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春风如少年(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0 11:11:43

点击下载

作者:易术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借我春风如少年

借我春风如少年试读:

作者简介

易术

出生于1982年1月15日,湖南人,现居北京。部分作品被介绍到韩国、日本、美国等国,于2007年宣布封笔。2013年复出文坛,推出自传新作《没有梦想,何必远方》,2015年出版《不再让你孤单》。

我用所有赤诚的热血去走一段路,

抵达目的地,

最终却没有看到繁花与日出。

如果

这是成长的必经,

很荣幸路人是你。

我觉得自己最有光芒的样子,是十五年前大学时的那个少年模样。

因为自闭,所以不觉孤独的可怕,

晃晃悠悠,自由散漫,身体与灵魂毫无关联,心有所想,

身体便去完成,头脑却又在思考别的东西。

那时的我,自成一个宇宙,并不需要朋友。

变成一个大人以后,我光芒褪尽,平庸寻常。

于是我开始害怕孤独,总渴望在万家灯火中,找寻一个同类。

因为爱你,知道你的纯真,

所以其实应该放任你,

去碰壁,

去遇见几个坏人与陷阱,

被伤害,流血,掉泪,

然后慢慢变得更强悍,

变得不再轻易相信人。

可是,也因为爱你,

所以想把你圈养,

保护你孩童的执拗,

让你在小小世界里做一辈子的幼稚鬼,

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大人。

明知没有结局,

也要倔强地牵你的手。

因为,埃克苏佩里坠机了,

钻石只是碳,

珍珠也不过是石子,永动机是假的。

所以,一年,一月,一天,

都可以。

差不多就行,一辈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云淡风轻地分道扬镳,

你却不知道

我经历了怎样的翻江倒海,

又如何艰难地

把自己从深渊里打捞,

再于无所希望中治愈。

以至于

我们风平浪静地重逢时,

你笑我跟你一样冷血。

每个人心里最害怕的诅咒,

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轻轻说出口,万劫不复。

重逢是一种修辞,用来形容时光荏苒。

咦,演员怎么只有我一个。嗯,是时候杀青了。

你有所求,

就会用天真作为交换。

誓言在说出口的那个时刻是真诚的,

便履行完了它的全部职责。

烟花点燃了我,

麋鹿举起相机拍我,

漫天的我落在风雪肩上。

而你,在想我。

我不想

符合世界的眼光,

我保留

自己的怪癖,

因为我相信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这是我独特的力量。

序言

少年

有天遇见一位旧友,我们相拥感叹十年未见。

突然想起来,原来十年前是2006年,不再是1996年。

心里竟然有些慌乱,原来,我们都这么大了。

于是,我觉得,应该写一些文字纪念我们的少年。

至少,记录我们少年时的姿态。

首先,我想问问,你是否知道,什么是成长。

很多很多青春片都在讲成长。

他们说,成长就是妥协,是疼痛,是“我终于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其实,不是。

那些人所理解的成长是错的,那是……变老。

我所理解的成长,是一种轮回。

我们内心曾住着一个小孩,当我们入世,会慢慢丢失这个小孩。

但执拗的我们,或许会在头破血流之后,慢慢地找回这个小孩。

这才是成长。

成长是——无论成人的世界多么悲壮,我们都像少年一样天真。

少年,美好动人而不自知;

少年,对万事万物毫不设防;

少年,即使愤怒或破坏自己,也不会造成攻击与伤害;

少年,面对北极的一整片冰川,都可以温暖得像个婴儿;

少年,离开这个世界时,将它变得比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要好一点,无论是通过改进了一株植物、留下了一首完美的诗,还是拯救了一个灵魂。

这些,都是少年的天真。

我想天真得久一点。

也想一直一直,是一个少年。

于是,我写了这些小说。

小说的妙,在于虚虚实实,亦真亦假。

而最后,你通常会认为,这都是真的。

那么,你已经坐下了吗?

我倒杯水,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差生

差生差有什么关系,我幸福呀。1

1995年我初三,那时胆子小,喜欢谁只敢偷偷告诉同桌,然后换来他的秘密。

那个年代,爱是一件很羞于分享的事,我们被告知早恋可耻,一旦动心万劫不复。于是,优生独善其身,差生才敢明目张胆地写情书。我们也认定,差生才早恋,早恋的想必也都是差生,而那些还敢当众秀恩爱的,其罪当诛啊。

有天下课了,我看见初二的学妹薛一玉和一个男生牵着手。

他们就站在校门口,薛一玉另一只手拿着棉花糖,两个人挺腻歪,你撞我,我撞你,然后又搂在一起。路过的老师摇摇头,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神情。我和同桌推着自行车路过,我问同桌:“薛一玉长得挺好看的,为什么自甘堕落啊?”

同桌撇撇嘴,说:“好看个屁,一头黄毛,这种女孩,以后一定是社会败类,差生!”

我认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头看见她,不小心四目相对,竟然觉得她的眼睛很明亮。

同桌骑上车,说:“走呗!”

我说:“你先走,我车没气了,一会儿去打气。”

他离开了。我却放慢脚步,走几步,回头看一下,以确定薛一玉还一直在我身后。走了两三百米,再回头,发现只剩跟她牵手的男生。我骑上车,往回走,路过一个卖桃子的小摊,看见了薛一玉。她坐在一个中年女人身边,帮她洗桃。我停下车,看着她出神,她手脚麻利,满是破洞的牛仔裤明显画风不对。

她发现我在看她:“喂,买桃吗?”

我摇摇头。

她白了我一眼:“买就买,不买滚。”

我赶紧滚了。2

讲真话,1995年啊,那一年邓丽君刚离世,黄家驹的歌刚流行到大陆,我的单车后座还没有坐过女生。薛一玉,一个初二的小姑娘,染了一头黄毛,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只有《星河影视》封面的王靖雯可以穿,她凭什么穿哪?

对,王菲那时还叫王靖雯,特立独行,我挺喜欢。同桌看了眼《星河影视》,撇撇嘴说:“好丑。”我把《星河影视》抢过来塞进桌子里,不爽地回答:“那你别看。”同桌白了我一眼,伏在桌上睡觉。然后我看见薛一玉从教室窗边走过,眼神很亮很亮,黄毛在阳光下飞扬,跩跩的样子。

我看蒙了,她朝我看过来,再次四目相对。

我赶紧望向桌面,假装在写字。

突然有人猛地拍我肩膀,我抬头,是薛一玉。她冷冷地问:“你看我干吗?”

我说:“没有啊。”

她说:“放屁,刚才外面就我一个人。”

我同桌醒了,看了看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我们班好几个人意识到教室里进来了一个外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她甩甩黄得刺眼的头发,说:“你以后不准看我。”我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她“砰”的一声关上门。

班上一阵哄笑。

同桌戳了戳我的脑门儿:“要你别跟差生来往,不听话。”

突然不想辩解,好奇怪,竟然还蛮享受这种被误会的感觉。苍天在上,我是个乖孩子,家教严格,成绩优秀,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班主任的口头禅是——你们就不能学学易术吗?

所以我和薛一玉不是一国的。听说她父母离异,成绩全班倒数第一,经常迟到旷课,跟校外的混混有来往,大名鼎鼎的桥南十二少认了她做干妹妹。

同桌手舞足蹈地为我补充着关于薛一玉的传闻:“听说她谈过好几个男朋友,还差点被前任打瞎了,现在十二少罩着她,才敢横行霸道,你不要惹她啊,小心死无全尸。”他用手做刀贱兮兮地在脖子上一抹。

我哦了一声,拿着笔在本子上乱画。

发了会儿呆,发现自己写了满满一页的“薛一玉”。赶紧撕掉,别让同桌看见。

放学,我走卫校旁边的那条小路回去,在巷子里看见了薛一玉。她在哭。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她看着我,继续哭。就这样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她突然问:“这回你是在看我吧?”

我点点头:“你怎么了?”

她擦擦眼泪,扬起下巴:“你请我吃冰我就告诉你。”

说完,她站起来朝前走,我呆住了,不知去还是不去,她回头,笑了笑:“你怕什么,怕十二少打你啊?”

十二少,谁怕谁,豁出去了!

我一赌气,说:“走!”然后上前拽着她的手跑起来,她有些意外。

天知道我干吗要跑,大概是《古惑仔》看多了,陈浩南上身吧。

我们在街口买了两支冰棒,坐在附近的台阶上聊起来。

我问:“你为什么哭?”

她说:“失恋了。”

我问:“你怎么会失恋呢?”

她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失恋?”

我说:“我以为一般都是你甩别人,上次看见跟你牵手的那个男孩,挺老实的。”

她说:“对啊,挺老实的,他妈让他不要理我,他就真不理我了。”

然后她点了根烟抽起来。她吞云吐雾,我呛得咳嗽起来。

她故意把烟圈吐我脸上,我挥手散开,她哈哈大笑,说:“你也挺老实的嘛,好学生。”

我说:“我可以不老实的。”

她白了我一眼说:“得了吧,就你还敢跟我不老实,你不怕十二少打死你?”她神秘地一笑,我一时语塞。

她又笑了起来。

我说:“我不怕,你男朋友甩了你,也没被十二少打死啊。”

她突然很惆怅。

她问:“你真觉得有十二少这个人哪?”

我问:“难道是假的?”

她吐了口烟,说:“当然是假的。”

我惶惑了:“那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说你?”

她说:“我们差生,就活该被你们看不起,好像全天下的坏事都被我们干尽了,你们优等生编起故事来,连我自己都信,如果真有十二少,还舍得让我中午顶着大太阳卖桃?”

我有些自责,但随即解释:“我也是听人说的,我没编。”

她顿了顿,突然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我们只是差生而已,对吧,差生就不能被人喜欢吗?”

然后我们陷入一阵沉默,我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她却站起来走了。

她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像个小姑娘。

哦,她本来就是小姑娘。3

我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疯狂地爱上她,但我一直对她很好奇。她也很清楚与我之间横着凶猛的楚河汉界,无法越雷池一步。我们保持着淡淡的默契,她从我教室窗边走过,我望向她,她对我笑了笑。

每当这时,我的同桌就被八卦刺激得无比亢奋,他掐着我的脖子说:“你老实交代,她为什么对你笑!听说她从来不笑的!”

每当这时,我便虚荣心爆棚,故弄玄虚地笑笑,偏不告诉他。

后来我升了本校高中,她初三,我的同桌去了别的高中,没有人再关心我和她的八卦。有天下课,我突然看见她出现在窗前,她挥挥手,我起身出去。

我很高兴她来找我,问:“你最近怎么样?”

她拿出一封信,说:“我写了封信。”那语气,还有些小羞涩。

我有些激动,不知所措,颤巍巍地接过信。

她说:“不是写给你的,你文笔好,帮我改改,行吗?”

我说:“哦……这样啊,好啊,哈哈!”

原来那是写给高二学长樊军的。

我有些失望,但也很乐意帮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帮她,特别想看她幸福的样子。回座位后打开那封信,有些诧异。她的字写得很好,整洁娟秀,措辞也很动人。我没改动,找到她,交还。

我说:“没改,我觉得不需要改,写得很好。”

她开玩笑地收好信,说:“一个字都不帮我改,他妈的白让你看了。”我问:“你喜欢樊军啊?”

她摇摇头说:“是爱。”4

樊军是我们学校的一道光。成绩好,演讲比赛拿过奖,还会弹钢琴。他妈是教委的领导,他的照片被放得很大挂在学校橱窗被我们膜拜。我经常看见他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从校道走过,路过的老师和他打招呼,他热情洋溢地招手,像个太阳。

我跟薛一玉说:“我觉得吧,他也是个很老实的人。”

她撇撇嘴说:“我就喜欢老实人。”

我很少打击人,但听到薛一玉说这话,还是不屑地笑起来,但突然就不笑了,我看见阳光下她的一头黑发。刚才居然没有留意,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黄毛,我从不像同桌那样鄙夷差生的一切,差生只是差生,优等生也可以是黄毛啊。

不过坦白说,她黑发真好看。

她甩甩头发说:“怎么样,像不像个老实人?”

我点点头,又摇头。

她急了:“你什么意思,我的头发染回来了,再没穿过有洞的牛仔裤,十二少是假的,我怎么就不能是老实人?”

我说:“不是,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是老实人,可是你还是差生啊,樊军读的高中,你能考上吗?”

她突然沉默了,说:“也是,我妈让我读卫校。他妈眼中的老实人,肯定是能上大学的那种,他妈的。”

她点了根烟抽起来。

她补了句:“去他妈的老实人。”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去老地方吃冰,她边吃边傻笑。

我问:“你怎么了?”

她说:“告诉你,樊军单身。”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日记本,是以前那种上锁的,锁已经被撬开了。

我问:“这是什么?”

她得意地说:“樊军的日记,我昨晚去他教室偷出来的,哈哈哈!”

我看这烂掉的锁跟狗啃的一样,就问:“你是怎么打开这锁的啊?”

她张开嘴,我看见一丝血迹,牙齿还有个缺口。

她说:“他妈的老子崩坏了一颗牙。”

我哈哈大笑,脑补她刚得手时的手忙脚乱。我也好奇地翻开樊军的日记,艾玛,这简直是个党员的手抄章程啊!每一页都洋溢着对大好前程的向往,每一句都透着浓浓的优等生气息。我扔回给她,说:“你放弃吧,搞不定的。”

她不接茬儿,说:“我决定了,我要追他。”5

她真的开始追樊军了,跟追命一样。

听说有一天她躲在琴房的窗帘后面听樊军练琴,她的衣领上飞来一只螳螂,她一声尖叫裹着窗帘滚了下来,披头散发出现在樊军面前,把他吓尿;学校联欢晚会,她喝多了酒,壮着胆伸手邀请樊军跳舞,当时的气氛挺好,被人一怂恿,樊军答应了,爽快地伸出手,然而这不争气的差生接过他的手,把晚上吃的炒面扎扎实实吐在了他的手心;她还在樊军晚自习下课后,拦住他,说要削桃子给他吃,她把刀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樊军腿软,踩沟里了,摔得一身湿。

樊军打听到我是她的好朋友,拜托我劝劝薛一玉。他说,只要放过他,他什么都可以给她。我耸耸肩:“她就想要你,给吗?”

樊军一度想转学。

然而,一年后,她真的追到了他。

对,没错,你没听错,她真的追到了他。差生追到了优等生,我简直要为她鼓掌,她追了整整一个初三,樊军躲了她整整一个高二,最后樊军挽着薛一玉的手参加了她的初中毕业晚会。不过,差生终归是差生,尽管她染黑了头发,穿了规规矩矩的牛仔裤,尽管十二少是假的,但她仍然没考上高中。

她连卫校都没上,去了很远的一个师范中专。

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她过得很开心,我们很多人一起去吃冰,吃到一半,看见樊军在不远处挥手,她笑着对我们说:“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来接我了,先走了。”然后她蹦蹦跳跳地挽着樊军的手离开了,那幸福的模样,很动人。

出发念中专之前,我去送她上大巴,发现就她一个人。

她转身,一头黄毛。

我问:“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她说:“我们分手了,你说得对,我们差生终归是差生,跟你们不是一国的。”

我说:“但你变得更好了,就不要再变回去了呀。”

她叹了口气:“唉,明明是个差生,装什么优等生。”

她说完就上大巴走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敢肯定,薛一玉很伤心。我看到她的新牛仔裤上有破洞,那破洞,分明是生生用手撕的。

我一个人在老地方吃冰,遇到了樊军。

我问樊军怎么回事,他不吭声。

我说:“你就是看不起差生。”

他瞥了我一眼,不屑地回答:“你知道什么!”

我生气地说:“我当然知道!我知道薛一玉爱你,我知道她自己也不想做一个差生,她爸把她抛弃了,她每天下课了还要去帮她妈卖桃子,她也不想做个差生,她只是成绩不好,她努力试过了就是好不了,她只不过是个差生,并不是不配爱,你只不过是个优等生,但你懦弱不敢爱,你才是差生!”

樊军依然不吭声,眼睛红红的,走掉了。

我叹了口气,想起薛一玉写给樊军的信,有时候我想,倘若不是因为成绩差,她应该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可是就因为这该死的成绩,让她变成了一个差生,好像什么都不配拥有。6

一年后樊军考上大学,在镇上摆酒,我也参加了。

吃完饭出来,我看见薛一玉站在餐馆外的一角。我开心地跑过去。

她说:“去吃冰?”

我说:“好!”

我们又去了老地方,一开始我们绝口不提樊军。快吃完了,她问:“樊军摆酒来了些什么人?”我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有谁有谁。

她郑重其事地问:“有没有女朋友?”

我说:“看样子没有,高三怎么可能谈恋爱呀?”

她有些宽心地点点头。

我问:“你这一年读书怎么样?”

她笑了笑:“我没读。”

我很惊讶:“可我看着你上的车啊。”

她顿了顿,眼泪突然掉下来了。

我赶紧给她擦眼泪,我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读书?”

她说:“你放心,我会读的。我都计划好了,他考了北京的大学,我也要去北京,他上哪儿我就上哪儿,他妈不同意,我就做一辈子的老实人,什么时候通过考核,什么时候就是我的新天新地。”

我说:“你先告诉我这一年干吗去了?”

她说:“报完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第二天我就退学了。打掉孩子以后,我去打了一年工,我谁都不敢见,我妈都不知道,她卖了多少桃子才供我上学,如果告诉她,等于是捅了她一刀。”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没让我告诉樊军,甚至也没有去找樊军送上什么祝福,她说这是差生造的孽,不用优等生来还。但她在樊军去北京读书的第二天也去了北京。

我很欣慰,依然是我送的她,她染回了黑发,在火车车窗里对我微笑,一如初中时她路过我的教室,我看见的那个冷漠又敏感的她。我很想告诉她,就算她依然是黄毛,穿破洞牛仔裤,成绩垫底,我依然觉得她是个优等生。

火车鸣笛,开动了。

我在心里祈祷她是去往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地方。7

又过了一年,我初中时的老同桌打了个电话给我。他刚去北京读大学。

他说:“喂喂喂,还记得那个黄毛吗?冲着你笑的,叫薛一二的!”

我说:“是薛一玉啊,蠢货!”

他说:“对对对,你猜她在干吗?”

我说:“咦,她不是去北京读书了吗?不知道在哪儿读。”

他说:“读个屁啊,她现在在我们学校食堂上班,我打饭的时候认出来了,还是当年那个冷漠脸,我叫她黄毛,她一瓢甩过来差点打死我!”

我打给她:“薛一玉你个大骗子,你不是说你去读书了吗?”

她在电话里不疾不徐地说:“我读啊,我每天在大学旁听呢,然后还在食堂上班,管吃管住,还有工资,我不需要我妈卖桃子了。”

我心里一酸:“你干吗这样呢?你一个飞扬跋扈的差生,我宁愿你染着黄毛,身边有个十二少,做个骄傲的差生,也不要你为了一个男人委屈自己。”

薛一玉在电话那边笑:“易术你傻啊,我怎么可能是为一个男人呢?”“那你为了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幸福啊,你可不要忘了,我是一个差生,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差生,我想重生就得让自己变得牛逼,我其实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了,就算全世界都觉得我配不上樊军,我也不能成为我自己认为的那种差生。”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8

中间的剧情我不清楚,其实我觉得不重要,那是属于一个差生的涅槃。我与薛一玉之后来往得少,偶尔会听到她的传闻。一年又一年,各自成长,分开旅行,每当我想起她时,都会去打探一下她的消息,然后被她感动。

樊军读研后留校,薛一玉用六年时间拿到了自考本科文凭,然后考上了樊军学校的研究生,统招的。

听说樊军挽着薛一玉的手回去见他妈了。

他妈哭了,说:“姑娘,你辛苦了,你是个老实人,你是个优等生。”

薛一玉一开口就眼泪直流,她问:“阿姨,我配得上樊军吗?”

他妈说:“配得上配得上,除了你再也没有人配得上。”

她是个优秀的差生,哪怕她一头黄毛,穿着破洞牛仔裤,她的眼睛依然很亮。

借我春风如少年

而今卿我两隔栏,春风老少年1“将军!”

我“啪”的一声,铿锵落子。

高三那年的春天,我终于赢了我爸。

我爸一直说我下象棋没有势。可什么是势,我不明白,象棋不是只有输赢吗,要势做什么?他还批评我喜欢躲,他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男子汉要懂得向前冲。我足足用了三年时间,终于下赢了他,我在他脸上看见了欣慰的笑。我妈一高兴,便答应我,等我考上大学,就带我去土耳其的卡帕多奇亚坐热气球。

那可是我的梦想。

你能想象硕大威武的气球载着你直升云霄的壮丽吗?哪怕它最后爆炸,死在五彩祥云里,那么热烈,也是美好灿烂的呀。

坐热气球,这是给好孩子的奖励。

别怀疑我,从小学到高中,领导讲话一定是我上台献花。升旗时,总是我领头行队礼,尽管昏昏欲睡,打着哈欠,我依然站得笔直,手举得高高的。大人们看见我常说的话是:“谁家小孩,真乖呀。”

我一直被教育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学生,但我明白,我的内心依然执拗地抵抗着——我并不想做一个好孩子,但我又没有勇气变坏。我只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偶尔出格。比如打瞌睡时被老师叫醒,上来,做题。前一秒我还在梦里开卡丁车横冲直撞追一只兔子,这一秒我站起来,恍惚地看着黑板上的那道题,走上讲台的那段时间我已经在心里完成了解题,上了讲台就直接写了个答案,老师一脸狐疑:“你怎么没有解题过程?”我打了个哈欠,回到座位,头埋在书堆里,懒得回答他,继续睡。为何没有解题过程——这个问题毫无营养,人生有些事情,过程是无趣的。早点给个答案,直抵目的地,痛痛快快,你好我好。

对了,我还偷偷写了不少小说,但没人知道。我不需要别人知道,更不需要有人欣赏,那是属于我的神秘国度,我在那里一统天下。我知道如何用文字表达喜怒,我经常偷偷记录发生过的一切,观察每个人的喜乐悲伤,猜测他们经历过什么,然后在自己的文章里主宰他们的命运,那是我每天最大的乐趣所在。

总之,我无忧无虑,懒洋洋地打发着少年的光阴。

一切都在我上大学的前一晚改变。

我考上大学了,他们并没有兑现带我去坐热气球的承诺。

那一晚,他们把我叫到跟前,先为无法带我去坐热气球而表示遗憾,然后正式又委婉地宣布,他们离婚了。铺陈很久,最后话到嘴边,不得不说了,对视一眼告诉我:“咳咳,那个……易术,你十八岁了,明天就要念大学了,所以我们也得以解脱,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隐忍,是在你成年离家之前的伪装。”

原来他们一直瞒着我。

热气球在那一瞬间爆炸了,消失在遥远的天际。2

列车向南,我被送来这所大学。

报名排队,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是个高个子男生,背着棉被,精神、爽朗,一副准备智取威虎山的派头。

那一天我还不知道他叫许云天。

就算知道,我也不会想到未来他会成为我的朋友。名字里含“天”字的人,他们的父母大多不得志,恨不得儿子出生便如有天助、心比天高、志与天齐,穷怕了才如此,麻烦离我远点。更何况,我自成一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朋友,任何人对我而言皆是拖累,全宇宙都离我远点。“喂,你叫易术?”

我斜着眼看他,没出声。

陌生的人都是魔鬼。

他嬉皮笑脸地解释:“你报名卡上写着。”

我:“哦。”

他:“手表挺好看,哪儿买的?”

我:“我舅送的。”

他:“你哪个宿舍?”

我瞥了一眼,走了。

他只是大堆陌生人中的一个,我没打算认识这些陌生人。跟我一个屋檐下相处十八年的爹妈都骗我,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

在宿舍安了个蚊帐,“唰”的一下拉上。与世隔绝,不给你们伤害我的机会。

被要求写信给家人:一切安好,舍友们知书达理,不矜不伐,助人为乐,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

边写边透过蚊帐看看他们,惨不忍睹——蓬头垢面地斗地主,烟雾缭绕可以熏死一头骆驼,肆无忌惮地说着各种八卦,谁跟谁有一腿,谁今天又他妈走了好运,蹭了哪个姑娘的胸,桌上发霉的方便面,四处挂着的袜子和内裤,争抢着廉价的望远镜偷看对面女生的胸,三言两语不和便问候祖宗,问候完便拳脚相见。

唉。3

我咬牙切齿的大学时代,快结束吧。

我仇恨孤独,但又觉得它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我不敢去食堂排队,看着人群蜂拥,我就站在一旁等到人流散去,食堂的日光灯一盏一盏熄灭,再去买一点残羹冷炙,坐在角落里细嚼慢咽;我不跟任何人说话,班上的女生大半年的时间里以为我是哑巴;我急匆匆地从宿舍走到教室,又急匆匆地从教室走回宿舍,低头看地,健步如飞,不用遇见任何人,不用跟任何人费口水,我可以聚精会神地看着某一处几个小时,内心已经去宇宙兜了好几圈。我一个人也是丰富的,见过的美梦比你们都多。

我和自己相安无事,高贵得不得了。

在我遇见沈玉棋之前,我一直都那样想。

其实那一天,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会知道未来她会成为我的女朋友,以前我很讨厌名字里带玉啊,芳啊,丽啊,感觉都没什么文化,像是翻开字典,随便那么一指,就叫这名儿了。但等到那一天遇见她时,我想,管她叫什么名儿都行,她就算叫X,就算没有名字,也毫不影响她在那里发着光。

就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我脑子里的热气球又升起来啦。

怎么搞的,不是爆炸了吗?怎么会又拨开层层云彩,自由自在地晃荡在天空。

我从图书馆的书架里看见靠在窗边的她,染了一头酒红色的头发,那穿着实在不像我们学校的画风,但她真真正正地存在着,像一个意外,一个唐突的惊喜兀立在那里。她拿了本书轻声朗读,我发誓我不懂唇语,她是用非常小的声音读着。

但我竟然听得那么清晰。

那少年褐色的发,山羊皮裹在他的臂膀,告诉他,我在等他……

阳光包裹着她,像是她自带的光晕。我在那一瞬间找到了这无趣人生的意义,也明白了,有时候,我们还是需要一些美好的过程。现在开始,我不要直抵目的地,我要慢慢地看着她。

她走到另一侧书架,放好那本书,离开了。

我走过去,找出那本书,是一本诗集,王尔德的《如果你爱我比较深》。边看边走到刚才她站着的窗边,我随意翻开一页读起来:

如果你喜欢我较少,而爱我较深,在经过那些欢笑和雨水的夏日后,此刻我早已不是忧伤的继承者……

我也喜欢上了这本书。

最后一页,是个手画的心。我几乎肯定这是她画的。其他那些凡夫俗子,根本不会看这本书,更不可能那么写意地在一本无人问津的书里画上一个心。于是我认真地在旁边又添了一个心,以及一支射中它们的箭。

放回。

顿时有种把漂流瓶抛掷回海洋的兴奋。耶!

没几天,再去图书馆。诗集里多了一句:你是谁?

我小心翼翼地留下一句:

你是高贵的绝版书,而我是执拗的读书人。

写完我赶紧合上,放回原处。环顾四周,像做了件不可告人的事情。图书馆在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神圣过,我像个在海滩边天天打捞漂流瓶的渔夫,每天都来这儿,找出这本书,翻到那一页,看看有没有留下新的句子。

这成为我孤独的大学生活里最特别的一种期待,这种期待,手牵手去挤食堂的小情侣不懂,拿着喇叭在女生楼下表白的情圣不懂。要知道,人生有时候,直抵目的地多没劲。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没网络的时候,飞鸽传书最浪漫。

这天,见她又留了一句话,字体娟秀,只有她才配得上。

执拗的读书人,我只希望你是扉页,我是书名。

我想了想,极认真地写下一句:

唯愿你万千宠爱,始终如一,不枉我做角落里的无名氏。

合上,把书归位。

此后好多天,都不曾见她留下新的只言片语,未免有些失望。

或许她厌倦了这种拖泥带水的方式?不会,写得出这样文字的姑娘,想必是骄傲又不落俗套的。或许她曾躲在某处看到了留言的我,失望至极,决定终止这样的对话?My God!一定不会是这样,我还不错啊!

我幻想着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靠在书架的转角处,看着我。

她:“留言的人是你?”

我点点头。

她:“写得很好。”

我笑了笑。

可是书架转角处空空如也。

我开始后悔,那天她在窗边读诗,我为什么不去跟她打个招呼呢?4“嘭!”

我拧开片片桔的瓶盖儿,这是种水果罐头,我的最爱。我很享受拧开它的一瞬间,那一声响,让我很有成就感。

我坐在学校红旗广场的台阶上,吃着片片桔,看着人来人往,皱眉的学长,撕扯闹分手的情侣,拄着拐杖的老学究,童花头女老师……他们行色匆匆,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故事。几个小时随随便便地耗着,时间变得很缓慢,竟然觉得很满足。这种特别的快乐,我觉得,简直可以称之为悠扬。

孤僻的妙,在于无人打扰,但前提是你内心足够丰富,否则坐不了几分钟,就想拉着室友去吃火锅,那就成了这所学校里众多的俗人之一。漂流瓶凭什么被俗气的你捡到?你凭什么有这么好的运气?你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世界就静了下来,各种怪诞的想象都真实起来。但你一动,就成了凡人。

多么美的时刻,偏偏有人打扰。

我看见报名时背着棉被的男孩,穿着运动服跑步,经过广场。他也看见了我,他挥挥手,我抬头看天,假装放空。“喂,易术!一起跑吧!”

Shit!

我摇摇头。“来,一起,反正你也无聊!”

你他妈才无聊,你根本不懂我在干什么,管好你自己行不行?

我又摇摇头,摆摆手。

然后强调:“不了。”“为什么?”“我在忙。”

他笑了笑,一二一、一二一地跑开了。

第二天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学校搞学生会公开竞选,我们宿舍没人参加。躲在蚊帐里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大概意思是说,学校提倡民主,但其实都是扯淡,参加竞选的都是辅导员挑选过的尖子生。我想,得了吧,就算真民主,也轮不到你们这帮loser去丢人现眼。

大礼堂,人满为患,公开竞选。一个个跟竞选总统似的,背诵着准备好的稿子,抓紧时机在校领导面前混脸熟,还有个姑娘说自己命运多舛,爹娘得过市面上的各种病,所以自己一定要努力奋斗,少年强则中国强,声泪俱下,让我迅速脑补了倪萍大姐的模样。我打了个哈欠,真想睡,突然就看见背棉被的男孩走上台,接过了“倪萍大姐”的话筒。“喂,喂喂,喂喂喂,各位领导,各位同学,你们好,我叫许云天,言午许,义薄云天的云天!”

原来他叫许云天。

搭讪哥、棉被boy、跑步男就是他。“我没有竞选资格,但我想竞选学生会主席,希望大家支持!”

掌声雷动。

我竟然也跟着鼓掌了。

团委书记何娟老师发话:“你你你,许云天,给我滚下来!”

许云天拿着话筒,声儿大,占优势:“为啥?”

何娟:“你是定向生,没有竞选资格!”

许云天:“我不就差了几分,交了三万块钱才上的学嘛,怎么没资格?”

何娟:“机会要留给更适合的人!”

许云天:“我看我挺适合。”

何娟急了,冲上台,拿了另一个话筒。

何娟:“你这样做,对统招生不公平!”

许云天:“你那样做,对定向生不公平!”

何娟:“我不跟你说了,你给我滚下去!”

许云天:“何老师,听说您是少数民族的?”

何娟:“对!”

许云天:“什么族?”

何娟:“侗族。”

许云天:“那你给我滚下去!”

何娟:“你说什么!”

许云天:“侗族全国不到三百万人,全国大学生,定向生何止三百万人,你都当了书记,那我当个学生会主席,有何不可?”

哄堂大笑。

学校有个领导笑咧了嘴,挥挥手说:“小孩挺好,继续演讲吧!”

许云天:“谢谢领导,我不选了,这主席当了也没劲!”

许云天把话筒往何娟手里一扔,大摇大摆地下台,何娟气炸了。

此处竟然有掌声,哗哗哗。

许云天下台时被电线绊了一跤,摔了个仰八叉,他迅速站稳,整整头发,像个优雅的绅士那样,向大礼堂的众人敬了个礼,掌声继续哗哗哗。

太他妈酷炫了。

许云天,风起云涌,洪福齐天,好名字!“嘭!”

我吃着片片桔,又看见他从广场跑步经过。“易术,一起跑呗!”“好啊!”

我赶紧大口吃完剩下的,跟他一起跑。5

许云天是个英雄。

他高考差十五分,要交三万块钱做定向生,砸锅卖铁凑齐了,还差四千块学费。于是高三那个暑假,他一夜长大,兼三份工,起早贪黑,临行前四千块拍在桌上,他爸一把抱住他,两行眼泪流下来。他毅力非凡,为省路费,一路走来学校报名,三百千米,两天两夜不合眼。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谦虚地摇摇头,有什么好佩服的,比起红军长征,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毕竟人家两万五。

许云天:“学费都齐了,真缺那点儿路费吗?不缺!缺的是信念。哥得试试,做到了,就是条好汉,做不到,人生不及格。”

我崇拜地点点头。

晚上,星光满天,我们俩坐在宿舍走廊上。

他把腿搁在栏杆上,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许云天:“我和你不同,我得靠自己,老天爷挺吝啬的,我必须学会开口要。”

我点点头,也学着他把腿搁在栏杆上。

哇,这姿势,舒服啊!

一个同学走过来,端了个饭盆,他转过身伸手捞一把菜塞嘴里,才放那同学走,一副满足的神情。

有的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有的人需要终其一生才能得到。于我而言,人生没什么需要努力的,我想要的不多,因为大部分我都有了。但我佩服他,他让我看到一种热情,一种很久不在我心中出现的对生活的企图心。

许云天跳起来,站在栏杆上。

他张开手,月光洒落在他肩上:“告诉你,我注定是要当将军的,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做我的卒!”

我鼓掌,太棒了。6“喝过酒吗?”许云天问。“没有。”我答。“走,叫上苏满,带你喝酒去!”

苏满是他的小跟班,是广大偷窥爱好者中的一员,号称毕业之前要谈100次恋爱,还有两年就毕业了,他的记录是——0次。听说他曾因为偷窥被对面女生用弹弓差点打瞎眼,但仍然日复一日趴在窗口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关心着女生宿舍的一举一动,也是条不怕死的好汉。

我点点头。

楼下电话亭,他拿起电话。

许云天:“您好,请呼95525,留言,蠢货,广场见,去喝酒。”

接线员:“您好,很抱歉,传呼台不能留脏话。”

挂机。

再拨。

许云天:“您好,请呼95525。”

接线员:“您好,请留言。”

许云天:“苏满你丫给老子听好,再他妈消失我诛你九族,广场见,喝酒去,十五分钟见不到人就把你剁成十八块,做成人肉叉烧包丢到街上喂狗。”

接线员:“先生,很抱歉,传呼台不能留脏话。”

许云天:“请留,蠢货,广场见,去喝酒。”

接线员:“好的,已留言成功,谢谢。”

许云天:“拜拜。”

夜宵摊,一打啤酒伺候,三个杯子“砰砰砰”地碰着。

许云天:“好喝吗?”

我:“苦。”

许云天:“那就对了。”

我不解。

许云天:“苦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接受它!就像接受甜一样地接受它!牛逼的人敢于尝试各种滋味。”

金句啊!我皱着眉头一口干掉。一杯接一杯,竟然有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我开始放声大笑,恍恍惚惚之中我记得我还哭了,我爸妈离婚那天没哭,在我以为我的热气球爆炸的那天也没哭。可是现在我却哭了,但我哭得并不难过,没有负能量,没有怨恨,没有委屈,这是一场酣畅淋漓又激情澎湃的眼泪。

接下来我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五一十地说了,我控诉着我爸妈给我精心布置的美好幻觉,离家前一天的分崩离析,还有我长久以来的孤独,就像一把剑,从我的脊椎刺入,我每天晚上都会浑身冷汗地痛到惊醒。不过去你妈的美好幻觉,去你妈的幸福家庭,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孤独了。

我举起酒杯:“他妈的!干!”

许云天:“你说什么?”

我:“干!”

许云天:“前面那句?”

我:“他妈的!”

许云天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脸。

苏满让我慢点喝,说我醉了。我说我没醉,我只是找到了我的热气球,我乘坐它飘荡在空中,俯视一切,像个国王。

哇!原来青春这么美好,笨拙如我,竟然还埋怨过它的漫长。7

图书馆女孩,叫沈玉棋。

是许云天告诉我的。之前,我一直跟他说那个图书馆女孩和我通过诗集交流的故事,他摇摇头,说太矫情了,在他的理解中,爱情简单粗暴,上来就明确目的,开门见山,从不拐弯抹角。爱情的绝妙之处在于征服感,越早得逞越证明自己的实力。

女生宿舍的小广场,她们晒着床单,一片片,好似彩旗飘扬。

三个女孩从层层床单中走来。

路人侧目,齐刷刷地盯着她们仨看。中间那个,就是她,红头发的图书馆女孩。她那么独特地存在于这个校园,瞬间所有的光都“啪”地聚焦在她身上。

我刚想说,就是她,就是她。

结果看见许云天直了眼,咽了下口水,自言自语:“我靠,沈玉棋。”

我:“哪个?”

许云天:“中间那个。”

我:“她怎么了?”

许云天:“她要能做我女朋友,我可以折寿十年,不,二十年!不,如果能活九十岁,我他妈赠你四十年!”

我:“玉石俱焚的玉?”

许云天:“对,玉体横陈的玉。”

我:“琴棋书画的棋?”

许云天:“对,棋逢对手的棋。”

原来她叫这个名儿。好听。

我默念了一句她的名字:“沈玉棋。”

许云天:“和你那个图书馆女孩比,哪个好?”

我:“都好。”

他不信:“开玩笑,不可能,春风十里,不如外语系的沈玉棋。”

我点点头。

沈玉棋的爸爸是个国企老板,江浙人,没有生意人的习气,生活讲究,思想开明,爱吃桂花汤圆,喝大红袍,听苏州评弹。

沈爸追求沈妈时亲手织了条围巾,挂在沈妈的脖子上,沈妈系着围巾娇嗔一笑:“讨厌,就这么把我绑架了。”求婚时,沈爸送了沈妈一副玉制的象棋,沈玉棋的外公喜笑颜开,与准女婿对杀三天三夜,一局未赢。末了跟家人说,就他了,棋品好,水平高,一流男人不会过二流的生活。

果然,沈爸是个好男人,疼老婆爱女儿,事业平步青云,将一家人照顾得妥妥帖帖。沈妈索性辞了职,与麻将为伍,没日没夜驰骋于长城之中,全然没有沈家下棋人的风骨,拍着桌子大喊:“我老沈家,家大业大,吃不垮,输不死,都来跟我杀杀杀!”沈爸不但不厌恶,却更娇宠她。他说:“老婆一旦宠上天,一生一世下不来,专属我一人,岂不乐哉。”

啧啧,沈妈说,沈爸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绝世好男人。

沈玉棋刚入校,辅导员便找过沈爸,说这姑娘染头发,穿衣服大胆前卫,裙子太短,后背露太多,需严加管教。沈爸有些生气,不以为然地说:“我院子里的苹果长得丰满滋润,为了不让人偷,难不成要把它们种得干瘪难看?”辅导员败下阵来。

所以,沈玉棋依然像只鹤一样在我们学校骄傲地存在着。

许云天连连称赞:“这姑娘,不一般。”

我问:“怎么了?”

他说,邻班的保送生于洁,仗着她爸是理学院的副院长,张扬跋扈,心狠手辣。因为老在宿舍门口堆垃圾,被沈玉棋的姐妹方蓓蓓说了两句,于是在开水房故意撞了方蓓蓓,险些烫伤。沈玉棋知道后火冒三丈,方蓓蓓胆小怕事拦住她。

她握着方蓓蓓的手,心疼地说:“用来画画的手,多高贵,烫坏了怎么办?”

于洁的男朋友马跃,是于洁的中学同学,靠于洁的老爸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被招进来,在学校常常狐假虎威。他背着于洁写情书给沈玉棋,沈玉棋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他。

沈玉棋:“干吗呢?”

马跃:“等你呢。”

沈玉棋:“嘴真甜。”

马跃:“那是,有何贵干?”

沈玉棋:“我想去后山转转。”

马跃一听整个人都酥了,我们学校的后山是情侣私会的好去处,灌木丛里,三十米一对儿,井水不犯河水,几张《环球时报》一铺,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马跃:“你你你,你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沈玉棋:“对,我玩的,是真心话。”

马跃已经要晕倒,拿着电话成了一摊烂泥。

沈玉棋:“别废话,去不去?”

马跃:“等着!”

马跃造型都没来得及弄好,穿着拖鞋就飞奔而去。到了后山入口,沈玉棋不走了,马跃问她怎么了。她说这山太高,走不动,要背。马跃顿时犹豫了,害怕了,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这入口正对着于洁的宿舍窗户。沈玉棋叹了口气,扭头就走,马跃立马蹲下来,一副要杀要剐都无所谓的模样:“背背背,快上来,速度!”

沈玉棋大笑着让马跃背上山,上演一出猪八戒背媳妇的好戏。

接下来几天,谣言满天。马跃满脸伤痕累累,据说于洁大展拳脚之后,正式宣布分手,马跃成了没靠山的落水狗。但他背沈玉棋上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后来,马跃常在男生酒桌上吹牛,说:“沈玉棋嘛,不过如此,公共汽车,人尽可夫,我曾被她诱惑,上了不该上的车,人生污点啊。”

沈玉棋却从不跟人解释。

有好事者找她八卦,她不屑地笑了笑,反问:“可能吗?”

我也问许云天:“可能吗?”

许云天拍了一把我的头:“傻!怎么可能!”

我:“我也觉得。”

一阵雨落下,沈玉棋三人躲到树下。

许云天:“拿着。”

我接过许云天的书包。

许云天冲到雨中,大声喊:“沈玉棋,我就是许云天!”

他没有说“我叫许云天”,而是说“我就是”。倒也是,那时的许云天已经是这个学校的盖世英雄,学生会竞选一战让他声名远播。

雨水淋湿许云天的头发,更显不羁帅气,沈玉棋望向他那边,笑了笑。

洒水车顶上的工人使劲儿挥手:“同学,洒农药呢,让开!”

囧!8

苏满正在穷追猛赶的女孩,是沈玉棋三人组里的大胸妹董小西。董小西不简单,射击高手,中学生运动会拿过奖,体育特招进了我们学校,学的是保险,玩不了射击,改玩弹弓,专杀那群拿着望远镜偷窥女生宿舍楼的宅男,经常放言:“老娘可是开过枪的女人,要不是生在和平年代,早他妈成了一个特种兵!”

之前差点打瞎苏满的特种兵就是她,但她真正一战成名,是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她借酒壮胆,主动伸手邀请暗恋的高富帅学长跳舞,学长热情大方,也伸出手,董小西搔首弄姿一兴奋,一五一十地把晚饭全啪啪啪地吐到对方手上了,从此轰动全校,令人闻风丧胆。

许云天听说苏满喜欢她之后,哈哈大笑。

苏满:“老大,你笑啥?”

许云天:“正所谓癞蛤蟆想吃猪下水!”

苏满中箭身亡。

苏满对董小西鞍前马后,事无巨细,像个仆人。他无数次拿出鲜花,都被董小西四两拨千斤地拒绝了,但他心有不甘。

苏满:“答应我吧!”

董小西:“星座不合,天诛地灭。”

苏满:“可我真想照顾你一生一世。”

董小西:“拿什么照顾?”

苏满:“一颗真心。”

董小西:“真心多少钱一斤?”

苏满再次中箭身亡。

但从此,董小西也成了男生宿舍的常客,喧闹的麻将桌上她是一员猛将。

这天正哗哗啦啦地搓着麻将。

许云天嘿嘿笑着搬把椅子坐在董小西身边。

许云天:“小西,哥对你好吗?”

董小西吃了口薯片:“好啊。”

许云天:“帮哥一个忙呗!”

董小西:“没戏。”

许云天:“什么没戏!”

董小西:“你跟沈玉棋没戏,我姐妹儿眼界高,做做梦得了。”

许云天还想说什么。

董小西摸牌:“将一色,砸鸟,全中,给钱给钱!”

许云天掏钱,点烟。

董小西边点钱,边清了清嗓子,许云天赶紧给她开了瓶可乐。

董小西:“一、当我说王阳明的时候,知道是哪三个字吗?”

许云天:“三横一竖的王,阳光的阳,明白的明,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

董小西:“二、看过《雷雨》吗?觉得蘩漪怎么样?”

许云天:“敢爱敢恨,大爱。”

董小西:“三、金庸先生的书迷一般称他为……”

许云天:“帮主。”

董小西:“行啊你!”

许云天:“够格吗?”

他冲着我心领神会地眨眨眼,这些都是我教他的。

董小西:“还差点儿。”

许云天:“那你给哥支着儿。”

董小西:“众所周知,沈玉棋是象棋社社长,学校一万八千人,没人赢得了她。”

许云天:“我能。”

董小西:“明儿岳王亭开局,等你。”

许云天吐了口烟圈,轻蔑地笑了笑。

董小西拿着背包,说了声“走喽”。9

沈玉棋在学校岳王亭设棋局,众人趋之若鹜。

我们站在人群里偷偷看着,方蓓蓓不吭声,乖巧地帮着摆棋,董小西翻着大白眼儿,扇着风,目光犀利,横扫众人。沈玉棋淡定自若,她有一秒,与我四目相对,我慌张地望向别处,害怕她认出我就是那个用诗集传情的笨蛋——我为什么害怕?而且,她又怎么可能认得出?笨!

上来个猥琐眼镜男,坐下,捋起袖子,虚张声势。

眼镜男:“历史系硕士欧阳健,主攻魏晋,人称嵇康再世,一曲《广陵散》,笑傲文学院,为表诚意,可以让您两个卒。”

沈玉棋:“不必了,开始吧。”

几个回合,沈玉棋仍气定神闲,眼镜男满头大汗。

眼镜男色眯眯地放着电:“吃您一个马,我若赢了,是不是……”

沈玉棋:“赢了再说。”

眼镜男:“想当年我曾独战文学院四大高手……”

沈玉棋:“会打球吗?”

眼镜男:“比起野蛮粗暴的运动,我更喜欢琴棋书画。”

沈玉棋:“将军。”

眼镜男双腿发抖,有些傻眼。

沈玉棋:“下一个。”

上来个胖子,坐下,西装革履,像个领导,背后还站了两名高参出谋划策。

胖子:“经管系谢勇,校学生会副主席,兼外联部副部长,兼诗社副社长,兼辩论团副团长,兼……”

两人对垒,几个回合,胖子明显不敌沈玉棋。

沈玉棋:“将军。”

胖子跟高参商量。

沈玉棋:“下象棋不是打麻将,观棋不语,是基本的棋品。”

胖子挥了挥手,两名高参退下。

沈玉棋:“请问,你看过《雷雨》吗?”

胖子:“看过。”

沈玉棋:“喜欢蘩漪吗?”

胖子一副直男癌晚期的嘴脸:“不守妇道,有伤风化……哦,我不是说您。”

沈玉棋:“将军。”

胖子瞪大眼睛:“等等,我眼花走错了,重来重来!”

沈玉棋:“摸子走棋,举手无悔,下一个。”

数名良莠不齐的男生陆续败下阵来。

董小西扇着扇子,叹气摇头。偌大的学校,竟然都没人可以赢得了沈玉棋,不像话!

许云天:“金融系许云天,请教!”

他站了出来。

许云天:“传闻赢了你沈玉棋,就能当你的男朋友。”

沈玉棋:“传闻不可信。”

许云天:“如果你是紫霞,那我就是那个拔剑的盖世英雄。”

沈玉棋:“专注,是对对手的尊重。”

许云天:“我闭嘴。”

沈玉棋:“炮二平五。”

许云天:“马八进七。”

沈玉棋:“车一平二。”

许云天:“后炮进一。”

沈玉棋:“将军。”

许云天:“我今天来,就没打算输,上相,你将不死我。”

沈玉棋紧皱眉头,意识到真遇上了高手。

许云天:“将军!”

沈玉棋上士。

许云天:“再将!”

沈玉棋避开,逃过一劫。

沈玉棋:“请问……”

许云天:“请说。”

沈玉棋:“你知道王尔德是谁吗?”

许云天:“哪个系的?”

我仔细地看着棋盘,我知道,结束了。

沈玉棋:“将军。”

许云天瞪大眼睛。

沈玉棋:“结束了,下一个。”

许云天瞪大眼睛。

沈玉棋笑了笑。

许云天拿出一束鲜花:“做我女朋友吧!”

沈玉棋:“我的男朋友,怎么可能赢不了我?”

许云天:“那我应该怎么办?”

沈玉棋:“许云天,你很聪明,就像楚河汉界一匹八面威风的马,横冲直撞,目空一切。虽然说,下象棋的势很重要,但你太冲动,像个小孩,等你长大了再来赢我。”

说完,沈玉棋和我又一次四目相对。

这次我没有躲开,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许云天起身:“走!”

我们只好撤了。10

我跟许云天说,谈恋爱我没有经验,但有句鸡汤说得很好,死缠烂打是世界上最笨的求爱方式。

他一把搂住我,问:“那你说说看,怎么做不笨。”

我说:“让自己变得更牛逼,把她吸引过来。”

他想了想,也对。

可惜的是,沈玉棋本来就是个太阳,万丈光芒照耀银河系。她成绩甲等,棋艺超群,就像仙人掌开在沙漠的花,骄傲挺拔。而且她家境富裕,在那个都在用传呼机留言的时代,她是学校第一个用手机的学生。你能吸引太阳?

许云天的成绩并不好,考试靠兄弟们接济。于是他另辟蹊径,但凡学校的各种比赛,必定第一时间报名,拿了奖,就在沈玉棋面前晃悠。作文大赛,他竟然拿了我写的一篇文章去参赛,得了一等奖。大礼堂宣布得奖名单时,大家诧异:他竟然会写作,而且写得真不错。他倒是淡然自若地上台领奖,主持人赞扬他从不显山露水,请他分享心得。

他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心得?没心得,写着玩儿呢!写作嘛,没有规矩,无须章法,follow your heart,就这样!”

蹩脚的英文,大家笑作一团。

他随后拿着奖状,屁颠屁颠地跑去沈玉棋面前炫耀。

沈玉棋:“我看过了。”

许云天:“怎么样?”

沈玉棋:“不错。”

许云天:“做我女朋友吧?”

沈玉棋:“文章里写了王尔德。”

许云天:“啊……对。”

沈玉棋:“他是谁?”

许云天:“我……我一同学。”

沈玉棋莞尔一笑。

许云天:“给句痛快话啊。”

沈玉棋:“等你赢我。”

再一次铩羽而归。

他跟我说:“瞧瞧,都怪你,这篇文章不是她的菜。”“怪我咯!”

期末英语考试,许云天找了个人代考,被当场抓包。这不仅仅是重修的问题,还会被通报批评。苏满说:“怎么办,让沈玉棋知道,你就彻底没戏了。”许云天沉思完之后,不慌不忙,拎了个西瓜,冲去英语老师家,站在门口把西瓜放在一边,敲敲门,老师开门,许云天突然扑通双腿跪地不起,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师目瞪口呆,劝说半天无效,关上门睡起了午觉。

许云天就这样一直跪着。他后来说,在他跪着的几小时里,数了数有三十二个人路过,老师开门四次,老师的夫人出门遛狗一次,老师的女儿去超市买家用一次,他就这么跪着,纹丝不动。一直到太阳落山,老师再度开门。

老师:“你走吧。”

许云天:“不走。”

老师:“走吧,不记过,不通报,赶快去申请补考。”

说完,关上门。

许云天欢天喜地地拎着西瓜又回来了。

苏满问:“西瓜没要?老大,处分很难消啊!”

许云天笑笑:“搞定!”

他拍开西瓜,与我们分吃,口若悬河地讲述他的心理战术,如何能屈能伸,最终攻克难关,扭转乾坤,凯旋。我一时间不能接受这样的他。

我小声说:“老大,男儿膝下有黄金。”

许云天突然扑通跪下,我和苏满面面相觑。

许云天得意地看了看他的膝盖:“易术,黄金呢?在哪儿呢?”

我一时语塞。

他哈哈大笑。11

许云天不依不饶地继续练着象棋。

有天晚上,他和苏满在楼道对杀,陷入死局。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没忍住伸手拿起一个马帮他走了一步,海阔天空,迅速胜了苏满。

许云天一把抓住我:“你会?”

我点点头。

许云天:“真人不露相!”

我:“你没问过我。”

许云天:“能不能赢沈玉棋?”

我又点点头。

飞蛾绕着楼道的灯扑棱扑棱地打着圈儿。

他兴高采烈地拽着我杀去岳王亭。

许云天:“沈玉棋,说话算不算数?”

沈玉棋:“当然。”

许云天:“来!我弟跟你下。”

沈玉棋:“请。”

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几个回合,我感觉她在打量我,我甚至能察觉到她的紧张。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她,但我知道,我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输给她。小时候在我家院子里乘凉,那些摇着蒲扇吹牛逼的老头,没一个下得过我。

沈玉棋:“将军。”

我:“你……你真这么走?”

她点头。

我吃掉她一个车。

沈玉棋:“你知道王尔德吗?”

她冷不丁地问。

我心想,王尔德谁不知道。而且……对,那本诗集的作者,不就是王尔德吗?我话到嘴边,突然一声惊雷,下起大雨。那句“知道”没有说出口。

我:“将军。”

沈玉棋:“弃车保帅,死不了。”

我:“再将。”

沈玉棋愣住了。

我:“我……我好像……赢了。”

方蓓蓓和董小西对视,不相信这个结局。许云天和苏满欢呼着,仿佛接下来准备撸袖子扛着沈玉棋回家做压寨夫人了。

沈玉棋惊讶地笑,突然看表:“对不起,专业课要点名,马上要迟到了。”

许云天:“做我的女朋友吧!说话算话。”

董小西一扇子劈过来,拦住许云天:“有种自己来!”

许云天:“我弟就是我,我就是我弟!谁赢都一样!”

沈玉棋:“对不起,我们得走了。”

许云天:“不守信用!”

她们起身奔跑在雨中,沈玉棋回头挥手再见,我猜她是在看我。不,她分明就是在看我,只有我赢了她。

我在心里默念着:“Oscar Wilde,我真知道。”12

沈玉棋走进我们男生宿舍时,的确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我敢说,这帮孙子无一例外,要么曾经喜欢过她,要么正在喜欢她。她走过一间又一间宿舍,身后是一波又一波尖叫和口哨声。她最后停留在许云天的宿舍门口,他们正围坐在许云天宿舍看片儿,男女主角云雨正酣,叫床声此起彼伏,众人口水一地,突然发觉沈玉棋站在门口。

空气凝固,只剩电脑音箱里夸张的娇喘声。

许云天啪地合上电脑,光着膀子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许云天:“呵呵,欧美大片,要不要一起看?”

她不说话,径直走过来,把一张校报拍在许云天胸前。上面登了篇情诗,是许云天发表的,偌大的标题写着——致我的女朋友沈玉棋。

沈玉棋:“我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

许云天嬉皮笑脸地拿着报纸,爱不释手,看了又看:“喜欢吗?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沈玉棋:“幼稚。”

许云天:“说话算话,赢了你,做我女朋友啊。”

沈玉棋:“赢我的不是你。”

许云天:“我弟赢就算我赢,是不是啊,弟!”

他朝我看来,我正端着饭盆来他宿舍找他,嘴里刚吞下一大口饭菜,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边嚼边点头。

许云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沈玉棋:“无赖。”

她说完扭头就走,似乎并不生气。

许云天:“这就走了?”

沈玉棋回头,看了许云天几秒:“许云天,你酒量怎么样?”

许云天:“海量啊!”

沈玉棋:“明晚十一点,酒吧见,喝赢我再说,喝不过,就死了这条心。”

许云天傻看着沈玉棋的背影,大家都发着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云天拍着桌子:“我靠!下棋下不过你,喝酒难道还喝不过你?爷可是从小把酒当水喝的人!”

大家为许云天喝彩。

洗澡时,我帮许云天搓背,他一副新郎官的派头,好像过了今晚就要迎娶沈玉棋似的。

许云天:“你怎么看?”

我:“看什么?”

许云天:“沈玉棋。”

我:“挺好的。”

许云天:“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我:“看不出来。”

许云天:“你不懂女人。”

我不吭声,帮他打肥皂。

许云天:“她喜欢我。”

我:“那她怎么不跟你好。”

许云天:“这叫欲擒故纵。”

我:“哦。”

许云天:“迟早的事儿,说好的,我若能活到九十岁,一定赠你四十年。”

他大声唱起《国际歌》来,难听极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