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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5-17 14:4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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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菊池宽等 著 侯咏馨 译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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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日趣味赛

休日趣味赛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休日趣味赛

作者:(日)菊池宽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10月

ISBN:9787559439888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导读从趣味当中尝尽人生滋味王文萱

日文中的“趣味”一词,大多是用来表示“兴趣”之意。说起来,也少见有像日本这样把“趣味”玩得如此认真又彻底的吧。即便只是用来调剂生活的兴趣,也有许多人为此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及金钱。身为业余爱好者,学习技艺时,技巧甚至不输给以此为业的专家,而观赏或鉴赏时,也能将内容细节背诵、叙述得巨细靡遗。

说起来,日本人的确很热衷又很认真地从事各种“趣味”。本来只是对某事物起了兴趣,接着就备齐了相关的器具,然后接受课程指导,不断磨练技巧逐步精进……

这般认真对待“趣味”的精神,让日本人在各类“趣味”的领域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本书收录了日本文豪们笔下所记录的各种“趣味”——观赏运动竞赛、钻研棋艺、钓鱼等。文豪们有的记观战,有的记历史,有的写亲身体验,有的撰小说。“趣味”在他们笔下呈现出来的,并非仅是娱乐或休闲,而是人生的一部分,是生命的另一种体现。棒 球

棒球堪称日本的“国民运动”。一八七二年由美国人在日本首先指导学生打球,其后棒球渐渐在大学、高中等各级学校普及。特别是一八九六年,第一高等学校的学生们赢了横滨的外国人队伍,棒球可说因此受到全日本欢迎。一九○三年,有名的“早庆战”(早稻田大学对庆应义塾大学)开打,一九一五年,现今仍受到全国瞩目的“全国中等学校优胜棒球大会”,也就是今日的夏季甲子园大会,正式开战。

坂口安吾的《神经衰弱症的棒球美学》,记载了他在住院期间外出观赛时的观察及批评。一九四九年,坂口因精神状况不佳而住院,在医师允许下外出观赛成了他唯一能透气的方式。其实坂口非常擅长运动,不仅是个棒球迷,还参加过由文士们组成的棒球队,担任先发投手及四号打者。热爱运动的他在罹患精神病时观赏赛事,所写下的批评抱怨,从球衣球帽到讨球小童,读了也让人不禁觉得神经衰弱了起来。

与热爱棒球的精神病患坂口安吾截然不同的文章,是物理学家寺田寅彦的《棒球时代》。文中描述他高中时期曾热衷打棒球,相隔了四十年后无意间听到广播中的赛事转播,勾起了往事回忆。不同于坂口令人神经衰弱的批评及抱怨,寺田在文中以物理学家的角度,分析棒球之所以受欢迎的原因。

牧野信一的短篇小说《喜悲热泪》,描写的是两位高中投捕手的友情。这篇文章出自战前的少年读物《少年》,因此颇有给年轻人的励志之意。甚至连文中少年们所玩的游戏“双六”(类似大富翁、升官图的纸上游戏),都是少年少女杂志时常会出现的附录。也能看出一九二○年前后,棒球在日本的中学,已十分普及。

精神病患者的棒球、物理学家的棒球、少年们的棒球……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们,用不同的角度来观看或分析棒球。相同的是,对于棒球他们都有一颗热爱的心。柔 道“以柔克刚”——这是柔道的基本理念。柔道是由教育家嘉纳治五郎于一八八二年所创,其目的不仅仅是作为竞技求胜负,而主要在于锻炼身心,可说是一种“修行”。

小说家富田常雄的《滚地竞赛——柔道对拳击》,描写的其实是他身为柔道家的父亲——富田常治郎的故事,而富田常治郎便是柔道创始者嘉纳治五郎的大弟子。富田常治郎受美国罗斯福总统之邀,于一九○五年开始在美国推广柔道。《滚地竞赛——柔道对拳击》一文当中,主角富田常治郎与拳击手托比·孟克斯进行了一场跨领域的“柔道对拳击”竞赛。两人身高差了将近三十厘米,矮小的富田常治郎竟能以柔道技巧出奇制胜,展现了柔道的基本理念——“以柔克刚”。

相扑、柔道,这两项运动之所以被称为日本的“国技”,不只因为是脍炙人口的运动竞赛,更是在于体现了日本的传统文化、古典美学,以及民族性。棋 艺

日文中的“棋”,大多指围棋或将棋。日本围棋与中国围棋在规则上稍有不同,但差异并不太大。将棋又称日本象棋,棋盘是由九列九行的方格构成,棋子共有八种,分别是王将(或玉将)、飞车、角行、金将、银将、桂马、香车、步兵。由于将棋是在日本独自发展而成的,并且棋的种类又以汉字来标记,因此并未在国际上流行起来。

必须一提的是围棋及将棋的“段级位制”。段级位制是用来表示棋手过去比赛成绩的位阶,由围棋先开始采用,后来也被运用到将棋之上。级位是从数字大的向数字小的晋升,达到段位之后,则是从数字小的向数字大的晋升。一般会用“姓氏”加上“段位”的方式来称呼棋士。以下几篇文章,出现了许多人名及段数与级数,若能先将段级位制的上下关系弄清楚,较易于阅读。

坂口安吾的《围棋修炼》,语带幽默,记载的是他于一九三七年居住京都书写小说时,经营围棋会所的见闻。他原本就喜爱将棋及围棋,尤其专精围棋,书写过许多围棋观战记,甚至写了以围棋为主题的短篇小说《九段》。从他为了提升棋艺而经营会所,便可知道他对围棋有多么痴迷。最终他完成了小说,也提升了棋艺,达成目标后把会所托付给他人,离开京都。

三好达治的《关于棋家的文笔》,主题特别,评论了围棋棋士们评论“棋”的文笔。三好达治本身爱下棋,也爱读棋士们的文章,佩服棋士们倾注一生下棋的热情。菊池宽的《将棋》,则深入浅出地介绍了将棋这项技艺,并且仔细讲述精进棋艺的方式。

野上彰的《本因坊秀哉》记录了本因坊秀哉的围棋棋风及轶事。其中提到秀哉与吴清源的对局,据说秀哉最后取胜是因为弟子前田陈尔帮他出了一手,此事至今仍真相不明。秀哉晚年与木谷实对局,战局期间秀哉还曾住院,战败之后引退,一九四○年逝世。附带一提,作家川端康成将这次对局的观战记录写成了小说《名人》。川端康成同时也是野上彰的写作老师。《本因坊秀哉》可看出野上彰对秀哉的敬意,而织田作之助的《听雨》,则用有褒有贬的方式,描绘了坂田三吉这位将棋棋士颠簸[1]的一生。织田的另一篇《胜负师》可当成《听雨》的续集,为坂田三吉的一生及自己的心境,做了完整的注解。

棋风充满强烈个性的坂田,时常出令人惊叹的奇招,即便会因此输棋。他暌违十六年之后复出,果真又在对局当中下了异想天开的一手,对手与观战的众人无不惊讶。当时织田作之助背负着病痛与孤独,正巧在报纸上阅读到这一手,备受鼓舞。坂田这出奇的一手,终究败战了,但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贯彻了自己一贯的信念。其后的对局,他也使出了类似的手法,果然再度战败。织田在坂田执拗的人生观当中,看到的其实是自己的身影。

棋士们将人生投注在棋盘上,文豪们则从棋盘上窥见人生。相 扑

现今作为运动竞赛的相扑,其实原本是日本固有宗教“神道”当中的神事,用胜败来占卜吉凶。也因此,相扑这项竞赛地位神圣,并且十分重视礼仪。现今的竞赛方式是由两名力士在称为“土俵”的圆形擂台上角力,而最重要的竞赛场所,便是位于东京墨田区两国地方的“两国国技馆”了。尾崎士郎的《土俵之梦》,描写内容皆围绕着两国一地。

尾崎士郎的《土俵之梦》,写作于一九四七年,描述的则是二战之后的相扑景象及他的个人心境。尾崎是有名的相扑迷,大正末年至昭和十二(一九三七)年左右,曾热衷于观赏相扑,撰写过许多相扑观战记及随笔。他表示相扑不仅代表着民族传统精神,还满溢古典之美。但二战之后,相扑的繁华景象不再,尾崎本人又因为卧病在床,无法前往观赏。战前绚烂华丽的相扑,对经历战争后的他而言,终究成了一场美梦,化为幻影。钓 鱼

幸田露伴的《玄奇故事》,是一篇关于钓鱼的奇妙怪谈。开头如同随笔般,先从与钓鱼无关的登山写起,进入故事之后又穿插了许多知识性的解说,可看出作者的博学。作者用杂谈、随笔的平淡口吻,带出怪谈的主题,以仿若无事的态度写出古怪剧情,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幸田露伴晚年的作品,穿插了杂谈、钓鱼知识、怪谈故事,虚虚实实,读起来特别奇异又有趣。

喜爱钓鱼的火野苇平,在《我爱丑怪鱼》中详细记载了钓食河豚、短爪章鱼、沙塘鳢的方法。并且述说自己与沙塘鳢很是相似,甚至将自己的住处取名为“钝鱼庵”。佐藤垢石也是钓鱼好手,曾写过不少与钓鱼相关的随笔散文。《那珂川钓花鲈》记述了钓鱼高手秘密传授给他的花鲈钓法,他曾用这方法钓了许多花鲈。

坂口安吾并非爱钓鱼之人,他在《钓客的心境》中写了他仅有的几次钓鱼经验。文章开头他表示钓鱼狂们总喜爱说一些奇妙难懂的话,并道“也许这就是钓客的心境吧” 。二战后期,粮食短缺,他赶上当时流行在焦土当中挖蛤蜊,一面躲着空袭警报一面热切地挖着,对他来说,此时总算似乎稍微理解钓客的心境了。

文豪们笔下的各项“趣味”──棒球、柔道、棋艺、相扑、钓鱼──不仅有趣,还十分有味。有竞赛的味、热血沸腾的味、潜心修养的味、奇幻悬疑的味,以及世间百态的味。文豪们尝着不同的滋味,步上不同的人生,同样拥有的,是永远保持着热情、迎接各种挑战的心。作者王文萱,网络笔名Doco。京都大学博士,研究日本大正时代画家竹久梦二。主持日本传统文化推广组织“MIYABI日本传统文化”。译作二十余本,著有《京都烂漫》。【注释】[1] 胜负师:以胜负为业的人,包括职业棋士、赌徒,也可以形容勇于挑战风险的人。喜悲热泪牧野信一

不管我去哪里,都会怀着与你一起打棒球的心情。真心与真心,离得再远都能相通。

道夫对交朋友没有什么好恶,跟每个人都能愉快地交往。因此,他结交了许多好朋友。然而,在众多朋友当中,道夫唯一认定的知心好友,只有泽田。因为道夫喜欢泽田。能在广大的世界里,找到泽田这个朋友,是一个巧合,道夫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幸运。只要稍微比较一下就知道,忆起尚未认识泽田的日子,和现在相比,竟是那么寂寞。总之,虽然道夫与泽田不曾说出口,但是两人都认为自己找到“永远的伙伴”。

A高中之所以能称霸高中棒球界,乃是因为拥有投手泽田与捕手道夫的力量。这是众所公认之事。这两个人,缺一不可,少了道夫当对手,泽田认为自己不能发挥原本的能力,道夫也是这么想。因为两人意气相投,唯有两人集结两人的力量,才能创造出一股完整的力量。这可不专指棒球,泽田与道夫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朋友档。

有一天,泽田突然休学了。因为他们必须举家搬到远方。校方不知有多么舍不得泽田离开,就更别说选手们了。喜欢棒球的学生们,个个暗自垂泪,没人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道夫说要辞去捕手之职。大家都明白道夫辞任的原因,同样没人反对。

道夫流着泪说:“泽田同学不在了,我也不想打棒球了……连动都不想动了。我并不是任性。我只想接泽田的球,要是泽田不在,我肯定活不下去。”

校舍后方的山茶花在寒冬之中,恰似泽田与道夫的眼泪,滴滴嗒嗒又悲伤地开着。明明没有风,花朵却落在地上。两人看着花朵坠地的瞬间,花粉在阳光下四处飞散。两人几乎可以看见如此细微的变化,心灵沉进悲伤的深渊,了无声息。“一想到我要与你分开,我就觉得像是一场骗局。我以前压根没想过这种事。”“因为我们的交情太深了,才会这么软弱……总觉得……要是我必须离开你,到遥远的地方生活,以后的日子,一定是一片黑暗。”“被你留下来的我,也是这么想。”

绿绣眼在山茶花的叶影处啼啭。尽管两人强忍住泪水,眼眶却有如明月一般湿润。“喂,你们两个在这里啊。找你们好久了,我们都准备好了。走吧。”

冈田前来迎接两人。

泽田与道夫同时说:“啊,不好意思。”

硬挤出开朗又活泼的微笑。

这一天,宿舍的人为泽田办了一场送别茶会。

道夫把向泽田道别的日子,当成最后的幸福之日,他希望自己充满活力,保持适合道别的气氛。

茶会在傍晚五点结束。剩下五六个朋友把泽田团团围住,一起走出校门。尽管留下来的人没说出口,心里还是不想跟泽田分开,道夫建议:“今天是个幸福的星期六,接下来大家一起去我房间,好好说些惜别的话吧。”

其他人像是等待已久似的,表示赞成。夜色悄悄降临。道夫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大家聊着棒球队的命运……话题自然来到梦想未来的情景。然而,送走亲爱勇士的忧伤,仍然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于是房里即刻受到孤寂冬夜的禁锢。

道夫下意识地以近乎自暴自弃的口吻说:“现在想那种事也于事无补,来玩点什么吧。”[1]

然而,扑克牌的国王并未挥动他的王剑,花牌的咏唱者语不成声。这时泽田突然看到放在道夫桌上的《少年》新年号。[2]

他说:“来玩双六吧。”

道夫有点自暴自弃地回答:“这个好。”

梦想统一世界的双六,在众人的视线之下,宛如朝阳般展开来,其规则是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人获胜。据说是道夫的母亲抽中的,中了各种奖品都送给他。

要先帮独自出门旅行统一世界的少年取个名字,现在暂且叫他勇少年。各位读者读到这个部分时,可以回想一下新年号双六的模样。如果想不起来的话,不妨从书柜中拿出来,仔细再看一次。作者认为看着图面,跟着读下去,会有更多的乐趣。

将一切命运寄托于一颗骰子上,他们拼命地争夺第一。每个人都成了独一无二的主角——勇少年,勇往前进。也就是说,大家的灵魂都移到画中不断前进的勇少年身上了。抵达南极的人,心里觉得自[3]己与企鹅共舞,走到暹罗的人认为抓住大象鼻子,把大象扳倒的图画,是自己的行动,克鲁伯工厂、莫斯科、伊尔库茨克、纽约等地,都很紧张。在多佛海峡则是飘浮在天空中,在乌拉尔山与意大利,心旷神怡的喜悦如云一般涌现。三振回到原点时,每个人都静默不语。然而,这也是因为无法分辨勇少年与自己,接着又高揭前往海参崴的[4]日章旗,涌起出发的新希望,重新奋作起来。

场面越来越紧张了。每个勇少年都怀抱坚强的信仰与希望,意图踏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尚若神明在某处看了这情景,肯定会大吃一惊,“竟然出了这么多勇少年。”

双六之上的希望——不知何时已将众人的理想带往广大的真实世界之上。在这场几乎让人忘却寒冷之夜的美丽斗争中,夜色更深了。

道夫大喊:“嘿!泽田同学到终点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大叫:“嘿!到终点了!”

除了泽田之外,其他人都突然从梦中醒来。

在这个地方,作者要再次提醒各位。请再次仔细观察双六的终点。仔细看看勇少年闪着光辉的胸口与开朗的笑容,还有在勇少年身边高声齐呼万岁的少年们的表情。“万岁!”

道夫说完,其他人也像画中欢迎的少年们,齐心为泽田大呼万岁![5]

泽田的梦是正梦。泽田获胜后,其他人轻易放弃想赢得胜利的希望,认为能由泽田偶然得胜,是一桩美事。他们认为此事对于即将离开的泽田的未来,将是一种幸福的象征。这时,道夫心中感到安心,他觉得神明即将随同泽田而去。“世界很宽广,舞台更是广大。”“暂时的别离只是彼此希望的启程,幸福的开端。”“不管我去哪里,都会怀着与你一起打棒球的心情。真心与真心,离得再远都能相通。”“没错,就像传接球那样,我们也传接我们的心吧。”“让我们站在世界这个巨大的舞台上,继续打棒球吧。”

这些话,是泽田在即将出发的晨间火车站,与道夫紧握双手,两人交谈的部分内容。【注释】[1] 花牌:日本的纸牌游戏,纸牌上印着诗歌,由咏唱者吟出诗歌上半段,再由玩家找出下半段。[2] 双六:类似大富翁的游戏。[3] 暹罗:今泰国。[4] 日章旗:日本国旗的正式名称。[5] 正梦:成真的美梦。棒球时代寺田寅彦

棒球本来就是一种热门的游戏。跟射箭、撞球相同,主要的问题都在于两种物体描绘的四度空间“世界线”是否交错。

那是明治二十年代的事了。现在写着回忆的老学生,当时还是红颜少年。在名留青史的罢工潮流尾声中,留学英国、才智双全的新校长,率领五六名新进职员,他们是刚毕业的新学士,到某个总是承受来自太平洋强烈海风的南国中学上任,同时,老掉牙的乡下高中突然刮起一阵新文化的风潮。新文化之中,最显著的表象,就是尚未从维新时代的梦境中醒来的学生们,为他们的心灵留下强烈印象与冲击的新游戏——棒球、足球、板球、槌球以及竞艇比赛。在年轻、充满活力的学生眼中,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法学士、农学士、文学士的老师们,脱到只剩一件衬衫,率领大家在校园里拼命练习。学生们眼中的世界突飞猛进。于是,新时代的希望与憧憬在封建时代的孩子们脑中火速萌芽。

播下的种子之中,板球与槌球因水土不服的关系,迅速凋零了,不过棒球与足球则是茁壮成长。后者由于器材的关系,只能在学校进行,前者则具备必定流传到校外的特质。在小镇郊外的草原或冬季的田地,到处都有人模仿棒球赛,十分盛行。垒包则用剪成小角的草席或抹布代替。球则用橡皮球,球棒是随手可得的竹片,从田边的篱笆里,随便都拔得到。不过,还是有人不满意,他们向母亲索讨零用钱,拜托附近的建筑工,找来任意的棍棒。当时还流行把捕鱼网的铅锤敲碎,再把里面的铅球用线头仔细卷起来固定,当成球芯,再把两片鞣皮拉长葫芦状,如果没有就用法兰绒或棉绒代替,缝在一起,自己制作手工球。除了学校之外,上哪儿都找不到印着英文标志的真球。不过用球棒敲打手工棒球时,那种扎实的手感,在当时健儿们“年轻时光”的梦里,可是相当真实的声响。手套终究难以入手。正在写这段回忆的老书生,左手无名指的第一关节往旁边弯了二十度左右,就是那个时代的纪念。前几天,有个朋友提起当时的事,我说我也一样,秀出比他还弯的无名指,我们相视苦笑。

自从他进高中之后,直到今日,完全远离运动的世界。隔了将近四十年的空白,球棒与球的影子又落在他的历史页面上,一切宛如昨日。

去年某天下午,他到某个研究所拜访年轻的朋友,走进他的研究室,却不见人影。他在附近的房间寻找,不仅没看到他要找的人,其他人也不见人影。最后他推开某间房间的门,房里挤满年轻人,在浓密的烟雾之中听广播。他不知道广播的内容。只听见扬声器传来的沙[1]沙噪音中,主播说得又快又急。仔细一听,才知道那是早庆棒球战的广播。

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孤独。在自己身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不认识的新世界竟然蓬勃发展,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大部分都活在那个新世界之中。不知此事的他,只身一人关在旧世界角落的小房间里,以为房外的世界一如往常地运转。`然而,老旧的象牙塔早已粉碎。自己成了唯一一个旧世界的失败者,被扔进新世界之中。

走到大马路一看,这边的收音机店、那边的杂货店的店门口,路上行人全都忘了自己的要事,停下脚步,聚在一起,着迷地聆听来自粗制滥造扩音器那不甚优美的噪音。在他的耳朵里,那声音毫无意义,跟风声或海浪声没什么两样。稚气的店员停下自行车,年轻的上班族忘了自己鞋带松脱,魂魄像是搭着飞机,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再度感到自己的孤独。

今年十月十三日下午,他前往上野的路上,经过某个富豪的家门[2]口,只见玄关摆满大量男女的鞋子与蝙蝠伞,还有一个穿着工作制服外套的人,专门帮大家整理鞋子。门口后方的西式大客厅窗口,传来断断续续的广播声。原来如此,今天又是早庆棒球战的日子。后来,他去上野办完事情,一直到回家的路上,不管走到哪里,广播的噪音都紧追在他身后。宛如追逐罪人的复仇女神,紧追在他身后不放。回到家之后,他的两个女儿也坐在客厅的收音机前,棒球战的余音竟然传到这里。问她们听得懂吗,她们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吧。”总之,他几乎觉得听这段广播是活在现代的重大事件。

第二天下午,他走出大学正门后,急忙跳上一台出租车,也许是司机误会了,劈头就问:“谁赢了?”这个问题当然是针对当天早庆棒球第三战,不过司机和他都了然于心,因为当天东京的空气中全充斥着棒球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甚至觉得,连这个问题都答不出来,自己应该觉得丢脸。

他家里的门铃线路故障了,拜托附近的水电工来修理,却迟迟没来。事后问他,才听他说早庆战的时候,他忙着修理收音机,没办法前来。

听说有些勇敢的人,为了买一张早庆战的门票,前天晚上就去排队,在寒冷的秋雨中过了一夜,他觉得十分惊讶,也很佩服。他早已失去勇气与体力,无法为了研究学问而牺牲,只觉得相当惋惜。

当庆应获胜,银座就有人闹事,若是早稻田赢了,新宿则会受到威胁,这件事也让他苦恼多时。当时他正在读威尔斯(H. G. Wells) 的《现代乌托邦》(A Modern Utopia),书中所谓的“武士”不会从事这种运动,也许是因为作者害怕他们扰乱乌托邦中,银座与新宿的和平吧。

这些经验,让爱幻想的老学者有了以下的想法。为什么棒球与其他运动,能够如此吸引人心呢?

棒球本来就是一种热门的游戏。跟射箭、撞球相同,主要的问题都在于两种物体描绘的四度空间“世界线”是否交错。射击的靶在三度空间静止,不过棒球的靶则是移动状态,所以情况比较复杂。用黏蝇板击落飞行中的苍蝇,两件事在艺术上是共通的。[3][4]

近来,玻恩在论述新的统计物理学基础时,引用威廉·泰尔射下儿子头上苹果的故事。过去,物理学者认为电子为泰尔的箭,因熟练度与专注度,达到无比精准的命中率,他反对这样的论点,新的物理学者因而承认其中有难以超越的“不确定”界限。也就是说,过去只承认主观的不确定性,相信客观的绝对确定性,如今,将不确定性转向客观的真实世界。关于此根本观念的变迁,也就是人们要求“因果律”概念的根本变化。然而,这个观念不仅适用于原子、电子的世界,似乎也是一种启示,让我们重新思考由原子、电子构成的一切世界,其中的因果关系。

即使现在我们让精英计测,从过去往未来发展时,仍然存在某些朦胧不清的边缘部分。“因果”只把这些情况当成惯例,想必过去从来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名词打从一开始就有独立的存在理由吧。

当他不着边际地思考这暧昧不明的幻想时,我想他应该隐约地认识到这个由确定与偶然互相争夺的热门游戏,为何打动人心的理由。同时,他甚至能在心里描绘,耸立于物质确定的世界与生命不定的世界之间的万里铁壁,终有一天破裂的幻影。

这宛如弯曲脊椎的怪异老学者,窝在有如老鼠窝的研究室一角,倚在廉价的藤椅上尽情幻想的期间,应该能听见棒球时代的浪潮声,毫不留情地由秋季的晴朗天空尽头的某处一拥而上吧。他会一边饮用下午茶,向与他共同研究的年轻学者展示他萎缩的左手无名指,让他们看看那弯了二十度的第一关节,“可别小看我哦。”说着,在众人的大笑中,缅怀三十多年前击出手工棒球时的手感吧。[5][6]“激昂的神宫竞技”“激昂的万国工业会议”。

在这些口号下,世界宛如令人寒毛直竖的高速爵士有声电影,他用新的事物,抱着全新的精神,反复做着一八五○年代学者做过的悠久实验。幻想自己从过去的垒包,反方向抵达未来的本垒板。【注释】[1] 早庆棒球战:早稻田大学与庆应义塾大学的比赛。[2] 蝙蝠伞:张开来类似蝙蝠形状的洋伞,有别于日本纸伞的名称。[3] 玻恩:Max Born,1882年-1970年,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4] 威廉·泰尔:William Tell,瑞士传说中的英雄,曾以箭射中儿子头上的苹果。[5] 神宫竞技:明治神宫运动会,于1924年-1934年举办的十四届全国运动会。[6] 万国工业会议:1929年,召集世界各国工程师举办的国际会议。神经衰弱症的棒球美学坂口安吾

高中棒球的热情本身就是再好不过的表演,也就是说,比赛本身就具备表演的魅力。

前阵子,我到东京大学神经科接受住院治疗,拜此之赐,病情好[1]多了,也因此,在两个星期之间,我去了几趟后乐园。

主任医师内村裕之曾经是一名大投手,如今也是位高权重的棒球记者,巡诊之际,他对我说:“你去后乐园看场棒球吧,这样可以转换心情。”没想到医师爽快地允许我外出,当时我也很高兴,不过心里仍然忐忑不安。老实说,我还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出门走走。每次看到汽车、电车来来去去的模样,我都会感到心慌。内村医师每星期来巡诊一次,从外观来判断我的体力,才会爽快地建议我去看球赛,不过主治的千谷门诊中心医师每天都会巡诊,除了外观之外,对我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我立刻拿主任的话当挡箭牌,说:“我要去后乐园。”他也不敢说:“不行。”最后只能苦着一张脸说:“不能看太久哦,看一下子就要回来哦。”

我口中的千谷医师,他以前可是有名的梶原千谷投捕搭档,从一[2][3]高一路打进帝大的捕手,我的身材也算高大,不过千谷先生的体格比我大上两号,虽然我无缘看到他在球场上的英姿,据说他的打击比防守还优秀,是背号四号的强打者。我进了一家与棒球特别有缘的医院。

东大神经科的棒球队就有内村投手、千谷捕手这对厉害的投捕搭档,据说各科竞赛时,神经科仍然是最弱的队伍。他们输在年纪上。千谷医师感叹地说:“打击、投球都不成问题,不过已经跑不动了。”我深有同感,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即使击出全垒打,顶多跑到二垒就上气不接下气,需要停下来休息,疲劳也会一口气涌上来,累得半死不活。

然而,拜内村大投手、千谷大捕手等优秀的医师之赐,坂口小选手获得棒球观赛的殊荣,其他病患都非常羡慕,我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总之有两个人企图逃跑,其中一个还是年约十八的静冈女孩,她缠着我妻子,暗中找机会逃跑。妻子不知道她是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借钱给她,正要一起外出的时候,被我逮个正着,才能防患未然。只要她没发作,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是病人。因为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妻子以为她是病患的妹妹,完全不曾起疑。

前三次观赛的时候,我非常疲劳。由于视力尚未完全恢复,我连球都看不清楚,虽然坐在网子后方,却很担心界外球。待在网子后面明明不用担心,由于视力不稳定的关系,我吓得要死。其他人也会让我心慌。即使界外球飞向一、三垒方向,我也一直注意别人的反应。当平飞界外球打进观众席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若无其事地进行比赛的选手与工作人员令我火冒三丈。我会生气也是因为恩人内村大投手是这里的最高顾问。因为这些事,前三天我根本没办法享受比赛,一直在害怕界外球。

然而,观赏棒球比赛两周后,整个看下来,问我有没有享受比赛,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有趣。不过这件事比待在精神病院的小房间里好多了,还有,除了后乐园之外,附近没什么游乐地点。

这两个星期观赏棒球赛,我得到新的知识,首先是日本的风势强劲。每次扬起烟尘,裁判就要叫暂停,每一场比赛都会遇到。

我以前曾经是田径选手,由于本性难移之故,只要办理国际比赛,我都会去观赛,田径用炭渣铺地,不会扬起烟尘。大家都知道,日本的风速强劲,所以纪录都不予认可,到了后乐园一看,才能体会到日本真的是风之国度、烟尘之国。如果棒球场采用网球那种红土,又没办法滑垒,所以不能采用,入夜之后,风势多半静下来了,也有人认为棒球是否该在夜间举行。就我个人的意见来说,只要有那种烟尘,我可不想再去后乐园了。

日本的各大棒球队的球衣,都分为白色球衣与深色球衣,据说当一方穿着深色时,另一方就会穿着白色球衣,深色球衣上有各种装饰,看起来颇有职业棒球的气氛,白色球衣可就不行了。白色球衣就应该加上清爽的白色装饰,重点是外表看起来很专业,打扮入时。如今,这门技术还不够纯熟,穿白色球衣现身时,看起来就像郊区的小哥在打棒球,土里土气的,上不了台面。

其次,也许是这点让我神经衰弱,每个选手都会把手套扔进一、三垒的指导员区,再回到休息区。从那里到休息区的距离明明没多远,为什么要把手套像垃圾一样地扔在哪里呢?我实在是难以接受。偶尔打出往一垒或三垒的界外飞球,要是钉鞋勾到手套,造成失误,那该怎么办才好?我一直很担心这些事,最后头都痛起来了。

到了傍晚四时许,阳光从三垒方向低低地直射左外野。这时,三垒与左外野就会不断失误。一九四八年是夏威夷衫跟墨镜流行的时代,虽然夏威夷球衣不太妥当,戴个墨镜应该无妨吧?明知道那段时间太阳直射,却毫无准备,老是没接到飞球,不是一个靠棒球讨生活的人该有的行为。

最近好像很流行跟主裁吵架,这不算是不好的流行,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主裁判得太烂了。川上曾因为高球被主裁判为好球,对主裁挥手。只有挥手算不上抗议,对于明显的误判,当然应该提出抗议,我觉得不抗议才奇怪。身为职业选手,应该用生命来比赛,自然不该做出把主裁当神膜拜的傻事。抗议误判的习俗,只要有正当理由,都能让比赛更刺激,展现职业选手的魅力。

最后是讨球的小童,与职业棒球的气氛格格不入。当界外球猛力砸到观众身上时,他们毫不客气,而且理所当然地要求观众还球。狗还会立坐,这个讨球小童却毫无幽默与稚气,只知道强硬地向观众讨球。每次看了他那模样,我就会怒火攻心,心里气得不得了,一点也不想把界外球还给讨球小童,只想叫联盟的工作人员穿戴大礼服、大礼帽,站在场上,让我把球扔到他们的肥肚子上。

我看了两星期的棒球赛,并没有看到什么精彩刺激的赛事。即使分数逆转,赛事仍然失误连连,完全没什么让我觉得棒球有趣的因素。以目前的选手技术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少多加一些表演吧。我们不需要女演员或是什么爵士乐团。不妨多个前哨战,弄些余兴节目,像是让观众挥击职业投手的投球,这不是很简单的余兴表演吗?[4]连这点事都不肯娱乐观众,目前的内容甚至比不上甲子园的高中棒球来得诱人。高中棒球的热情本身就是再好不过的表演,也就是说,比赛本身就具备表演的魅力。

在后乐园球场,最具实质内容的应该是巧克力雪糕吧。

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我完全没感兴趣,不过我跟文艺春秋[5]那帮人去看比赛的时候,先是田川先生买给我吃,一吃之后才发现还真好吃。池岛信平总是不停地吃着巧克力雪糕,几乎是吃雪糕配棒球了,坦白说,我认为这才是后乐园球场货真价实的商品。总之,这里的确比精神病院的生活好多了,我不觉得两个星期的棒球观赛毫无用处。

忘记说了,每次看到打者击出飞球,帽子掉落,往后飞的模样,实在是很不舒服。如果能用漂亮的绳子系在下巴,肯定更帅气,更有男人味吧。【注释】[1] 后乐园:后乐园球场,始建于1939年,1987年于东京巨蛋启用后拆除。[2] 一高:旧制第一高等学校。[3] 帝大:东京帝国大学,今东京大学。[4] 甲子园:日本的高中棒球选拔赛。[5] 文艺春秋:日本著名文学出版社。滚地竞赛——柔道对拳击富田常雄

拳击与柔道的攻击完全不同。拳击只是不断出拳。柔道则利用投掷、压制、锁喉等反击的技巧。该怎么比才好呢?[1]

挑战的仁王!“日本人的柔道啊,看起来像是小孩在互踢。真的能把人丢出去吗?更何况我们美国人身形这么壮硕,弱不禁风的手臂应该丢不出去吧。”“对了,孟克斯。听说那个教柔道的富田老师,道场收了不少美国人的徒弟哦。”“哼,他们的眼光也太特别了吧。让我用铁拳把它夷平吧。怎么能让日本人的柔道在我们旧金山横行霸道呢?”“既然这样,孟克斯,你去下战帖吧。”“对方会逃走吧?”“不然由我来下战帖吧。”

在美国旧金山郊区的小餐馆,热烈聊着这个话题的,是在旧金山臭名昭著的拳击手——托比·孟克斯,以及他的监护人强森。

托比·孟克斯是个宛如仁王的高壮男子。拳击的时候,把耳朵打烂了,鼻子也打歪了,整张脸凹凸不平。孟克斯穿着直条纹的外套,戴狩猎帽,看到他的模样,路人都要退避三舍。

第二天晚上,两人又在同一家餐馆见面。“强森,怎么样?他答应了没?”

强森摇摇头,“不成,不成。那个日本人只笑着说:‘别这样。’问他为什么,他回答:‘日本的柔道是防身,跟拳击的打法不一样。再说,把跟拳击手的比赛当成表演,违反日本柔道的精神。’”

孟克斯“砰”的一声,把拳头敲在桌上,面红耳赤地大叫:“什、什么!竟然说是表演……哼,既然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非要跟他比一场。”

富田常治郎在旧金山的郊外开一家小型道场,教授美国人日本柔道。他是讲道馆长嘉纳治五郎师父的头号弟子。富田常治郎于明治三十八年前往美国推广柔道。由于美国没有榻榻米,只好在整间房里铺满以稻草充填的棉被,充当练习垫,每天教授柔道。

日俄战争获胜后,的确传出“日本强盛”的声浪,不过这时日本人仍然不受敬重。也有不少瞧不起日本人的美国人,对于柔道亦同,只有极少数人听过。“无论如何都不打吗?”“不打。”

每当孟克斯提出挑战之事,富田常治郎总是一口回绝。“柔道不是表演。我不想在观众面前和拳击对打。”“哼,没办法跟拳击比赛的柔道,看来只是花拳绣腿。”“你说什么!”

这句话让富田常治郎咬牙切齿,怒瞪四度来下战帖的孟克斯。“好,来比吧。”“要比吗?那我们就打到一方昏倒为止。”“一言为定。”

为何而战?

富田常治郎整天关在房里苦思。

拳击与柔道的攻击完全不同。拳击只是不断出拳。柔道则利用投掷、压制、锁喉等反击的技巧。该怎么比才好呢?首先,无论如何都不能输。这会成为日本之耻,让人瞧不起柔道的力量。不过,正面对决的话,绝对挡不下拳击手的奋力一击。上勾拳、直拳、旋转出拳,只要随便被打中一拳,肯定马上倒地。快如闪电的出拳。对手出拳后闪开,闪开之后再度出拳打过来。再加上裸着的身体,没有地方可以抓,这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比赛,不容易。不过,这是一场拼死也要获胜的战斗!第二天,富田常治郎向孟克斯提出比赛规则。

◎请务必遵守拳击的规则。

◎柔道也会遵守柔道的规则。

◎比赛在木板地举行。

◎即使死亡也绝无怨言。

孟克斯爽快答了。

于是他们定下比赛的地点——中央俱乐部的大厅。

当天的情况如何呢?明明是默默无闻的比赛,却成了殊死大战,在口耳相传之下,大厅挤满了人潮。

赛场以绳子围成十米见方的正方形,地上铺着木板。

孟克斯穿着绿色短裤,富田常治郎则穿着洗干净的柔道服配黑带,美籍裁判请富田常治郎摸摸孟克斯的手套,确定手套中空无一物。孟克斯则触摸富田常治郎的柔道服,看看怀里有没有短刀,也看了袖子里,十分仔细地检查一番。

是日本的柔道获胜?还是美国的拳击胜出呢?会场的气氛十分沉重,杀气腾腾。

富田常治郎与孟克斯用力握手。双方往左右退,拉开七米的距离。下一秒,钟声响起,英勇的比赛开始了!

孟克斯往前冲刺。

一米五的日本人,对上一米八二,宛如云端之上的美国人,会被他一拳打飞吗?危险!

出乎意料!躺下来了。

这时,富田常治郎迅速往旁边一滚。像在睡午觉一般,仰躺在木板地上微笑。他面对孟克斯,跷着二郎腿,像在哼歌似的,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躺好。

孟克斯大吃一惊。原本瞄准敌手的上半身,正想给他一拳,没想到对方竟然躺了下来。这下乱了步调,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富田常治郎笑眯眯的。孟克斯生气了。“站起来!”

富田常治郎用英语肯定地说:“柔道可以躺着。”

这下没办法出刺拳了。孟克斯气得面红耳赤,他绕过去,打算一拳打在富田常治郎的头上。这时富田常治郎以背为轴心,转个不停,绝不让对方绕到自己的头侧。他的动作迅速敏捷。富田常治郎一点也不累,但是蹲着身子,绕着对方转圈圈的孟克斯却越来越喘。

一旁喧闹的观众之中,有人向孟克斯提议。“把他的脚抓起来揍,快揍啊。”

就这么办,孟克斯突然扑向富田常治郎的一只脚,擒住他的腋下!他迅速地伸长右手,挥出有如子弹般的上勾拳,就快要打到下巴了。这时,完全被对手压制的富田常治郎,把被抱住的脚贴在孟克斯的下腹部,集中精神,“嘿!”[2][3]

他施展精彩的巴投,使出大绝招,拿下一本。孟克斯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一圈,脸朝上,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是坚硬的木板地。孟克斯不懂柔道的护身倒法,后脑勺重重地打在木板上。腰也撞了一下。好痛!“呜、呜、呜……”

他一直呻吟,爬不起来。表情狰狞地蹲着。双手抱头。由于撞到脑袋的关系,他有些神志不清了。

富田常治郎依然躺着,面带微笑。

孟克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过他已经有了戒心,不敢轻易靠近。他用痛苦的表情盯着富田常治郎,步履蹒跚。

这时富田常治郎一跃而起,这次是蹲马步。他蹲着马步,双手盘胸,闭目凝神。看来像是在路边睡着了。孟克斯觉得有异。如果对方站着,他还能往前冲刺,现在他蹲着,自己也要弯着腰才能出拳。

西方人的腿力本来就不好。如果孟克斯要攻击蹲着的自己,势必要往前跨出一只脚才能出拳,否则拳头没有力量。如果他没伸出脚,弯着腰出拳,则不足为惧。这就是富田常治郎的策略。

口哨、辱骂、嘘声,孟克斯已经完全陷入恐惧,会场闹得不可开交。

孟克斯终于下定决心。他往前跨一步,想找出破绽,对方却纹风不动,只好豁出去,整个人往前扑,对准富田常治郎的脸颊,击出精彩的旋转出拳!

下一秒。富田常治郎的右手快速移动,看来好似一道闪电,把孟克斯向前跨的脚踝迅速往上一捞。

这个动作,简直就像用尽全力,从最下方扫过立起的圆木。于是孟克斯仰面摔倒,受到猛力撞击。“咿!”

孟克斯只发出这个声音,眼冒金星,真的昏倒了。观众也像昏死一般,沉默无声。

后来,有好一阵子,旧金山的美国人每次见到日本人,都觉得他们是柔道高手,甚至还有人认真地问:“日俄战争是不是靠柔道赢的啊?”【注释】[1] 仁王:日本佛教护法神,又称大力金刚神。[2] 巴投:柔道将对手摔飞的技巧。[3] 一本:柔道的给分制度,表示一胜。围棋修炼坂口安吾

那种灰心与焦急,促使人产生无法与文学绝缘的想法。再加上生病之故,导致培养正当野心的雄心壮志逐渐破灭、腐朽。一

京都伏见稻荷一带,有一家上田食堂。站在京阪电车的“稻荷”车站西边出口,可以看到写着“小餐馆,套餐十钱”,指示巷子深处的招牌。去年秋天起,又多了一个围棋俱乐部的招牌。这是我留在京都的原因。招牌指示的死巷子尽头,有一家连白天都黑漆漆的小餐馆,二楼则是围棋会馆。

我在去年一月底,抱着写到一半的长篇小说原稿来到京都。刚开始我住在隐岐和一的岚山别馆,不久,我搬到隐岐帮我在伏见找到的[1]仕舞屋二楼。负责外送便当到这里的就是上田食堂,不久,他们说食堂二楼有空房,我觉得正好,就搬过去了。

当时,我的功力大概让准初段九子也能得胜。我让了餐馆的老爹九子,贴了一百目,他却赢不了我。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喜欢围棋,爱到夫妻俩经常为此吵架。俗语说:“人会积极学习喜欢的东西,进步更快。”不过这句话完全是胡扯。

跟老爹下一盘打发时间,已经把我的好运用尽。听说来了一个围棋高手,到了夜里,老爹的棋手全都杀来了。因为是老爹的棋手,程度可想而知。虽然我是井底之蛙,和忘却大海相比,这种打发时间的娱乐,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痛苦。

不久,餐馆二楼有了空房。这房子原本就是盖成旅馆的格式,改成宴会厅也是易如反掌。我觉得恰好,于是笼络老爹,在这里创设围棋会所。围棋会所可以找到很多人才,我也不用陪每一个人下棋了。我还有个远大的目标,趁这个好时机精益求精,让东京那帮人刮目相看。

有个关先生每天晚上都来报到,是我心目中的麻烦人物,却也正好是个好的用人对象。他以前可是个堂堂的酒行老板,如今因为经商[2]失败,老婆去林长二郎家帮佣,维持家计。他有个坏习惯,只要有钱就想找女人,经营围棋会所的期间,他曾经跟附近一家奇怪酒店的女服务生一起去别府殉情,后来迷迷糊糊地回来了。他是个可爱的人物,有四十五岁。我认为这一号人物很适合当围棋会所的总召。

上田食堂的老夫妻都是单纯的好人,很容易受骗上当,我看准关先生是最适合看管围棋会所的人物。我的眼光不曾出错。如果是关先生以外的人,后来一定会引起各种纠纷。

我写了传单。

总之,先号召餐馆的所有客人,收了约十个会员。成员包括在袛园乙部接送艺伎的大叔杉本先生,看守别墅的山口先生,京阪电车的司机宇佐美先生,曾任巡警的狭间先生,友禅的板场工匠高野先生等。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里等候客人上门,然而我的功力明显高人一等,仍然要让关先生六子,让他脸上无光。

刚开店不久,若是马上有人登门踢馆,就太不光彩了,于是我们请一名初段M先生,请他每天过来。然而,这名初段每次输了就会说一些不服输的话,实在是不堪其扰。

不久,熟客们召开总会,拒绝帮大家上课。剩下棋艺比较弱的人,也无法陪客人下棋。我每天都要被拉上场,对这件事十分头痛。不过,后来出了一个奇妙的传言,客人瞬间减了不少。二

餐馆的老爹称我为老师。这个老爹先生不具备记别人名字的能力,一整年都叫错客人的名字,最后他也放弃了,暗地里给客人取绰号。像我这种衣衫褴褛、毛发凌乱、走路速度快的人,在京都通常称为绘师,也就是老师了。自从见面的时候起,老爹就称我老师,省下记名字的功夫。每次收到寄给我的快递时,都要苦思一番,“呃,这是没听过的名字呢。”

后来,围棋会所的人也都叫我老师。当我离开京都的时候,围棋会所的人还杀了好几只鸡,为我办了一场盛大的送别会。席间,偶尔还有人郑重地请教我,“请问老师尊姓大名?”总之,他们一整年都叫我老师。

因为大家叫我老师,我在下棋的时候,不知情的客人还误以为我是围棋老师。不认识我的客人多半比我强,偶尔被误会的时候,我总[3]觉得羞愧万分。附近住着一位名为茅渟浦孤舟的浪花节大师。据说他是专讲战国故事的高手,在关西是名气响叮当的大师。刚开始,我让他三子,却赢不了他。他算是半个专业棋士,差不多三级吧。

这位大师对围棋十分入迷,第一次上门就付了一个月会费,本以为附近多了个好地方,打算每天上门,第二天起就再也不见人影。不久,他对附近的围棋同好说,刚开的那家俱乐部是蹩脚俱乐部,风评很快流传开来,客人完全不上门了。背后的主使者就是大师。说是本来要去学下棋,结果反过来教老师了。这下老师只想找个洞躲起来。

蹩脚俱乐部。嗯。他说得真好,俱乐部的人纷纷叫好,没有人发脾气。只有我一个人,心里暗自期盼着,抱着勇猛奋起之心,不负老师的威严。

当时,我正好写完近千张稿纸的小说,不过我完全不满意,根本无法专心阅读。千张稿纸的庞大工作量,那股完全不满意的灰心阴影,着实令人无奈。我遭受重大的打击,甚至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重新振作起来,只能沉入绝望的深渊。

那种灰心与焦急,促使人产生无法与文学绝缘的想法。再加上生病之故,导致培养正当野心的雄心壮志逐渐破灭、腐朽。

于是我暂时将全副精神投入围棋,洗净我的灰心。

听说同在伏见深草地方,有个姓岛的高强二段。我请关先生当使者,拜托他过来,这位二段也爽快答应前来。

这期间,就是人们所谓的“不知是梦是真”。睁开眼睛。这时棋盘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盘面早就自己动起来了。

白天,我成天盯着书本,熟记定式,夜晚现身围棋会所,立刻用在实战上,我就是这么热衷。情况持续三个月。原来围棋的定式跟外语文法一样,只要有文化水平,都学得会。[4]

当许久不见的茅渟浦孤舟上门,我立刻与他战到分先的程度,围棋会所爆出热烈的掌声,地板几乎都在震动了。人们纷纷说:“我们家老师真强。”从那天起,大师成了最勤奋的常客。围棋会所的生意兴旺了好一阵子。三

随着围棋会所的生意兴隆,抱怨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了。因为关先生的风评很差。

关先生很喜欢围棋,一看到客人就会立刻要求对弈,沉迷于棋局中,完全不管后来上门的顾客。

即使看到客人在一旁发呆,他也不肯主动叫停,完全没有礼让敌手的伟大情操。赢了就心情愉快,“没有啦,是你太弱了。”要是输了,则会激奋不已,一一反驳自己的失误。吵死了。

对战时,他连起来找钱都嫌麻烦,只说了明天再找你,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因此,只有少数幸运的客人,才能让关先生请他坐下,端杯茶给他。关先生总是在围棋会所过夜,当上门的客人把他摇醒之前,他绝对不会主动起床,总之他的信念坚若磐石。

会所的金主是餐馆老爹,每次听到客人发牢骚,都会急得不得了。

虽然常客增加了,也有两三个有段棋士,不过有个一级的K先生,实力最强。据说他经商失败,正想要卖艺赚钱,他可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于是讨好餐馆老爹夫妻。他也暗中拉拢客人,陷害关先生,让他变成大坏蛋。关先生因此自暴自弃,像个孩子似的,离家出走,闹出了四五天下落不明的大事。

这时,老爹也认清K先生的计谋,得知K先生之前的工作对象,是某某人亲戚的某某人,他慌得六神无主。老爹无精打采地来找我,向我求救。惹出这种麻烦事,只能拜托万能的老师了。虽然这阵子老师的棋艺精进不少,但是臂力可没长进,软弱无力。

这家围棋会所本来就是在我的服务精神之下成立的,严格禁止赌[5]博,甚至连松原署特高系的T先生都是我们的会员。因为其他围棋所敬T先生而远之,他也去不成。当时,友禅的板场工匠高野先生闹[6]了好一阵子别扭。因为他是在山本宣治的葬礼中,站在最前排,高[7]举红旗的活跃人物。完全是《哥儿》的翻版,崇尚正义,为人豪爽的侠客型人物,早在这家围棋会所的创建之初,就帮了不少忙,甚至跑遍整个京都宣传。然而,他跟警察似乎处不好,自从T先生现身后,他觉得很不高兴,突然跑去打麻将了。

今年五月的时候。我再次燃起雄心壮志,重新写我的长篇小说,现在即将完成了。竹村书房还寄钱给我,要我早点儿回去。

我来到高野先生的友禅工厂,说明情况,拜托他在我回东京之后,照顾围棋会所。“哦,好。我知道了。”说完,他立刻换上和服,高野先生开始活跃了。虽然高野先生是个海派的人,人品还不错,不会惹是生非。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前几天我还收到来信,说是关先生已经想通了,现在又恢复平静了。

高野先生的太太曾经开过卖烤鸡肉串的居酒屋,在我的送别宴上,他带着五六把菜刀,跟在太太后面悠悠出现在我们面前,让太太杀鸡,同时夸奖自己的老婆,真是充满男子气概。

如果有不谙围棋的读者,到京都的时候,不妨到这家围棋会所吧。关先生大概还是老样子,不会请你喝茶,不过,随便找个常客当棋手,八成都是你赢。【注释】[1] 仕舞屋:曾开店,不再营业的人家。[2] 林长二郎:日本演员,后改名长谷川一夫。[3] 浪花节:也叫浪曲。江户末期在大坂发展起来的一种三弦伴奏的民间说唱歌曲,日本的一种大众曲艺,以通俗易懂的曲调说唱故事。[4] 分先:围棋的规则,当双方棋力相当时,会以猜子的方式,决定双手执黑子或白子。[5] 特高系:特别高等警察,相当于秘密警察,已于1945年废止。[6] 山本宣治:1889年-1929年,日本政治家,因政治倾向之故,辞世之后连家人都遭受警察监控。[7] 《哥儿》:夏目漱石的作品。关于棋家的文笔三好达治

前田八段的文章总是九弯十八拐,转折特别多,风格倾向饶舌,却不会偏离主题,总能掌握要领,说来有点失礼,我经常觉得就一名围棋棋士来说,他的文章未免写得太精彩。

虽然我不认识棋士前田陈尔先生,不过我总是津津有味地拜读他的围棋评论。他的文笔相当好,对我们来说,他的评语太深远了,不过我总是把它当成有趣的文章。同为棋士的向井一男先生,文笔也很优秀。已逝的久保松机山先生,据说也是一个文笔很好的人。拥有特殊技艺的人,文笔不一定好,但是这些将全副精神投入同一件事的人们,在他们的文笔之中,可以看见准备与反省那一丝不苟的蛛丝马迹,虽然称不上作家——也许是由于此故,读来特别轻松,有一种特别讨喜的韵味。

卖文章讨生活的人,他们总会特别安排,我们只能说这是好的,[1]诚如良宽大师所言,“诗家不喜诗书家的书法”,倒也不是觉得讨厌。他了解这是一门无趣的糊口家业,也是无可奈何。[2]

于是墨象派的新潮书法家正好当它为挡箭牌,表示书法家不喜欢书法。前几天,我也曾喃喃自语地说,“这太超过了。”

从广播等地方听见政治家用演员般的口气演讲,多半无法感动人[3]心。虽然这个比较有些突兀,诚如白洲正子女士所言,报道相扑的解说员,音色特别动听。他们的发音风格仿佛竞技者,解说也充满自信。大山亲方可以发出难以模仿的声音,神风先生则是我的乡音,令人怀念。找地方听他们的声音,成了我打发时间的娱乐。

相较之下,棒球广播也很有趣,不过,韵味就是差了一截。“该[4]怎么说才好呢?”小西得郎的抑扬顿挫十分流畅,我也是他的听众之一,不知怎的,假设跑者盗二垒失败时,小西先生总会说:“失去了得点的契机。”

也许是受了小西先生的影响,最近我也曾在其他地方看过两三次,活字印刷的“契机”。如果是我听错了,盼请大家订正。

棋家的文章与相扑解说,我在夜灯下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虽是出于偶然,不过我认为两者之间应该有难以形容的共同点。两者都属于限定的领域,在其领域内都非常稳重。前田八段的文章总是九弯十八拐,转折特别多,风格倾向饶舌,却不会偏离主题,总能掌握要领,说来有点失礼,我经常觉得就一名围棋棋士来说,他的文章未免[5]写得太精彩。听说这名棋家是绝世少见的创意诘棋作家。总能像变魔术一般,想出困难的问题,肯定投入一切的心思。九弯十八拐的转折风格,表面看来是幽默,实则是用他的谈吐隐藏中心思考。

他出的诘棋,我从来都没解出答案。因为我难得有机会解题。不过,喝了一杯啤酒,吞下几颗安眠药,接下来盯着问题,对我很有效。[6]我偶尔能解出简单的问题,这时的效果也不错。橘中戏看似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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