地毯。

他们的蜜月之旅选择了泰国。还未来得及享受新婚缠绵,便到了这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坐在这间颜色暧昧的卧室里。只是一个睡着大觉,另一个却黯然伤心。

唐小甜轻轻地抹去眼泪,但愿明早醒来能见到杨谋灿烂的笑容。

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第二章 鳄鱼潭

2006年9月26日,晚上21点01分。“这是真的吗?”

钱莫争瞪大了眼睛,刚被成立拳打脚踢了一番,现在却完全忘却了疼痛。

大本营楼下的花园,不知从哪飘来淡淡花香,黄宛然苦笑着说:“我何必要骗你?”“你说秋秋不是成立的女儿?”

这个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不但彻底击跨了成立,同样也让钱莫争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着说:“难道是——”“你忘了吗?”“不,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黄宛然简直是心如刀绞。她艰难地仰起头深呼吸,月光透过树叶洒到脸上,泪水禁不住奔流下来。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酿成的罪孽,从十六年前的某个夜晚起就注定了——

那是1990年的夏天,黄宛然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医生,在上海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工作。成立是舅舅给她介绍的男朋友,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在电力局当工程师,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他深深迷恋着黄宛然,想方设法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希望尽快地与她结婚。虽然她只有二十二岁,但远在昆明的父母生活困难,需要有成立这个金龟婿的接济。至于那个叫钱莫争的摄影师,他带给她太多的眼泪了,就当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放在记忆深处慢慢遗忘吧。

于是,她答应了成立的求婚。

在他们结婚前一个星期,成立接到上级的紧急派遣,去四川处理一起水电站事故。就在他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有个男人来到黄宛然工作的医院。他在急诊室门口站了许久,以至于被其他医生当成精神病人。一直低头开药方的黄宛然,感到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那双曾经为之流泪的眼睛。

他是钱莫争。

黄宛然手中的钢笔掉到地上,随后又匆匆捡起来开完药方,便请假冲出了医院。钱莫争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不知该对他说什么,眼眶却渐渐湿润了。他抓着她的胳膊说:我回来了。她苦笑着回答:可惜,你回来得太晚了。

钱莫争没有过多的解释,他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没有信守对她的誓约。在美国漂泊了两年,终究还是回来了,第一时间赶去云南,却被告知黄宛然早已调离。他又一路追踪到上海,通过各种关系总算找到了她。

然而,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那年街头流行一首歌叫《迟来的爱》,其中便有差不多的旁白词。当黄宛然与钱莫争四目对视时,路边的音像店适时的响起了这首歌,刹那间击碎了她所有防线。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最后全部埋进了钱莫争怀中。

她有日日千言万语的思念,也有夜夜以泪洗面的怨恨,但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只有颤抖的身体和嘴唇才能表达。

那一夜,她归属了他。

当黄宛然醒来的时候,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旁边留下一张纸条——他去机场赶飞机了,这是早已订好了的机票,目的地是埃塞俄比亚,他要去那拍摄非洲狮尾狒狒。

她恨他。

但大错已然铸成,三天后成立从四川的水电站回来,丝毫都没察觉她的变化。他们如约在国际饭店举行婚礼,成立觉得娶到那么美丽的新娘,是一件极其体面的事情,尽管黄宛然自始至终都没笑过。

九个月后,秋秋出生了。

只有黄宛然才知道秋秋的亲生父亲是谁。

而成立则从来未曾想到过,秋秋不是自己女儿的可能性。在女儿三四岁的时候,每当黄宛然看到丈夫抱着秋秋,心里便会掠过淡淡的恐惧。而成立越是喜爱秋秋,她的恐惧就越是强烈,却从不敢流露在脸上。

一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

当秋秋已少女初长成时,黄宛然却在这遥远的空城,见到了钱莫争这个天杀的冤家,这个给人希望又令人绝望的男人。

终于,钱莫争抓住她的肩膀,月光下散乱的长发像自古代穿越而来,他轻声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所造成的一切罪孽,我都会承担的。我发誓,绝不再让你们母女受苦了。”

但黄宛然冷冷地刺了他一句:“你似乎已经发过很多次誓了。”“不,这一次请相信我。我已经四十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臭小子了。我现在才明白,对我来说什么是最宝贵的。”

他的身躯忽然显得高大些了,像山一样遮挡在她面前,黄宛然却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

她想到了什么:“糟了!刚才成立是不是去找秋秋了?”“哎呀!”钱莫争重重捏了自己一把,“该死的,怎么把这个忘了,绝对不能让秋秋落到他手里!”

两人顾不得整理身上的泥土,立即跑出花园,冲回住宅楼里。他们先是猛敲二楼房门,许久才看到唐小甜开门出来,随后是睡眼惺松的杨谋。

黄宛然着急地问:“秋秋呢?她在哪里?”“秋秋?”唐小甜被他们的样子吓住了,哆嗦着回答,“她已经被成立带上楼去了。”“白痴!为什么不阻止他?”

钱莫争凶狠地大骂了一句,唐小甜几乎都被吓哭了,杨谋不禁愤怒地说:“喂,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那么凶呢?有种冲我来?成立是她的爸爸,爸爸带女儿上楼睡觉,天经地义,谁能管得了?”

没等杨谋的话说完,钱莫争和黄宛然早就跑上楼梯了。

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四楼,用力敲打房门,并大声叫着秋秋。黄宛然开始后悔了,不该如此着急地把秘密说出来,成立已经失去了理智,万一报复到秋秋身上怎么办?“别敲了!”

门内传来成立的声音,但房门依旧牢牢地锁着。

黄宛然还故作镇定地说:“请你把秋秋放出来。”“孩子已经睡了,就不要再吵醒她了好吗?”

隔着一道房门,成立冷静了许多,但越这样越让黄宛然害怕。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男人,仿佛已变成了冷酷的魔鬼。

她只能哭喊着说:“成立,我求求你了,把女儿还给我吧。”“放心吧,我不会伤害秋秋的。毕竟我已经养了她十五年,她和你不一样。”随即成立的话峰一转,“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做任何事,但请不要伤害我的女儿。”“你的女儿——”成立隔着房门苦笑了一声,“哼,你的女儿。”

钱莫争虽然同样着急,却不敢发出声音,担心反而会激怒成立。他们在门外等了片刻,成立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而黄宛然也束手无策,只能对着房门掉眼泪。

这时,钱莫争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叫喊了。

他将黄宛然拉到五楼,轻声说:“算了吧,我想他不会伤害秋秋的。”“但我还是不放心,他已经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也和你一样担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把秋秋抢出来,告诉她成立不是她的爸爸,她的心里会怎么想?叫了十五年爸爸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仇人。她又该怎么面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们需要靠智慧来弥补。”

黄宛然已经无语了,她还是回头看着楼下,忐忑不安地颤抖着。钱莫争推开五楼的空房间,这是昨晚他睡的屋子,随后将黄宛然拉了进来。“今晚,你就在这里吧。”

随后他锁上房门,但黄宛然推开他的手。她已对这一切厌恶了,独自走进一间卧室,紧紧关上插销,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钱莫争在外面无奈地叹口气,隔着门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下去找秋秋。”

更为明亮的月光,洒入五楼卧室的窗户。黄宛然浑身虚脱地躺在床上,犹如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泪水缓缓打湿了床单。

叶萧回来了。

刚运完两具尸体,他和孙子楚、童建国都已疲惫不堪,借着月光回到大本营。来到二楼,才发觉大家都已分散了。上楼去清点人数,还好成立等三人已回来了,今晚总算人员齐整——除了失踪的法国人亨利。

他们在三楼撞见厉书,他正在房间里和伊莲娜聊天,而林君如已经困得睡下了。叶萧皱起眉头说:“早点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呢。”

随即,三人匆匆走上五楼。

厉书不耐烦地诺了一声,继续对伊莲娜说:“明天,我不能继续窝在这了,我必须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探路。”

随后他又说了一句英文,以显示自己的水平,伊莲娜却只觉得好笑:“算了,你还是和我中文吧,我知道你英文很好。我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选修中文了。现在凡是看到中国人,我都不习惯和他们说英文。”“哦——”厉书都有些脸红了,他看了看时间尴尬地说,“已经十点多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吧。”“好的,晚安。”伊莲娜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国女孩那样开放,她将厉书送到门口说,“谢谢你陪我聊天。”

就当厉书要关门离去时,外面飞进来一个黑影,要比苍蝇蛾子之类的飞虫大很多,但又不像是长着羽毛的鸟类。

那个古怪的东西飞进房间,在伊莲娜头顶盘旋了两圈——她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还大胆地伸手去抓,但它灵巧地躲开了,从厉书头顶掠过,又回到楼道里面。

伊莲娜马上追了出去,和厉书一起抓那东西,但那家伙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紧接着就飞下了楼梯。

还好这里都亮着走道灯,他们一路追下去,依稀可辨那东西的翅膀,正高速扑扇着,黑色身影如小猫般大小。

几次都差点抓到它,不甘心的伊莲娜追踪到底楼,和厉书冲到外面的小巷。

月光照射着那会飞的动物,在地上留下一个暗黑的影子。它的双翅展开有二十多厘米,黑不溜秋实在看不清楚,但隐隐可见一双绿色眼睛,放射出幽灵般的目光。

那个东西飞到马路对面,钻进一间卖小饰品的店铺,两人也紧跟在后面。厉书第一个闯进去,店铺里一团漆黑,在墙上摸了半天,都没找到电灯开关,只感到空气中不断有翅膀扑击声。层层气流涌到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腥臊味道,让人分外恶心。

伊莲娜也冲进来了,两人正好撞在一起,额头碰额头火星四溅,那可真是疼得头晕眼花。但那个东西还在他们头顶盘旋,翅膀几次拍到头发上,并闪烁着两道绿色目光。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跳起来想抓住它,却又一次被它轻巧地躲过。显然它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或许它的眼睛有夜视功能,也可能它有类似雷达超声波的器官?

那会是什么物种?

它又向更深处飞去,店铺里开着一道小门。厉书与伊莲娜穿破小门冲出去,闯入一片月光下的花园。这园子看来早已荒废,到处都是枯萎的花枝和野草,一些墙壁也坍塌了,两人的脚下满是凄凉。

然而,它在月光下的影子更加骇人,在两片宽大的翅膀当中,竟是个极度丑陋的身体,竖着一对奇幻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尖耳朵。“MY GOD!”伊莲娜瞪大了眼睛,迅速切换到中文,“难道是——”

它飞进了荒园对面的一栋房子。

两人在房子前停止脚步,那是个朦胧而坚硬的黑影,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光亮,就像块巨大的岩石。

而那道半开着的房门,就是最秘密的山洞。

他们小心翼翼地闯入洞中,厉书才想起身上还带着手电,便赶紧打开照向前方。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和蛛网,只是一个破败的大厅,并发出浓郁的腥臭味。伊莲娜疑惑地抬起头,感到头顶传来阵阵风声,什么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从阴暗处发出一些绿色幽光。

厉书已毛骨悚然了,他急忙将手电对准天花板,才发觉头顶竟倒吊了许多猴子!

不,不是猴子,而生长着翅膀的动物——蝙蝠。

手电筒猛烈颤抖了一下,所有倒吊着的蝙蝠,都睁大绿眼睛看着他们。在天花板上房梁上转角上都布满了蝙蝠,它们仅凭双爪勾着上面,身体垂直吊下来,翅膀收缩在身体两侧,而那恐怖的头颅则不住转动,呼出无数浑浊的空气。

其实,在上海的夏夜也能见到蝙蝠,在厉书小时候是很常见的,还给蝙蝠以“油老鼠”的别称。但这里的蝙蝠非常独特,个头大得惊人,有的身体居然像小猫,若展开双翼恐怕有鹰隼般大。

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蝙蝠,它们究竟属于哪一种?

伊莲娜的表情异常紧张,她盯着最近的一只蝙蝠。这家伙居然在灯光下一动不动,配合似的让她仔细查看,直到发现它嘴上的某种特征。

突然,她拉着厉书的手,飞快地向外冲去。

同时身后响起蝙蝠的扑扇声,成千上万对翅膀舞动起来,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声音。

他们狼狈不堪地逃出房子,回到荒凉的花园里。蝙蝠们黑压压地追出来,密集的翅膀互相碰撞,刹那间竟遮住了月光。

蝙蝠的阴影压到头上,厉书和伊莲娜踏过野草,疯狂地跑进店铺。由于那扇门实在太小,许多蝙蝠撞在门上坠落下来。他们又飞速穿过店铺,还是伊莲娜眼名手快,在回到马路上的同时,反手将店门紧紧关起来,正好把后面的蝙蝠挡住了。

厉书继续拽着她的手,拼命地穿过马路,逃回大本营的楼上。

一直跑上三楼的走廊,他们终于喘出了一口气,几乎浑身瘫软在地上。“妈的,又捡回了一条命!”厉书依然心有余悸,他走进房间问,“那是什么蝙蝠啊?”

伊莲娜停顿了片刻,神情诡异地回答道——“吸血蝙蝠。”

子夜将至。

五楼。

顶顶盘腿坐在床上,柔和的灯光打在她侧脸,又如流水活泼地溅起来,弹到房间里每个角落,也包括小枝的眼睛。

她的瞳孔在并不强烈的光线里放大……放大……变成一个深深的洞窟,里面有一尊千年之前雕刻的佛像。

洞窟中的佛像如此美丽,那眼角那鼻梁那匀称的嘴唇,那脖颈那肩膀那窈窕的身段,无不是青春女性的特征——她来自古印度的蓝毗尼,还是古楼兰的海市蜃楼,抑或吴哥窟里的神秘微笑?

她是这一切的混合体,她正盯着小枝的眼睛,所有隐藏着的灵魂都将无处遁形。

小枝缓缓后退,后背再一次靠在墙上。她想要闭上眼睛,眼皮却不听自己使唤,仿佛有两根木棍支在眼皮间,当中便只剩下这尊雕像了。

雕像开口说话了:“小枝,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个哲学性的命题,谁都可以回答,但谁也无法回答。

雕像露出奇异的表情,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是某种暗示还是期许?

但小枝要让她失望了:“我不知道。”“南明城为何空无一人?”“我不知道。”“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我不知道。”

她一连说了三个“我不知道”,似乎来自一个空白的世界。

随后,雕像的嘴唇开始缓缓嚅动。

又是那些音节,不知从哪个时代流传下来的音节,含混不清又急促有力,好像没有经过耳膜,径直传递入她的大脑。

咒语在洞窟中反复回荡,四面墙壁上都出现了壁画。声音与画面如同潮水,不断折射到小枝脑中,形成坟墓般的共鸣场,足以令任何人崩溃。

突然,小枝跳起来夺门而出,冲进外面的楼道。

她大口喘息着向楼下跑去,身后传来顶顶的声音:“别跑!”

子夜的五楼,响彻着两个女子的脚步声。

小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面那个身影将至,却正好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就在她几乎倒地的刹那,那个人伸出手抓住了她,同时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就是叶萧。

顶顶也停住了,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她那双大眼睛,还留在古老的洞窟中。

小枝将头埋在叶萧怀中,浑身冰凉颤抖,如丛林中受伤的小鹿,顶顶便是追捕的猎手。“你要干什么?”

叶萧横眉冷对着顶顶,他刚要在隔壁房间睡下,便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我——”顶顶一时语塞,后退了两步说,“让我带她回去睡觉吧。”“不。”

小枝在他怀里摇摇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目光里写满了恐惧。“发生了什么?”

她轻声地回答:“我不想和她住在一起。”

叶萧咬紧了嘴唇,紧盯着顶顶的眼睛,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但顶顶无言以对,固执地扭过头去,她不想在小枝面前为自己解释。“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让我感到失望。”

叶萧冷冷地抛出这句话,随后带小枝走下楼梯,抛下目瞪口呆的顶顶。

他们来到三楼的走廊,敲开林君如和伊莲娜的房门。叶萧将神秘女孩交给她们,反复叮咛要看管好她,千万不能有了闪失。

他又抓着小枝的肩膀,却看不清她眼神里藏的东西,这让他心里一阵发慌。但他还是故作镇定,以绝对控制的语气说:“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尝试逃走!这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自己。”“我,答应你。”

小枝点了点头,便躲到了林君如的身后,眼里又闪烁着什么。叶萧撇开脸回避她的目光,随即退到走廊外锁紧了房门。

他迅速跑回五楼,昏黄的楼道灯仍照射着顶顶的脸。“你对她做了什么?”

面对叶萧咄咄逼人的眼神,顶顶紧蹙眉头退入房间,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叶萧随她走进卧室,“我知道你也想早点知道真相,但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我相信她也是个受害者。”“受害者?走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没有谁比谁更可怜的问题,只有谁比谁更可怕。”

他立时沉下了声音:“你什么意思?”“没什么,你那么聪明,当然会明白的。”“总之,请你不要再欺负她了。”“我欺负她?她向你告状了?”顶顶感到满腹的委屈,摇了摇头,“我在拯救她。”“拯救?你认为她很危险?”

她退到阴影里,眼睛又成为雕像般的样子:“不但她自己很危险,也会让她身边的人危险。”

叶萧又打开一盏灯,照亮顶顶隐藏的目光:“告诉我,你还对我隐瞒着什么?”“我对你隐藏了许多。”

沉默片刻,叶萧不知该如何作答。

顶顶继续说下去:“我有权利向任何人隐瞒,在这里你并不是警察,只是和我们每个人一样的普通游客,你没有权利审问我。”“不,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你没有权利隐瞒,我也没有权利。”

她又关了那盏灯,藏在黑暗中说:“好吧,我告诉你——从今天中午起,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什么?”

叶萧声音有些发颤,他担心听到某个会让他崩溃的消息。“那个神秘女孩的女子,她的名字叫——”

顶顶停顿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那致命的两个字——“小枝。”

瞬间,这两个细腻的汉字,如洞窟中的回音,反复穿刺着叶萧的耳膜,直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巨大而持久的共鸣。

果然是她——果然是那个奇异的美丽女子——从2000年的冬天到此刻——永远都不停歇的恶梦。

下午,在南明宫的长廊内,孙子楚便已提到了这个名字。虽然仅仅是无端猜测,却仍让他寒入骨髓。

此刻,叶萧睁大眼睛,第二次打开那盏灯,重新看到顶顶的脸庞,还有那对佛像般的嘴唇。

灯光在她的唇上轻轻反弹,他不敢相信就是这双唇,说出了“小枝”这个名字。“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她也叫‘小枝’。”

顶顶第二次关上那盏灯,重新将脸沉入阴影中,似乎与他争夺电灯开关——他代表着阳,她代表着阴?

叶萧已经认输了:“不,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所以,我必须要对你隐瞒,因为我能猜到你现在的表情。”

但他第三次打开了那盏灯,手指固执地停在开关上,犀利的目光直插顶顶双眼。

子夜,零点。

凌晨,三点。

彻夜难眠。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月亮的光晕落在窗上,带来窗外树枝的影子,仿佛预示即将到来的恶梦。

这里是大本营的四楼,那套最大房子的主卧室,成立独自躺在上面,双眼圆睁对着天花板。“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言犹在耳,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着——秘密,十五年来的秘密,今夜终于通过妻子之口说出,将他打入万劫不覆的地狱。

不管是下油锅还是走刀山,都不及此刻的锥心之痛,成立的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滴在了床单上。

上午,在山间的水库边,他看到钱莫争脱下上衣,跳到湖水里去游泳。钱莫争的后背露出了一块胎记,而在秋秋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当时成立只感到有些眼熟,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回事,原来秋秋居然是——

他又一次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力道被棉软的席梦思吸收,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

是啊,钱莫争!就是钱莫争!如果他现在手上有一把枪,一定会打烂钱莫争的脑袋。

可在当年他完全不知道钱莫争的存在,黄宛然也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迹象,他更从未怀疑过自己和秋秋的血缘关系。

他们全都在欺骗他,全世界的人都在欺骗他,欺骗了他十五年的光阴,让他戴了十五年的绿帽子。他就像个愚蠢的乌龟,整日辛勤忙碌的工作,却养大了别人的女儿!

别人的女儿,秋秋是别人的女儿……

正当他在失魂落魄之时,卧室门口晃动着一个娇柔的身影,幽灵般飘移到他的床前。

成立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条冰凉的胳膊。

随即,他听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声音:“别,你抓疼我了。”

她是别人的女儿。

手指的力气更重了,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黑暗中一只手打他脸上,重重地咒骂着他:“该死的!放开我!”

但她越是这样说,成立就抓得越紧。秋秋大声地喊起来:“我要去妈妈那里。”“她不配做你妈妈!”

没想到秋秋立刻还嘴道:“你也不配做我爸爸!”

是的,他不配做她的爸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

一腔血直涌到成立的头顶心,几乎让他的脑壳炸裂了,令他无法自控地挥起大手,愤怒地扇到秋秋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自少女的脸上传来,随后是骇人的沉默。

黑暗里,有泪水滑落的声音。

秋秋的身体僵硬在床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耳光,她没有想到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似乎忘却了脸上火辣辣地疼痛。

比她更疼的是成立的心。“对不起,我的宝贝!”

他紧紧搂住了秋秋,四十五岁男人的眼泪,同时也打湿了少女肩头。秋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爸爸”抱着她,仿佛忘却了刚才的耳光。

奇怪,他应该恨这个女孩的,她的血管流淌着别人的血,却让自己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个罪恶的危险孽种,是个早该被消灭掉的胚胎,她根本不应来到这个世界上。

但成立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因为刚才那个耳光,将自己的心也溶化了

究竟该恨谁好呢?他倒是在恨他自己,恨自己那双用力的手,恨自己愚蠢的心。

泪水依旧无法停止,这些天来所有的郁闷,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愤,全都化为这咸涩的液体了。

没错,他曾经如此深爱着秋秋,即便今夜知道了那个可耻的秘密,也未曾改变他的爱。

从他当年在上海的医院里,欣喜若狂地抱起婴儿的她,到陪伴着她学习走路说话。再到每天接送她去幼儿园,每夜教她做数学题。又到她步入青春期后,对她叛逆的眼神忧心忡忡。直到带着她来到这遥远的泰国,最终却将她送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这至少不是她的错。“爸爸,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秋秋在她怀中,又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伤心地对爸爸撒着娇。“爸爸”——这两个致命的字,彻底拯救了成立。

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爸爸了,如果命运允许的话,他还愿意再做十五年的爸爸!

月光,渐渐隐入了云层。

凌晨,四点。

五楼的房间。

从叶萧离开带着小枝离开后,顶顶便独自躺在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关掉了所有灯,她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是的,她好像看穿了楼顶,看到那空旷的大楼天台,正有一群老鼠迅速窜过,刚刚扫荡了导游小方躺过的位置。

毫无疑问,小枝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居然能让叶萧为了她而翻脸——顶顶觉得自己小看她了,除了那条狼狗以外,她还会带来什么?

但愿不是更大的厄运。

几个钟头过去了,顶顶的心依旧很乱,耳边总响起叶萧最后那句话——“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的脸应该很清楚啊,她摸着眼睛鼻子和嘴唇。虽然屋子里漆黑一团,心底却回到了摄影师的灯光下。

常有人说看她的照片,感觉是面对一尊佛像,周身都散发着一圈光环。但有时也会犹如鬼魅,被一层难以解释的雾气笼罩,让摄影师疑惑不解,以为碰到了光学上的灵异事件。

某道强光自头顶打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笼罩了她全身。顶顶猝不及防地抬起手臂,眼睛都被照得睁不开了。“谁?”

但那异常耀眼的灯光,让她完全无法抬头,只能躲避着逃出卧室。而聚光灯也跟到了客厅里,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蒙着脸庞眯起双眼。这光线竟如此灼热,深深地刺痛了视网膜,霎时泪水流出了眼眶。

她痛苦不堪地打开房门,奔到外面的楼道里,那探照灯般的光线,仍然撵在她的头顶紧追不舍。顶顶大声向楼下呼救,期望叶萧或童建国可以听到,但整个大楼里死寂一片,所有人似乎都已停止了呼吸。她只能狂奔着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外面的黑夜里。

然而,灯光继续跟随着她。

双目剧痛难忍,眼泪伴着一路奔跑而飞起,顶顶大口呼吸着月夜的魔力,而那探照灯似的强光,在她的脑后如影随形。她慌不择路地跑向一片漆黑,只要能逃避光线,甚至是地底她都愿意钻进去。

果然地面裂开了一道门,她飞身冲入那条黑暗的甬道。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地面,此刻四周都是巨大的石块,古老的气息向她鼻息间涌来。当她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聚光灯再度打到她脸上,猛烈的刺痛仿佛瞎了一般。

终于,顶顶投降了,跌倒在地饿啜泣着,泪水如珍珠落到地面,又迅速地稀释消失。

灯光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三道大门,左中右并排列在一堵石墙上。

她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不知该走哪扇门,而身后已没有了道路。

仔细看着三道大门,每道门上都画着什么——当中的门上画着个衣着摩登的女郎;左面的门上画着一个老人;右面的门上却画着个沉睡的胎儿。

女郎——老人——胎儿?

就当顶顶站在三扇门前,揉着眼睛疑惑不解之时,突然有人在身后猛推她一下,将她推进了当中那道大门。

在大门开启的刹那,她却一脚踩空了——原来门里是一口深井。

地心引力,自由落体,牛顿第几定律?

顶顶坠入深深的井底……

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

深不见底……

是的,永远都不见底,因为她在坠落过程中醒来了。

睁开眼睛,抬头是黑暗的天花板,再也没有那道骇人的强光了——原来又是一个梦。

这回她喘息得更加厉害,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该死的光,该死的梦!

忽然,她感到脸上湿湿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泪水已流满了整张脸庞,甚至连枕头都被浸湿了。

自己竟然真的流泪了,是因为那道强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生命中有什么能让人如此痛苦?

答案,或许在明天揭晓。

或许,永无答案。

凌晨,五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阵沉闷的枪声,从树丛尽头传来,随即响起两声惨叫,夜幕中有鲜血喷溅,同时闻到了火药气味。

童建国立即趴在野草中,机关枪射出的子弹轨迹,如黑夜烟火长长地掠过,不断打向战友们的身体。又一个家伙倒在他身上,那是来自成都的知青,还只有二十岁,胸口被机枪子弹打穿,内脏落到了童建国脸上。

别人的鲜血涂满他的脸,热热的湿湿的带着腥味。浑身严重地抽搐着,难以确定自己是否也已中弹,据说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自己的腿被炸断都没感觉。四周此起彼伏着汉语和当地语的咒骂声,火焰弹不时升起照亮夜空,在山谷间美得无比灿烂。

当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时,听到了战友李小军的惨叫——他最最亲密的朋友,从小一起在上海的弄堂长大,结伴在云南的傣族山寨里插队,两个人又一起私越过边境。他们参加了游击队,被分配在同一个连队,形影不离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一束探照灯的强光扫过,只见李小军的大腿中弹,鲜血染红了整条裤子。童建国从草地里滚过去,紧紧抱着受伤的小军,并将身上的衣服撕下来,包扎在同伴的伤口上。

这时传来连长的号令,命令战士们勇猛冲锋。但童建国舍不得最好的朋友,李小军忍着伤痛推开了他,怒喊道:“不要管我!”

童建国含着眼泪离开战友,紧紧抓着自动步枪,在茂密的野草中匍匐前进。不断有子弹从头顶掠过,甚至能感受到弹道的温度,与掠过草皮的气流。有人抬起枪口反击了,还有人大胆地站起来,奋力掷出手榴弹,随即被敌人的火力击倒。他躲到一颗倒地的大树边,架起枪向前方连续射击。虽然根本无法抬头瞄准,但他确信敌人就在前方,仅仅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惨叫,有个敌人被他击中了。

就在连队重新组织起来,火力集结向敌人猛烈还击时,头顶传来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一堆电风扇在呼啸,所有的树枝都在摇晃,气浪汹涌着喷到身上,差点将他整个人掀翻过来。

强大的电光在上面闪烁,照亮了所有的游击队员。童建国艰难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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