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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09 10:3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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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历克斯·欧文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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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太平洋

环太平洋试读:

序章

我们总以为外星生物来自其他星球……事实上,它们来自深海。

在太平洋底部,两大地壳板块之间的裂缝连接着一个平行宇宙,我们将其称之为虫洞。

我十五岁那年,第一只怪兽在旧金山登陆。201

3

年8月11日早晨七点,这只身型巨硕仿若摩天大楼一般的怪兽穿过虫洞,来到了地球。

坦克、飞机、导弹狂轰乱炸了整整六天才把怪兽拿下,作战范围覆盖方圆五十六公里,三个城市化为灰烬,数万人丧失性命。

战斗中使用了战术核弹。前两颗没能击中怪兽“入侵者”的要害,第三颗才将其击毙。但从此,旧金山湾区很多地方数个世纪内都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你听说过“遗忘坟场”吧?它就是这么形成的。

好在怪兽到底还是被消灭了,人们总算舒了一口气。

然而,五个月后,虫洞里又窜出一只怪兽,直奔香港而去。人们再次用核弹消灭了它,但也破坏了环境,由此香港也划出了隔离区。之后不到八个月,第三只怪兽汹汹来袭,在被核弹轰得灰飞烟灭之前,它几乎将整个悉尼夷为平地。

每一次歼灭怪兽,战术核弹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同时也将太平洋沿岸数座城市的环境悉数破坏,使人类再也无法居住。

使用核弹绝非长久之计,否则人类的地球保卫战将等同于自掘坟墓。但是常规武器根本无济于事,怪兽从不把坦克炮弹放在眼里。狱火导弹(Hellfire missiles)至多伤其皮毛,无法取其性命。它们可谓人类所见识过的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生存危机使全人类达成了一致共识——抛弃前嫌、同仇敌忾。于是整个世界开始着眼于大局,团结一心、集结资源、共同捍卫人类的生存家园。在这样的背景下“猎人计划”(Jaeger Project)应运而生。

这项计划成功地将两个人的大脑连接在一台有机超级计算机上(organic supercomputer),这种电脑功能强大,性能强过所有硅制产品。目前,世界顶级的机器人专家、工程师和军事人才正在德国、澳大利亚和日本等地群策群力,努力研发核武器之外的杀怪利器——机甲。“猎人计划”实现的技术就将应用在这种机甲之上。

机甲足足有三十层楼高,浑身上下全副武装,内置信号线,能够迅速响应驾驶员指令,仿若驾驶员自身的大脑一般——是该让怪兽和体格相当的对手过过招了。“猎人计划”闪亮登场。

话说,同时登场的,还有我。

第一部分 怪兽战争第七年

2

020年阿拉斯加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战斗武器档案——机甲名称:危险流浪者机型:Mark-III启动日期:20

1

7年7月10日终止日期:此项不适用驾驶员:杨希·贝克特,罗利·贝克特(隶属于安克雷奇基地)歼灭战绩:编号LA-17,2017年10月17日,怪兽“山岚”,洛杉矶;编号PSJ-1

8

,20

18

年5月20日,圣何塞港;编号SD-1

9

,20

19

年7月22日,怪兽“天钩”,圣地亚哥;编号MN-19,

20

19年

12

月1

6

日,马尼拉。操作系统:BLPK 4.1(配备流体神经通路)动力系统:核动力涡轮发动机武器装备:●I-19式等离子加农炮;具有生物识别功能的等离子武器;前臂装置(伸缩式)●S-

11

暗物质脉冲发射器(隐藏式)备注:反应堆屏蔽层已升级。所有驾驶过Mark I至Mark III代机甲的驾驶员在服役期间必须每日服用理疗药物美沙罗星。1“怪兽出现!正在第七区快速移动!”蔡天童发出警报。“特征和级别。……”

天童快速扫描并综合数百个遥感器发出的数据。这些遥感器以关岛南部海底虫洞为中心,散布在整个太平洋海域。怪兽一旦在马里亚纳海沟现身,天童在数秒内即可准确获知其体积、速度和外观。“天哪!”天童惊叹,“报告长官,怪兽排水量达八千七百吨,三级。”“布防情况?”说话的是斯达克·潘提考斯特长官,他沉稳而坚定,操着一口英国口音。

天童飞快地浏览着环太平洋地区其他机甲基地的部署情况。“加利福尼亚派出了‘忧蓝罗密欧’,……怪兽已经逃走,但尚未攻入‘十英里’警戒线以内。”“十英里”是机甲战士截击怪兽的底线距离。如果怪兽突破这一距离,再阻止它们的魔爪登陆就难于登天了。到那时未能及时疏散的不幸之众将难逃恶魔之口。

怪兽现身之初,观察其行踪易如反掌——它们总是从同一个地方冒出来,因此天童能立刻监测到目标——但是到了辽阔海域再想追踪怪兽就会变得困难得多。它们动作敏捷,并且本身硅基构造的身体使人类无法对其进行热源追踪。雷达探测在近距离时效果理想,但太平洋海域广阔,根本无法深入怪兽领地获取完整的实时雷达监控数据。

为了获知怪兽的位置,机甲战士们只能在大陆架附近及以内陆地区进行防御。但如此一来,怪兽离陆地太近,情况就有可能岌岌可危。因此,部署机甲战士就是一场在时间和运气上的博弈。“接通加利福尼亚基地,”潘提考斯特下令,“调出卫星数据,通知‘危险流浪者’准备出战。立即执行。”

听到行动警报声,罗利·贝克特还未完全清醒便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晃晃下了床。这里是阿拉斯加破碎穹顶(Shatterdome)基地的军官宿舍,他睡在下铺。双脚还未着地,罗利就迫不及待地叫醒哥哥:“杨希,快起来了!虫洞有情况!”

他快速穿好上衣,但杨希睡在那儿纹丝不动。“快点,大哥!”罗利踢了踢哥哥的床沿。与其他年龄相差无几的兄弟一样,他俩的个性截然不同。很快,罗利已完全清醒,幸好杨希这时也彻底醒了过来,否则他没准儿一转眼又要倒头呼呼大睡了。“准备出战!”“好吧,这可真够早的。”杨希喃喃抱怨。

有时候罗利觉得老哥恨不得一睡百年,但他可不会这样——太多事情要做呢!

比如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去消灭怪兽。“三级兽,比以前的都大。”罗利边穿衣服边查看显示屏,“代号:刀锋头。”

杨希嘴里嘀咕着什么,让人不知所云,不过他总算动身起床。罗利只好候在门口,急不可耐地等着哥哥舒展身体,睁开睡眼。“马上要五连胜啦!”罗利浏览着劳森特指挥中心(LOCCENT Command)传输过来的第一组怪兽信息。

杨希伸着懒腰,到处找他的衣服。“你可别得瑟。”他提醒道。

三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整备区(suiting area)。

驾驶员套装制作精良,采用多层设计。最内层外观较似潜水服,里面布满电路图似的神经元传感器,在光滑的深色高聚物衣料映衬下泛着金光。驾驶员只要在脑中发出指令,传感器就会将其同时传到机甲动力系统,延迟时间近乎为零。只是机甲受伤时,传感器也会将痛感传给驾驶员。实践证明,这是缩短反应时间的最佳途径。经验告诉罗利,当你切身感受到怪兽利齿刺入手臂的痛楚时,你的反应比光靠屏幕信息来判断要快得多。

套装外层是配置全方位维生系统的密封式聚碳酸酯护甲,负责中转出入的神经信号,在其脊柱、脚部和四肢各大关节处均装有磁性接口。这层装甲外壳内置通感纪录器,自动存储感觉信号。白色而有光泽的护甲还兼具防弹功能——尽管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有怪兽发射枪弹。

驾驶员通过外层护甲牢牢地固定在操作舱的运动平台上,特制锁紧扣着驾驶员甲靴,延展导线插入铠甲护手,全效神经传输板(a full-spectrum neural transference plate)也称“脊髓夹(feedback cradle)”,将驾驶员作战服的脊背锁定在运动平台上。运动平台的前面是一个命令控制台(command console),但驾驶员接收命令主要是通过声音或投影在眼前的全息影像。罗利和杨希已经戴好完全覆盖式头盔,驾驶员们称其为“思维帽”。这种头盔能够帮助他们在同步过程中传输大脑信息,实现通感。

整备区外的等离子显示屏正实时追踪着“刀锋头”的动向。穿戴就绪后,杨希和罗利离开整备区,大踏步来到了操作舱。技术人员紧随其后,他们在作战服背部扣上脊髓夹,插入导线与接口驱动器相连。这样,驾驶员的神经脉冲将直接传输给“危险流浪者”。

早在机甲研制初期——201

5

年,首个实验机甲原型机由单个驾驶员驾驶,然而这种模式很快即被叫停。几个志愿者因神经过载而崩溃甚至死亡。后来首款完整原型机在科迪亚克岛出炉,配备了双人操作舱。等到人机大脑连接机制完善以及通感成为可能后,“猎人计划”终于从计划转变为现实。此后所有机甲都按双人操作设计——除了中国机甲“暴风赤红”,罗利听说该机甲是由三胞胎兄弟驾驶的。没准哪天罗利会和他们并肩作战,他十分想见识一下中国机甲。

兄弟俩手脚伸开站在相邻的操作台上。控制组件自操作舱底伸出,与相应的护甲匹配相连,并启动命令控制台上方的全息平视显示屏。

仔细检查完所有连接处,确保万无一失后,技术人员离开了操作舱,身后舱门自动关闭。

罗利和杨希检查了作战服和通感前的连接数据。一切正常。“早上好啊,兄弟们!”通讯机里蔡天童打了个招呼。“天童?你好啊,哥们儿!”罗利回道。

杨希按下了作战服上“确认无误”的按钮。“蔡兄,昨晚和艾莉森的约会怎么样啊?”“噢,她超爱我!”天童答道,“可她男朋友很敌视我。”“蔡,准备投放!”斯达克·潘提考斯特打断了他们的谈笑。

不苟言笑,潘提考斯特的一贯风格,罗利心想。“投放准备中,长官。”天童回答。

罗利和杨希对视了一眼。“准备就绪,释放投放器。”杨希报告。

兄弟俩同时按下命令控制台上的按钮。

伴着“轰隆隆”的金属噪音,托承机甲头部操作舱的起重塔架(gantry)松开了。操作舱顺着两边轨道滑下竖井。跟往常一样,罗利感到胃里翻江倒海,视线模糊了片刻。随后操作舱倾斜,速度放慢,缓缓对接入固定机甲头部的颈部组件。

螺栓和挂钩顺利接合,自动装置稳步运行,机甲头部与身体成功结合,一个高达八十八米的人形战机赫然耸立——这家伙以前绝对只在电影和漫画中出现过,直到“猎人计划”应运而生,电影和漫画书里的梦想才成为了现实。“成功对接。”杨希报告道。片刻后“危险流浪者”的核动力中枢涡轮发动机轰鸣着达到满功率,天童把指挥与控制权移交给贝克特兄弟。

闸门打开时,坐落在科迪亚克岛边缘的机甲派遣基地(Jaeger Launch Bay)发出低沉的声音。机甲移动运载台伸出海面,将起重塔架上的“危险流浪者”送入寒冬季节肆虐的暴风雨中。有效视线仅有几十米,但罗利和杨希可以使用传感器阵列,通过综合运用红外线、紫外线、雷达和声呐系统全面观察太平洋北部的动静。要追踪怪兽,全方位观察必不可少。

天童发出信号,起重台架解除锁定,随之“危险流浪者”落入水中,势如陨石坠落。“战士们,我是斯达克·潘提考斯特元帅(Marshal)。”指挥官的声音传来。此刻,他严肃认真一如往昔。沉稳务实向来是潘提考斯特的风格:“准备神经元对接!”

操作舱的显示屏上投映出两个大脑的全息图,清晰展示着大脑和发动机组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劳森特指挥中心那头,蔡天童和潘提考斯特的眼睛正盯着同样的全息影像。罗利一直对神经连接技术惊叹不已,对于即将再次感受这种经历,他兴奋不已。“四……三……”蔡天童倒数着。

数到“一”时,杨希转过头,对着罗利眨了眨眼。

瞬间他们进入了通感世界:

他俩看到了小时候,与妹妹洁丝敏一起在玩猴子抢球游戏的场景。

一只气球“砰”地爆开了。

妈妈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咳嗽不止。这是得了癌症吧,他们猜想,但就算真是癌症,妈妈也不会戒烟。

妈妈去世了,在墓前,兄弟俩最后一次见到了洁丝敏。罗利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妈妈在他们年幼时最爱听的歌,洁丝敏叫他闭嘴。

他们必须回去参加机甲训练。

兄弟俩意识重叠交织,两人的记忆片段交互回闪:在慕尼黑,一个名叫玛吉特的女孩吻了他,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初恋。12岁的场景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爸爸,你别离开好吗?

他和杨希正鬼鬼祟祟地穿过布达佩斯的一家废弃工厂。那天是杨希11岁生日,他们装扮成超级英雄,用手电筒和从妈妈钱包里拿的打火机作武器。

不,我们不去上大学,我们要驾驶机甲成为战士。

时间、空间、情感、记忆还有零散的思绪汹涌而至,通感系统迎来第一场记忆风暴:冰激凌,曲棍球,沛马奎特灯塔射出的光,第一次坐飞机,糖果根本无法缓解耳鸣带来的痛苦,嘿,莫伊!哈哈哈哈!可恶,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蜘蛛。

血从他鼻子里淌出来,这家伙自讨苦吃,谁让你招惹我。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惹的。

爸爸,你别离开,好吗?

哈哈哈哈。

2020年,阿拉斯加。现实场景重现。拯救世界的时候到了。

再一次到了。

现实融合进通感系统纷杂的记忆片断,紧接着罗利听到蔡天童仿似新闻主播的声音,他终于回到了现实。“神经元对接稳定。”他说道,显示屏上两个大脑图重叠为一,他们与“危险流浪者”的控制系统和动力系统之间的连接图也亮了起来。

罗利和杨希与“流浪者”融为一体,兄弟俩也合二为一。“右脑准备就绪。”杨希说道。

罗利总是让哥哥先来,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检查完毕并确保无误后由他发出行动指令。“左脑连接准备就绪。”他说道,“‘危险流浪者’准备出战。”

两人分别举起一只手臂,流浪者同步做出了相同的动作。这表明巨型机甲已经与完全合二为一的人脑控制系统实现百分之百有效对接。“战士们,”潘提考斯特命令道,“你们的任务是守住安克雷奇外的‘奇迹线(Miracle Mile)’,明白吗?”

十英里警戒线是最后防线,它也被称作“奇迹线”。之所以得名如此,是因为怪兽一旦突破这道防线,机甲还能阻止其登陆那绝对就是奇迹了。“明白!”杨希回答道。此时平视全息图中显示出一个新信号,他顿时心生犹豫。“长官,”他又问道,“海上还有一艘民用船——”

潘提考斯特立即打断他的话。“你们首先保护的是全城两百万人民。不能为了船上十个人而因小失大。听清楚了吗?”

长官的话简单明了,但兄弟俩心中也很清楚:只要“流浪者”与怪兽在任何靠近小船的地方交战,搏斗激起的巨浪势必将船体撕成碎片。罗利加入机甲队可没打算造成连带伤害,他的原则是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损失。

罗利看看杨希,他也正看着自己。于是罗利关掉了通讯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吧?”罗利问道。“我可连着你的大脑呢。”杨希回答。

兄弟俩相视而笑。“钓鱼去吧!”罗利喊道。

随后两人同时按下了动力系统控制键。一瞬间“危险流浪者”轰隆隆地运转起来,在风雨交加之夜喷出一柱火焰,同时警报器的鸣叫声划破天际。机甲猎人背对着劳森特指挥中心向前大步走去,一队直升机则掉转方向往回飞去。“流浪者”逐渐消失在暴风雪中,所经之处,海浪翻涌,水雾升腾。TOP NEWS评论员文章(OP-ED)“猎人计划”真有价值吗?机甲猎人战果振奋人心,大家有目共睹。“探戈狼”在只有一名驾驶员清醒的情况下英勇完胜“恶魔女巫”;“切尔诺阿尔法”的特斯拉拳快如闪电,威猛霸气;“幸运七号”与六十一米高的怪兽顽强对峙,坚决守卫香港海湾。(声名显赫啊!)你的孩子梦想成为驾驶员吗?我女儿就想,她今年九岁。不记得从何时起怪兽一词在报纸上随处可见。在她眼中,驾驶员都是英雄,就像……呃,该怎么形容呢?因为驾驶员们的伟大无可比拟——这一百多个人手中掌握的是整个人类的命运。等等,他们真能掌握人类的命运吗?会不会驾驶员们反而阻碍了我们?会不会我们已习惯性地接受节节败退而不去争取一劳永逸的胜利?我们信赖机甲猎人,看到他们把怪兽痛扁成肉酱时感到畅快淋漓,而这些是否让我们忽略了真正行之有效的办法?面对现实吧,各位。“猎人计划”其实并不管用。怪兽来了一只又一只,并且越来越频繁。我们根本来不及制造足够的机甲。永远来不及。怪兽体型硕大,行动笨拙。我们换一套策略吧。建筑高墙,把上海、旧金山等太平洋沿岸地区的居民迁往内陆……把钱花在真正奏效的项目上,而不是将数万亿美元花在“遗忘坟场”里锈烂的机甲上。驾驶员们的确是英雄。但是和所有英雄一样,他们注定会发现时代已将他们抛弃。2

在距离安克雷奇基地十一公里处,“危险流浪者”的扫描仪捕捉到渔船“海洋号”船桥上的对话。说话的像是船长和大副,恶劣的暴风雨让他们忧心不已,他们正讨论如何尽快找到什么地方避一避。“我们连浅滩都到不了!”大副说道。“那座岛呢?”船长问到,“离我们五公里——”

他突然顿住了。罗利几乎能听到他心底的疑问:海图上并没有这座岛。“离我们只有三公里了,船长!”大副喊道。转眼间,带着紧张和畏惧,他惊道:“一点六公里。”“流浪者”的主屏上显示出“海洋号”,兄弟俩发现一个岛屿般大小的物体正疾速靠近渔船,势不可当——是怪兽!“好在我们现在听不到潘提考斯特说话。”杨希说道。

怪兽“刀锋头”从“海洋号”的左舷边一跃而起,露出水面足有三十多米。四条手臂的末端是巨大的蹼爪,能将渔船如啤酒易拉罐般轻易捏碎。怪兽头部状如一把巨大的利刃,上颌的刀片由宽变窄,最后变成一个尖点,脑壳上也顶着锋利的刀刃。声呐勾勒出怪兽隐在水下的身体轮廓,两条腿,一条强劲有力的尾巴。看起来有点像恐龙,只不过比任何恐龙都庞大数倍。“不要把怪兽和地球生物混为一谈,”罗利想起某位专家的话,“他们是硅基生物,可不是碳基。”虫洞的另一端无论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它绝对超乎人类想象。“怪兽——”只听船长说道,他的声音在怪兽的嚎叫声中显得细弱无力。“我们最好快点到船边去。”杨希提议。

于是“流浪者”乘风破浪,向“海洋号”冲去。与此同时,船的另一头,“刀锋头”猛然袭来。

庞然大物——天童的判断很准。它大张的嘴装艘“海洋号”都绰绰有余,每颗獠牙足有身材高大的人那么高。它掀起的海浪拍打在流浪者的排气孔上,水蒸气立马腾起,旋即随风消散。“啊啊啊啊,好戏上场了!”杨希喊道。“流浪者”压低重心,时走时游。穿过阿拉斯加湾的深水区,在较浅水域找到立脚点后,“流浪者”站稳脚跟,挺立身板,猛地破水而出。一瞬间聚光灯照亮了六十一米高的水柱,救援警报声响彻夜空。罗利酷爱这警报声。他自认为怪兽听了会害怕,不过管他呢,只要这声音听起来有派头,这就够了。“先解燃眉之急!”罗利说。

于是“流浪者”用手掌把“海洋号”捧了起来。

接着,兄弟俩同时弯下腰,“流浪者”同步做出一致动作,机灵地避开刀锋头横扫过来的三指利爪。“准备开炮!”杨希喊道。“流浪者”的右拳迅速重组成炮管,前臂圆形伸缩式炮口周围环绕着四组对称的放大镜。腕部的法兰盘转动,将等离子加农炮固定。电源启动后蒸汽缭绕,静电火花噼啪作响。“刀锋头”的利掌再次飞甩过来,“流浪者”一个俯身,及时避开,把渔船护在身后。扫描仪里传出船员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罗利心底暗想,要是潘提考斯特能听见他们的求救声就好了。“欧了!”杨希喊了一声,以他特有的方式宣布等离子加农炮已准备就绪。

第一炮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刀锋头身体中部,这位置就好比人的腹部,怪兽失衡,打了几个趔趄。不待它缓过神来,第二炮接踵而至,怪兽再次中弹,又往后退了几步,身上两个烧焦的炮坑赫然在目。顿时,“刀锋头”长臂乱舞,哀嚎震天。“继续瞄准。”罗利说。等离子加农炮开始再度蓄能。

不过,看情况不需再补一炮了——怪兽已经失去平衡,向一侧倒了下去。海水和伤口流出的腐蚀性血液混合后瞬间发生反应,怪兽周围的水霎时沸腾起来。“刀锋头”四条手臂在海面上胡乱地拍打着,然后开始慢慢下沉。

最后,它的刀锋状头颅也消失在海面。“我太爱这加农炮啦!”罗利欢喜道。“我就知道,”杨希说,“我也是啊。”“把通讯器打开,向潘提考斯特汇报吧。”“他早就知道了。”“知道归知道,但是我们还没有亲口跟他汇报。你也清楚他向来都很刻板的。”

罗利重新打开通讯器,“流浪者”的操作舱内马上投影出潘提考斯特那张盛满怒气的脸。“流浪者!”他大声咆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罗利将加农炮收回机甲前臂,转向几英里外的海岸线,然后把“海洋号”放回海面,并顺着陆地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任务完成,长官。开火两次,歼灭了第五只怪兽!”“你们两个,违反了直接命令!”

为免罗利自作聪明,说傻话惹麻烦,杨希抢先解释道:“长官,我们截击了怪兽,还……你看,救了船上所有人。十英里警戒线也没被突破,一切安然无恙。”“而且怪兽沉入海底,就不会有人感染‘怪兽毒蓝’了,对吧?”罗利补充道。怪兽死后数小时内,体内会排出一种有毒气体,人类感染后会出现休克反应。这种毒气被称为“怪兽毒蓝”,对生物危害极大。曾有怪兽在人口稠密区被击毙,结果导致多人因感染“怪兽毒蓝”死亡。今天这只怪兽排出的毒气只会杀死海鱼,不过话说回来,谁会知道它们感染了“怪兽毒蓝”呢?

潘提考斯特对结果无以辩驳,兄弟俩心知肚明。但是他们也清楚,他并不支持采用这种擅做主张的方式。“回到原定位置去,”潘提考斯特怒气冲冲,“现在——”

他似乎正想再说几句,像是要警告兄弟俩如果下次再敢违令,就把他们发配到骸骨贫民窟(Boneslum)扫一辈子厕所。突然间,显示屏上蔡天童的头像切了进来。劳森特指挥中心和机甲操作舱内的警报声同时响起。“怪兽恢复生命迹象!”天童惊喊,“在增强!”

罗利在屏幕上一划,指挥中心的图像换成了海上全景观测图。他和杨希向四周扫描着。怪兽去哪儿了?他们眼前只有开阔的海面和一座冰山。

通讯机里,潘提考斯特的声音已经怒气全无。“战士们,赶紧撤离!”他下令。

就在这时,兄弟俩感觉到了正在急速逼近的怪兽。瞬间掀起的巨浪撞击在“流浪者”背上,整个机甲跟着踉跄了一下。还未恢复平衡,操作舱就从杨希一侧向内塌陷下来。

一时间只见线路断裂,火星四溅,“流浪者”头部被豁出一道三米长的裂口,海水倾泻而入。无须借助传感器,罗利已经能亲眼看见刀锋头绕着机甲打转。一眨眼“流浪者”的左臂被扯了下来,液压油喷涌而出,溅起火花阵阵。

警笛声顿时鸣响,与此同时,罗利意识到哥哥肯定巨痛不已,因为痛感也辐射到了自己身上。神经元连接不仅赋予他们联合操作流浪者的能力,也让他们对彼此的痛苦感同身受。舱内故障信号灯闪烁不停,把还在运行的显示屏照得忽明忽暗。“武器发动不起来了!”杨希咬牙强忍剧痛,气喘吁吁地说道。“正转为手动。”罗利回应道。他调好等离子加农炮后,开始重新蓄能。原本不应该这么快就重新启用开炮装置,但此时此刻兄弟俩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流浪者”回转过身,避过“刀锋头”的攻击。同时左臂以千钧之势坠入大海,激起层层巨浪,朝“海洋号”直扑过来。船尾瞬间没入水中,但很快又浮了上来,在汹涌的海浪中颠来荡去。船上的捕鱼工具啪地一声折断了,转瞬之间就被浪吞没。我的胳膊也断了,罗利心想。哦不,是杨希的胳膊。流浪者受伤,他也跟着受了伤,一时半会儿脑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罗利调动“流浪者”全身的力量,向“刀锋头”使出一记上钩拳。这一击使怪兽向后晃了几步,罗利趁机迅速调整武器,固定好等离子加农炮。刚要开火,却已然来不及了!“刀锋头”张开修长的大嘴,一口咬住加农炮筒,身体用力往前压去。由于受伤“流浪者”的力量大不如前,一时间被推着直向后退。砰!“流浪者”猛地撞在冰山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内部所有系统中断了片刻。

罗利喘不过气来,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他还来不及反击,怪兽的刀锋头顶长驱直入,刺穿了机甲,深深戳入重达百万吨的冰山。这一击切断了机甲流体神经通路,瞬时一连串故障报警声此起彼伏。

等离子加农炮管灼热发光,怪兽企图嚼碎它,不过没有得逞。他们还有一次机会,不过也是最后的机会了。罗利弯回肘部,高举炮口,瞄准怪兽头部。此刻,它头上的利刃还插在流浪者体内。

无法开炮。虽然已经是超负荷运转,但依然开不了炮。

怪兽直起身子,一只利爪闪电般伸进操作舱。爪子四处乱翻,所过之处,金属碎落,电器歇火。

它一把抓住了杨希。“不要!”罗利轻声说道。

无须大声叫喊,哥哥也能听见他说什么。杨希看着他,此刻纯粹的恐惧感盖过了“流浪者”受伤传来的痛感。“罗利,听我说,你——”

刹那,杨希连同半边操作舱被怪兽生拉硬拽了出去。冰冷的雨点吧嗒吧嗒地从缺口落进机甲舱内,神经连接断开了,“流浪者”丧失了行动能力。

罗利使劲敲打各个手动开关,试图激活应急控制系统。

杨希!天啊,不,不要带走他!他呼喊着。

应急控制系统终于启动。罗利只发出了一个指令:超负荷发射等离子加农炮。“流浪者”所有残存的控制系统重新运行起来,它再度举起武器,开始调整角度。然而就在此时,怪兽又将机甲头部撕掉了一片。罗利直直地盯着怪兽的眼睛,它也盯着罗利。

它早就知道我们的位置,罗利心想。它是怎么知道的呢?什么时候怪兽们把这都搞清楚了?“刀锋头”大声长啸,扬扬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发现等离子加农炮正指着自己之后,怪兽转身朝“流浪者”的手臂一口咬下去,一边咆哮着,一边使劲撕扯加农炮筒。

罗利也大声吼叫着,发射出炮弹。

天刚刚破晓。罗利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驾驶着“流浪者”,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向前一步。通讯器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他还能听出是安克雷奇基地(Anchorage)的早间新闻广播。前方,海浪拍岸,厉风阵阵,声声入耳。又一步。杨希不见了,他感觉不到杨希了。

终于,“流浪者”踏上了陆地。远处有人在呼叫救援队,罗利听见附近有人在说话。“海洋号”上的无线电通讯响个不停——那艘渔船获救了。“流浪者”东倒西歪地走在海岸上。罗利跪倒在地,“流浪者”同时跪了下来,安克雷奇基地的轮廓近在眼前。他看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自己走过来。舱内的传感器捕捉到他们手中金属探测器“哔哔哔”的声音。

罗利失去了一切。他的胳膊毫无知觉,因为怪兽把它扯断了。不,是“流浪者”的胳膊断了。由于润滑油从怪兽撕开的豁口大量流失,机甲各接合处咯吱作响,运行不畅。流体神经通路系统彻底崩溃。罗利感到头痛,还有些意识模糊。皮肤火辣辣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但他不敢低头看,否则“流浪者”会失控。万一倒下来就会砸到老人和小男孩。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危险流浪者”屈膝跪下,然后向前倒了下来。为了防止摔个嘴啃泥,罗利费力地撑出右臂,结果“流浪者”的右手直直地插入到冻滩三米以下。雪花漫天飞舞,冬风将地上的落雪雕刻出一朵朵扇形。传感器里再次响起金属探测器的“哔哔”声,节奏更快。

别吵了,他在心里喊道。

罗利走下运动平台,随即失去了意识。没过多久,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沙滩上,耳边传来直升机飞近的声音。他抬头望望天空。自己是怎么从机舱里出来的?

是爬出来的。他想起自己是从机甲头部破碎的观察孔里爬出来的,哥哥就是从这个裂口消失的。罗利感到寒风刺骨,血从作战服里渗出来。手持金属探测器的老人一把扶住快要摔倒的罗利,向小男孩大声喊了几句,小孩子扭头沿着沙滩向远处跑去。

罗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空。

血流进了眼睛,他的心里因哥哥的离去而空空落落。“杨希!”他呼喊着。作战服破烂不堪。真的好冷。连眼里的血也是冰凉的。接着,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识。TOP NEWS2020年4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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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即刻发布联合国终止“猎人计划”;环太平洋地区防卫重点转向海岸防卫和居民迁移联合国怪兽防御与安全委员会下属的环太平洋虫洞事务工作组将重新调配“猎人计划”资金,立即生效。鉴于该计划开销巨大却收效甚微,资金投入恐将难以为继。过去三年,机甲耗资高达数万亿美元。结果数台机甲遭毁,人身财产损失惨重。有人可能会对此提出异议。事实上,潘提考斯特元帅就已据理力争,他认为如果没有机甲猎人,我们的处境会更加糟糕。或许这样说没错。但这只是一种假设,而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真真切切的现实问题,发达国家正为此耗尽财力,计划取得的成效表明再投入如此惊人的经费实非明智之举。虽然“猎人计划”终止,但我们依然把保卫环太国家人民的安全放在首位。我们将把资金转向以下方案:沿岸怪兽防御墙怪兽从未攻破过现有的防御墙。建造这样的防御工事操作简单,成本低廉,是人类抵御怪兽威胁的绝佳工具。居民迁移和安置计划内陆新住房的建设需根据防御墙的建设进度而定,届时太平洋沿海城市居民会收到通知。建设南太平洋海底防御屏障要不惜一切代价遏制怪兽,绝不允许它们突破太平洋海域,危及欧洲、印度或美洲东海岸。工作组所有成员在此对潘提考斯特元帅,驾驶员战士队和猎人计划组全体工作人员的英勇贡献致以诚挚的谢意。3

斯达克·潘提考斯特感觉近来诸事不顺,烦恼缠身。他刚刚失去了两名前途无量的驾驶员,而猎人学院新来的毕业生经验不足、问题频出,旧金山的“遗忘坟场”更是不断传来机甲损毁的消息,令人堪忧。杨希·贝克特葬身大海。罗利·贝克特则离开了“猎人计划”组,创伤后应激障碍使他变得喜怒无常,独自生还的负罪感更让他备受折磨。“危险流浪者”战后残缺不全,只能报废。

此外,还有森真子的问题。她已准备好从学徒升级为驾驶员了……或者确切地说,她自己是这么想的。潘提考斯特却并不认同。

但这只是私事。他打算先放一放,开始思考如何应对眼下最大的难题。

在安克雷奇指挥中心,潘提考斯特正站在一组显示屏前,联合国环太平洋虫洞事物工作组(怪兽防御与安全委员会的下属机构)各成员国的代表分别出现在各个屏幕上。光看表情潘提考斯特就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接下来要听到的内容他绝不会喜欢。他已经看到新闻公报,更重要的是,过去几个月他参与了工作组的内部会谈。他应对的是内心恐惧者,这些人总是要么选择战斗,要么选择逃离。如今这些政府官僚之流显然希望避免战争。

但斯达克·潘提考斯特可不是政府官员。即便要失败,他也要在战斗中失败。“机甲被摧毁的速度超过生产速度,”工作组的指定发言人说道,“数座城市遭受袭击,利马,西雅图,海参崴……这不再是一场战斗或一种应对战略,而是让人痛心的逐步沦陷!我们绝不能输。我输不起。”

工作组所有成员都透过屏幕注视着潘提考斯特,脸上有意露出遗憾的神情。整个指挥中心一片寂静。他们很快就没有资金继续运转下去了。政府官员们都准备撤了,他们首先要带走的就是钱。

除了潘提考斯特外,室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蔡天童,仍旧是他一贯的打扮——领结加身,背带裤,顶着一头鸭尾式发型。另一个是赫克·汉森,潘帅的老将。他们都站在工作组成员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怪兽进化了,”说话的是英国驻联合国的工作组代表。潘提考斯特不认识他。“机甲已经不再是最可靠的防御手段了。”“这我知道。”潘提考斯特开始回应,但没有立即说下去。他调整了一下态度,继续说道:“每次机甲被毁,真正牺牲的都是我的战士。但我恳请各位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再最后攻袭一次,我们会全力以赴——”

决一死战,他对自己说。就这样撤逃还不如战死沙场。“潘提考斯特元帅,”澳大利亚代表打断他,“我们已经就此讨论过了。事实很简单,虫洞攻不可破。”“以现有的条件,也许是吧。”潘提考斯特回答,“但是跟怪兽进化一样,我们也在进步。我们已经设计出Mark V-E代机甲,准备制造原型机。只要资金一到位,我们就可以动工了。”“恐怕这不在议事日程内。”澳大利亚代表反对道。

潘提考斯特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V-E型机甲原计划在澳大利亚投产。如果该国代表都不支持,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但是他们太需要新机甲了。怪兽体型愈发庞大,力量不断增强。机甲猎人需要与他们旗鼓相当,哦不,是超越它们的装备。不仅如此,还要向虫洞主动发起猛攻。“我们的怪兽科研团队在虫洞的物理结构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了巨大进步。他们已向工作组提交了报告。我们对虫洞了解得越多,离摧毁它的那天就越近……如果我们有足够的作战经费的话。”

潘提考斯特胸怀大志,他期望有一天能够带领机甲队穿越虫洞,去到另一端,然后以怪兽对待人类之道还治其身。但要实现这个梦想,他需要大笔资金开发机甲技术和战斗装备。此外,以目前的条件来看,似乎无法进入虫洞,这就意味着需要制造更加坚韧牢固的机甲,使其足以抵挡虫洞中的电磁风暴。

他们正离梦想越来越近,不能就此停下脚步。很多战士已经为此牺牲,决不能半途而废。“没有什么东西是攻不破的,”他继续说道。“目前只不过还没有找到打入虫洞的办法而已。所以我们的使命才更加重要。Mark V-E型机甲是下一阶段的核心。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能够继续研发,从而应对威胁。”“我们可不这么认为,潘提考斯特元帅。”来自巴拿马的成员发言道。

潘提考斯特对此并不意外。巴拿马最近狠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喜获数十亿美元资金修建巴拿马运河太平洋岸河口怪兽防御屏障。虽然怪兽还没有发现巴拿马运河,但已袭击过危地马拉和厄瓜多尔。殃及运河是迟早的事。而Mark V-E型机甲原型机制作的后期经费转眼间直接变成了运河屏障建设资金。想到这儿,潘提考斯特怒火中烧。

一切仿佛事先排演过似的,美国代表顺势附和道:“全世界都很感激你们所作的贡献,元帅。但是我不能再白白浪费本国的军力和武器进行无谓的攻袭,我要保护民众。在防御墙后面他们更有安全感。”

哧,防御墙,潘提考斯特心里骂道,该死的防御墙。逃而不战,简直是人类软弱的纪念碑。“但这样并不安全,”他反驳道,“防御墙根本靠不住。研究人员说怪兽袭击的频率会大幅上升。它们迟早会攻破防御墙。”“我们增厚了墙体,民众和物资往内陆安全地带迁移了近五百公里,”英国代表说道,“这是审慎之举,我们乐于慎之又慎。”

潘提考斯特其实很想问问英国代表英国境内哪里才算离海岸五百公里的内陆地区。说实在的,英国代表在这里跟着瞎掺和什么?他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还曾是一名冲锋陷阵的驾驶员战士。他杀过怪兽,留下满身伤疤,内伤外伤都有。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浮现,他顿时怒气膨胀。但他控制着自己,继续刚才的谈话。“安全地带只有有钱有权的人才进得去,”他说,“其他人怎么办?”“话可不能乱说,元帅。”美国代表说道。

潘提考斯特久久地注视着他,脑海中闪过各种反唇相讥的话。不要失态,他告诉自己。“恐惧和防御墙救不了任何人,”他说,“你们大可心存侥幸统统挤到所谓的‘安全地带’去,但这是行不通的。当最后一架机甲倒下时,怪兽就会侵占海岸。它们并不会就此止步,而是会继续袭击,直到征服全球。到那时,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地带。一切都将荡然无存、全被毁得一干二净。”“你完全可以保留你的看法,元帅。”美国代表说,“接下来八个月我们会提供经费委托你处理基地关停事宜,八个月后联合国将不再资助‘猎人计划’。你可以自己继续做下去,我相信像你这么有决心的人一定会有办法让机甲猎人继续发光发热的。如果将来怪兽越来越多,我们欢迎机甲猎人助一臂之力。遗憾的是,工作组只能将有限的资源用在有把握的防御上,而非鲁莽的冒险,这样才符合全人类最高的利益。祝你好运!元帅。”

屏幕黑了下去。

不过如此。各国官员们纷纷选择了逃离。

潘提考斯特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他小心翼翼地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盒药,取出一片吞了下去。如果接下来几周甚至几个月能如他预期的那样发展下去,他真得好好照顾身体。“就这样了?”蔡天童在指挥台的另一端问道。

赫克·汉森走上前来,三个人站在昏暗寂静的指挥室。“衣冠禽兽,笑里藏刀。”赫克说道,“他们就是这个德行。”

斯达克·潘提考斯特看了他一眼。他说得没错,不过潘提考斯特也强调尊重权威。直到,这些权威人士显示出无能。

潘提考斯特摘下制服上的徽章,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如果还有联合国代表没关屏幕的话,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对他们来说再明白不过了。同样地,赫克和天童立刻心领神会。“我们自己干。”斯达克·潘提考斯特坚定地说。

工作组说了,他可以自行继续这个计划。只要他能想办法维持下去。

好吧,他心想,会有办法的。也许不见得是什么好办法,但为了战斗,别无选择。

第二部分 五年后

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人事档案姓名:罗利·贝克特所属编队:驾驶员队(ID号:R-RBEC 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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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入伍日期:2017年7月12日当前服役状态:退役个人简介:生于1998年12月11日,三兄妹中排行老二。哥哥杨希(现役驾驶员,于2020年2月29日阵亡,详见杨希档案),妹妹洁丝敏。父母双亡。2016年6月1日进入科迪亚克猎人学院,于次年获得驾驶员资格。与哥哥杨希同时被选任为“危险流浪者”首批驾驶员。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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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17日出战,于洛杉矶消灭怪兽“山岚”。随后四次与副驾驶杨希·贝克特驾驶“危险流浪者”成功歼敌。2019年派往利马基地,2020年调至阿拉斯加基地。于2018年圣何塞港之战和2019年马尼拉之战中因表现英勇荣获嘉奖令。2020年在阿拉斯加与怪兽“刀锋头”的激战中,副驾驶杨希·贝克特壮烈牺牲。罗利幸免于难,独立将“危险流浪者”驶回海岸,后因交战前违反命令被开除。拒领遗属抚恤金。拒绝进行脑部扫描以分析神经连接断开后独自操控危险流浪者的能力指数。评估:技术娴熟,但判断时有失误。好挑战权威。意志坚强,却也固执己见。备注:最新现身地区:阿拉斯加诺姆市。据称加入怪兽防御墙建设大军。补充说明:是否重新征召入伍,尚待进一步考虑。——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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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9月12日4

墙上的标牌写着:“阿拉斯加怪兽防御墙:守护海岸保平安”。标牌两侧的墙体绵延数英里,高出牌子一百二十多米,防御墙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人们,我会信守承诺。

罗利·贝克特根本不相信这堵墙真能抵御怪兽。

也许其他人信以为真吧。也许他们认为钢筋、水泥和工字梁足以阻挡怪兽。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怪兽,但罗利见过,不只亲眼所见,甚至亲手消灭了五只。遗憾的是,杨希走了,他觉得一个人继续杀下去没有什么意义。除了杨希,他还会和谁通感呢?随便某个满怀幻想的驾驶员?以为经过那些狗屁专家反复测试就能兼容?在与哥哥通感以后以为他还愿意这样做吗?当然不愿意。

这就是罗利会出现在一群建筑工人中间参加早间集合的原因。天空一直下着小雪,冷飕飕的。典型的阿拉斯加天气,即便像锡特卡这样更温暖的地方也不例外,罗利现在就在这里当建筑工。不过比诺姆市好些吧。高墙的影子下更是冷得不行,好在现在是早晨,他们这边正好向阳。等到临近黄昏下班时,他们就好比刚从四十层楼高的冷藏库出来,然后再进入高墙影子这个巨大的速冻箱。罗利更喜欢上午的时光。

每次早间集合,值班长都会进行长篇累牍的训话。说的无非都是哪些部分应该用什么材料,哪些部分的工作应该什么时候完成,如此这般,等等。罗利基本上懒得理会。但这天早上,这个名叫迈尔斯的讨厌鬼一改往日的啰唆,玩起了新花样。“伙计们,我今天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他卖起了关子,“你们想先听哪个?”

在罗利所站人群的另一头,靠近迈尔斯的地方,一个下巴像挂了半个圆面包的胖子大声喊道:“先听坏消息!”“好吧。”迈尔斯说道,“昨天有三个墙顶工摔死了。”

像往常宣布死亡事故时一样,他故意停了一会儿。其实这类事故不足为奇,他们一直在赶工,在关乎全人类性命的危急时刻,谁都不会抱怨工作场所的个人安全状况。“哎呀!”这个长着圆面包脸的家伙叹道,“那好消息呢?”

迈尔斯将三张红色定量配给卡扇形展开,然后高高举起,像是准备表演纸牌魔术一样。“好消息就是,我这儿有三个空缺职位——墙顶工。”他回答。

面包脸胖子马上抢过一张配给卡。“我别无选择,”他顾自说道,“家里有五张嘴要吃饭哪。”

随后第二张卡也很快被领走了,只有最后一张似乎无人问津。墙顶工作可谓最危险的工作,不亚于虎口拔牙。因此墙顶工领的配给最多。不过话说回来,命都没了,配给再多也无福消受了。“没人领了吗?”迈尔斯大声问道。

无人回应。过了一会儿,罗利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我来吧。”

迈尔斯转过身,递出配给卡,这时他才认出原来是罗利。“哦,”他接着讽刺道,“机甲哥,你还在这儿混啊?你确定找到通感搭档上墙顶工作了?”

罗利不吃他这套。“我不恐高。”他心平气和地说道。

迈尔斯没有把卡给他。“是吗?那还废什么话,别到时候给我来个燕式跳。我可没那么多人手给你收拾残局。明白了吗?”

罗利拿过卡,跟着其他墙顶工向电梯走去。他能感觉到迈尔斯那双牛眼一直在背后瞪着他。

罗利跨在两条横置的平行金属板上,这里高出下面的台架十五米左右,距离地面就更高了,他在焊接最后一个角铁撑,使平行金属板和高出其九米多的垂直金属板牢牢接合。这儿是防御墙的最高点。从这往南看,防御墙一望无际:墙体各个部分由于地形和工人数量不同完成进度各不一样。

再往北看,同样的画面,墙一直延伸至诺姆市和北坡油田。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怪兽在这么北端的地方出现过,但只建南半墙显然有些厚此薄彼。要不是因为客观条件限制,负责防御墙工程的智囊团早就让墙跨过北极海岸一直延伸到加拿大纽芬兰去了。

罗利焊接好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着焊接处冷却以便检查。他朝角铁撑踢了几下——牢固稳当。确保万无一失后,罗利扣上了安全带。

他沿着高墙边缘向下滑了十五米,来到墙顶备料区。这个钢制台架上,起重机吊杆密密麻麻地竖着。爱闲聊的面包脸胖子正在修整金属板边沿。他的名字叫汤米,罗利也是无意间知道的。“你是罗利吧?”汤米问道。罗利解开安全带,走了过来,跟他一起整理金属板。

还真是闲不住嘴,罗利暗想。他点点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骑过机甲?”

准确地说,不是骑,罗利心里想着。他没有纠正汤米,而是再次点点头。“你后来撞坏了一台?”汤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罗利第三次点点头。

汤米吹了声口哨。“那些玩意儿难道不是每台都得花个六七百亿的?”

罗利也不想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他答道:“哪有那么多钱?”

汤米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确定罗利是否在开玩笑。他们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埋头专注手中的活儿。两人把金属板绑在吊车上,升上了防御墙顶。“那你最后怎么跑到这破地方了?”汤米又打开了话匣。

罗利真希望汤米能闭上那张大嘴。他望了汤一眼然后说道:“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还有这份安静。”

汤米点点头,全然没有参透罗利的言外之意,他说道:“是啊,我也是。超喜欢。有些人啊就是领悟不到这点。他们只知道‘哇啦哇啦’地瞎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

接着他开始聊起了家里的孩子。罗利叹了口气,把电工护目镜拉了下来。焊接枪的声音总能盖过他的嗓门了吧?他希望如此。

晚上他们一如往常,顺道去食堂领取第二天的口粮。棚屋里一个满脸写着厌倦烦闷的职员负责在配给卡上盖章。罗利正准备离开,突然“怪兽”这个词传入耳际。他不禁抬头张望。

帐篷里摆上几组大桌子,这就成了防御墙工人首选的用餐之地。在这里,工人们喝着劣质啤酒,吃着粗茶淡饭,看着电视里每天发生的事情。有了新的配给卡后,罗利的伙食稍有改善。

他迅速闪入帐篷,电视像平时一样开着,屏幕上主播连珠炮似的说道:“近一个小时前,一只三级怪兽攻破了悉尼防御墙。”说话间,一段摇摇晃晃的手机录像出现在屏幕上。屏幕下方的滚动消息显示怪兽代号为“病毒”。

罗利停下脚步,双眼紧盯着屏幕。只见怪兽撕裂了悉尼湾周围的墙体,在原本用于防御怪兽的人工群岛上飞快跳跃。飞机导弹按照惯例对着怪兽狂轰滥炸,然而无一例外,怪兽根本丝毫不受影响。它穿过海港直奔市区,一路上渡轮和游船纷纷倾覆。“这怪物……”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罗利转过头,原来是汤米,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这家伙。“墙对它来说简直形同虚设啊。”

斯达克·潘提考斯特也总是这么说,罗利想道。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潘提考斯特了。罗利选择活在当下,除此之外,他还能选择什么呢?过去,只有哀伤的记忆。未来,只是无尽的高墙。

电视上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连发三起袭击。又有两台机甲被摧毁。”

随着话题的转变,电视画面切换到一台在浅海中逐渐倾倒的机甲,甲身伤痕累累,破损的头部烈火熊熊。罗利很快认出这是“回声军刀”。画面再次切换,在悉尼歌剧院前方,怪兽“病毒”正接二连三地锤击另一台倒地的机甲,甲身被蹂躏得四分五裂。罗利也认出这台在劫难逃的机甲——“火神幽灵”。它与“危险流浪者”一样,同属Mark第三代,同年启用。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转眼间新闻主播的声音高亢起来。“所幸的是,父子组合赫克和查克·汉森驾驶的澳大利亚机甲,Mark第五代‘尤里卡突袭者’最终打败了怪兽。”

说到驾驶员的时候,屏幕上闪出汉森父子的照片。转眼间“尤里卡突袭者”和怪兽“病毒”激烈搏斗的场面取而代之。罗利从来没有驾驶过Mark第五代机甲,他刚成为驾驶员那会儿这么先进的型号还没问世。“尤里卡突袭者”的速度和力量使他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即便是“危险流浪者”,在它面前也甘拜下风。罗利心中油然升起些许妒意,随即汹涌而来的是过去五年中一直挥之不去的愤怒和负疚。如果当年他也有这么精良的配置,半分钟内刀锋头必将一命呜呼,而杨希则不会命丧大海。

他曾经在马尼拉和“尤里卡突袭者”并肩战斗过。两台机甲兵合一处,成功了结了一只体型硕大的四级怪兽。那是“危险流浪者”决战“刀锋头”之前与怪兽的最后一次交战。

电视屏幕上,“尤里卡突袭者”瞄准怪兽来了个近距离导弹齐射。导弹戳入怪兽甲壳,瞬间猛烈爆炸,只见满天血肉横飞,甲壳七零八落。“病毒”摇摇晃晃,脚步踉跄,“尤里卡突袭者”使出刃状武器,趁势追击,终于完胜怪兽。怪兽斜向一侧重重倒下,整个街区的公寓楼和数家旅游纪念品商店被砸得粉碎。

怪兽摔倒撞击地面时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停在一旁的车辆腾空而起,周围的混凝土夹杂着灰尘漫天飞舞。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四处鸣响的警报声不绝于耳,怪兽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怪兽的血液是一种亮蓝色且腐蚀性极强的物质,所经之处,无论是沥青还是混凝土表面都腾起一阵烟气、发出“哧哧”的声响。电视画面切换为一组高空连续镜头,应该是从直升机上拍摄的。罗利以前也见过这种画面,但每次怪兽巨大的身躯都让他暗自心惊。画面显示,“病毒”这只庞然大物的尸体四肢伸展,足足占了三个街区。尸体和海水之间满是碎石和火焰。“嘿,谁想听个笑话?”某个声音传来,罗利马上听出是迈尔斯。从他略显含糊和沙哑的嗓音来看,不用问,这家伙肯定把白天的口粮拿去换啤酒了。“机甲猎人和我的婚姻有什么共同点?”

罗利扭过头,直直地盯着他。迈尔斯看到罗利的目光,马上继续他的笑话。“它们一开始是个不错的主意,现在却行不通了。不过你还得继续花钱养着!”

罗利准备离开,他简直受够了。在罗利看来,侮辱猎人计划就等于侮辱了与杨希有关的美好回忆。脚还未迈出,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上。“嗨,”汤米安慰道,“不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兄弟。”

也许他说得没错。

迈尔斯在屋子那头眨眨眼,仿佛在说:哎呦,机甲哥,你想卷铺盖走人?那就走啊。不过你明天就没饭碗了。所以呢,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现实的确如此。于是罗利坐下来,在一堆餐盒里胡乱地翻找着能入口的食物。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一开始,罗利以为声音是从电视里传来的,然而屏幕上播放的却是记者采访汉森父子的画面。他俩一点儿都没变,还是罗利记忆中的样子。赫克神情严峻,说话直截了当,从不拖泥带水。他的每个动作和表情仿佛都在说:不要拐弯抹角。查克则生性散漫,凡事都表现出随时准备干一架的姿态。他总是急切地想证明自己,也不管别人是否在乎。这些都只是罗利记忆中的印象。实际上他与这对父子并不相熟,只是曾经一起参加过几次训练,联手杀过一次怪兽而已。

停!他不能再想下去了。自己早就不是驾驶员了。“汉森中士!”记者边喊边快步追上准备前往某处的赫克。采访的地点赫然正是悉尼指挥中心。

怎么回事?罗利奇怪道,不可能吧,悉尼基地不是已经关闭了吗?肯定是从其他地方借来的临时用地,出于好意或者出于怜悯,给机甲留个安置之处。“今天又有机甲被摧毁,您认为这是否进一步表明猎人计划这一防御战略已经失去价值?这项计划是否应该终结了?”记者瞥了摄影师一眼,确保他没找偏角度。

赫克厌恶地瞪着她,仿佛她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似的。“我们最后歼灭了怪兽,不是吗?”记者点点头,刚想说话,赫克抢先道:“那我无话可说了。”说罢他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然而他家公子爷显然没有学会自家老爹的内敛。“我有话说。”查克倾身凑到镜头前主动说道,“今天我们干掉了第十只怪兽,刷新了纪录。”

赫克一把拽回了查克。

记者发觉有戏,便紧跟不舍:“现在‘猎人计划’处境这么糟糕,你们还要继续追踪怪兽吗?”她一边问一遍故意露出狐疑的神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吗,小妹子?”查克反问道,还刻意眨了眨眼睛。

罗利不想看下去了。他转过身,看到汤米出现在眼前。“那个,罗利,”汤米问道,“可不可以帮帮忙?我是说,给我点口粮……也许麦片什么的?我要填饱五张嘴啊。”“麦片拿去吧。”罗利回答,说着把几盒麦片抛给汤米。“别瞎扯了,汤米。你哪来的孩子。”

汤米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静地应道:“这样的世道,谁还养得起小孩啊?”

问得好,罗利心想。然后他走到了外面的雪地里。比起在里面看贪婪攫食的媒体惺惺作态,再忍受迈尔斯之流恶意贬损“猎人计划”,他宁肯在这里挨冻。如果罗利没有半途退出“猎人计划”,这些人的话根本不会刺痛这位昔日英雄。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飞机缓慢地降落在指示区的另一端——那是迈尔斯每天布置任务的地方。罗利认出这是一架小型西科斯基(Sikorsky)单旋翼直升机。不过风雪太大,影响了视线,他无法看清机身上的标志。罗利定定地看着,他已经很久没坐直升机了。说起来都有五年了——刚想到这儿,罗利突然看到潘提考斯特元帅从直升机旋翼搅起的风雪中走了过来。“贝克特先生!”潘提考斯特大声招呼道,好像这是一场事先约好的会面。

罗利点点头。“元帅,精神不错啊。”事实如此——潘提考斯特身着一套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外面搭配一件藏青色大衣,领口处露出内层淡蓝色的衬衣,整个人精神而气派。与以前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衣领上没了星形勋章。

两人握过手之后,并肩向前走去,避开了直升机的旋翼气流。“好久不见了。”潘提考斯特不禁感叹。“五年零四个月。”罗利立刻接道。他没有提具体的天数和时数,心里却计算地一清二楚。

潘提考斯特回想了一下:“好像还要久吧。”“不,”罗利很肯定,“就是五年零四个月。”

潘提考斯特点点头。

罗利知道元帅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记得如此清楚,因为他也失去过至亲好友。潘提考斯特曾经也是一名驾驶员,他明白痛失战友是什么感受。尽管不是亲兄弟,但罗利不会自私地认为别人的伤痛就不及自己。他知道元帅也是从战斗中独自幸存下来,饱尝了失去同伴的痛苦。唯一不同的是,罗利失去的是自己的亲哥哥。然而无论是否是亲兄弟,两个人通感之后形成的亲密感绝对是普通的友情无法比拟的。

尽管你遭受了此般痛苦,时光也不会为之动容。它不会流逝得更快,也不放慢前进的脚步。失去杨希后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这注定让罗利每一刻都无法释怀,无法自欺欺人地放手让苦痛悄然离去。他不能忘记。他得时时刻刻触摸这段回忆。“能跟你聊聊吗?”潘提考斯特问道,客气而认真。

罗利心想这不正聊着吗。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潘提考斯特环顾四周——抬眼望望高墙,低头回视星罗棋布的帐篷和临时工棚,再看看停在周围运载泥土和钢筋的重型机械。“你知道吗,这附近曾经有一个机甲建造基地。”潘提考斯特回忆道。“从这里出产过两台Mark第一代机甲:‘忧蓝罗密欧’和‘塔斯马尼亚探戈’。”他回过头来看着罗利。“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这些一代机甲的吗?回炉熔化,制成轴钉和钢梁,然后全都填进了防御墙。没准儿你还焊接过部分机甲零件呢。”“是吗,这么说来,它们也还没有完全失去作用。”罗利说道。

潘提考斯特开始挪动步子。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让罗利不由自主地紧随其后。“找到你可没少费我功夫。”潘提考斯特说道,“安克雷奇、谢尔登波因特、诺姆……”“像我这样的人,哪里建墙我就去哪儿。拼命工作,混口饭吃。”“我花了六个月的时间去修复激活每个能找到的机甲。”潘提考斯特说。“现在正准备重启一台老式机。是台Mark第三代。不过我需要一个驾驶员。”

罗利停下脚步,假装在努力回忆什么。“我不是因为违抗命令被你开除了吗?”“我是开除了你,”潘提考斯特承认,“但是我坚信你会抓住这次机会,贝克特先生。你会吗?”

潘提考斯特的脸上满是对抗怪兽带来的压力。他的头发花白了些,身形也变瘦了,比罗利记忆中的形象少了几分锐气。罗利早就听说了“猎人计划”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遭遇。但是现在潘提考斯特却希望他回去。究竟怎么回事?“我应该不是你的头号人选吧?”他问道。“你是。”潘提考斯特语气坚定地回答,“其他的三代机甲驾驶员全都死了。”

我敢肯定他们确实已不在人世,罗利心想。他仿佛又看到杨希缠在“危险流浪者”操作舱残片中的样子,听到脑海中杨希在神经连接断开前的最后一刻发出绝望的呼喊。罗利摇摇头。“我不需要其他人再进入我的大脑了。”他说道,“我已经不是驾驶员。以后也不会是。”他顿了一下。“没有杨希,我根本没有做驾驶员的理由。”

他开始向帐篷走去,突然间他更愿意看电视或面对工友的藐视,这都强过与斯达克·潘提考斯特待在一起。“你没听说吗,贝克特先生?”潘提考斯特在他身后大声喊道,“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是想战死在机甲里,还是死在这儿?”

简直提错了问题,罗利暗自说道。应该问问用这张宝贝红色配给卡能换多少瓶啤酒。

帐篷里,电视上还在报道悉尼遇袭事件。罗利把配给卡放在桌上,酒保在卡上打了个孔,然后给了他一罐啤酒。忽然酒保抬头向罗利的肩后望去,就在这时,罗利听到了迈尔斯的声音。“机甲哥!刚才我还以为你会跟着你那时髦的老战友跑了呢。”罗利转过身发现迈尔斯就站在他身后,脸色绯红,不怀好意。“噢,嘿嘿,我想起来了,”迈尔斯一边说着一边朝他的桌位走去。“换个灯泡需要多少台机甲呢?零!因为现在人人都知道这些机甲什么都改变不了。”

罗利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他拿着啤酒朝迈尔斯走近了一步。。“悠着点,小子,”迈尔斯说道,“别忘了这里谁是老大。”他坐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罗利。

罗利举起了手中的啤酒罐。“那我们为此走一个。”他说道,然后啜了一口。接着他微微俯身把啤酒罐放在迈尔斯面前的桌子上,迈尔斯见他靠近,便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的酒呢?”他问道。

罗利趁机一拳揍了过去。“在这儿!”罗利回答道。说着他用一只手揪住迈尔斯的后脑勺,扶着他的头朝罐子上猛力撞去。啤酒泡沫洒了一桌,溅到迈尔斯身上,浸湿了罗利的连体工作服。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以后再也用不着这套衣服了。

迈尔斯从椅子上歪倒在地。有几个工人像是准备动手劝架。但另外几个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开始拍手叫好,然后这种情绪迅速传染开来。喝彩声、鼓掌声蔓延辐射,甚至连酒保也放下手中的抹布,加入其中。

该走了,罗利心想。他把红色配给卡扔给汤米,这家伙正在旁桌瞪着一双大眼看热闹呢。“嘿,汤米!”他喊道。“别客气,拿去养孩子吧。”

快步走到门外时,罗利几乎慢跑起来。潘提考斯特滑开直升机侧门的一刹那,罗利真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堵高墙。“改变主意了?”潘提考斯特提高嗓门问道,声音盖过了旋翼的噪音和引擎的鸣响。“我工作丢了!”罗利也大声地回答,“你怎么还等在这儿?”

潘提考斯特露出了笑容。这的确不是他的一贯风格。“我都等了五年零四个月了,”他笑道,声音也柔和下来。“再等五分钟又有何妨。”

直升机慢慢升上天空,飞入了风雪中。驾驶员罗利回归了。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状况报告香港破碎穹顶(shatterdome)基地内部备忘录报告者:蔡天童接收者:指挥中心主题:士气按照规定,特此提交香港破碎穹顶基地的士气及集体凝聚力季度评估报告,主要内容如下:罗利·贝克特即将回归的消息令全体工作人员备受鼓舞。尽管有人担心罗利是否能适应自2020年以来机甲突飞猛进的战斗力,但他的回归仍然让他们为之一振。罗利重归驾驶员队意义重大。曾与贝克特共事的同事们尤为期待他重返沙场。虽然这不是所有人的一致想法,但也反映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总之,Mark三代的重启和罗利·贝克特的回归让基地士气腾升。核攻虫洞计划(Operation Pitfall)依然深得人心。全体员工对该计划充满信心并坚决拥护潘提考斯特元帅的领导。近期从其他基地转移过来的员工士气大振,效率骤升。据坊间传闻称,这种变化的驱动力之一是愈加丰富的伙食品种。另一个驱动因素则是大家近来感觉到驾驶员战士和“猎人计划”已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刻。不利情势催生的情绪和与之相伴相生的战友情谊随处可见。也许机械师的话就是对态度所做的最好诠释。今天早上,有人无意中听到他说:“世界末日可能就要来了。如果这世界真要灭亡,我们也要殊死一搏。这里就是我们全力以赴的战场。”本人谨代表机甲研究部门和指挥团队敬呈。蔡天童5

西科斯基(Sikorsky)直升机降落过程中,罗利透过强劲的暴风雨第一次见到了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驻香港基地的综合建筑群。随后,飞机缓缓下降,安全着陆在建筑群边缘的小型停机坪上。

从空中看,香港似乎丝毫没有与怪兽搏斗过的痕迹,但经验丰富的罗利一眼就能辨认出香港骸骨贫民窟的大致范围。它就坐落在九龙(Kowloon)的心脏位置,围绕着一副巨型怪兽骨架搭建而成。这骨架属于袭击香港的第一只怪兽,它也是第二只来到人类世界的异类。尽管香港政府明令禁止在隔离区重建或居住,但这里毕竟是香港,你懂的。只要有钱赚,谁去管什么法律条文。怪兽在核弹的狂轰中倒下后,九龙几乎是井然有序地靠着这副骸骨重获了生机。罗利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怪兽的尸体当时吸收了部分放射物,之后被挖得干干净净放在黑市上售卖。人们疯狂地认为怪兽组织包治百病,益寿延年。因为雨天影响了视线,罗利看的不是很真切,但是看起来九龙的部分地区已经完全与怪兽骨架融为一体了,还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装饰品和五颜六色的灯具装点在硕大的头骨之上。

其他地方也有骸骨贫民窟。罗利曾在泰国和日本看到幸存者们把这些外来生物的头骨摆在海岸边示威,就像把敌人的脑袋挂在城墙柱子上那样。罗利心想其他怪兽才不会在意呢。它们残酷无情,对同类或者其他任何事物全都漠不关心。

罗利跟着潘提考斯特走下直升机,穿过停机坪,朝着他心目中指挥中心的方向走去。阿拉斯加到香港路途遥远,飞机中途在哈萨克斯坦彼得巴甫洛夫斯克、日本札幌和中国上海分别降落补给燃料。漫长的行程中罗利提出了各种问题,然而大多数时候潘提考斯特都选择沉默以对。是哪台三代机甲缺驾驶员呢?为什么找他呢?为什么还要找一个曾被开除并且已经脱离队伍五年之久的人呢?不是有猎人学院的学生吗?罗利知道,虽然机甲数量越来越少,但猎人学院仍一直源源不断地输出驾驶员。他们有的被分配到PPDC的其他岗位,有的则被派往成员国的国家武装部队。

事实上,潘提考斯特几乎一路上都一语不发。这家伙可真是个好旅伴啊。潘氏风格,一如既往。罗利本可以好好睡一觉,但自从决战“刀锋头”后,他患上了失眠症,所以他只好盯着窗外看了数个小时,自行揣测着问题的答案。期间还有好些时候他在后悔没有给迈尔斯多吃一拳,好让他长长记性。

不过这一切已是过眼云烟。现在他已身在香港。

从直升机上走下来后,他们经过了一架货运直升机。飞机的卸货区舱门大开着,几个驾驶员正忙着卸载一个大罐子,里面装的是——罗利仔细看了几眼——一块怪兽大脑。罗利在培训课上见过图片。怪兽大脑与人脑大不相同。它看起来更像一只巨型章鱼,肿瘤状赘生物和罕见纤维突(fibrous extrusions)混杂其间。在工作人员旁边,有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撑着雨伞站在那里,罗利断定他们是科学家。这两个人一开口说话,罗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小心,小心!”其中一个喊道,“这可是活标本,重要的研究工具哪!”活脱脱一个妄自尊大的书呆子。他不满道:“要是别人这样晃荡你的大脑,你乐意吗?”“要我说,”另一个科学家接口道。前几个字他还像个德国人一样说得不紧不慢,突然间语气就变得紧张焦躁起来,“我的大脑都被切下来放进罐子里了,谁还管你晃不晃它。”他俩大眼瞪小眼,如同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妇,一副新帐算完翻旧账的架势。装在透明罐子里不停翻滚的怪兽大脑被搬走了,紧跟其后的两个罐子稍小些,里面装着怪兽身上的残片。罗利心中又多了几个问号。“这么说这里就是基地了?”罗利打破沉默,希望最撬开潘提考斯特的金口。“香港,”潘提考斯特应道,“这里是第一个猎人基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喜爱之情,然后补充道,“也是唯一坚持到最后的一个。”

当他们走近时,一个身着工作制服的年轻日本女孩向潘提考斯特深鞠了一躬,同时从伞下瞟了罗利一眼——罗利并不认识她。显然女孩已经恭候多时了。在她替自己撑伞的同时,潘提考斯特为罗利解开了谜底。“贝克特先生,这位是森真子(Mako Mori)小姐。她是我们最聪明的成员之一,在这里很多年了。她是第三代机甲修复项目的负责人。”

森真子也对着罗利鞠了一躬,尽管没有刚才深,但这已经够让罗利吃惊了。“很荣幸见到你。”她礼貌地说道。

罗利有些不知所措。曾有人觉得见到他很荣幸吗?他恍过神时发现森真子已经在跟潘提考斯特说话了……然后又过了片刻才发觉她刚说的是日语。“他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她说。

他们在货运电梯门口等候。竖井远处传出的“砰砰”声和“吱嘎”声与机械声和外面停机坪上工作人员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可别小看我,罗利心里念道。“違ぅの?良ぃか、悪ぃか(有什么不一样?更好还是更糟?)?”他微微眨眨眼,一口流利的日语。

日本人尴尬时的反应真是别具特色。森真子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她连连鞠躬。“抱歉,贝克特先生。”她用英语表示歉意后,接着又换成了日语。“たくさんのことを聞きました。(久仰大名。)”她说道。

他本打算继续这场对话——也好让她为语言上的小失礼找个台阶下——但就在电梯门开启时,从货运直升机旁过来的两个科学家中有一个开始朝他们大声叫喊。“等一下!等一下!”他喊道。

罗利按住电梯,两人猛冲了进来。他们身上已经被淋透,怀里抱着标本保存罐。罐子里装的应该是怪兽的残块,看样子是从大型存储缸里挑选出来的。

这时,电梯门终于缓缓关上了。“这位是盖斯乐博士(Dr.Geiszler)。”潘提考斯特介绍道,刚才喊话的正是他。盖斯乐是那种自以为是、暴躁粗俗的狂热者,浑身上下透着“天才小子”的气息。罗利记得在驾驶员队曾听过此人大名,好吧,在他曾经还是驾驶员的时候。至少他感觉听过这个名字。科学家嘛,在罗利看来,个个都一样。

另一位科学家白肤金发,脾气更加古怪,白色实验袍不离身,潘提考斯特指着他介绍道,“这位是戈特利布博士(Dr.Gottlieb)。”“叫我纽顿·盖斯乐就行。”盖斯乐说道。他提醒一旁的伙伴,“赫尔曼,这些都是人类朋友,赶紧打个招呼吧。”“我跟你说过不要在别人面前直呼我的名字。”戈特利布一本正经地抱怨,“我是个有着十多年辉煌成就的优秀博士——”“他就是窝在实验室里太久了。”纽顿打趣道。他把标本保存罐换到另一只臂弯,卷起的袖管下怪兽文身一览无余。“文身不错啊。”罗利说道,“这是什么,‘山岚’吗?”

纽顿点点头:“眼光不错!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不是白痴都认识。”“它是我和哥哥在2017年的时候干掉的。”罗利说道,语气平稳。“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把它的头切了下来。”

纽顿对罗利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哇!”他惊叹了一声。

罗利情不自禁地瞄了森真子一眼。说到这么得意的事情,谁能保持淡定不去看看旁边的美女作何反应呢?她正看着罗利,但很快眼睛转向了别处。纽顿还在那喋喋不休地说得起劲。“它可是三级怪兽中最大的一只。两千五百吨,太惊人啦!”

2017年10月,洛杉矶。罗利清清楚楚地记得“山岚”硕大的体型。它登上长滩海滨,脚下隆隆声不绝于耳。“玛丽皇后号”油轮(Queen Mary)被瞬间折成两半,奎恩斯威立交桥(Queensway Bridge)碎裂垮塌,特米诺岛(Terminal Island)横遭践踏。按照双机甲协同应战计划,“危险流浪者”在洛杉矶河入口处进行空投。合作伙伴的导弹轰开怪兽的甲壳后,杨希和罗利临危受命——要知道这可是他们首次出征。他们和“山岚”从长滩港一直打进了哈博高速公路(Harbor Freeway)附近的油罐堆。最后,终于用起重机缆绳把怪兽的头整个割了下来,成功将其击毙。这是死在他们手中的第一只怪兽。当时身首异处的“山岚”血液喷涌,差点把操作舱溶解掉,所幸冲洗及时才有惊无险。事后罗利看着哥哥,喜不自胜的同时又后怕不已。杨希则从容镇定,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

陈年旧事啊。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物非人非。人们用推土机一点点清理掉“山岚”,抛入了遥远的海峡。然后在原地建起了新的货运码头。“危险流浪者”战后损毁严重几近报废,经机械师修理后再度重回战场。但杨希……唉。因此,罗利对纽顿描述“山岚”的措辞十分不满。“惊人?”他反问道。“哦,不,是吓人,”纽顿解释道,“这里的惊人指的是惊吓,不是惊叹。”“他是个怪兽粉丝,”戈特利布说道,“他超爱怪兽。”“我才不爱它们呢,”纽顿反驳道,“我一直在研究它们,都快研究了一辈子了,至今还没近距离看过一只活的。”

罗利早就听过这种不知痛痒的话,明明这些怪物正在试图毁掉人类文明,但是这些人却赋予它们浪漫传奇的色彩。“相信我,看到你会后悔的。”他说道。

纽顿没有就此罢休。“要知道,它们可是在这个地球上出现过的最庞大、最复杂的生物。”他继续道,说话的语气表明他确信只有自己思考过这个问题。“依我看,要想阻止怪兽,就必须先了解它们。”“或者直接把它们炸个稀巴烂。”罗利接过话茬。

纽顿噘起嘴,怀里的标本罐抱得更紧了。电梯门终于打开,罗利心底暗喜,潘提考斯特和他一同走了出来。“往这边走。”潘提考斯特说道,手指着一条过道。他轻挡着电梯门,回过头对着纽顿和戈特利布说道,“十点钟汇报情况,先生们。”

在电梯门关闭之前,戈特利布敬了个礼。纽顿却把对罗利的不满转移到了伙伴身上,摆出一副屈尊俯就的姿态。罗利猜想这家伙大概经常这么做。

门快掩上的时候,纽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怎么,你这会儿也成长官了?”

这些科学家啊,罗利叹道。“他俩隶属于我们的科研部门——怪兽科学。”潘提考斯特带着罗利和森真子沿着过道往前走的过程中对罗利介绍道。这里的“他俩”指的是纽顿和戈特利布。“虽然他们言行举止有些怪异,不过研究成果显著。”“整个科研部门就他们两个人?”罗利感觉难以置信。

潘提考斯特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五年前……“盖斯乐和戈特利布是我们最早引进的专家。今不如昔啊,他们是留在这儿的最后两个科学家了。”他感叹。“我们已经不是军队了,贝克特先生。现在是地下组织。”

有意思,罗利想道,地下组织。他还有点喜欢这个说法。这时森真子走到前面,在键盘上按下一串密码,走廊尽头的双开滑门随即打开。罗利探头向里张望着,他的脉搏立刻加速跳动起来。“欢迎来到破碎穹顶!”潘提考斯特说道。

你的意思是欢迎回来吧,罗利暗想。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破碎穹顶基地设备状态报告2024年12月

30

日安克雷奇基地201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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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竣工。20

24

年10月12日关停。与科迪亚克岛猎人学院的设备同时售予私人买主。香港基地2015年11月

25

日竣工。照常使用。机甲技术部领导蔡天童主管的第三代机甲修复项目所在地。现役机甲:切尔诺阿尔法,暴风赤红,尤里卡突袭者。退役机甲:危险流浪者。利马基地20

16

年8月9日竣工。2024年10月8日关停。售予秘鲁政府。洛杉矶基地2017年7月11日竣工。2024年12月20日关停。并入长滩怪兽防御墙。巴拿马城基地2017年11月23日竣工。2024年11月9日关停。立契转让予中南美洲政府怪兽防御联合主管部门。悉尼基地2017年5月25日竣工。2024年12月29日关停。设备暂未处理。2024年12月27日,部分遭怪兽“病毒”摧毁。“尤里卡突袭者”调至香港基地。东京基地2016年12月15日竣工。2024年10月29日关停。售予私人买家。海参崴基地2016年12月4日竣工。2024年12月11日关停。立契转让予俄罗斯政府,用以交换着陆权,中途补给燃料权和航权。“切尔诺阿尔法”调至香港基地。6

穹顶最高处足有一百五十多米,天花板可以像花瓣一样开合,不过此刻正处于关闭状态。七条专用通道从中心集结区向四周辐射,其中六条通往机甲库。库房非常高,专门用于容纳巨型机器人。库房周围架设了天桥和高空平台,可从各个角度接触到机甲的任何部分。

第七条通道则延伸至紧急行动通道(Scramble Alley)——临危受命的机甲猎人就是从这个坡道去往海洋之门。在门的外侧,和罗利曾派驻的安克雷奇与利马基地一样,建有一个部署准备台,跳鹰直升机(Jumphawk)就是在这里吊起待命的机甲,然后运送至空投点。

除了专用通道和机甲运送专线,旁边的空间里各种设备林立,备用配件密密匝匝,工作人员正在其中来来回回地忙碌着。罗利感受到家一般的亲切感。匆匆一别已是五年多,他都记不清当年离开时是怎么想的。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在紧急行动通道的正对面,有一层夹楼(mezzanine)伸出来,格外显眼。夹楼内部设有基地指挥中心,它是破碎穹顶的神经中枢。这里遍布着无处不在的监视器,全息显示屏和智能终端。破碎穹顶或机甲内部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指挥中心的屏幕上都一目了然。罗利猜想,夹楼后面应该是餐厅、生活区、实验室等,总之应该具备一个地下组织运作、供给、装配设备、培训员工乃至拯救世界所需要的一切。

破碎穹顶内部一只大时钟赫然耸现。居然不是数字钟,而是旧式翻页钟。不过这只钟横宽六米多,每张翻页板大如一张电影海报。这一点十分与众不同。时钟显示的并非当地时间,罗利记得以前在其他破碎穹顶基地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潘提考斯特指着时钟,告诉罗利,“战争时钟。每次怪兽攻击后我们就会重置时间。提醒大家时刻警惕,专注共同目标。”“那是上次袭击悉尼的时间?”罗利问道。潘提考斯特点点头。罗利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表上的时间。毕竟,十四个小时前,他还站在防御墙工地冰冷的泥里。而此刻,他来到了香港破碎穹顶,很快又要成为驾驶员了。“下次什么时候重置?”“一个星期之内,”潘提考斯特回道,“如果够幸运的话。”

他领着罗利和森真子走向破碎穹顶高处,从这里往下俯瞰,维修部和向四周辐射的机甲过道尽收眼底。重重的敲击声隆隆地传过来,回声阵阵,连绵不绝,罗利一开始无法辨别声音来源。“之前这个基地就存放着六台机甲,你应该记得我们原本还有七个其他基地。”潘提考斯特说,“但是现在它们都被束之高阁了,我们就只剩四台机甲。”“情况真有这么糟糕?”罗利问道。看来地下组织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实际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啊。“确实很糟糕。”潘提考斯特回答。

他们走到栏杆边,潘提考斯特指向前方。“暴风赤红,中国机甲。”

这台机甲设计独特,左臂分出两叉,相当于有三只手,需要三人驾驶。罗利一眼就认出了它。他以前见过“暴风赤红”。但斯达克·潘提考斯特做事向来循规蹈矩,照章办事。即使是重新召回阔别五年的驾驶员,他也依然像对待新人一般,带着罗利四处游览了一番——毕竟很多情况与以往已经大不相同了。“由魏氏兄弟驾驶。”潘提考斯特继续介绍,“他们是三胞胎。这台机甲试过很多组合,只有他们三位能顺利实现通感。他们在香港港口成功抵御了七次进攻,用的是雷云阵型。成果卓著。香港从一开始就是‘暴风赤红’的大本营。”“暴风赤红”底座旁站着正在打篮球的魏氏三兄弟。他们玩转着高难度技巧,错综复杂的运球和传球让人眼花缭乱。他们身旁的柱子上装着一个球框,兄弟三人时不时投球入篮,动作轻松从容、优美流畅。更让人称奇的是,罗利发现他们大多时候根本不看彼此。

罗利对雷云阵型知之甚少,但潘提考斯特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解释。他指向另一个猎人仓库,罗利也很快认出了仓库的主人。“那是‘切尔诺阿尔法’,来自海参崴。是T-90系列的最后一部。”“切尔诺阿尔法”与其他机甲不同,设计者出于安全和节能方面的考虑,把操作舱放在了躯干中部,因此它没有类似人类的头部。它的顶端仿如一个巨大的圆筒,用于为机甲提供电力,内部还有储油箱,可以为双肩位置的焚烧炉涡轮机(incendiary turbine)提供燃料。这部机甲粗矮厚重,强项是近身搏斗,重拳出击。“切尔诺阿尔法”的脚旁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活脱脱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他身旁的女的中等身材,对比之下就像个玩具娃娃。

潘提考斯特指着他们继续说道:“阿历克西斯和萨莎·凯达诺夫斯基(Aleksis and Sasha Kaidanovsky),夫妻搭档。他们保持着神经桥接持续时间最长的纪录——超过十八个小时。”“我听说过,他们负责巡逻西伯利亚防御墙周边地带。”罗利答道。这时,一阵低鸣沉闷的音乐从夫妻两人的位置传出。“没错。在他们的守护下,防御墙六年都没被攻破。”

音乐声越来越响,三胞胎之一朝夫妇俩大吼起来。“什么音乐啊,难听死了!”“难听死了!”另一个附和道。“对穹顶休得无礼!”第三个立刻补充了一句。

说话的同时他们一边不停地运球。一切都是那么顺畅自然,根本无须刻意为之。难道是神经桥接还在发挥作用?罗利曾见过这种情况,他和杨希也有过一次类似经历。那时,还在利马服役的兄弟俩正在休假。距离上次迎战怪兽已经过去数月之久,但神经桥接的通感效应似乎仍未结束。其中一个话刚说一半,另一个马上就能接上下半句;还没开口,对方就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递到了眼前……他们在基地外的酒吧一起跟女孩子搭讪,一开始这些女孩们对兄弟俩的默契惊叹不已,可后来她们一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两人只好靠下棋消遣,结果整晚不分伯仲,局局平手。

阿历克西斯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简直是个巨人,罗利暗自感叹。“如果你连‘乌克兰嗨歌’都不喜欢,那你的生活肯定出了问题。”萨莎对着三兄弟说道,“要是你的生活出了问题……说不定我们能帮你解决。”

乌克兰嗨歌,罗利心想,原来这种音乐还有这么个名字。他瞥了森真子一眼,她似乎对这种风格也不太感冒。潘提考斯特在一旁不停地介绍,而她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她在这儿是什么角色呢?罗利突然想起,当他离开时,有一个名叫森真子的猎人学院应届毕业生被分配到了安克雷奇基地。难道她就是那个森真子?他之前跟人家玩了个语言小把戏,这会儿要么主动打破僵局,要么惹她讨厌一辈子。

破碎穹顶的地板上,“暴风赤红”和“切尔诺阿尔法”的工作组人员纷纷聚集在各自的驾驶员身后。罗利仿佛嗅到了硝烟味。他瞅了瞅潘提考斯特,这位大领导完全视若无睹——他已经转向下一部机甲了。“这个就是‘尤里卡突袭者(Striker Eureka)’。唯一存留下来的澳大利亚机甲,也是首个Mark第五代猎人。行动速度世界第一。几个星期前刚从澳大利亚迁移过来。跑得真够快的。”

他瞥了一眼罗利,看看小伙子有没有领悟这个笑话。罗利当然听明白了,只是他没想到素来不苟言笑的潘提考斯特也玩起了幽默,笑神经顿时短路了。“尤里卡突袭者”前一天才刚参加了战斗,但状态依然保持良好。技术人员拆开刀片伸缩装置,将沾有怪兽有毒黏性物质的部件一一清洗干净。另一个工作组在机甲双腿不同的进料孔插上软管,分别补充冷却剂、润滑剂、还有氧气。第三组工作人员正在清洁机身上的六根炮筒。旁边一辆起重机里装着一车崭新的无氧化剂导弹。

赫克和查克·汉森坐在维修部边上监督各项工作,但他们很少横加干涉。罗利上次服役期间,对赫克略知一二,但查克却只在电视上见过。他们自信从容,专业内行。技术人员负责维修,驾驶员负责驾驶。多管闲事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查克在跟斗牛犬玩扔球的游戏,小家伙每次都屁颠屁颠地把沾满口水的球衔回来,放到主人手上。“你应该认识赫克·汉森中士。这位是他的儿子,查克。”潘提考斯特说道。“他们是先遣组。那条狗的名字叫麦克斯。”“先遣组?”罗利问道。这个词在猎人部署中并非常用术语。通常只有进攻性行动才需要先遣组,而人类长久以来一直处于防守地位。“我们要摧毁虫洞。”潘提考斯特回答,他语气坚定而平静,“我们打算把热核弹头捆在突袭者背上。两千四百磅,爆炸威力相当于一百二十万吨TNT炸药。你和另外两个机甲要给他们打掩护。”

罗利还在琢磨着摧毁虫洞的计划,他无法推知具体的行动细节。“从哪弄来这么大威力的东西?”“刚才看见那些俄罗斯人了吗?”潘提考斯特问道,“他们有办法。”

核攻虫洞?能做到吗?罗利在上次服役时根本没有跟进《怪兽科学简报》,现在又有了五年的空窗期。但据他所知,根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接近虫洞外面的能量场(energy fields)。放射性尘埃弥漫香港、悉尼和北加利福尼亚之后,各国政府对核爆炸失去了兴趣。潘提考斯特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这就是地下组织的部分意义?

太多疑问了。他把目光再一次投向森真子,以期找到一些线索。但她似乎对核攻虫洞的计划毫不质疑。也许这里所有人都了解个中内情吧,只有罗利一无所知。

他们回到低处的地板上。这时,查克再次扔出球,示意麦克斯捡回来。小家伙却没有去追球,反而摇臀摆尾地奔向了森真子。真子跪下身来热情迎接这位可爱的爱慕者。她的头发从脸旁垂下来,罗利这才发现她下巴轮廓两侧光洁亮滑的黑发染成了深蓝色。说实话,她的下巴轮廓长得很好看,她整个人都很漂亮。她走起路来有如运动员般矫健,她有着几缕蓝色的发尾,而且她还会修复废弃的机甲。

真有意思。“嘿,麦克斯!”赫克大声喊道,一边紧跟在麦克斯身后防止它撒野,“不要弄得森真子小姐一身口水,你这小坏蛋!”他故意训斥着,然后对着森真子耸了耸肩。“它呀,一看到美女就来劲儿……”赫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后无奈地耸耸肩,露齿一笑,尴尬中透着几分得意。

潘提考斯特为罗利介绍起来。“罗利,这位是赫克·汉森。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驾驶员。”

赫克挺拔地站着,伸出手时依然高昂着头。“我们认识。”他对罗利说道。“之前一起战斗过,是吧?”

罗利回握了赫克的手,然后点点头道:“罗利·贝克特。我们确实一起战斗过,长官。那是六年前了,我和哥哥一起参加三个机甲集体作战的时候。”

潘提考斯特竟然不知道他们见过面,这让罗利感到惊讶。那可是一次重大行动,虽然出动了三部机甲,局势仍然岌岌可危。当时,“地平线勇士”(Horizon Brave)被怪兽尾巴上的尖钩刺穿了,无法动弹,“尤里卡突袭者”和“危险流浪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里面的驾驶员营救出来。“没错,”赫克回道。“在马尼拉。三个猎人对战一只四级兽,对吧?那时我儿子还没入伍。一场硬仗啊。”“是啊,”罗利点头叹道。“昨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又是一场硬仗。”

这时,赫克的儿子查克吹了声口哨,麦克斯大摇大摆地奔了回去,一副斗牛犬特有的神气劲儿。罗利立刻觉察到查克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他不但没有过来打个照面,还把狗都叫走了。此刻,他正坐在“突袭者”硕大的脚上紧盯着父亲,接着又转而瞪着罗利。“你哥哥的事我听说了。”赫克说道。他轻轻地拍了拍罗利的肩膀。“真让人遗憾。经历了那么多,你还能选择回来,很勇敢,小伙子。”

罗利点点头,他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每次有人对杨希表达真诚的遗憾之情时,他都会这样。你该怎么回答呢?谢谢?是啊,感觉糟透了?是啊,我在脑中感受到哥哥怎样死去,还眼睁睁地看着该死的怪兽把他从机甲头部扯出去,所以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把它看成无能为力的象征怎么样,老兄?你喜欢吗?这种痛苦每天如影随形,所以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它,但它却是我的记忆。这段记忆刻下了杨希离开时我内心的感受,是他走后唯一给我留下的东西。

所以都不可以,这样的问题你只能沉默以对。“汉森中士,我们走吧?”潘提考斯特提醒道。

赫克点头示意。“很高兴你能回来,罗利。”他说道。

他们一起向前走去,森真子紧随其后。罗利不知道这是上哪儿去,但他很清楚自己满心疑惑,真的不问不可了。“长官,关于这个核攻计划……”他开口道。罗利的本意是希望借此开个头,好让潘提考斯特接着说下去。但潘却并没有接话,罗利只好打破砂锅问到底。“行不通的,”他说道,“我们以前进攻过虫洞。没有任何东西能攻破它。”潘提考斯特继续往前走。罗利齐步并进。他感觉赫克正盯着自己,掂量着,评估着……“这次有什么变化?”

潘提考斯特终于停下脚步。他和赫克对视了一眼。也许两人在传递某种信号,反正罗利看不明白。过了一会儿,潘提考斯特说道:“我们制订了计划,代号为‘核攻虫洞’。我需要你做好准备。”然后他看看森真子,说道,“森真子小姐会带你参观你的机甲。赫克和我要参加一个情况通报会。我们稍后再见。”

罗利本想争辩,但还是放弃了。“你的机甲”这几个字触动了他,触动了他内心属于昔日驾驶员的那片心灵园地。也许也是今日驾驶员心之所向。

2025年1月3日。一个重要的日子。祝我新年快乐,罗利暗自说了一句。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人事档案姓名:赫尔曼·戈特利布,博士学位所属编队:怪兽科学研究部ID编号:S-HGOT_471.20-V入伍日期:201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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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当前服役状态:现役;香港破碎穹顶基地个人简介:1989年6月9日出生于德国加米施-帕滕基兴(Garmisch-Partenkirchen)。配偶名叫凡妮莎(Vanessa)。第一胎小孩将于2025年4月出生。四兄妹中排行第三,上有哥哥迪特里希(Dietrich),姐姐卡拉(Karla),下有弟弟巴斯蒂安(Bastien)。父母均为科学家。父亲,拉尔斯·戈特利布博士(Lars Gottlieb),曾参与“猎人计划”(详见“猎人计划”介绍),现负责监督太平洋沿岸怪兽防御墙建设项目和民防基础设施改造工程。赫尔曼·戈特利布博士从小就在抽象数学领域崭露头角,后毕业于柏林工业大学(TU Berlin)工程学和应用科学系。曾为第一代猎人操作系统编写程序代码,并设计出精确度极高的怪兽袭击频率预测模式。同时他还在探索虫洞物理性质和结构方面取得了巨大进展。详见“核攻虫洞计划”档案(绝密)。心理测评显示其内心渴望与任何难对付的人保持距离,只有数据研究和数学才是他最好的保护神。过度强调个人和工作区的整洁,也反映出戈特利布博士希望与他人保持距离的心理需求。由于在“猎人计划”和太平洋沿岸防御墙项目两者的价值评判方面与父亲意见相左,父子两人现已形同陌路。备注:长期牢骚满腹。曾数次投诉同事纽顿·盖斯乐博士(详见其档案),但PPDC心理专家建议其接受现状。7

赫克·汉森在科学实验室里总感到不自在。如果是车间当然没问题,修理厂也行。他曾经在几十个修理厂干过,小到自行车大至机甲,什么都能上手。他太清楚机油和洗手液的气味了。然而实验室却不同。他对实验室的印象来自高中时代。那时他成绩平平,宽容仁慈的老师们往往评价其品貌兼优,只是缺乏自觉意识。在他的记忆里,实验室是科学狂热者的专属地带。粉笔灰、白色实验服和锥形烧瓶这种稀罕玩意儿在这里随处可见。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大多性格古怪,偶尔冒出个正常人反倒显得格格不入。比起高中的实验室,这里的怪异程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赫克曾经光顾过几次怪兽科学实验室,每次一进来他都觉得这里就像是泾渭分明的两半大脑。一半干净利索,井井有条,可以称得上完美。让赫克总是本能地小心避让,生怕把什么弄乱了。而另一半则反差强烈,处处极尽杂乱之能事。混乱的样子看起来主人是个成天痴迷于怪兽电影的年轻人。此处装满奇怪物质的罐子和管子堆叠如山,比比皆是,甚至连电脑显示器顶端都搁了几个。电脑屏幕上是怪兽图片和复杂的螺旋状模型,赫克猜想应该是怪兽的DNA。充气怪兽和机甲模型从天花板上垂挂而下,面对面落在实验桌上,水槽旁还有某种物质正在冒泡。赫克在这边也本能地小心避让,不同的是,在这边他生怕被什么给沾上了。

实验室中间的地上,一条分界线从门的正中位置开始一直延伸到后墙那边,最后一点被放在那里的冰箱挡住了。确实像是两半大脑,但也像一个两兄弟共享的卧室,两人无时无刻不在为抢夺东西而争得面红耳赤。

当然,并非只有兄弟姐妹会时常争吵。赫克想到了儿子,查克。然而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他又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到眼前的事情上。

此刻,戈特利布在黑板上正写得劲头十足,黑板太高了,他站在梯子上才够得着最后一块未遭涂鸦之地。戈特利布奋笔疾书,赫克知道他在使用科学速写法,但这书写速度实在让人眼花缭乱。在他身后,干净整洁的半边实验室看起来就像赫克第一次参加驾驶员测试时耐着性子看完的教学影片布景。“一开始,怪兽十二个月袭击一次。”戈特利布说道,“然后是六个月,三个月,接着两周一次。”他暂停下来,从梯子顶端俯视着赫克和潘提考斯特,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使劲地敲着。粉笔细屑飘落到分界线附近的地板上。“最近的一次,在悉尼。”戈特利布解释道,“间隔只有一周。”

他再次暂停下来,好让听众消化一下。但赫克知道他正兴致盎然,在这种状态下,他不会停留太久,尽管他非常期待听众脸上戏剧性的反应。“四天之后,我们每八小时就会看到一只怪兽,然后间隔越来越短,直到每四分钟就进攻一次。”戈特利布马上继续道。

赫克观察到潘提考斯特听到这句话时的神情。这名老战士面露难色,奋斗者的坚毅和改革者的决心从脸上消失了——虽然这种反应稍纵即逝,但还是显而易见。比起人类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赫克更担心潘提考斯特的身体状况,事实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忧虑了。“七天之内,它们可能会同时在两个地方发动进攻。”戈特利布总结道。“可能?”潘提考斯特重复道,“我需要的是确切的结论。”“他根本不可能给你任何确切结论——”纽顿插嘴道。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他正准备高谈阔论,可转眼间气势顿失,戈特利布气愤地伸手指着他,狂怒道:“别把怪兽内脏扔到我这边!你知道规矩的!”

压过分界线的是一个一加仑容积大小的罐子,里面装着某种有机物质。纽顿小心翼翼地把它一点点往里挪动,直到与分界线间隔一毫米左右。

意识到这两个死对头准备开始无休止的争吵,赫克马上大声制止道:“两位,先谈正事。”

两人都看向赫克。纽顿点点头。戈特利布清了清嗓子,鄙视地瞪了他同事一眼,才继续说话。“数字是不会撒谎的,长官。政治、诗歌、承诺……这些才是谎言。数字就跟上帝的手稿一样真实可信。”

纽顿低声咕哝了一句,除了梯子上的戈特利布,所有人都听到他说:“你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最狂妄自大的人。”

赫克瞟了他一眼,他不再出声了。“将会同时出现两只怪兽。”戈特利布说道,“不是可能,是一定。之后很快就会出现三只、四只、然后……”他的声音弱了下来。“然后我们都完蛋,”潘提考斯特接过他的话,“我懂了。”“嗯,没错。”戈特利布叹了口气。

很显然,他的个人秀还没有结束。透过眼角,赫克看见纽顿正蠢蠢欲动,试图抢走戈特利布的风头,成为大家的焦点。“但这也带来一个好消息。”戈特利布继续说道。他在黑板上把算式中的数字“4”圈出来,然后下了梯子。“这是我们摧毁虫洞的最佳时机。”

他走到实验室另一端的虫洞全息立体模型前。在实验室近乎完美的这半边,一台近乎完美的智能终端机上方,全息图清晰可见。“这是我们的宇宙,”他介绍道,一边用手指着模型顶部,“而这是它们的。”他又将手指移向模型底部。

模型中央是一个狭窄的通道,呈现出橙色和红色。“这里就是我们称作‘咽喉’的地方。连接虫洞和我们之间的通道。每次当一只怪兽——或两只、三只,总之不管多少只——从这里通过时,虫洞都会在短时间内保持开启状态。虫洞开启时间的长短似乎与穿过虫洞的怪兽数量存在关联。更确切地说,我认为虫洞的开启时间与怪兽的质量相关。就拿高速公路入口匝道旁的交通灯来打比方吧。红灯和绿灯之间的时间间隔是固定的,每辆车都免不了要停一下。因此整个通行速度就会减慢。如果绿灯持续时间延长,中间不再切换红灯,那么两辆、三辆甚至四辆车——或者一辆较长的牵引式挂车——一次就可以通过。粗略的比方,不过也足以让你们理解了。”

戈特利布伸出一个指尖,把代表爆炸装置的小图片拖进了虫洞。“我推测穿过虫洞的怪兽数量会增加,怪兽的体型也会增大。因此虫洞必须进入稳定状态,保持足够时间的开启状态。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投放核弹,然后摧毁这个通道。”

在全息图上,炸弹炸开了。冲击波向虫洞和“咽喉”辐射。通道被炸得灰飞烟灭,全息图显示屏上颗粒喷雾向四周扩散,两个宇宙彻底分离。每个人都看着这一幕,想象着如果能将其转化为现实,这对人类而言意义将何等重大。

赫克观察着周围的几个人:纽顿才华横溢的脸上满是郁闷;戈特利布则像个渴望获得赞扬的孩子,满脸期待;潘提考斯特因为需要做出最终决定,坚毅的脸上难掩疲乏——并不是睡眠不足引起的疲乏。呕心沥血十余载只为拯救人类,最后却被怯懦和资金短缺的借口推出了舞台,这才是潘提考斯特所感受到的累。

赫克心想在他们眼中自己又是什么神态呢。也许因为历经沧桑所以看起来有些苍老。但他还远没战斗够呢。“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潘提考斯特说道,“必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这也是赫克关心的问题。他们从未见过两个怪兽同时穿过,更不用说三个。戈特利布是这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怪兽的体型越来越大,这倒没错。也许他已经掌握了确凿数据,但赫克只在乎事实。绝对不能把行动建立在站不住脚的结论上。

纽顿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原本出于礼貌,他一直耐着性子没有插嘴,但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可我们还是不清楚虫洞什么时候开启或者能保持多久的开启状态。”他一边说一边朝全息图摆摆手,像否定某个三流科学项目似的。“谁都可以推算数字,得出这个结论。我的意思是,赫尔曼的数学绝对堪称一流,一如既往。可数学打不赢这场战斗,只有了解怪兽的本质才可以制胜。就此而言,我已经琢磨出了一套理论。”

戈特利布心中大为不快,对纽顿的话嗤之以鼻:“得了吧。别在这丢人了。”

让戈特利布更为光火的是,潘提考斯特示意纽顿继续。“为什么我们按照级别划分怪兽?”纽顿反问道,一副大学讲师的口吻。“因为每一只都完全不同,似乎每一只都是全新的物种,所有个体之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所以我们就只能按照大小和体积进行区分。”“直接讲重点。”潘提考斯特说道。

纽顿踏过丢满零碎废料的地板,然后举起一块怪兽腺体切片——这块东西,赫克心想,我们进来时他就在那儿不停捣鼓着。“虽然每只怪兽外形各异,但似乎所有怪兽都拥有某些共同的基本结构和体系。我已经发现有些器官构造完全一样。看见了吗?这块腺体是在悉尼采集的。”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这是一块腺体切片,横截面上腺体组织的条纹图案一目了然,还有些线条是……反正是黑色的线。静脉?神经?赫克可不是解剖学家。

纽顿把这块腺体和装在托盘里的另一块腺体样本摆放在一起,然后把桌面上的残片猛地一把拨开。“这个是在马尼拉采集的,六年前。”

这块腺体的主人还是我杀死的,赫克暗想。他靠近过来,从戈特利布军队般严谨整齐的区域穿越到纽顿赃污狼藉的一半来。他近距离观察了两块腺体。

它们完全一样。

赫克瞥了潘提考斯特一眼,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纽顿。不远处,戈特利布故意装作对纽顿不屑一顾。“DNA一模一样。”纽顿说道,“两个不同的样本,两个完全一样的克隆器官。”“DNA一模一样?”潘提考斯特重复道。“是的。”纽顿说道,“就像装配线上的备件。整个有机体明显不同,但它们身上很多组成部分来自克隆的DNA片段。这是人造器官,而非进化的结果。这其中必有蹊跷,绝不仅仅只是怪兽穿过虫洞这么简单,我们需要一探究竟。”“现在他开始走火入魔了。”戈特利布说道,好像他曾听过纽顿这一整套似的。“这些器官里面复制的DNA结构有两大功能,”纽顿说得起劲,“其中之一当然是制造器官组织本身。虽然怪兽是硅酸盐构造,与人类的碳基构造不同,但DNA的基本功能仍然是给生物的身体构造编码。除此之外,它在怪兽身上还发挥着其他功能——能进行记忆编码。我在硅酸盐核苷酸里面发现了单纯用于存储信息的结构。这些结构不会将组织构造或功能译成遗传密码。它们纯粹是记忆库。”

赫克不知道硅酸盐核苷酸具体为何物,但是记忆库?每一个怪兽都有?他想他知道纽顿想说什么了,片刻之后,纽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细胞记忆。”纽顿继续道,以免戈特利布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他快速跑到一个装有怪兽部分大脑的大型存储器前。“这个标本损坏了,有点虚弱……但它仍然活着。如果我们运用驾驶员神经桥接的技术连入这块大脑,那么我们就能——至少从理论上来讲,了解他们从何处来、看到虫洞内部、还能切身体验如何穿越通道。”

潘提考斯特看了赫克一眼、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充满怀疑、担忧、困惑,但也含有一丝希望。他想从赫克的反应来判断纽顿是否在说胡话。“不知我的理解是否正确。”赫克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透着怀疑和震惊。“你是建议我们尝试和怪兽通感?”他觉得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人与人之间通感已经够棘手的了。“没错,但只是和怪兽部分大脑。”纽顿纠正道,“当然还需要几件设备。”“几件?”赫克反问道。他的语气变得尖锐,呵,这才是你真正的意图吧。“只要能满足桥接的条件就行,”纽顿说道,“神经桥接。有——”

潘提考斯特摇摇头。

赫克心领神会。“这种强烈的神经刺激,恐怕人类大脑承受不了。相信我,相互之间都难以承受。你知道和怪兽通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我同意。”潘提考斯特表示,“整理好全部研究数据,尽快交给我。”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赫克没有立即跟着离开,他知道斯潘提考斯特会在楼下大厅等着,听他汇报纽顿对于指挥官的断然拒绝作何反应。

纽顿有些生气还有些沮丧,就像一个自以为想到锦囊妙计的小孩,结果被所有大人告知这个想法行不通。戈特利布却对此毫无同情之心。

因为没有马上离去,赫克听到这两位科学家的对话,就像他完全不存在似的。“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没有白当怪兽粉丝那么多年。”戈特利布说道,“但是这个办法行不通。”

纽顿穿过杂乱的实验器材、标本还有其他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跺着脚走回了自己的“领地”。“好运只会垂青勇士,老兄。”他说道,气而不馁,永不服输的风格再现。

就是要有这样的精神,小子!赫克心里赞道。化沮丧为力量。如果有人跟你说你做不到,你就去搞定它,用事实证明他们看错了。

这么一想,纽顿的态度让他想起罗利·贝克特那孩子。在赫克看来,他们俩面对生活都有一种勇于挑战,不轻易服输的韧劲。听潘提考斯特说,正是这种精神让罗利重返驾驶员队。也正是这种精神让纽顿的奋斗之火生生不息,尽管上级在戈特利布和他之间选择了前者。“你也听到了,”戈特利布继续说道。“他们绝不会给你任何实验器材的。就算他们答应你,你也会小命不保的。”

赫克已经听到了所需的信息。趁着对话内容还没变成高深莫测的科学探讨,他得赶紧下楼向潘提考斯特汇报情况了。就在他踏出门口的那一刻,他听到纽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或者……我会像摇滚巨星一样功成名就呢。”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研究报告——怪兽科学研究部报告者:纽顿·盖斯乐博士 赫尔曼·戈特利布博士主题:虫洞本质和可能存在的弱点我们研究了虫洞释放能量的生物电磁特征,并且对虫洞的物理结构进行了远程分析。结论表明虫洞可能存在弱点。虫洞需要借助地质构造活动产生的能量保持聚合力。虽然虫洞能量强大,持久稳固,但它也有脆弱易攻的一面。它连接着地球和另一端的异世界(Anteverse)。据称,异世界是另一个星球,有人推测来自该星球的某种能源也是虫洞得以运行的部分原因。从本质上来讲,虫洞是通过交叠时空从而将两个距离遥远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要利用能源创造出虫洞这样的通道,就必须具备超一流的技术,这种技术恐怕远非人类目前的能力所及。而所需的能源数量之多,相当于人类上个世纪产出能源的总和。不过,摧毁虫洞比起创造它来或许容易得多。自身构造的分裂是宇宙的天敌。我们分析发现,虫洞内部的能量骤放会使自身结构失去稳定。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原有的时空平衡就必须重新调整。换句话说,虫洞会崩塌瓦解,切断地球与异世界之间的通道,再次隔绝两个时空。(详细的数学分析请参阅附件。)战术核武器能产生摧毁虫洞所需的能量,获取这些武器对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来说轻而易举。从数据分析来看,在虫洞内部引爆核弹,将其永久性瓦解的概率超过96%。怪兽科学研究部建议立即采取攻袭行动,全力以赴毁灭虫洞。8

罗利在森真子的带领下参观着基地里的其他设施。他边走边暗自琢磨,这女孩的背后一定有故事。他需要揭开谜底。暌违了五年,再度重返猎人基地,罗利发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对了,说到这个轰炸计划。”他问起了森真子,“简直太疯狂了,对吧?”“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森真子回答,“如果潘提考斯特元帅相信这行得通,那我也相信。”“没错,”他应道,“我同意。”“跟我来。”她说道,“潘提考斯特元帅让我带你看样东西。”

没走几步,就来到了破碎穹顶基地正下方的中心区。这是穹顶的另一侧。第二道安全门后面是一个维修仓,破碎穹顶共有六个维修仓,与从集结待命区(staging area)延伸出来的部署坡道(deploy ramp)和机甲运送带一起组成了破碎穹顶的组织构架。

出于功能考虑,维修仓为全钢结构。仓内修理台、工具箱、装满配件及线材的手提袋和箱子等工具随处可见。总之,维持巨型机甲正常运行的工具和配件,这里应有尽有。罗利他们所经之处,一组工作人员正在检修汽车般大小的中继引擎(relay engine),其他较小的发动机组件正在修理台上等候着清洗或修理。工作人员忙得不亦乐乎,拆卸、切割、焊接……

在维修站的正中央端端正正站着一架巨型机甲,赫然正是“危险流浪者”。

罗利顿时无法移步,盯着它呆站在原地。

他忘记了森真子,忘记了破碎穹顶和香港,忘记了过去这五年来他是如何跟随着建筑工程从诺姆市一路浪迹到锡特卡,忘记了斯达克·潘提考斯特是怎样找到他。他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忘记了这个世界正在走向灭亡。

五年啊……

它看起来安然无恙——这是罗利的第一反应,他终于缓过神来。最后一次看到流浪者时,它缺了一条胳膊,少了半边脸,连带身上被刀锋头戳裂的伤口,浑身有十几个洞口机油喷涌。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刻。风雪交加的海滩,淌入眼中的血液,拿着金属探测器的老人还有他脸上惊呆的表情。他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站在老人旁边的小男孩那圆睁的双眼,他的睫毛上还挂着雪花。

当他倒在冰冻的海沙上时,他最后感受到的就是头脑中因杨希离去而留下的空白。

此时此刻,“危险流浪者”在他面前巍然屹立,高高耸入灯火通明的夜空。它的外壳在焊接火花的照耀下时隐时现,似乎曾经的一切都是幻影。“它看起来像新的一样。”罗利开口道。“不止是新而已,”森真子毫不谦虚,“还独一无二。”“外壳是铁制的。”忽然,另一个声音从罗利背后传来。好一阵罗利才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急忙转过身,果然看到蔡天童正穿过维修平台向他走来,脸上写满了“欢迎回来”的笑意。“没有任何添加成分,绝对结实。”天童接着说道,“每条肌带上装有四十个发动机组,四肢内配备的是超级扭矩驱动器(Hyper-torque drivers),还添加了新型流体神经元突触系统。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位姑娘——”他指着森真子,“全程监制的。”“天童!”罗利大声喊道,兴奋难抑。他们拍拍对方,大力地抱在一起。罗利感受着这个拥抱,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终究属于这里。还有些东西依然没变。他松开双臂向后退了一步,问道:“还有呢?”

天童弹开一个小锡盒,递给罗利一片药。“美沙罗星(Metharocin),”他解释道,“新的预防措施。它可以在你脱掉作战服后保护你免遭辐射。”他指着危险流浪者的补充道,“核心仍然是燃料棒。”

罗利仰头吞下药片。“我是问你的近况。”他说着指了指天童戴着金戒指的无名指——上次见面时天童手上可还没这宝贝。“嗯,这个,你还记得军火处的艾莉森吗?我们结婚了。儿子今年一岁。”天童咧嘴一笑,然而他的情绪很快就低落下去,“我已经六个月没见过他了。你也知道潘提考斯特的作风,我得监视虫洞情况。从早到晚,黑夜再到天明;哥们儿我整天靠咖啡提神啊!”心情平复后,他看到罗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危险流浪者”。“通感会让你想起一切,兄弟。想起那些记忆。你确定自己准备好了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罗利还记得操作步骤。他会驾驶机甲。他能杀死怪兽。他有过五次杀敌经验。但是他能允许其他人进入大脑里那片曾属于杨希的空间吗?这恐怕并不容易。他将重新经历那些最后的时刻,感受杨希的恐惧、寒冷的海风还有“刀锋头”是如何咆哮着拼命地刺入“危险流浪者”的躯壳穿透了自己的骨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罗利一直都在重温这些记忆,从未停止。看看他如同运动员一般健硕的体格,这都是尝试回避往事的结果。他不断运动,反复出汗,一直累到筋疲力尽,就是为了将注意力从头脑转移到身体上。但是无论如何,筋骨之劳总有停下的那一刻,然后记忆便乘虚而入。

所以他不敢确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也许只有等到与其他人通感时才能找到答案吧。

罗利看了天童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向真子。她的目光刚好与自己撞上。他咳了一声,定下神来。“我还没放行李呢。”他说道。

天童心照不宣。“好的。”他回应道,“真子会带你去宿舍。明天是个重大日子。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你回到了属于你的地方,兄弟。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罗利笑容绽放。“我也很高兴,兄弟。”他回道。大日子,没错。之前每次如果感到有怪兽来袭,他们都会这么说。逐渐地,这句话流传开来,成为彼此之间的问候方式。

他的房间很普通——长方形的格局,四周的墙涂成浅色,里面放着一张床铺和几件家具。罗利把筒状背包扔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完全适应了。

森真子站在门口说道:“我就住在你对面,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明天早上六点会安排和你的候选搭档见面。这些搭档我是尽量按照你的通感模式挑选的。”

六点,罗利暗想。他还有足足八小时可以好好睡一觉,然后洗个澡,吃点吐司。潘提考斯特直接把他扔进火坑,让他直面挑战。毫无疑问,他想看看罗利离队五年有没有磨掉棱角,实力是否减弱。

而森真子已经对他的潜在伙伴事先筛选了一遍。“是吗?”他一边打开行李包,一边问道。包里的东西寥寥无几。“亲自?”

她点点头:“我亲自选的,贝克特先生。”

他真希望森真子不要这样称呼他,但他没说出来。

他只是问:“能不能说说你的故事?修复旧机甲,带着像我这样落伍的人到处参观,没那么简单吧。”

他们四目相对,但真子什么也没说。她拿着小本子的手握得更紧了。罗利知道这个小本子纪录着他的详细档案和他潜在搭档的全部信息。不过他并没有先睹为快的欲望。数据和预先分析也许有助于了解人们的大概情况,但是罗利认为这不足以预测实时情况下人们的真实反应。

他打开抽屉,把几双袜子塞了进去。“你是驾驶员吗?”他又问道。“不是。现在还不是。但是我想成为驾驶员,这是我最大的愿望,比什么都重要……”她犹豫了一下,罗利发觉她本想说什么,却改变了主意。“我想成为驾驶员。”

一定有什么隐情。森真子就像一个迷,而她并不愿意让任何人解开这个谜。“你的模拟器得了多少分?”罗利问道。“51次空投,51次杀敌。”她语气平静。“但是你却不在明天的候选人之列?”

罗利在包裹底部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意义非凡的纪念品:他和杨希的老照片。那是他俩驾驶员培训结束之后成功灭掉第一只怪兽时照的。照片上兄弟俩相互靠着,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实力强大战无不胜。

真子答了一句,但他没有听仔细。他抬头看着真子,扬起一边眉毛。“我不是。”真子重复了一遍,“元帅的安排,自有他的理由。”“51次模拟杀敌,可是……他们能好到哪儿去?”“我希望你能认同我的选择。我研究过你的格斗技术和战略。你杀死怪兽的每场战斗,甚至包括安克雷奇那次。”“真的?那你怎么看?”“贝克特先生。我的立场不便评价。”

哦,但是你心里是想的,不是吗?罗利暗自思忖。“元帅现在又不在这儿,森小姐。但说无妨。还有你不用把那个小本子抓得那么紧。感觉都快被你弄成两半了。”

真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愠怒之色。她把本子装进口袋,然后呼了一口气。“我觉得……你的格斗术变化莫测,难以捉摸。”她评论道。

哦,罗利心里叹了一句。真正的直言不讳啊。还有吗?

他发现真子果然还有话要说。“你总是偏离常规的战斗技巧。你的行为会危及自身和同伴。在我看来,你不是这次任务的合适人选——”

说到这儿,她突然发现自己语出不逊,赶紧低下头。同时罗利也把目光转向别处。“哇哦,”他叹道,“也许你说得没错,森小姐。但是在现实战斗中,森小姐——在模拟器之外,在现实世界,身后是十英里‘奇迹线’和数百万祈祷你拯救的老百姓——在真正的战斗中,你必须做出决定,并且承担一切后果。”

罗利本不想说得这么尖刻,但他不喜欢别人拿着漂亮的模拟器战斗成绩在他面前招摇,然后对他和真正怪兽的战斗指手画脚。他转过身去,继续收拾包里的东西,接着听到真子穿过走廊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罗利闻到身上传出的馊味。从阿拉斯加到这儿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离开那天做了一天的活儿,满身是汗,这味道真是在所难免。他脱下衬衣,然后听到真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不是故意要——”

她声音突然顿住了,罗利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了他背上和胸前斑驳的旧伤疤,那是安克雷奇浅滩一战中作战服电路系统超过负荷后在他身上烙下的疙瘩印子,就是五年零四个月前那次。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说话,只是拿出干净的T恤套在了身上。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他在心里说。在真实世界中,真正的怪兽会把机甲撕成碎片。运气不好的话,就会留下伤疤。这些疤痕永远也消除不掉,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他看看真子,一直看到她心里去。

没错,他想道。你喜欢这些伤疤,因为你还没有在身上留下伤疤的机会。

真子迅速躲进房间,关上了门。

罗利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对女性特有洞察力的人,但他似乎能嗅到自己和真子之间那股令人清爽的气息。紧张感、吸引力、对抗性、猜疑心——所有的感觉瞬间袭来。这种感觉真好,令人振奋。他关上门,心里叹道,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属。

就像蔡天童说的,明天将会是个重大日子。往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人事档案姓名:纽顿·盖斯乐,博士学位所属部门:怪兽科学部ID编号:S-NGEI_100.11-Y入伍日期:2016年8月7日当前服役状态:现役;香港破碎穹顶基地个人简介:1990年1月19日出生于柏林。独生子。父母均为音乐家。叔叔是音乐创作师(musical engineer),也是盖斯乐的电子乐器启蒙老师,从小盖斯乐就深受其影响;日本漫画和怪兽电影的忠实粉丝。综合影响及天才智商使盖斯乐对各种科学萌生狂热的兴趣。麻省理工学院年龄第二小的学生。至2015年,已取得六个博士学位。2010年至2016年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人造组织复制研究的先驱者。2016年加入PPDC。心理评测显示其对怪兽具有严重的矛盾心理,源于童年崇拜怪兽和现今目睹怪兽袭击产生的冲突。疑似躁狂型人格,交际能力一塌糊涂。现在已经完成一项重要研究,实现了机甲武装升级。备注:1月19日出生于柏林,行为另类,时常冒犯上级;因研究成果显著及率先开创了异世界生物技术逆向工程研究,所犯错误一律从轻处理。多次遭到怪兽科学部同事赫尔曼·戈特利布博士的书面投诉,内容主要涉及盖斯乐的实验步骤、个人品行、音乐品味和其他枝节问题。所有投诉均被视作无关紧要。没有对其采取任何行动。9

摇滚巨星,纽顿·盖斯乐心里念道。曾几何时,这可是他正儿八经的梦想。现在他也只能借此比喻一下渴望成功的心理罢了……除非等到彻底打败怪兽之后,他才有时间重新着手组建乐队。自柏林体育馆演出之后,他再也没有上过舞台,想当年,他和黑天鹅绒兔组合(Black Velvet Rabbits)闯遍柏林各种俱乐部,征服了各路高手。

而此时他正身在远离柏林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为了拯救人类的命运而在机甲维修仓后面的储物室里仔细翻拣着废旧的设备,希望能从中淘出些宝贝来。他发现一个估计还能正常使用的信息处理器,是香港基地组建首支战斗队时剩下来的。看起来像是“少林游侠”(Shaolin Rogue)的原装器件,但纽顿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他淘到了很多光导纤维和液芯电缆,完全可以扩大所需的带宽了。此外,他还收获了不少导线和铜插针。实验室里还有一台备用显示器和固态刻录驱动器(solid-state recording drive)。

把所有宝贝堆进推车后,纽顿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头脑中已经有了项目的雏形。庞斯神经桥接装置(Pons)并没有那么难搞定,因为技术是现成的,而且已被广泛应用。太好了,纽顿暗喜。需要的东西都找齐了。

可以开始忙活了,就像当年给黑天鹅绒兔组合配置乐器一样。纽顿喜欢捣鼓东西。他喜欢关闭已知世界,让极富创造力且善于分析的大脑处于无拘无束的状态,看看推理性思维会将其引入怎样的境界。每当他需要构思某种东西时,他头脑中就会灵光闪现。尤其是当他准备做一些极度疯狂的事情时——比如与死亡怪兽的标本进行通感,与硅酸盐质小脑进行神经传递,擅自接近非人类物种α脑波。

赫尔曼就绝不会做这么疯狂的事情,哪怕有充分的数据证明这样做可以拯救人类世界,他也依然不会。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萌发这种想法。而这恰恰是纽顿头脑中不断涌现的念头,也正因此,他和赫尔曼才能合作得这么好。纽顿对此从未口头承认过,但他深知这是事实。他们能激发彼此的才智。

纽顿和他的叔叔冈特之间亦是如此。那时纽顿还是个小孩子,常到冈特的录音室里捣鼓乐器。非主流电子音乐家们站在录音室里,奏出各种声音,然后等着冈特创作出新曲,再由他们完成录制,最后放遍欧洲的大街小巷。现在凯达诺夫斯基夫妇播放的音乐里可能有很多都出自冈特之手。那些乌克兰的玩意儿怎么说也是由柏林的音乐派生出来的。

音乐是世界的通用语,是它把人们联系在一起的,不是吗?与通感后实现的认知连接如出一辙,至少纽顿是这么认为的。他一直没有时间做一次全面评估,不过现在这并不重要。

他推着一车材料出了储物室,穿过维修仓,来到了之前用钢丝钳剪开的门口。为什么这些破东西都要锁得好好的,纽顿怎么也想不通。谁稀罕这堆破烂?难不成九龙哪个窃贼会偷偷溜进来,逃走时还扛块将近两米五长的流体突触残片?有些安保措施也太让人费解了。不过管他呢。纽顿小心翼翼地把维修仓的门掩上。这道门其实是钢丝网围墙上开的一个出入口。天亮之前没人会注意到门被剪开,而天亮以后纽顿早就搞定实验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为擅自剪门和私闯禁地承担责任。但如果实验证明他是对的,大家才不会在乎这点小错误呢。不过,他警惕地四处观察了一下,万一碰上谁,还得先编个借口。

几个机甲技术员和两个跳鹰直升机飞行员从他身旁经过,大家正就某个问题激烈地争论着。他们瞟了纽顿一眼,但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纽顿大半夜的推着一车废品走过大厅的确不算什么异乎寻常的事。

回到实验室,纽顿推开一堆挡路的材料,把数份报告摞成一垛靠在怪兽“入侵者”(Trespasser)的骨架旁,再把标本罐挪到分界线边缘,这才腾出一块空间来。

庞斯神经桥接装置的基本原理很简单:通过两端的接口将两个大脑的神经信号传送到中央桥接器,然后利用信息处理器组织、融合这两组信号,最后使用输出设备纪录、显示并分析通感过程中导出的数据。仅此而已。

纽顿用铜插针(copper contact pins)和液芯电缆把几束导线固定在一起,一个网状帽子(webbed skullcap)静静地躺在他身旁。这个帽子类似于驾驶员的思维帽(thinking cap),但是它并没有内嵌在全罩式聚丙烯帽子里,也就是说,这是顶没有外壳的帽子,纯粹是个接收器和信号反馈放大器,因此纽顿更喜欢把它称为“鱿鱼帽”。如果将其压扁,它看起来就像一张蜘蛛网,线头向四面辐射,末端挂满大颗红色塑料结节;如果将其悬挂起来,它看起来就像一只鱿鱼,每条触手的末端挂满大颗红色塑料结节。所以叫“鱿鱼帽”再合适不过了。这顶帽子就是连接纽顿大脑的接口。

鱿鱼帽上连着一个银色的半环状物体,外观看起来像个旅行枕,其实是四维量子纪录仪(four-dimensional quantum recorder),用于全程纪录通感情况。至少在人脑连接时它的作用是这样。

怪兽大脑这端,纽顿把所有液芯电缆集成一股,然后接到庞斯神经桥接信息处理器上(the Pons processor)。这个处理器其实就是“少林游侠”(Shaolin Rogue)身上的路由器。突然间纽顿一阵欢喜,他感觉自己不仅仅是一个炫酷的摇滚巨星,更是一个少林游侠!

潘提考斯特觉得他这套行不通,赫尔曼照旧是一顿冷嘲热讽,赫克·汉森这个冷面军官,也是不屑一顾的态度。这就是他必须进行这个实验的理由,纽顿心想。比起证明自己是对的,他更喜欢证明别人的错误。更何况他确信自己绝对是正确的。

纽顿把鱿鱼帽上的导线用液芯电缆连接到另一组导线上,接到最后发现液芯电缆不够。他奔到赫尔曼那半实验室到处翻找,没想到收获颇丰。赫尔曼似乎在用这些电缆提升数值模拟分析的速度。纽顿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代码,觉得这些对任务来说无关紧要,便毫不犹豫地把电缆扯下来,拿够了才回到自己那半壁江山。

两端接口解决了。现在他得把中间部分组装起来,还要确保信号能正常接收。更重要的是,必须有效纪录所有的信号,方便实验结束后查看。或者说,如果人与怪兽的首次通感真要了他的命,赫尔曼还能通过这份纪录分析分析哪里出了错。

这倒不是说纽顿担心遭遇不测。他相信自己的大脑没那么容易报废。再说了,怪兽这点大脑标本不足挂齿。据他所知,这块大脑残片只是用于控制边缘程序或者怪兽的嗅觉抑或其他微不足道的功能。具体的他还不清楚。

这下又多了一个探索的理由。

纽顿把鱿鱼帽搁在旁边,开始改装“少林游侠”的原装处理器——完成新任务还是需要更新一下配置的。快速重新编码后,他用从计算机里刚刚取下的新版零件换掉了两组芯片,然后把处理器连入了全息投影仪。随后他拿出烙铁,将两个接口连在一起,这样鱿鱼帽和连接怪兽大脑的液芯集合线就有了专用的插头,可以应对汹涌的信息流。

纽顿看了眼手表,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这意味着赫尔曼一会儿就会到达。纽顿想赶在赫尔曼出现之前完成实验,否则他还得费番口舌为自己辩解,这可不是他的强项。他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周围的人要么跟他一样聪明——当然这不可能——要么都是笨蛋,不论多简单的道理你都得一一解释。当然赫尔曼不会是笨蛋。纽顿在社交活动方面可谓一窍不通,对此他也心知肚明。不过他才无所谓呢。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向别人解释那么多,所以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趁赫尔曼露面之前搞定一切。

开始吧!纽顿把鱿鱼帽迅速检查了一遍,确保信号传输频率无误,结果显示一切正常。装有怪兽大脑残片的标本存储罐也没有出现异常。其实纽顿很想知道这块大脑属于哪个怪兽,但倒卖怪兽残片的贩子才懒得详细纪录呢。也许通感之后他就能解开怪兽的身份之谜了。当然这也只是“也许”而已。

纽顿打开存储罐,把铜插针一一插入兽脑。他特意将针均匀排开,这样一来,假如这团大脑含有负责不同功能的多个部分,纽顿也能一个不落地获取到全部信息。如果怪兽大脑的构造原理与人脑相似,那它应该包含几个相互独立的部分,各部分的神经细胞发挥着不一样的功能。纽顿的分析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终究只是一种猜想,只有与之通感以后才能揭开怪兽大脑的庐山真面目。插好所有的铜针后,他把液芯集合线接入处理器,打开了全息投影仪。

一个影像出现在屏幕上——看起来与人脑的影像迥然不同。不过要是两者看起来一样的话,纽顿肯定觉得自己哪里操作出了问题。怪兽大脑通常呈金字塔形,这块残片的全息影像的确像金字塔的一部分。看来这些插针都插对地方了。

纽顿迅速做了一系列连通性测试,怪兽的大脑果然仍在传输信息。硅酸盐传输介质依然携带着大脑神经元信号,如同人类神经细胞里的脂质胞浆(lipid plasmas)一样。

万事俱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通感了。

不过动手前,纽顿想先简单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他知道通感会给大脑造成巨大压力,他还不至于傻到无视身体精疲力竭的后果——至少不总是那么傻。

他打开冰箱,在里面四处摸索了一阵。最后掏出了半截蒜味香肠,一块乳酪三明治,一盒德国土豆沙拉,还有赫尔曼放在里面的一袋小胡萝卜。

纽顿在自己简单拼凑的神经桥接系统旁坐了下来,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做的事情有几个人敢尝试呢?恐怕寥寥无几。

吃完早餐后,他很快就会成为人类有史以来与外来物种通感的第一人。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机甲技术工程最新资料“危险流浪者”升级进程报道2025年1月2日“危险流浪者”修复和升级工程已顺利完成。最新信息详见下表:●左右两支等离子加农炮筒修复完毕;●等离子加农炮启动程序全面更新,启动延迟时间缩短15%;●操作舱界面采用Mark第三代以后的新技术;●液压装置和神经肌肉组件已修复并完成升级,反应速度提升,耐受力增强;●机身油漆标志喷涂完毕;●链剑(Chain Sword)已安装并与神经操控系统完美对接;●部分外观和功能已改善;●反应堆燃料棒补给完毕,循环冷却系统已重新装配;●新式透气系统已安装,与当前反应堆运行效率和废热排放量相适应;●根据PPDC最新指标,逃生系统测试完毕,所有部件均已升级。全面核查显示,所有升级部分均与“危险流浪者”最后一场战斗中保留下来的完好电路系统百分之百融合。蔡天童监督了核查过程和模拟实验,对此结论毫无疑义。罗利·贝克特的通感搭档候选人筛选工作如期完成。入围的五名人选均已接到通知,准备到空武馆(Kwoon)进行体能鉴定。罗利安顿妥当后即可与候选搭档们见面。题外话:本人就被从候选搭档名单中除名一事表示强烈抗议。本报告由“危险流浪者”升级工程队代表森真子提交。10

第二天一早,罗利五点半就来到了食堂,他打算快点吃完早饭留些时间在体能鉴定前热热身。早上他一般吃得很少,今天却难抵早餐诱惑,但又不能吃得过饱,否则格斗时脑袋会发晕。

这里的食堂与世界上其他军队或军事化管理部门的食堂并无二致。靠墙的是领餐区,尽头放着垃圾桶和一张长台桌。厨房的窗大开着,员工们在里面刷着盘子。中心地带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长餐桌。

时间还很早,但大部分餐桌周围已经座无虚席。罗利发觉每个机甲工作组似乎都划定了用餐专区。魏氏三兄弟依然球不离身,他们单手托着盘子,另一只手灵活自如地传运着篮球,“砰砰砰”的弹跳声不绝于耳。不远处是俄罗斯机甲组,他们标志性的音乐——乌克兰嗨歌从桌子中央的便携式扩音器里轰咚轰咚地传出来。罗利没看到真子的身影,也没看到任何“危险流浪者”的工作人员,他一时不知该坐哪里。

罗利决定随便找张空桌子坐下来。就在这时,他听到赫克的声音。“罗利!过来这边坐,我们桌上有很多吃的。”

赫克正从领餐区走过来,罗利与他并肩而行。赫克的盘子里堆满了各种食物,丰富得令人难以置信。过去五年间,罗利已经习惯了在阿拉斯加凭配给卡领的那点糟糠粝食。与之相比,眼前这些食物简直是饕餮盛宴啊!“很多年没见过面包了。”罗利叹道,说着从赫克的盘子里取了一块。面包还带着余温,四溢的香气惹得罗利馋涎欲滴。“这里是香港。”赫克说道,“开放港口的魅力就在于此——不需要分配制度。我们能吃到各种食物,土豆、豌豆、甜豆,还有上等烘肉卷等。”

他们走到桌前时,赫克朝组员们挥挥手,让他们给罗利腾出一个位置。“坐下吧,”他示意道,“这是我儿子,查克。他现在是我的副驾驶。”

罗利点点头。他前一天晚上才见过查克,赫克这么说其实更多是在向查克介绍自己。他想表明罗利不是外人。这期间麦克斯正在桌下钻来钻去地寻找食物。赫克真是个热情的人,罗利五年前就这么想,如今感觉依然不变。五年前,查克应该还在上高中。而现在他坐在这里看着罗利,眼神就像……嗯,就像罗利看防御墙工友汤米一样。“他才是副驾驶。”查克纠正说。罗利坐下后,查克开始旁若无人地跟父亲交谈起来:“这就是掩护我的人?他只会开蒸汽机车吧?潘提考斯特到底还有没有在管这事啊?”

罗利转过身来。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防御墙工地食堂的场景正要重演。“罗伊,你多久没摸过机甲了?”查克不客气地问道。

他叫我罗伊。“五年。”罗利一脸平静。“这五年你都干什么去了?”查克咄咄逼人,“我想,应该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建防御墙。”罗利回答。又来了,他心想,在没有人把机甲当回事的阿拉斯加,我因为驾驶过机甲而受尽嘲讽。如今回到基地,又因为我建了五年防御墙,就得忍受这个不可一世的臭小子的质疑和羞辱。怎么不管去哪儿,都有人对我出言不逊。恨不能马上杀只怪兽来堵住他们的臭嘴。“噢,是么,这真是……真是太好了!”查克的挖苦之意再明显不过。他看看其他人,试图怂恿大家随声附和。还好,大家都没有作声。“罗伊,别担心,如果我们要修条路逃跑的话,你这身技能就会有用武之地了。”

罗利等他把话说完后,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叫罗利。”“我才懒得管你叫什么。”查克毫不客气,“找你回来是潘提考斯特的主意,我家老头子看起来也很喜欢你。但在我眼中,你只不过是个拖油瓶。你要是敢拖我的后腿,小心我把你当怪兽大便扔出去。”

查克端着盘子站起来,往座位后退了一步。罗利平静地看着他,不为所动。世界上像查克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继续享受你在香港的假期吧,罗伊。”查克不无嘲讽地结束了交谈。他吹了声口哨,麦克斯闻声从桌下爬了出来,然后他招呼道:“我们走,小伙计。”

查克趾高气扬地向洗碗房走去,斗牛犬紧随其后。

片刻之后,赫克清了清嗓子。“怪我教子无方。”他说道,“查克是我一个人带大的。这孩子聪明伶俐,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表扬,什么时候该管教。”

罗利不紧不慢地享受着满嘴香喷喷的面包。嚼完后,他才回答道:“恕我直言,长官,我想我知道。”

真子在劳森特指挥中心找到潘提考斯特时,阳光才刚刚洒向大地。“候选人都已准备就绪。”她报告道,“体能鉴定马上就要开始了,长官。”

她之前去了元帅的宿舍找他,那也是他的个人办公室。里面陈设简单,十分安静。老师(Sensei)——在东京第一次见到潘提考斯特时她就开始这么称呼他——近来作息极不规律,睡眠质量差,饮食失调。对此他没有多说什么,真子也不好过问。只是她分明看见潘提考斯特经过走廊时,基地里其他人彼此之间交换着不安的眼神。他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吗?他手下每个人都抱着同样的担心,但彼此心照不宣。

真子必须时常提醒自己称潘提考斯特为“元帅”。在她2020年进入猎人学院后,他就不允许再用“老师”这个称呼了。这五年来她一直严守约定。总有一天,她会再次亲切地叫他“老师”。“很好。”潘提考斯特回应道。

尽管劳森特指挥中心光线昏暗,真子仍能看出他心烦意乱,面容憔悴。没有潘提考斯特,就没有她现在的一切。看到他这副状态,真子忧心不已。

其实她来找他不只是为了报告任务执行情况。斯达克·潘提考斯特不是那种需要时时跟进动态的指挥官。他识人善用,让每个人都能各显其能。当然前提是这些人必须自始至终照章办事。规章制度如下:同事间要多交流;告诉别人他们已知的事情虽显多余,但总好过对他们需要知晓的事情缄口不言;做好分内之事,不越俎代庖;命令一旦下达,整个队伍都要执行。

真子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实际上违反了上述制度的最后一条。她打算提出一个艰难的请求,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完全能猜到潘提考斯特的回答。他以前就表过态,这次不会有所不同。而她将一直尝试下去。“还有一件事……”真子开口道。

他转过身看着她,不等真子说完,就抢先给出了答复。“我们已经讨论过此事,真子。不必再谈了。”

真子心有不甘。“你答应过我的。”她极力争取。接着她说起了日语:“Gipsyの乗る方が自分なの。(‘危险流浪者’应该由我来驾驶。)”“真子,我知道怪兽让你失去了一切。但是复仇之心就好比裂开的伤口。你不能带着这种强烈情感进入通感世界。”“可罗利·贝克特的情感就不强烈了吗?”她反驳道,“难道他忘记自己的哥哥了?”“罗利·贝克特的事你不用管,”潘提考斯特坚持道,“这是我的责任。你的事情我也要负责。”“为了我的家人,”她不依不饶,“我必须这么做。”“もっと時間がぁれば。(如果时间能再充裕点的话。)”潘提考斯特用日语回答。“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真子急切道。

潘提考斯特背过身去,俯瞰着窗外的机甲仓。那是人类未来的希望所在,是迎接第一缕阳光的地方。真子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看到这样的拒绝信号。潘提考斯特一旦背对着她,就表示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暂且如此吧,真子暗想。

她默默地走了出去,关于罗利的体能鉴定还有些事情要准备。训练备忘录致全体驾驶员候选人空武馆(KWOON)训练和神经连接强度斯达克·潘提考斯特元帅●通感的基础是神经桥接●神经桥接的基础是心理语言认同感●心理语言认同感的基础是共有经历●共有经历的基础是训练●训练的基础是针对某一科目都进行一系列持久练习●这个学科就是机甲猎人研究训练材料详见附件。请独立学习全部内容。熟练掌握后,到空武馆磨炼作战技巧。所有候选人需全面掌握机甲武士格斗技能的52种动作,并能运用自如。满足以上条件者方可加入驾驶员队伍。而后,候选人将在格斗训练中两两较量,以评估通感兼容度。候选人之间的通感兼容度将通过脑部扫描、性格测试、实训考核和试用期表现进行综合测评。在空武馆的成绩将决定是否能加入人类卫士精英组——驾驶员队伍。祝您好运!11

空武馆里,罗利不停地跳跃着,为体能测试做准备。他已经做完了热身活动,皮肤上的汗水微微发亮,内心不时掠过一股兴奋。对查克·汉森的恼怒已经逐渐消退,他并不曾亏欠这种人什么,只要在战斗中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替谁掩护不是掩护呢?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短棍,想找找感觉。已经有五年多没碰过这玩意儿了,不过他相信自己还不至于连如何使用都忘得一干二净。短棍长约一米,直径大约二点五厘米。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棍子,但用法得当的话威力绝对超乎想象。

驾驶员训练初期的某一天,有人——可能是潘提考斯特——指出预测通感兼容度的绝佳办法就是让两个人打一架。起初,很多人无法参透其中的逻辑,不过罗利很快就发现这种办法确实有效。首先,格斗双方预测并反击对方的招数的能力越强,其感应对方思想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一点有利于加强神经连接;其次,如果你在格斗中轻而易举就把对方撂倒了,恐怕很难带着平等尊重的态度与对方分享最隐秘的思想,更不用说彼此托付性命;此外,这还牵涉一个人的行事作风和脾气性格。这些都是真子在为罗利挑选搭档之初需要考虑的因素。

五位候选人在摔跤垫上一字排开。真子则站在垫子边上靠近门口的地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纸质写字板。罗利觉得只要她再稍微用点力,纸板肯定会被折成两截。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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