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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09 16: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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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和平,何可可

出版社:化学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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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决战(全两册)

黎明决战(全两册)试读:

楔子

1946年4月10日23点40分。

国民党本溪陆军监狱内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也许是因为换上制服的缘故,他头一次觉得这条监狱的走廊如此陌生。尽管已是4月中旬,夜晚的监狱依旧寒气逼人。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镣铐擦地声,他没有回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遭受毒打后的犯人被拖行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声音。“国民党与人民为敌……迟早会……失败!”他听到犯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嘶喊出来的声音很快便被湮没在监狱的浮尘之中。“国军浴血八年,你们共产党跑到东北抢地盘?痴人做梦!”这是典狱长的声音。

他侧身转进另一条走廊。

待到典狱长的声音逐渐远去后,他熟练地打开了身后的铁门。

一开始,房间里一片灰暗,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透着窗外稀薄的光线,才逐渐适应了里面的黑暗。

犯人身穿关东军将领服盘坐在床上,似乎老僧入定一般。房间内,所有的东西似乎丝毫未动,这容易使人产生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的错觉。

犯人听见响动,抬头望了望身处黑暗中的卫兵,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伸出双手让卫兵为自己戴上手铐。

卫兵转身关上了房门,上前一步,以便对方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金宇轩……少将?”犯人愣住了,用日语说道。“好久不见啊,板垣君。”他不动声色地用日语回敬道。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房间里刚刚被营造出来的威严感瞬间化为泡影,继而演变为一种紧张、惊恐的气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日本关东军情报部高级参谋板垣喜一刚才的气定神闲也随着房间里的气氛烟消云散了。

金宇轩微笑着说:“我来这里当然是救你出去啦。”

话语里透着真诚又天真的亲切感,却使得板垣喜一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退到墙角。“如果你告诉我板垣军火的坐标的话……”他补充道。

板垣很快清醒过来,冷静地说:“军火,是大日本帝国的!”

他听后笑得更亲切了:“你们已经战败了,军火对你们已经没用了。”

板垣无法再冷静下来,愤怒与绝望的情绪相互交替,就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来杀他的。还没来得及呼救,对方已迅速靠近,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沉重的身躯也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

黑暗中他感觉到对方整个手掌的力量,几乎快要把他的头骨捏碎。板垣无力抗争,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我……给你的……”他听见对方故意压低声音,用中文说道:“五年前你送我的刀,现在还给你。”

板垣的表情慢慢地凝固,最终倒在了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

金宇轩站在一处阴影里,看不清楚任何表情。他冷静地蹲下身子,掀开板垣喜一的衣服,在板垣上臂内侧找到文在皮肤上的三排细小的阿拉伯数字,他用匕首切下这小块皮肤。

第一章

破晓时分,街道的光线还不是很明朗,一辆吉普车的刹车声便刺破清晨的寂静,猛地停在了陆军监狱门口。典狱长弯着腰,一路小跑地过来开车门。

车上走下来一名身着中山装、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他行色匆匆地走进陆军监狱。

此刻,4月11日清晨7点30分,国民党军统长春站站长韩秋池和本溪陆军监狱典狱长,站在监狱的单间内,望着板垣的尸体一言不发。

从韩秋池走下吉普车的那一刻开始,典狱长就在紧张不安地敬礼。后来自觉肢体语言过于丰富,不太合时宜,只得平静下来惴惴不安地用余光偷瞄。汇报完情况后,他又陪着紧锁眉头、拉着脸的韩站长查看尸体,待到大家神情严肃地目送尸体裹完白布远去后,典狱长再也撑不住了,站在韩秋池身后,紧张地说道:“属下愿负失职之责!”“负责?”韩秋池厉声说道,“板垣喜一掌握关东军的大量军事情报,本来要送往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作为重要证人。现在人死在中国军方的监狱里,国际上会指责中国不经审判就处决战俘,会给党国带来多大的舆论压力!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典狱长被韩秋池这么一吼,吓得不轻,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不停地擦汗。

韩秋池将典狱长扔在一边,对一名手下说:“马上上报国防部,全城封锁搜查。”

15日上午10点,军统长春站站长办公室里,韩秋池正在眉头紧皱地审阅文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进来。”

机要室主任关皓天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送来一摞电报,他看了看韩秋池,迟疑地问了一句:“站长,听说哈尔滨可能要丢?”

韩秋池放下笔,长叹一口气道:“是啊。八年抗战,共军早就不是当年被咱们赶出江西的那支农民武装,如今在北满已经成气候了。东北这盘棋,往后恐怕是招招凶险啊!”

关皓天将那摞电报往桌上一放,“再厉害也不可能是国军的对手。”他望了一眼韩秋池手中的文件问道,“这是向重庆申请编制的报告吗?”

韩秋池默默地将文件合上,望向关皓天,审慎地问道:“皓天,这次申请扩大编制,你有什么看法?”

关皓天沉吟片刻,说道:“我站现在处于国共之争的最前线,理应扩大编制,只是……”

关皓天停了下来,望了望韩秋池,韩秋池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关皓天接着道:“只是板垣喜一被杀一案在总部闹得沸沸扬扬,这时候,上峰未必肯批准咱们长春站扩编。”

韩秋池点了点头,“东北的民众对日本人恨之入骨,这起案子简直无从下手啊。”

关皓天想了想,说道:“我再给本溪施加点压力,争取早日破案。”

韩秋池点点头,还想说什么,突然电话响起,关皓天示意自己先出去,韩秋池点头接起电话。“是韩站长吗?”“哪位?”“我听说你在找几天前杀死板垣喜一的人?”

韩秋池愣了一下,顿时警惕起来,他招手示意关皓天留下来,然后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谁是凶手?”

电话那边一字一顿地说:“我叫金宇轩,满洲国保安局情报少将,在你的汉奸通缉名单上应该可以找到我。”“……你想说什么?”“板垣喜一是我杀的,用的匕首,伤的腹部。”

韩秋池拿起桌上的笔写下“金宇轩”三个字交给关皓天,关皓天明白过来,凑近电话。

韩秋池依旧不为所动,“所以,金先生为什么要杀自己以前的同事呢?”

电话那边的声音依然很冷静:“为了一个秘密。”“什么秘密?”“板垣军火。”

韩秋池有些意外,用眼神询问关皓天,关皓天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听过。“什么板垣军火?”“去年苏联人打进来的时候,关东军来不及转移一批军火,被迫就地掩埋了,埋藏行动是板垣策划指挥的。埋藏地点以前只有板垣一个人知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么,你想干什么?”“换钱。”

韩秋池似乎明白过来,顿时换了一种口气试探:“……这种江湖骗术也太低级了吧?再说了,我们国军有美援,不缺枪炮。”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变化:“这批军火足可装备四万人的部队,眼下你们在东北跟共军打成了胶着之势,你们一定不希望我把军火卖给共产党吧?”

韩秋池和关皓天对视一眼,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韩秋池有些懊悔刚才的试探,于是收回轻慢,变得谨慎起来:“你要多少钱?”“市价的五折,三百根金条。”

韩秋池陷入了沉思。对方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像旁观者一般,给他指出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报告重庆,让他们准备钱吧,我会再跟你们联系。”

韩秋池还要说什么,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很显然,对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韩秋池和关皓天相互看着,站着没动。韩秋池手里的电话一直响着忙音,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人在暗处,他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而且对方完全清楚他的处境,但对方真的想干什么、想要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这并非是“三百根金条”“报告总部”这么简单的事情。

*“赶紧挂好!新局长马上来接收了!”

哈尔滨旧警察局门口热闹非凡,前伪满哈尔滨警察局副局长、现哈尔滨公安局副局长赵麓为正带领着一队警察举行“换牌匾仪式”——拆下“哈尔滨警察局”的牌子,换上“哈尔滨市公安局”的新牌子。周围围着一群拿着各色旗子看热闹的老百姓。

几番周折,牌子终于挂正了。

今天是1946年4月30日,哈尔滨解放的第三天。

石明喜走过来看牌子,又瞅了一眼站在一旁焦头烂额的赵麓为。赵麓为赶紧拉住他问:“明喜,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石明喜看着赵麓为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不就是十点嘛,还差十分钟。”

赵麓为话还没来得及听上一半,又注意到欢迎队伍无精打采地聊着天,排列得参差不齐。这帮孙子,赵麓为心里骂道。“都打起精神来啊!”他朝队伍一阵喊话,“一会儿局长到了一定要热情!”

警察和人群都懒懒地回应着,赵麓为只好亲自带头操练。“欢迎程局长!欢迎亲人共产党!”“欢迎程局长……欢迎亲人共产党……”

至少……稍微像个样吧,赵麓为心想。他再次朝人群吼道:“继续练习!”

石明喜在一旁不咸不淡地揶揄:“赵副局长,至于这么紧张吗?谁知道共产党能在哈尔滨待几天。”

赵麓为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完全不把对方的不屑放在眼里,“管他能待几天,日本人,国民党,共产党,谁占领哈尔滨咱就伺候谁,谁也得罪不起!”

石明喜脖子一梗,“共产党要是敢胡来,那就别怪爷们儿不伺候了。”

赵麓为赶紧将他拉远一点,“你说话当心点!你个小队长懂什么!这个程樯可不是小人物,去年重庆谈判,负责毛泽东安全的人就是他,搁以前这叫钦差大臣。”

石明喜更是不屑,“大臣、皇军、局座、局长,还不都一个鸟样子。”

赵麓为觉得石明喜越说越不对头,赶紧打住话头:“别胡说八道,枪打出头鸟!”

但赵麓为不知道的是,在另一群人眼里,真正的出头鸟则正是他准备迎接的那个人。

就在赵麓为精心操练迎宾队伍的同时,公安局大门对面的大教堂二楼阳台上,两把狙击步枪正悄悄地瞄准,蓄势待发。

这时,狙击手身后闪出一个人影,两人依旧纹丝不动,其中一个狙击手说道:“蔡组长,都安排好了,只要共产党的新局长出现,保证一枪击毙。”

人影没有说话,只是调整好角度观察着对面的街道。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确认道:“对面的两组人都就位了吗?”“放心吧,蔡组长,三个方向都有咱们的人,肯定跑不掉。”

蔡志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身为军统长春站滨江组组长,每次行动之前他都会反复确认和检查,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能放心地下达最终命令。“看到我摘掉帽子就开枪,要保证万无一失,总部派来的特派员两个小时后就到哈尔滨,咱不能在长官面前丢人。”说完,他便离开了。

外白渡桥桥头终于出现了车辆的影子,远远地过桥开来。

赵麓为踮起脚尖张望。

狙击手的枪口对准车开来的方向。

石明喜望着远处的车辆,嘴角挂着一丝嘲笑,之前的不屑感,并没有因为赵麓为的一句“枪打出头鸟”而消散。

车的影子慢慢清晰起来,前面是一辆吉普车,后面跟着两辆卡车,远远地向近处驶来。

赵麓为踮了半天脚尖也没看出个名堂,眼见着车快开过来了,赶紧靠近石明喜,急切地问道:“明喜,是吗?”

石明喜哼了一声:“我哪知道,看不清楚。”

赵麓为忙回头问身后的人:“是不是新局长啊?”

身后所有人也都摇头,赵麓为只得再次踮起脚尖继续张望。

与此同时,除教堂二楼的狙击手外,公安局旁居民楼某房间内瞄准窗外的另两个特务,以及楼顶上手持短枪埋伏着的特务——蔡志勇口中所说的其他两个小组也在严阵以待。

而他自己则头戴礼帽,混入人群当中,看向车队的方向。

承载着所有人目光的吉普车越来越近。

就在这个时候,吉普车突然在桥上停了下来,其他车却继续前进。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一双穿着马靴的脚从吉普车上走了下来。

此人站在车旁,看看四周,然后打开车头舱盖。

赵麓为还在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眺望。

人群里的蔡志勇还没有摘掉帽子,只是不再望向吉普车,而是偷偷看向教堂的方向。

卡车缓慢朝这边开过来,吉普车却没有动静。

教堂上的狙击手开始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是在后面的吉普车里吗?能打着吗?”“不行,射程太远了,完全没把握。”

其中一个狙击手朝人群里的蔡志勇摇了摇头。

下车的那人继续埋头吉普车舱盖查看着,不时还注意着四周。

看着卡车开向这边,赵麓为抢先一步喊了起来:“列队!务必群情激昂!”

混在人群中的蔡志勇一边闪到一个角落处,一边判断着局势。

卡车开到了公安局门口,赵麓为立刻大手一挥,众人开始挥舞着小旗子喊口号:“欢迎程局长!欢迎亲人共产党!”

从车上下来很多拿着包袱的干部和战士,其中包括哈尔滨公安局机要室主任汤文璟。

这不是为难我吗,赵麓为心想。看着鱼贯而入的战士,他很难分辨谁是程樯,慌忙之中,只得抓住路过的人挨个儿问:“程局长吗?程局长在哪儿?”

总务科长杜运来走到了赵麓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是赵麓为吧?”

焦头烂额的赵麓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了杜运来的手使劲摇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鄙人赵麓为!程局长您好!欢迎欢迎!我们如大旱之望云霓……”

杜运来一见这阵仗赶紧抽手,“我不是我不是。”

汤文璟见状也跟着走了过来,“程科长车子抛锚了,晚到一会儿。”

赵麓为愣了一下,“程科长?”

汤文璟解释道:“哦,他在延安是社会部治安科科长,我们跟了他几年,叫习惯了。”

赵麓为此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一听到程樯的准确位置后赶紧再次确认,生怕又会生出其他变故似的:“哦,好,好。程局长在后面那辆吉普车上?”

汤文璟点点头,“对。”

赵麓为慌不迭地喊来石明喜:“快列队,跑步前进,去桥那边迎接新局长!”

石明喜不情愿地开始整合队伍。

蔡志勇一看这架势,连忙离开人群走向教堂。

教堂二楼的一名狙击手正紧张地盯着瞄准镜,汗如雨下。瞄准镜里扫来扫去全是人,根本看不清谁是程樯。

另一名狙击手咬牙说道:“他们冲谁敬礼就干掉谁!”

话音刚落蔡志勇便跑过来,“先别开枪!后面那辆吉普车上的才是!”“太远了,超出射程。”“快,通知所有人转移位置!靠近了再动手!”“组长,咱们在这死等吧,他迟早得来!”

蔡志勇几乎快大骂:“赵麓为这个马屁精弄了一大帮警察准备靠过去迎接!一会儿人多了不好下手!快快!”

狙击手赶紧收了枪,开始行动。

程樯依旧站在吉普车前,刚刚从延安赶赴哈尔滨担任公安局长的他,脑子里转着的却是关于板垣军火的事情。地下党员关皓天向延安提供的情报,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太重要了,如果能找到这批军火的下落,对于装备落后、目前在东北战场处于被动地位的我军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他来哈尔滨的任务千头万绪,但其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板垣军火。

三组国民党特务走到了大街上,匆匆会合,在过往人群中向程樯的方向快速移动。他们后面,一群警察正在集结。

特务们表面上看起来跟周围人群没什么区别,但即使他们再小心翼翼,依旧掩饰不了跟普通人群的差异——他们走动的速度明显要快一些,显得有些不正常。

特务们靠近吉普车方向,亮出藏在身上的枪,准备向程樯开枪。

埋首舱盖的程樯突然一转身,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把手枪。

特务们一愣。

这时一旁人群中伪装成摊贩和卖报人的吴铮等人也拔出枪来,包围了特务。

程樯拿着枪,望着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的特务们,沉声说道:“跑不掉了,投降吧!”

特务们不为所动,似乎为了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第一声枪响后,吴铮等人迅速回击,紧接着,便是一番枪战。数分钟后,枪声停止,特务们全部被击毙。

晚到现场的蔡志勇和另一名特务藏在墙角,见到这一幕后,悄悄退开。

听到枪响后,赵麓为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大爷的!”

他手忙脚乱地赶紧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赶到现场,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这,这是怎么回事?哪一位是程局长?”

程樯收好枪,答道:“我就是。”

赵麓为连忙上前握住了程樯的手使劲摇晃,“程局长您好!鄙人赵麓为,率哈尔滨警察局全体人员等候您接收!您没事吧?这,这……”

语无伦次的赵麓为看上去仿佛他才是那个刚刚经历枪战的人。

程樯安抚他:“没事的,本来想抓几个国民党特务套点情报,可是这伙人太顽固……”

赵麓为还是一脸的惊慌失措,“让您受惊了,属下失职,罪该万死!”

程樯也只得继续安抚道:“这不怪你,我也是昨晚到了城外才听说今天可能有特务要刺杀我。”

赵麓为惊慌失措之余不忘献殷勤,“这帮狗特务!早知道我就带人护送您进城了!”

程樯笑着摆了摆手,“人一多,他们就不敢露头了。”

一旁的吴铮凑了上来解释道:“程局长昨晚就安排我们先进城埋伏好了,刚才他故意把车子停在显眼的地方,逼着特务们改变狙击位置,这不,一个个都乖乖地露出行迹了。”

程樯对着赵麓为朝吴铮努努嘴:“这是吴铮,以后就是咱们哈尔滨公安局侦查队队长,你们认识下吧。”

赵麓为还在满脸堆起笑地乘胜追击:“程局长以自己为饵钓大鱼,真是神机妙算、胆识过人、义盖云天啊!属下佩服!”

程樯有点不习惯赵麓为的说话方式,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嗯嗯啊啊了两声,转头对吴铮道:“吴铮,查一下他们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众人来到公安局大门外,赵麓为的欢迎队伍这次终于正式喊出了排练已久的欢迎词:“欢迎程局长!欢迎亲人共产党!”

程樯和赵麓为跳下吉普车。

程樯赶紧朝群众挥挥手,“谢谢各位父老乡亲!大家都辛苦了,心意领了,都请回吧!”

人群仍旧在喊着。

程樯双手叉腰,低头苦笑,想了想,转身对赵麓为说:“老赵,繁文缛节就免了,你让大家散了吧。”

话音刚落,几名记者蜂拥而至,为首的一名女记者冲开包围跑到了程樯身边。“程樯局长,我是《哈尔滨日报》记者宋玉菡,您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宋玉菡声音犀利,口气中透出锋芒。

一旁的护卫小李警觉地拦住了宋玉菡。

赵麓为赶紧过来解围:“宋小姐,程局长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宋玉菡不依不饶地继续往前冲。

程樯走了过来,拍了拍小李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站到了宋玉菡的面前,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宋玉菡终于挤了进来,她站到程樯面前,毫无惧色,“请问程局长,您对于贵党在哈尔滨的治安政策有什么看法?”“我刚到哈尔滨,还不了解这边的具体情况,但是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给大家一个安全的哈尔滨。”“安全的哈尔滨?”宋玉菡言辞咄咄逼人,“共产党一进城就大赦天下,把监狱中所有罪犯都给放了出来,搞得整个城市匪盗横行,这就是程局长所谓的安全?”

程樯并未在意宋玉菡的态度,但听到“大赦天下”这几个字后,他一下子被问愣了,“大赦?这是谁的决定?”

站在一边盘算着如何把记者支开的赵麓为被问得有些支支吾吾:“是……是贵党市委的决定,我们也是奉命而为。”

宋玉菡见状讽刺道:“程局长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跟我们演戏呢?”

赵麓为赶紧拉开宋玉菡,打圆场道:“这都是市委的决定,跟程局长本人并没有关系,宋小姐就不要为难程局长了!”

程樯抬手挡开赵麓为,耐心地解释道:“这个政策我确实不清楚,但是我一定会搞明白这里面的原因。至于你说我们放了一批匪盗,如果确有其事,我就把他们重新抓回来!”

此刻,一名特务伪装成警察正趁乱偷偷地靠近程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程樯身上,没有人发现他。

只有一直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小李看到了,但此刻特务已经凑到了程樯面前,枪口开始瞄准——小李已经来不及提醒,只能飞身撞开程樯和宋玉菡,挡在了枪口前面。“科长小心!”

一声枪响,小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反应过来的程樯忙护住宋玉菡。

周围的人群被这声枪响吓傻了,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前一秒钟还在手中挥舞的旗子,此刻已散落一地,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一直站在教堂大阳台上等待机会的蔡志勇趁机开枪掩护特务。

特务趁乱向远处逃跑。

迅速反应过来的程樯,立刻下达指令:“文璟,疏散人群!吴铮,给我追!”

吴铮带人向特务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反应慢一拍的赵麓为也急忙召集人跟了过去。

程樯忙蹲下身扶起倒在地上的小李,查看伤势。小李已经不幸牺牲。

程樯抬起头,在混乱中很快判断出掩护特务离开而开枪的位置,他看向了教堂的方向。

教堂阳台上,蔡志勇还在开枪。

程樯马上朝着教堂开了一枪。蔡志勇差点被击中,急忙逃跑。“追!就是他!”程樯拔腿冲向教堂。

另一边,开枪的特务开始一路疯狂逃跑,他借助熟悉的地形左转右转,逃跑路线刁钻古怪,吴铮等人虽然穷追不舍,但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特务一路破坏着各种东西,小贩的摊位、黄包车、拉车……只要能挡住吴铮他们的脚步,通通朝着身后的路上扔。吴铮一群人一边躲避着各种障碍物,一边追着特务东拐西拐,眼睁睁地看他转身跑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顿时落后了一大截。

程樯带领两名战士赶到教堂的阳台时,蔡志勇已经不见人影。

特务跑进了居民区,一闪而过,等到吴铮带人追过来时,已经不见踪影。

吴铮正打算询问一下四周的居民时,却见老百姓们见到他们奔过来,都赶紧回屋关门关窗。

好不容易拦住一个人,吴铮焦急询问道:“老乡,你刚才见到一个穿警察衣服的人吗?”这人像是在驱赶着某种东西似的连连摆手,趁吴铮发愣的当口便顺势挣脱开来,迅速地跑回屋中。

此刻已完全失去了线索,吴铮狠狠地抹了一把汗,这时候赵麓为和石明喜带着警察匆忙赶到。

赵麓为急切地问道:“同志,抓到了吗?”

吴铮没好气地说:“你觉得呢?”

赵麓为赶紧辩解:“这人真的不是我们的人,一定是混进来的特务,是特务!”

吴铮没理会他,望着特务消失的方向,恨恨道:“不管是不是,我们会调查清楚!”说完,他没理赵麓为他们,便径直走了。

石明喜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架子倒不小。”

吴铮赶来与程樯会合时,程樯正蹲在教堂二楼的阳台上查看现场遗留的两种弹壳。“科长,人没抓到,跑了。房子太多,老百姓不合作。”吴铮还没从刚才追捕行动的失败中缓过来,有些沮丧。

程樯点点头,早已料到,“东北被日本人盘踞了十四年,老百姓对共产党不了解,要有耐心。”说罢他举起一颗弹壳招呼吴铮过来,“你看看这枚弹壳,打死小李的应该就是这种子弹。”

吴铮一看,马上判断出来,“这不是日式子弹!”

程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美制斯普林菲尔德狙击步枪。那么远能一枪毙命,肯定是加装了光学瞄准器。能有这种装备的,一定不是普通的土匪黑帮,只能是军统。”

吴铮看看周围,低下头小声地问:“长春站滨江组?”

程樯将弹壳收起,“你快去把文璟找来。”

公安局机要室内,汤文璟发出了这样一篇电文:……军统滨江组特务在哈市活动猖獗,疑该组织已受命与金宇轩取得联络,请沉睡者同志设法查明滨江组藏匿地点和领导者,尽速回复……

*

韩秋池满脸焦虑地站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不安地来回挥舞,“道龙兄呀,毛局长那边,还得靠你多多美言,澄清不实之词啊……好好,再见。”

刚放下电话,又响起了敲门声。

关皓天拿着几封电报走进来,“站长,滨江组还没回话,刺杀任务可能是不顺利……”

韩秋池一脸倦容地摆摆手,“滨江组的事,咱们就不用管了。”

关皓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总部齐道龙总督察刚刚通知我,毛局长很担心共产党横插一杠子抢先得到板垣军火,已经委任特派员到哈尔滨专办板垣军火一案,责令滨江组直接受制于特派员,凡事不必请示长春站。”韩秋池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关皓天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问道:“那就是要绕开咱们的意思?”“是啊,摆明了就是不信任长春站。”韩秋池冷哼了一声。

关皓天点点头,叹口气说:“总部不是一直怀疑咱们站有共党卧底吗?这也不奇怪。”

韩秋池一听,恨恨地道:“共党卧底,哼,几次重大泄密事故,还不都是从重庆出去的?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不让咱们管,咱就不操这份心,也好。”“你以为我想管?”韩秋池提高了嗓门说道,“那金宇轩在伪满搞了多年情报,老奸巨猾,树大根深,哪那么好对付。总部对咱们不信任,那才是真值得咱们担心的。”

关皓天默然点头,“齐总督察没说特派员是谁?”

韩秋池摇了摇头,“只说特派员的身份是绝密,我估计可能连他都不知道。讳莫如深啊。”

关皓天撇撇嘴望向窗外,“这帮官僚,防自己人跟防贼似的,共产党那边却什么都知道。”

长春站大门外的马路斜对面是一家名为“吉利仓买”的小店,顺着窗口望出去,刚好能看见此刻门外有一块牌子挂起,上面写着:“回收牙膏皮”。

这是一个暗号,关皓天知道,如果不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联络站不会主动要求他进行联络。他猜想一定是哈尔滨方面出现了状况。

关皓天转过身来,换了一种口气安慰道:“站长,您也别太放在心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韩秋池无奈地点点头,“只好这样了。”“您看一下这些电报,都是关于新六军内部有人涉嫌倒卖军需物资的事情。”关皓天想起手中的电报,见上司一脸不快,便趁机转换话题。

谁知韩秋池看也没看就把电报一扔,“让毛人凤管去!我有几个胆子敢去摸廖耀湘的老虎屁股!”

关皓天劝说道:“那也总得回个话吧?”

韩秋池再次提高嗓门:“拖,拖到不了了之。一个在缅北把日本人打得溃不成军的精锐之师,为什么一接收就开始搞起了这套勾当?让上面的人好好想想去!”

关皓天无可奈何地笑笑,“好吧。站长,您说了算,我出去买包烟去。”“你小子干吗不每次多买点备着?老得往外跑,不嫌麻烦啊。”

关皓天做愁眉苦脸状,“这不是想戒又戒不了,每次只买一包,逼着自己少抽点嘛。”

韩秋池笑骂道:“意志薄弱。”“薄弱,薄弱。”关皓天笑着离开。

关皓天跨进了仓买店,一进门便喊道:“吴老板,拿一包烟。”

吴老板正跟一旁的小伙计说着什么,看到关皓天进来了,赶紧招呼道:“哎呀,关先生来买烟啦,还是老刀么?”“哎,那个劲儿,冲!”关皓天很自然地跟老板搭着腔,飞快地打量了下店内,还有一个女人在买东西。

吴老板拿出一包烟递给他。

关皓天慢腾腾地拆着烟。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走了。吴老板立刻示意小伙计去外面,小伙计拿了一些鸡毛掸子去外面摆卖,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街道和过路的行人。

吴老板低声道:“哈尔滨想要知道滨江组可能的藏匿地点。”

关皓天想了想,说道:“很可能在六顺街的一家肉铺里。具体地址不归我管,还得想办法查。”“他们等不及了,我先把这些通报给他们吧。还有,滨江组的领导是谁?”

关皓天说:“组长叫蔡志勇。不过军统总部已经委派了特派员到哈尔滨督办军火案,滨江组以后听命于特派员,暂时不受长春站节制,我能得到的消息很有限。”

吴老板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时门外响起了小伙计说话的声音:“来了您!”

关皓天掏钱给老板,转身便走,刚好跟另一个来买东西的人擦身而过。

身后响起吴老板的声音:“关先生慢走。”

关皓天出了仓买店的门,在门口抽着烟。

国民党军统对自己内部的监视从来不曾放松。尽管关皓天深得站长韩秋池的器重,但与联络站发生的一切接触还是要慎之又慎。烟要真的抽完了才能去买;买了烟,一定要在人能看见的地方先抽一支。关皓天清楚,某些平常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细节,可能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是致命的。

*

几天后,程樯走进了六顺街刘麻子肉铺,吴铮等人埋伏在肉铺附近。

一跨进肉铺,程樯便望见两个伙计模样的人穿着兽皮围裙正伏在案板上切肉。面前的大案子上摆放着一些大块的肉。“伙计,来块月亮骨。”程樯大剌剌地打量了一下肉铺内的环境,然后朝伙计喊了一声。

两个伙计望了望程樯,又互相看看。“月亮骨?什么月亮骨?”其中一个人嘴快,首先搭话,却是一副想要赶人走的语气。

另一个人朝他使了使眼色,赶紧说道:“卖没了,去别的肉铺看看吧。”

程樯并不急着走,笑笑,“都看过了。老娘得病,就想喝口汤,麻烦再看看。”“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唆?说没有就是没有!”前一个伙计不耐烦地赶人。“先生,什么骨头都能熬汤,我给您挑块好的。”另一个则好声好气地打圆场。

程樯盯着伙计,两个人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他扫了一眼案板,指着一块骨头说:“这不是月亮骨吗?”

打圆场的伙计赶紧说:“哦,对,瞧我这眼神。”他立马抄起巨大的剁骨刀,“全要还是要一半?”

程樯没回答,继续盯着伙计,“卖肉的伙计,连筒子骨和月亮骨都分不清吗?”

话音刚落,举起剁骨刀准备剁肉的伙计,刀锋一转,挥刀砍向程樯!

程樯一个侧身闪开,伙计扑了个空。

听到店铺内的响动,吴铮立刻对身后的战士说:“就这家!上!”

一群战士持枪冲进肉铺。

肉铺的内室是个巨大的屠宰房,挂满了从天花板垂坠下来的整扇猪肉,光线被挡在肉与肉之间的缝隙之外,异常阴暗。灰黄色的光线再反射着生猪肉上凝固的血液,显得尤为恐怖和诡异。

被打伤的肉铺伙计匆忙逃进这里隐藏起来。

程樯刚跨进内室,突然弹如雨下,他急忙闪躲到一边,找到掩体,同时拔枪。

蔡志勇也混在这群特务当中,利用屠宰场内的环境做各种掩护向程樯开枪。

与此同时,吴铮等人也迅速赶到,加入混战。

程樯枪法如神,加上手下又及时增援,屠宰房内的特务纷纷被击毙。

蔡志勇见势头不对,忙对身边一名特务说道:“你们顶住,分头突围!”

枪声再次大作,猪肉不断从天花板掉落下来,蔡志勇趁乱逃走。

枪声终于停止,所有特务全部被歼灭。“蔡志勇呢?!”程樯发现还有一个特务奄奄一息,赶紧抓住他询问。

可惜特务受伤太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死了。

程樯突然醒悟,拔腿朝外追去。

程樯从后门冲出,警惕地四处观察,瞥见街口处,一个跛足受伤逃跑的身影一闪而过。“蔡志勇。”程樯心中默念,立刻同吴铮等人朝街口那边追了过去。

冲过街口,是狭窄的巷子与宽街的交接处,远处不时传来人群的各种惊叫声。跟着程樯一同赶过来的警察和公安战士,朝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开始搜查。

蔡志勇躲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望着远处的搜寻队伍,松了一口气。他蹲下身子,稍息片刻,随即镇定地看了看手表。

蔡志勇此刻心里非常清楚,被捕是迟早的事。但是,半个小时后,军统总部派来的特派员就会到达哈尔滨。整个滨江组里,他是唯一知道特派员身份的人,他必须冒死赶到火车站,跟特派员进行交接。

蔡志勇又小心地观察了周围后,才起身离开。

在街角处的岔路口旁,程樯刚带着两名公安战士追到路口,另一支小分队也跑过来与他碰头。“怎么样?”程樯问。“报告局长,他一拐过来就不见了。”带队的公安回答道。

程樯当即下达命令:“通知赵麓为,封锁所有通往车站和码头的要道!如有贻误,严惩不贷!”

蔡志勇在巷口探出半边身子,见四下无人,便拦下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刚停下,蔡志勇便迅捷地用手臂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同时捂住他的嘴,将他掳到巷子深处,顺势将他的脖子拧断,把人扔在角落处。他迅速地换上了车夫的衣服,拉起黄包车,跛着向前方跑去。

尽管换了身衣服,蔡志勇还是不怎么敢过于明目张胆,他拉着黄包车,一边快速奔跑,一边警惕着周围的情况,同时还得尽量掩饰着自己受伤的跛脚。

身后吴铮带着几名公安战士追来,蔡志勇把帽子压低,冷静地拉着车,拐到路边,给公安让道。吴铮的队伍与他擦肩而过,没有发现他。蔡志勇站在一旁暂歇,略微低着头等公安跑远。

这时,宋玉菡拿着照相机跟在公安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公安们四处分散开来,她累得停下脚步,望着远去的公安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追。

宋玉菡看看表,内心默默琢磨。她发现站在路旁歇息的车夫模样的蔡志勇,便向他招手:“黄包车!”

本想稍作休息的蔡志勇见状只得拉着车跑走。

宋玉菡莫名其妙,以为对方没听见,继续拉大嗓门喊:“喂!黄包车,是这边!”

蔡志勇没有回头,拉着黄包车,忍着伤痛只求快速离开宋玉菡的视线。

他一路狂奔,身后刚过的路口,警察已安置上路障。

一辆黑色轿车被拦在路障处。

司机老陶把头探出车窗跟警察交涉道:“警官,我们是宋家的,还请通融一下。”

警察看了一眼车后座,态度立刻起了变化,“哟,宋公,是您啊,您稍等。”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拿走路障。

这时,一名公安战士见状立刻走上前来,呵斥警察:“干什么?”

被公安这么一吼,警察有些尴尬,车内的“宋公”又盯着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把路障往哪儿放,只得就这么提着。

老陶打量了一番这个身穿黄军装的战士,悠悠地说道:“这位长官,我们是宋家的。”

公安战士不为所动,“管你宋家蒋家,局长有令,概不放行。”

老陶有些不快,“我们宋博洋,宋会长,要去火车站接宋家大小姐回家,这不犯法吧?”“现在是全城戒严,知道什么叫戒严吗?”公安战士依旧坚持原则。

老陶疑惑地看着一旁的警察,警察无奈地假笑。

后座车门打开,一根手杖重重地杵到地上,一位穿着讲究的长袍马褂的老人步下轿车。

宋博洋一下车,便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质问警察:“你们怎么回事?”

警察既紧张又尴尬,只得低声下气地解释:“宋公,您见谅,路障一开,这后边儿的人,我们不好控制。”

宋博洋将手杖一跺,恼怒地朝身后喊:“老陶,我们走着去!”说罢,便自顾自地朝路障的方向走去。

公安伸手拦住,“不行。”

宋博洋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战士,眼里几乎迸出火来,“在哈尔滨,我宋博洋要去哪儿,还从来没人敢拦!”

他又朝前走了一步,公安立马举起枪,“再往前一步,我可要逮捕你了!”

老陶见势不妙赶忙上前挡在宋博洋身前,“老爷您回车上去吧。”

警察也连忙对公安解释道:“兄弟,同志,这位宋老爷是哈尔滨总商会会长,大大有名,好人哪!”

公安仍然不为所动,“共产党不搞特殊化,谁敢妨害治安,公安局就逮捕谁!”

宋博洋再次狠狠地跺了一下手杖,怒道:“简直荒谬!”

几乎同一时刻,程樯发现了被蔡志勇勒死扔在街角的黄包车夫,立刻下令:注意路上所有的黄包车,特别是跛脚的车夫。

很快便有前一个路口的巡警跑过来报告,说五分钟之前,有个瘸腿的车夫路过,朝火车站方向跑去。

当程樯一行人赶到火车站时,蔡志勇已经跑进站口,消失在人群当中。

程樯立即下达命令:“车站人多,咱们暗中行动,不要引起慌乱,别让他趁乱跑了。”

蔡志勇迅速而又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发现没有异常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走向通往站台的大门。

此时,宋玉菡也坐着黄包车赶到进站口,刚一跳下黄包车她便急慌慌地穿过人群往里进。

火车已经进了站,乘客们正在陆续下车,到处都是大布包袱、行李、活家禽,整个出站口混乱拥挤、鸡飞狗跳。

程樯带队进入候车室,搜索着蔡志勇的踪迹。这时远处拐角蔡志勇的背影一闪而出,正逆着人流往里走。吴铮拎着枪就要往上冲,程樯忙将他按住,小声叮嘱道:“分散包围。”

公安们迅速四下分散开来,蔡志勇回头警惕地查看时,并没有发现异样。而程樯则侧着身子,一个人慢慢地向蔡志勇靠近。

蔡志勇终于来到检票口,对检票员说道:“接人的。”

*

一双女人的纤细脚踝从车厢门闪出。宋红菱在站台上站定,她气质脱俗,脖子修长,腰身笔直,美丽不可方物。顾盼四方后,她朝身后微微一笑,西装革履的杨景修跟着从火车里走了出来,提着行李箱与她并排走向出站口。

大批乘客涌出的出站口处,宋玉菡来回张望着找寻姐姐。

很快,一身车夫打扮的蔡志勇发现了宋红菱,他低头快步走了过去。尽管宋红菱不想引人注目,蔡志勇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她来。六年前,在军统开设于贵州的训练班里,他曾经见过一次宋红菱,跟这次一样,也是在一个人多不起眼的场所,她超凡脱俗的气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宋红菱也迅速发现一个车夫打扮的人直冲自己走来。她立刻警觉起疑,跟杨景修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刻,蔡志勇离宋红菱更近了,他摘掉了帽子,两眼紧盯着她。

宋红菱马上认出了蔡志勇,有些震惊,脸色稍变。但紧接着,她很快发现站台上有一些穿着黄色军装的公安正在借着柱子的遮挡向蔡志勇靠近。

隐蔽在站台遮挡物后的吴铮已经握紧手枪,盯准了蔡志勇。“抓活的,上!”吴铮一声令下。

宋红菱立刻向蔡志勇身后递眼色。

蔡志勇没有回头,他意识到程樯的人已经追上来了。如果现在与宋红菱接头,就等于把宋红菱的身份暴露给程樯,他当即决定放弃接头。于是,他在即将到达宋红菱面前时身子一侧,稍微改变方向,与她擦肩而过。

就在擦肩的瞬间,宋红菱突然低声对蔡志勇说道:“走不掉了,绑架我!”

蔡志勇会意,立刻揽住宋红菱的脖子,拔枪指着宋红菱的头。整个动作异常流畅,像是蓄谋已久。

宋红菱顿时惊恐地大叫:“你要干什么!”

吴铮刚好在这个时候率队冲了上来。

蔡志勇将枪口指向吴铮和群众,“都别过来!”

站台上的人见状立刻惊叫着作鸟兽散。

吴铮望着眼前的景象,冷静地下令:“别开枪。”

一旁的杨景修也一脸惊恐激愤地嚷道:“你,你放开她!”说罢便提着手中的箱子朝蔡志勇砸去,蔡志勇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然后迅速把宋红菱挟持进旁边的车厢。

一跨进车厢蔡志勇便朝天开了一枪,“都给我滚下去!”还在车厢里的乘客全都慌忙下车。

站台上越发混乱了,乘客四处乱跑,之前的行李堵在站台口,周围的嘈杂声淹没了尖叫声。

杨景修站在车厢外高喊:“红菱!红菱!”

一路朝这边跑过来的宋玉菡听到枪响后有人喊自己姐姐的名字,顿时方寸大乱,她逆着人群,朝开枪的方向跑去。

紧跟其后的是程樯,他持枪从宋玉菡身后跑过。

宋玉菡跑到车厢外,看到杨景修挣扎着试图接近车厢,但被公安阻拦着。她急得大叫:“你是杨景修吗?上面的人是我姐姐吗?”

杨景修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立刻扭头回应道:“我是,你是玉菡?你姐姐被人绑架了!”“姐!姐!姐姐在里面?”宋玉菡越发惊慌失措,“我姐姐在里面,你们快救救她啊!”

另一边,程樯带队冲到最前方,看到蔡志勇挟持着一个女人从一扇扇车窗前快速闪过,他带队紧随蔡志勇移动,试图用枪口瞄准对方,但很快被其察觉。蔡志勇快速在一扇拉上了半边窗帘的车窗前停下。程樯只能看到女人的身影。

程樯对车厢喊话:“蔡志勇!马上缴枪投降!”“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蔡志勇威胁道。

只见宋红菱突然开始挣扎,似乎想要挣脱。

程樯眼看着两人扭打起来,紧紧握住手枪,不敢轻举妄动。

蔡志勇终于制伏宋红菱,把她按在拉着窗帘的窗户上,两人被窗帘挡住了。

车窗外的人只能听到蔡志勇高声的咒骂声:“臭娘们儿,老实点儿!”

车厢里没了动静,外面的人依旧屏住呼吸,不敢有所动作。

相比之下,车厢内的气氛反倒没那么紧张。宋红菱头靠着车窗冷静地说:“你讲吧。”“滨江组折损过半。跟金宇轩约好今晚八点在莫洛斯弹子房谈判。”“幸存的人员怎么联络?”“找鹤仁堂药铺的老板魏子风,暗号是‘去年秋天收的柴胡有吗’,回答是‘只有前年的沉香’。”“好的,记住了。”

蔡志勇往窗外看了一眼,眼见很多枪口对着自己,声音突然柔和了下来:“我出不去了。我的一家老小,拜托宋长官了!”

宋红菱声音也放慢了:“放心。”紧接着,她突然用右手抓住蔡志勇拿枪的手,把枪口横移至自己左肩,扣动扳机,一声枪响,宋红菱的肩膀顿时渗出鲜血。

听到枪声,宋玉菡高度紧张的神经顿时崩溃,忍不住尖叫起来。程樯果断对吴铮说:“上!”

车厢内,宋红菱忍住疼痛,猛地把蔡志勇推到窗口。

程樯看到蔡志勇闪出,立刻扣动扳机。

一声枪响,子弹穿破车窗,蔡志勇额头正中中弹,仰面倒了下去。

本想冲上车厢的吴铮转头看向程樯,宋玉菡也停止尖叫惊讶地望着程樯。

所有人都看向程樯,而他,仍举枪对着刚刚蔡志勇站立的位置,一言不发。

现场因为这声枪响,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宋红菱并没有察觉到窗外异常安静的气氛,她捂着肩膀,看着倒在地上的蔡志勇,突然感到虚弱。她摇晃着身子想要站直,结果身体不听使唤,眼看快支撑不住时,她“啪”的一声将左手按在车窗上,上半身出现在程樯的眼前。

程樯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他惊讶地望着宋红菱,刚刚举在半空中的手枪,依旧那么举着,只是枪口正对着宋红菱。程樯万万没有想到,此刻出现在火车窗口的这个女人,竟然会是自己在莫斯科留学时的恋人宋红菱。八年彼此音讯皆无,八年苦苦相思,他无数次憧憬过能够与宋红菱重逢,但他从来也没有设想过,重逢竟然会是在自己的枪口之下。

宋红菱左手撑在车窗上,喘息着,她看到所有士兵都举着枪,只有一个人缓慢地将枪放下,那人正是程樯。她震惊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程樯与宋红菱隔窗相望。

在1946年4月30日12点30分的哈尔滨火车站,两个失联八年的恋人遭遇了如此突兀意外的久别重逢。

程樯下意识地喃喃道:“红菱。”

车窗后的宋红菱意识开始模糊,身体慢慢滑落,满是鲜血的手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滑,玻璃上留下一道血迹。“姐!”站在程樯身后的宋玉菡第一个清醒过来,朝着倒下去的宋红菱大叫。

程樯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救人!”

第二章

睡梦中,宋红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当她从病床上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模糊,依稀记得自己中了枪,接着便……

她慢慢睁开眼睛,模糊地看见杨景修的脸,上面贴着一小块纱布。

过了一会儿,床边响起了宋玉菡关切的声音:“姐?”

宋红菱顺着声音转过头,疑惑地望向宋玉菡。宋玉菡一看她这表情顿时急了,伸出手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姐?你,你不认识我啦?姐?你别吓我啊。”

宋红菱被宋玉菡这么一闹,清醒了一大半,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她朝着妹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接着又看了看周围,视线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宋博洋脸上。

宋红菱虚弱地叫了声:“爸。”一边说着一边支起胳膊,试图坐起来。

宋博洋爱女心切,急忙扶着她,“快躺下。没伤到骨头,用的都是最好的药,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这里是博洋医院?宋红菱明白过来自己是躺在自家医院里。看着父亲急切的模样,她有些内疚,“十年没回家,刚回来就给您添麻烦了。”

宋博洋直起身来,责怪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女儿。”

话音刚落,护士推门进来道:“家属可以回去了,病人需要休息。”

杨景修见状便说:“爸,您跟玉菡都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你们累了一天了。”

宋玉菡见姐姐没什么大碍,顿时活跃了起来,听到杨景修这么一说,立刻跳出来打趣他:“好你个姐夫,这会儿工夫就嫌我们碍事啦?”

杨景修正要解释,宋博洋朝他摆摆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这个妹妹说话口无遮拦,你别理她就是了。”

病房外,程樯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张长椅上,姿势有些过于端正和僵硬,他不时望向病房门,严肃的脸上藏不住焦虑和担忧的神色。

程樯这少有的神情,让坐在一旁的汤文璟有些意外,她手里拿着笔录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护士出来了,身后跟着宋博洋和宋玉菡。程樯立刻站了起来,宋玉菡一眼看到了程樯,高兴地喊了一声:“程局长!”宋博洋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你是那位小记者。”程樯这才看清楚宋玉菡。

宋玉菡刚想接话,便被父亲打断,“您就是公安局的程局长吧?”宋博洋说道。“我是。请问您是?”“我是宋博洋。”“原来是宋公,久仰。”程樯伸出手想与宋博洋握手,“您的医院很先进。”

宋博洋并没有理会程樯伸出的手,径自说道:“程局长的威名我最近频频耳闻,今天真是幸会。听说您在火车站一枪制敌,枪法了得啊。”

程樯伸出的手扑了个空,悬在半空有些尴尬,他放下手,解释道:“事发突然,贸然开枪实在是情势所迫。”

宋博洋不由得提高了嗓门:“程局长是枪林弹雨过来的人,冒险是常有的事。但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打中的不是绑匪,那死在您枪口下的就是我的女儿?”

程樯一愣,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您是红菱的父亲?”

红菱?听到他这样称呼宋红菱,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异样地望向他。“我是。”宋博洋说道。

宋玉菡见状也笑嘻嘻地望着程樯自我介绍道:“我是她妹妹,我叫宋玉菡。”“你爸没发现我是个假女婿吧?”杨景修问道。当病房内只剩下宋红菱和杨景修时,他们彼此间的语气便发生了变化。“我们的身份,无论如何必须对我爸保密。”宋红菱神色有些黯淡。“知道。”杨景修望着宋红菱的伤口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下次别再冒险对自己开枪了。”“我是医生,我有分寸。”宋红菱转而又问,“刚才在火车站指挥的人,是谁?”“共产党派来的公安局局长,叫程樯。”“……开枪的也是他?”“对。”杨景修望着门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会来了解情况,到时候你见不见?”

宋红菱稍显犹豫,像是吐出一口气一般地说:“……见。”

这时门外传来宋博洋的怒斥声:“你闭嘴!”

宋红菱使了一个眼色,杨景修心领神会,“我出去看看。”

杨景修从病房里出来,看到程樯、宋博洋等人尴尬地站在走廊上。

宋玉菡拉着父亲的手臂劝道:“爸,您别这样,毕竟是程局长救了我姐。”宋博洋余怒未消,大手一甩,拂袖而去,宋玉菡只好抱歉地对程樯笑笑,追了上去。

宋红菱背对着门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杨景修推门进来了。“红菱,公安局的程局长来看你了。”

说罢程樯和汤文璟跟着走了进来。

杨景修让出一个位置。程樯站在了宋红菱的身后,他盯着宋红菱的背影,突然有些局促,他迟疑着,没说话。

房间的气氛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杨景修很快感觉到了有些异样,他疑惑地看了程樯一眼。

宋红菱回过头来。

程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那点不妥,马上克制住情绪,打破沉默:“宋小姐,打扰了,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做个笔录。”

相比之下,宋红菱却显得很平静,她几乎不动声色,“程局长,请坐。”接着她又对杨景修说,“爸是不是还在外面,你出去看看。”

杨景修望着宋红菱,对她此刻的举动有些意外,但他依旧顺从地应道:“好,你们聊。”

程樯也转过头对汤文璟吩咐:“你也出去吧。”

汤文璟看上去比杨景修更意外,站在原地迟疑着不肯离去,程樯看得出她的用意,仍然用目光再次命令她。

汤文璟没再犹豫,便把做笔录用的笔和文件夹交给程樯,转身出了门。

她推门出来后,小心地把身后的门关上,转身看到杨景修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两人对视,互相点了个头之后,各自把头扭向一边。

杨景修和汤文璟心里都在琢磨,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笔录,为什么这两人同时要求单独会面,把旁人支开?宋红菱和程樯之间异样的气氛任谁都会察觉出来,但那种气氛具体是什么,一时又说不上来。

程樯坐在宋红菱床边的椅子上,不自在地快速翻开文件夹,拿起笔想写什么,却没有下笔,半天谁都没说话。

程樯轻咳一声刚想打破沉默:“我不知道……”

宋红菱却也同时开口说道:“他们说……”

程樯不再说话,看着宋红菱。

宋红菱望了一眼他,接着说了下去:“他们说没有伤到骨头,还好。”

说完之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程樯想了想,再次打破沉默:“说一下当时发生的情况吧。”

宋红菱开始例行公事般地交代情况。她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相比一开始程樯的反应,她看起来更自然,更不动声色。然而事实上,对于程樯的突然到来,她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的起伏却是波涛暗涌。她只能不断地暗示自己——眼前这个人,不是昔日的恋人刘兴汉,而是一个敌人。“我挣扎了一下,他的枪走火了,我拼命把他推开,然后你就开枪了。”宋红菱说道。“你在哪儿上的火车?”“满洲里。”

程樯咳了一声。

宋红菱指着窗前的柜子说道:“喝点水吧。”

程樯去拿水杯,却看到放在桌上的一枚白桦叶胸针,拿着水杯的手顿时停住了。宋红菱觉得异样,抬头刚好也看到了胸针,她有些尴尬。两人心照不宣地默不作声。程樯赶紧将水杯拿到自己面前。

半晌,程樯再次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1941年。”“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宋红菱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我离开莫斯科的时候,陈潭秋同志给我改的,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后来……”

程樯正要说下去,宋红菱却打断他的话:“我有点累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程樯顿了一下,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

宋红菱没等他说完便点点头,闭上眼睛。

程樯起身,刚走一步,身后的宋红菱忽然轻声道:“我结婚了。”

程樯停住了,没有转身,沉默了半晌才回过头道:“……我见过了。”

两人都避开了对方的眼神,程樯推门出去。

程樯朝医院门口走去,他步子迈得很大,仿佛面前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走廊,汤文璟只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走在前面的程樯一言不发,脑子里充斥着那些往事。

在苏联留学时的舞会上,四周全是跳舞的人,灯光璀璨,闪烁夺目,音乐喧嚣明快。舞池里挤挤挨挨,程樯和宋红菱一边跳舞一边被人群撞得东倒西歪,宋红菱大笑着,握住程樯的手,立刻发现他手里的异样,摊开一看,是一枚白桦叶胸针。“这是什么?”宋红菱快乐地大叫道。“生日礼物!”程樯喊道。“我喜欢!给我戴上!”音乐越发的喧闹了。“人这么多。”程樯有些害羞。“我不管。”宋红菱任性又天真地大喊,“给我戴上。”

程樯一边躲避着四周的人群,一边仔细地帮她别上胸针。

宋红菱看着胸前的胸针朝程樯喊道:“我喜欢!”

她踮起脚尖亲了程樯,程樯有些脸红,挠了挠头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相视大笑,合着音乐的节拍,继续跳起舞来。

*

公安局的大礼堂内,密密麻麻坐了一屋子的警察,抽烟闲聊无所事事。赵麓为则坐在台上眉头紧锁。前排的石明喜有些烦躁,回头狠狠地瞪了几个警察一眼,大家都有些怕他,被他这么一瞪,立刻收敛了许多。

大门突然被打开,跑步进来一排战士,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由吴铮带头将通道两排围了起来。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开始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伸长了脖子盯向门口,紧接着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程樯快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两个战士用担架抬着小李的尸体,神情肃穆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整个大礼堂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程樯一脸严肃地往台上走,经过长长的通道,周围的人都默默地看着,再没有一个人敢小声说话。

程樯走到台上,示意两个战士将担架放在一旁,看着全场的人许久没有作声。

大家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

赵麓为看这阵势不对劲,慌不迭地走到程樯身边,满脸讨好地向众人介绍道:“今天,我们热烈欢迎新任公安局局长程樯先生,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赵麓为带头鼓掌,但是因为程樯面前小李的尸体,整个礼堂掌声并不是很热烈,大家都在好奇程樯接下来要做什么。

程樯示意掌声停下来,他扫视一眼全场,说道:“你们面前这位战士,他叫李东同,今年19岁,是我的警卫员,跟着我上过东宁、安宁战场,日本鬼子的子弹没要了他的命,国民党的炮弹没要了他的命,今天来到哈尔滨第一天,就被特务的冷枪打死了,死得不得其所!”

底下的人终于彻底地安静下来,每个人都被程樯这番话镇住了。“你们同样是东北爷们儿,还都是警察,警察的职责就是保境安民。结果呢?哈尔滨变成什么了?流氓、特务、间谍横行!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不是为日本人卖过命,也可以不计较你们的出身,但是以后要是谁在我的队伍里有异心,那李东同这条命,我程樯

就从他身上要回来!”

程樯情绪激动地一拍桌子,台下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程樯看着台下问道:“今天的内保由谁负责?”

小警察史召战战兢兢地从石明喜身边走了出来。“报,报告局长,是我负责。”史召恨不得把身体缩成一条缝。

程樯厉声说道:“特务能混进警察队伍里面,你这内保怎么做的?革掉职务,停薪查看三个月!”

史召立刻愁眉苦脸地解释起来:“局长,人那么多,看不过来,您能不能别停我的薪水啊?”

程樯一听更来气,“天天想着薪水薪水,你们这些人满脑子只有钱!对得起身上这身衣服吗?”

史召被骂得不敢说话,他垂头丧气地转身往回走,一旁的石明喜却站了出来,“报告局长,我有意见!”

赵麓为听罢一惊,又想到石明喜向来的脾气,只得无奈地在一旁示意他不要说话,石明喜毫不理会,仍然直愣愣地站到了台前。

果然,他不客气地说道:“这次事件我们确实应该负责,可我听来听去,敢情你们共产党是对我们这些警察有看法啊!”“有看法不对吗?”程樯一针见血地回道,“你们有本事做好了,别让我瞧不起啊!”

石明喜也不甘示弱,“我们这帮兄弟哪个不是在这城里风吹日晒巡逻查案,你又没看见,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程樯一拍桌子,“强词夺理!你们要是真尽心尽责,出这种事情你自己就应该脱了警服!”“石明喜你少说两句!”赵麓为逮到一个空当,赶紧见缝插针地打圆场,“局长,他就是个愣头青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石明喜却没领情,当场解下警棍脱掉警服。“你要干吗?”程樯没料到石明喜会来这一手。

石明喜将衣服扔到地上,冲着台前嚷道:“不就是脱衣服吗?有本事你们共产党自己巡逻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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