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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17:3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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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来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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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

看见试读:

《看见》

把这两三年来值得一收的文章集中起来,集一本书,是做编辑的朋友马小兵的主意。书名也是他起的。我把这些文章打了包电邮给他,以为就算完事了,但他坚持要我写一篇叫做“序”的文字。第一次,我没有回他的短信,后来一起吃饭,他又当面说过一次。我大约是含糊地点过头的。但还是一直拖下来,直到今天,又来了短信。

只好放下手里别的工作——很烦恼人的电影剧本,来作这篇序言。

想了半天,也只好把这篇序叫做“看见”。

同时一直想:什么是“看见”?又如何“看见”?

这个问题所以成为一个问题,是因为这个时代。

这个一切事物都有多种媒体争先呈现的时代,对个体来讲永远信息过量的时代。个体的人在这样一种境况下,所有的“看见”,都可能是被动的,匆忙的,看见过后又迅速遗忘的。走动到四面八方,看到那么多人用卡片机,用手机不断拍照时,我总是想,人们试图用留下图像的方式抵抗遗忘。某一天,他们打开电子文档,会说:瞧,我去过这个地方;瞧,我和这个人干过些什么。这也相当于说,瞧啊,我也看见过这个世界!

我也喜欢玩照相机,喜欢通过不同功能的镜头去“看见”。但不是为了保存记忆,而是试图看见与肉眼所见不太相同的事物如何呈现。

我希望自己的“看见”是经过自己主动选择的。而所有经历过,打量过,思虑过的生活与事物,要很老派地在自己的记忆库中储藏,在自己的情感中发酵。一切经历,打量和思虑的所有意味,要像一头反刍动物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记忆库中打榜出来细细咀嚼。

电视里正在播一部纪录片《太阳系的奇迹》。我想,人所具有的主动看见并思量的能力,正是太阳系最大的奇迹。所以,有理由坚持不把“看见”变成消费时代的一种被动行为。

风景不是由旅行指南所指定。

书的意义不是由出版商所推销。

美,不是由时尚发布会所推荐。

大千世界,要自己发现。

更进一步说,消费时代的被“看见”还有一个巨大的缺失,那就是缺乏内省。内容提供商提供的“看见”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们提供材料的同时,也指出意义之所在。于是,个人和个人的思虑被无情淹没。所以,我的“看见”,更多的时候是要看见自己。所谓“反求诸已”,不止具有道德意义,更是观察这个世界与个体关系的一种有效方法。

看得见自己的人,才有可能看见世界。

这个集子里的支章,正是近年来,我自己努力看见世界和看见自己的一个记录。

我愿意乐此不疲地继续这种关于“看见”的记录。

大地深处的咏叹__游思集

拜血中的因子所赐,我还是一个自然之子,更愿意自己旅行的目的地,是宽广而充满生机的自然景观:土地、群山、大海、高原、岛妈,一片树、一丛草、一簇花。更愿意像一个初民面对自然最原初的启示,领受自然的美感。

王啊,今天我要把你的故事还给你,我要走出

你的故事了。这是一个小说家的宿命,从一个故事向另一个故事漂泊。

总摄大地的雪山

我在小说《格萨尔王》中,如此描写了康巴这片大荒之野:

康巴,每一片草原都犹如一只大鼓,四周平坦如砥,腹部微微隆起,那中央的里面,仿佛涌动着鼓点的节奏,也仿佛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咚咚跳动。而草原四周,被说唱人形容为栅栏的参差雪山,像猛兽列队奔驰在天边。

躺在一片草原中央,周围流云飘拂,心跳与大地的起伏契合了,因此,由于共同节律而产生出某种让人自感伟大的幻觉。站起身来,准备继续深入时,刚才还自感伟岸的人立时就四顾茫然。往前是宽广的草原,往后是来路,往左,是某一条河和河岸边宽阔的沼泽带,往右,草原的边缘出现了一个峡口,大地俯冲而下。来到峡口边缘,看见河流曲折穿行于森林与草甸之间。河流迅速壮大,峡谷越发幽深开阔,从游牧的草原上,看到了峡谷中的人烟,看到农耕的田野与村庄渐次出现。

这是我在青藏高原无休止的旅行中常常出现的情形,身后是那顶过了一夜还未及收拾的帐篷。风在吹,筑巢于浅草丛中的云雀乘风把小小的身子和尖厉的叫声直射向天空。其实,要重新拾回方向感很简单,只需回到山下,回到停在某一公路边的汽车旁,取出一本地图,公路就是地图上纵横曲折的红色线条。

但除了这种抽象的方位感,我需要来自大地的切实的指引。

因此,要去寻找一座巍然挺立的雪山。

康巴大地,唯有一座雪山能将周围的大地汇集起来,成为一个具有召唤性的高地。作为这片大地宿命的跋涉者,向着雪山靠近的本能是无从拒绝的。于是,从海拔3000多米的草原逆一条溪流而上。4000米左右是各色杜鹃盛开的夏天。再往上,山势越发陡峭,流石滩闪耀着刺眼的金属光泽,风毛菊属和景天属的植物在最短暂的东南季风中绽放。巨大的砾石滩下面,看不见的水在大声喧哗。由此知道,更高处的峭壁上,冰川与积雪在融化。从来没想要做登山家,也不想跟身体为难,只想上到5000多米的高度,去极目四望。在好些地区,这就是总摄四方的最高处。但在康巴,那些有名的雪山都是大家伙,海拔往往在6000米以上,仅在我追踪格萨尔踪迹的路上,从东南向西北,就一路耸立着木雅贡嗄、亚拉、措拉(雀儿山),再往西北而去,视野尽头,是黄河萦绕的阿尼玛卿。那我就上到相当于这些高峰的肩头那个位置。地图上标注的海拔总是这些山的最高处,而从古到今,不要说是人,就是高飞的鹰,也并不总是从最高处翻越。后来,总要发明什么的人发明了登山,才使很多人有了登顶的欲望。古往今来,路人只是从两峰之间的山□,或者从山峰的肩头越过某一座山。

在我,靠近一座雪山,不仅是路过,更是为了切实感受康巴大地的地理。特别是当我进行重述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的写作时,更需要熟悉其中一些雪山。因为这神话传奇产生的时候,大地上还没有地图所标示的那些道路,甚至也没有地图。在藏族人传统的表述中,康巴地区是“四水六岗”。“六岗”就是高原上六座雪山所总领的更高地,是奔涌大地的汇集,人们瞩望的中心,更是上古时代就已经出现在人心灵之中的山神的居所。英雄格萨尔的故事产生的时候,古代的人们就这样感知大地。

因此,我必须要靠近这些雪山。

追寻格萨尔故事的踪迹,真正要靠近的就是措拉(雀儿山)。但到真的进入这个故事,真实的地理就显得虚幻迷离了。

光影变幻的高原湖:玉隆拉措

从成都西行,走国道318线,过康定,越折多山口,川藏线分为南北两路。

我上北路——国道317线,一路上可以遥望两座有出世之美的晶莹雪峰。一座是号称蜀山之王的木雅贡嗄,一座是四周环绕着如今丹巴、康定和道学三县上万平方公里峡谷与草原的亚拉雪山。要在过去的旅行中,我早已停留下来了。但现在,我紧踩油门,只是从车窗里向外了望几眼。近三年来的目的地还在几百公里之外,是格萨尔的故事流传最盛,也是史诗中主人公诞生的地方:德格。被措拉雪山总摄的德格。

—天半后,终于到达了德格的门户,海拔3880米的小镇玛尼干戈。在加油站旁边的小饭馆吃完午餐,就可以遥望那座雪山了。这里,道路再次分岔,往西北,是格萨尔的出生地阿须草原。我并不急着就去故事的起始之地,我要在外围地带徘栖一番,多感受些气氛。一个寻找故事的人想体验一番被故事所撩拨的感觉。

而心绪真的就被撩拨了。

如果说神山是雄性的,那么总是出现在雪山下方,由冰川融水所滋养的湖泊就是阴性的。出玛尼干戈镇几公里,刚刚望见雪山晶莹的峰顶和飞悬在峭壁上的冰川,那面名叫玉隆拉措的湖就出现了。“措”在藏语里是阴性的,是湖泊的意思,也是女人名字里常用的一个词。这个湖还有一个汉语的名字:新路海(新道路边的海子?)。春夏时节,湖水并不十分清澈,融雪水带来的矿物质使湖水显出淡淡的天青色。湖岸上站立着柏树与云杉,云影停在湖中如在沉思。如果起一阵微风,花香荡漾起来,波光立时让一切明晰的影像失去轮廓。安静的湖顷刻间就纷乱起来,显出魅惑的一面。

故事里,这个湖是和格萨尔的爱妻珠牡联系在一起的。珠牡,据说是整个岭国最美丽的女子。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刚刚出生,她就是令岭国众英雄垂涎的姑娘了。后来,格萨尔经历诸多磨难登上岭国王位,珠牡姑娘依然保持着青春,这才和另外十二个美女同时嫁给了年轻的国王。故事里,美丽的女人往往也是善良的。自古到今,传说故事的人们会无视现实中外在的美貌与内在的心灵之美常常相互分离的事实,总给漂亮的女人以美丽的心灵,或者说,给善良的女人以美丽的外貌。这或者是出于对美丽女人的崇拜,我更以为可能出于对心灵美好却容貌平凡的女子们的慈悲。

仅仅是这样的话,故事里的女主角还不够生动。

为了让故事生动,从古到今,讲故事的人已经发展出很多套路。在措拉雪山的冰川还很低很低,冰舌可能直接就伸入湖中的时候,那些讲故事的人们就知道这些伎俩了。于是,故事里那个常在这个漂亮湖泊里沐浴的珠牡,就常常面临着种种诱惑而抗拒着,也动摇着,身不由己。她曾亲自动身前去迎接格萨尔回来参加赛马大会和叔父争夺岭国王位。就在这样严肃的时刻,在去完成重要使命的路上,她就被路遇的印度王子弄得芳心激荡,因为“王子的眼窝仿佛幽深的水潭”。

这种软弱让故事中的女人复杂起来。

珠牡也常常被嫉妒所折磨。如果不是这样,她的姐妹王妃梅萨不会被魔王掳去。珠牡自己也不会被出卖给北方霍尔国的白帐王。在有些格萨尔故事的版本里,珠牡被掳后被白帐王强做夫妻的一幕真是活色生香。珠牡不从,但不是誓死不从,只是千方百计逃避被白帐王强占身体。这个有些神通的女人千变万化,化成种种动物与物件。但万物生生相克,那白帐王神通更胜一筹,自然就能变幻成能降服珠牡所变动物或物件。不觉间,带着悲愤之气的故事变成了男女征逐的游戏,而且这游戏还颇具情色意味。珠牡最后变幻成一枚针,便于藏匿,锋利扎人又不伤性命。好个白帐王,摇身一变,成了一根线,一根逶迤婉转的线。线要穿过针,针要躲避线。缠绕,跳跃,躲闪,5盍碰……终于那根坚硬的针却被柔软的线所穿过了。

岭国王后珠牡成了霍尔国王的妻子。九年之后,格萨尔才杀掉白帐王,把她夺回身边。

好多人问我,说一个国王怎么还会把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而且继续给她万千宠爱。我想,他们的意思是说,一个国王怎么可以容忍别的男人占有自己女人的身体。这是我无从回答的问题。珠牡也没有让这样的问题困扰过自己,回到岭国很多年后,故事里的她似乎仍然没有老去,其美貌依然沉鱼落雁。珠牡唯——次为国出征,是和梅萨一起去木雅国盗取通过雪山的法宝。就在这样的重要时刻,她经不住另一面湖水的诱惑,一定要下去裸泳一番。弄不清楚讲故事的人是要写她爱个人卫生,还是想展示一下美丽的胴体。故事总是要包含些教训的,因此珠牡王后的这番身体展示让王妃梅萨被拘,使格萨尔这个妻子二度成了别国国王的爱宠。

在为了重述《格萨尔王传》这部史诗而奔波于康巴高原的将近三年时间里,每一次,当我经过如今被更多人叫做新路海的玉隆拉措时,我都会在湖边凝视一番,想一想这个湖,更是想一想故事里那个因为有过错,有缺点,反而因此生动起来的叫做珠牡的女人,这个被今天的藏族人所深爱的女人。

湖边,长得仿佛某种杜鹃的瑞香正在开花,浓烈到浑浊的香味使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迷幻般色彩。英雄故事的阳刚部分还未显现,其阴柔的部分就已在眼前。

每次都是这样,都是先遭逢这个柔美的女性的湖,然后,才攀登上男性的有晓勇山神居住的措拉雪山。

德格:土司传奇

措拉(雀儿山)其实不是一座,而是一群雪山,5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17座,主峰绒麦峨扎海拔6168米,耸立于尚未汇流东南向的金沙江与雅砻江两大峡谷之间。

国道317线从5000米出头一点的山□穿过。

东面的冰川造就了那个光影变幻的玉隆拉措,越过山口向西,大地带着一股凌厉之气急剧地俯冲而下,冰川与融雪哺育了一条河:濯曲。“曲”是藏语里又一个基本的地理名词,即汉语中的河。濯曲迅即下降,壮大,十几公里的距离内,汇集了高山草甸区伏地柏、红柳和鲜卑花灌丛纠结地带的众多溪流,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白浪喧腾的河。有了力量的水,更迅疾地造出下降的地势,在坚硬的岩石中切出幽深的峡谷。桦树与杉树的峡谷,花楸树和栎树遮天蔽曰的峡谷。快到德格县城更庆镇时,就20公里左右,已经陡然下降了两千来米,河遣和沿河公路两边壁立着万仞悬崖,按住头上的帽子仰面才能看到青天一线。冲出谷□,地势骤然平缓开敞,耕地、村落和寺庙依次出现。

藏学家任乃强先生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曾到此游历考察,著有《德格土司世谱》,其中记载了这段峡谷的人文史。说在格萨尔王建立岭国几百年后,有—个岭国勇士,名叫洛珠刀登,“有女美而才,岭王求以为妃,许给一日犁地的聘礼。乃率其仆,沿濯曲南犁,暮达龚垭之年达,得长70里之河谷。岭王因赐之。遂,得为有土地之独立小部落”。“唯此段河谷,有30余里为石灰岩之绝峡,仅半段为可耕地,亦甚促狭……当时民户,不超过三十家。”

到清朝中叶,奉格萨尔为祖先的岭部落日益衰落,洛珠刀登于濯曲弹丸之地起始的德格家族的势力却日益壮大,雍正年间,被清廷招抚,授安抚司衔。其辖地最盛时曾经领有金沙江两岸今四川与西藏德格、白玉、江达、石渠等县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人民。“洛珠刀登既受七十里之河谷封邑,卜宅于今德格县治所在。卜宅之初,曾筑渺小之花教寺庙……其后此寺发展为德格更庆寺,为康区一大花教(萨迦派)中心。”后更依托此寺,创建了德格印经院。

登巴泽仁土司执政时期,于筹建印经院建筑的同时,筹划印版的刻制工作。从雍正七年(1729)至清乾隆三年(1738)的近10年间,较大规模的刻版工作全面铺开,完成了《甘珠尔经》的编校、刻版和《丹珠尔经》的印版刻制。同时还完成了一些其他典籍的印版刻制工作,印版总数近10万块。此后,历代土司家族又主持编辑和刻制的重要文献数十部,共计340多函,使德格印经院印版数超过20万块。

到今天,德格印经院已有270多年的历史,院藏各类典籍830余部,木刻印版29万余块。院中浩瀚的印版、典籍对研究藏族历史、政治、经济、宗教、医学、科技、文学、艺术等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引起海内外学界瞩目,成为一个保存并传布藏族传统文化的中心。

因了印经院的文化传播之需,德格地区的雕版术、手工制纸和印刷术得以保存发扬,成为当地引以为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颇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德格土司家族崛起的历史,也是将格萨尔王奉为祖先,并将格萨尔王所开创的岭国视为基业的林葱土司家族逐渐衰亡的历史。这种此消彼长的关系应该包含着强烈的敌对因素。但在德格土司统辖的土地上,却依然将岭部落的祖先格,尔视为一个伟大的英雄,像自己的祖宗一样引以为傲。

在德格印经院中,就珍藏有格萨尔画像的精美雕版,常有崇拜英雄的百姓去那里印刷,请回供奉,或作为珍贵礼物馈赠亲友。一位20世纪30年代进藏区学佛求法的汉族人也到过德格,他写道:“西康有一种风俗,印经的人要自备纸墨,另外还要付给印刷工人工资,这样就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经版进行印刷。”

龚垭:千年城堡的废墟

离开德格县城沿濯曲(德格河)向西南方而下,在国道317线962公里处,一个地名叫做龚垭的地方,在河谷旁边山坡上一座规模不大的寺庙四周,和寺庙的基础上,有遥远时代遗留的许多土夯残墙。民间都相信,这里曾经是格萨尔同父异母的兄长,嘉察协噶当年镇守岭国南部的城堡残留。在寺院对面的山冈上,一道城墙的残迹宛然在目,顺山坡蜿蜒而上,连接着冈顶上一座四方形的破败城堡。看起来,这座还颇具形态的小城堡应该是主城堡的拱卫。嘉察协噶是格萨尔的父亲和其汉人妻子所生。在故事里,他也是一个善妒的角色,但这个汉藏混血的儿子,在岭国三十大将中最是正直勇猛,内心洁净而气度宽广。当年轻的国王沉迷于女色的魅惑,王妃珠牡被掳,身为重臣的叔父晁通背叛国王。在这样的危局下,嘉察协噶率军与霍尔大军抗衡,以少抗多,殒命沙场,留得忠烈之名世世传扬。庙里的扇嘛骄傲地向我展示两样东西。一只可以并列五只利箭的箭匣(称匣而不称袋,因为盛箭之物确是一个木雕的长方形盒子),说是嘉察的遗物。这种遗存,凡是格萨尔故事流传地区,到处皆有,我更相信其中纪念英雄的强烈情感。

另一个遗存,却使我吃惊。喇嘛指给我看护法神殿围墙上几块赭红色的石头,说那是嘉察协噶筑此城堡时的墙基。拿下一块来,沉甸甸的,却见赭红的带气泡的物质中包裹着大小不一的碎石。陪我寻访的当地专家泽尔多吉老师说,嘉察协噶城堡的墙基用熔化的铁矿石浇铸而成,发掘出来就是眼前这赭红而坚硬的东西,如石如铁。看来那个时代,熔铁的温度并不太高,所以这些含铁的矿石只是处于半熔解的状态,将其倾入挖好的地基,也足以牢牢地黏合在一起,在冷兵器时代牢不可破。

在外人的概念中,一到康定便算是进入了西藏,但本地人自古便不自称西藏,而称这片雪山耸峙、农耕的峡谷与游牧的草原相间的地方叫康巴。离开龚垭,沿濯曲往西南,就到了金沙江边。隔江望见一孤立的临江巨石上,两个用红漆描过的大字:西藏。金沙江在行政区划上,正是四川与西藏之间的界江。过去的牛皮船渡□,如今有一座岗托大桥相连。

濯曲(德格河)从此地汇入金沙江。

故事里的格萨尔远比实在的岭国国王勇武百倍,其疆域西接大食,南到印度,北接霍尔蒙古,东邻汉地,至少是整个青藏高原,甚至比之于青藏高原还要广大。而历史上作为故事底本的那个岭国实际疆域却要小很多。那时候,因为交通不便,空间封闭,人们居住在一个小小的国中也会以为疆域广大。从原岭国疆域中崛起的德格土司占有如今几个县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后,也自诩为“天德格,地德格”,意思就是天地之间都是德格。

无论格萨尔还是后起的德格土司的伟业,同样都变成了日益遥远的故事,带着神秘与缥缈的美感。实实在在的是,河岸边的台地上,即将收割的麦子一片金黄。

金沙江边的兵器部落

没有过江的计划,便沿江岸而下,目的地是金沙江东岸的河坡乡。

那里,家户生产的“白玉藏刀”享誉藏区。传说这个峡谷中原本没有人烟,只有鸟迹兽踪,森林蔽日,瘴气弥漫。因为岭国有了冶铁之术,并在峡谷中发现了铁矿和铜矿,格萨尔便从西北部的黄河边草原上迁来整个部落,让他们在这里冶炼矿石,打造金属兵器。之后,岭国军队兵锋到处,所向披靡。

第一次到达这里,已是黄昏。

那些堡垒般的民居中,传来叮叮当当敲打铜铁的声音。在拜访的第一户人家天台上,摆放的不是兵器,而是寺院定制的金顶构件:铜瓦脊,铜经幢。

第三户人家在打造各型刀具。

我把拜访兵器部落的经过写在了小说《格萨尔王》里。只是我已经成了小说里的说唱人晋美:

那天,长者带他来到山谷里一个村庄。长者的家也在这个村庄。金沙江就在窗外的山崖下奔流,房子四周的庄稼地里,土互与蚕豆正在开花。这是个被江声与花香包围的村庄。长者一家正在休息。三个小孩面孔脏污而眼睛明亮,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一个略显憔悴的中年妇女。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平静的笑容。晋美想,这是和睦的一家三代。长者看看他,猜出了他的心思,说:“我的弟弟,我们共同的妻子,我们共同的孩子,大儿子出家当了喇嘛。”长者又说:“哦,你又不是外族人,为什么对此感到这般惊奇?”

说唱人不好意思了,在自己出生的村庄,也有这种兄弟共妻的家庭,但他还是露出了惊奇的神情。好在长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打开一扇门,一个铁器作坊展现在眼前:炼铁炉、羊皮鼓风袋、厚重的木头案子、夹具、锤子、锉刀。屋子里充溢着成形的铁器淬火时水汽蒸腾的味道,还有用砂轮打磨刀剑的刃口时四处飞溅的火星的味道。未成形的铁,半成品的铁散落在整个房间,而在面向窗口的木架上,成形的刀剑从大到小,依次排列,闪烁着寒光。长者没等他说话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是的,我们一代一代人都还干着这个营生,从格萨尔时代就开始了,不是我们一家,是整个村子所有的人家,不是我们一个村子,是沿着江岸所有的村庄。”长者眼中有了某种失落的神情,“但是,现在我们不造箭了,刀也不用在战场了。伟大的兵器部落变成了农民和牧民的铁匠。我们也是给旅游局打造定制产品的铁匠。”长者送了他一把短刀,略为弯曲的刀把,比一个人中指略长的刀身,说这保留了格萨尔水晶刀的模样。

我是在去往河坡的路上遇到这个老者的。我也将路遇这个老者的情形搬演到了小说里:

在路上,说唱人遇到了一个和颜悦色的长者,他的水晶眼镜片模糊了,就坐在那里细细研磨。长者问他:“看来你正苦恼不堪。”“我不行了。”他的意思是,听到的好多故事把自己搞糊涂了。

长者从泉眼边起身说:“不行了,不行了。”他把说唱人带到大路旁的一堵石崖边,“我没戴眼镜看不清楚,你的眼睛好使,看看这像什么。”那是一个手臂粗的圆柱体在坚硬的山崖上开出的一个沟槽。像一个男性生殖器的形状。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他只说:“这话说出来太粗鲁了。”长者大笑,说:“粗鲁?神天天听文雅的话,就想听点粗鲁的,看,这是一个大鸡巴留下来!一根非凡的大鸡巴!”

长者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当年格萨尔在魔国滞留多年,在回到岭国的路上,他想自己那么多年日日弦歌,夜夜酒色,可能那话儿已经失去威猛了。当下掏出东西试试,就在岩石上留下了这鲜明的印痕。长者拉过他的

手,把那惟妙惟肖的痕迹细细抚摸。那地方,被人抚摸了千遍万遍,圆润而又光滑。然后,长者说:“现在回家去,你会像头种马一样威猛无比。”

后来,我向老者表达过我的疑问——格萨尔征服了霍尔回来不可能经过这个地方。因为霍尔在北方,岭国的王城也在北方。这里却差不多是南方边界,是嘉察协噶镇守过的边疆。

老者不说话,看着我,直到我和他分手,离开他的民间知识视野所覆盖的地盘,他才开口问我:“为什么非要故事就发生在真正发生的地方?”

我当然无从回答,但对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说,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从河坡继续沿金沙江而下可到白玉。从白玉沿金沙江继续南下可到川藏南路的巴塘。从白玉转向东北,可以到甘孜。在白玉和甘孜界山南坡,有一大自然奇观,古代冰川退缩后,留下的巨大的冰川漂砾滩。浅草长在成阵的巨石之间,质地坚硬的褐色苔藓覆盖了石头的表面。高原的风劲吹,天空低垂,一派地老天荒之感。

格萨尔故乡:阿须草原

但我不走这两条道路,我退回德格。由西向东翻越措拉(雀儿山)山口,回玛尼干戈镇,离开国道,上省道217线,再次从措拉(雀儿山)左肩翻越去西北方向。

我喜欢感觉到雪山总摄了大地。德格在措拉的西南,而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在雪山的西北,龙胆科和飞燕草花期的草甸,雪山,冰川。就在冰川舌尖下面,是远近闻名的宁玛派名刹竹庆寺。

旅游指南上说:“寺院所在的雪山上下布满成就者的修行山洞与道场,是极具加持力的修行圣地。”还看到一则材料,说这个寺院僧人并不多,但因为在藏传佛教各教派中,这个寺院不热心参与政治,所以喇嘛们潜心修持,有成就者不在少数,他们利乐众生,其影响远在藏区之外。我就曾在某年八月,躬逢法会,数万信众聚集而来,聆听佛音,信众中有许多是远道而来的港台信徒。在格鲁派寺院中禁止僧人念诵格萨尔这个本土神人故事的时候,这个寺院却创作了一出格萨尔戏剧,不时排演。我没有遇到过大戏上演,但看见过寺院演剧用的格萨尔与其手下三十大将的面具,各见性情,做工精良。

说德格是格萨尔故乡,一来是指格萨尔似乎真的出生于此,更重要的,此领域内对这个神化了的英雄人物百般崇奉。一次,我们停下车来远眺雪山,路边一个康巴汉子猛然就向汽车扑来。同车人大惊,以为有人劫道,结果那条康巴大汉扑到车上只是为了用额头碰触贴在车窗上的格萨尔画像。

现在,我们到了措拉(雀儿山)的西北方。道路在下降,这下降是缓缓地盘旋而下。从山口下降1000米左右,然后,草原与河谷两边的浑圆山丘幅面宽阔地铺展开去,仿佛一声浩叹,深沉又辽远。

这就是阿须草原,史诗中主人公的生身之地。

丛生的红柳和沙棘林,掩映着东南向的浩荡雅砻江水。每次来到这里,都是这个月份,草原上正是蓝色花的季节:翠雀、乌头、勿忘草。但纯粹是“拈花惹草”,并不需要如此深入康巴的腹地。高原边缘那些正迎着东南季风的地带,多种多样的植物往往带来更多的变化与惊喜。我三到阿须,都是为了追寻英雄故事的遗迹。

第一次到阿须是一个下午,岔岔寺的巴伽活佛在格萨尔庙前搭了迎客的帐房,僧人们脱去袈裟,换上色彩强烈的戏服,为我们搬演格萨尔降魔的戏剧。那次我没有主动去与活佛认识,而急于央人带我去寻找格萨尔降生时在这片草原上留下的种种神迹。

牧区的妇女都不在家中分娩,看来是古风遗传。在柯须,格萨尔作为神子下界投胎时,其落地处就在阿须草原一块青蛙状的岩石下面。这个地方,在千年之后还在享受百姓的香火。

还有一个遗迹当地百姓也深信不疑,草原上一块岩石上有一个光滑的坑洼,正好能容下一个小孩的身躯。人们说,那是格萨尔刚刚出生不久,其叔父晁通要置将来的国王于死地,把那孩子在岩石上死命摔打,结果,格萨尔有神灵护佑,毫发无伤,倒是柔软的身躯在岩石上留下了等身的印痕。直到今天,这还是格萨尔具有神力的一个明证。

如此长存于岩石上的还有一个格萨尔屁股的印痕。他刚刚出生三天,有巨大的魔鸟来此作恶,神变小子背倚岩石弯弓搭箭,射死了魔鸟,也许是用力过度,将此印痕长留人间。

英雄故事的悠长余韵留给后人不断回味,功业却不能持久保留。所谓霸业江山比之于地理要经历更多的沧海桑田。

学者们差不多一致推断,格萨尔生活在一千多年前。到了清道光年间,将格萨尔奉为祖先的林葱家族只是清朝册封的一介小土司了。作为英雄之后,回味一下祖先的荣光也是一种合理的精神需求。土司家族便在有上述遗迹的河滩草地上建起了一座家庙,供奉祖先和手下诸多英雄的塑像。据说庙中曾珍藏有格萨尔的象牙印章,以及格萨尔与手下英雄使过的宝剑和铠甲等一应兵器。老庙毁于“文化大革命”,林葱家族也更加衰败。直到1999年,由附近的岔岔寺巴伽活佛主其事,得政府和社会资助,这座土司家族的家庙以格萨尔纪念堂的名义恢复重建。加上纪念堂前格萨尔身跨战马的高大塑像,成为当地政府力推的一个重要景点。前不久,我还在成都见了巴伽活佛,在一家名叫祖母厨房的西餐馆里就着牛排感慨一番那个后继乏人的英雄家族。

还曾在那座塑像前听说唱艺人演唱格萨尔故事的片段。

第三次去阿须,小说《格萨尔王》即将出版。我第一次走进了那座安静的小庙。在院中柳树荫下,安卧着一只藏铃羊,它面对快门咔嚓作响的相机不惊不诧。护院人说,这野物受了伤被人送到庙里,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该放其归山了,但看样子,它倒不大想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座小庙,在格萨尔塑像前献了一条哈达,我没有祈祷,我只是默念:王啊,今天我要把你的故事还给你,我要走出你的故事了。这是一个小说家的宿命,从一个故事向另一个故事漂泊。完成一个故事,就意味着你要离开了。借用艺人们比兴丰沛的唱词吧:

雪山老狮要远走,是小狮的爪牙巳锋利了。十五的月亮将西沉,是东方的太阳升起来了。

在小说的结尾,我也让回到天上继续为神的格萨尔把说唱人的故事收走了。因为那个说唱人已经很累了。

说唱人把故事还给神,也让我设计在了这个地方。

失去故事的说唱人从此留在了这个地方。他经常去摸索着打扫那个陈列着岭国君臣塑像的大殿,就这样一天天老去,有人参观时,庙里会播放他那最后的唱段。这时,他会仰起脸来凝神倾听,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笑颜。没人的时候,他会抚摸那支箭,那真是一支铁箭,有着铁的冰凉,有着铁粗重的质感。

青藏线,不是新经验,也不是新话题

如果说,这条铁路的建成,对建设者是一个胜利,而对这条铁路经过的高原,对这条铁路所冲击的古老文化,对当地政府与老百姓,这到底是一个天降的福音,还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全赖于面临这样一个新机遇的人们有没有准备好去迎接挑战。

未曾提笔写下这些文字,心里就存有疑问:一条新修的铁路足以构成一个复杂的话题?更未曾想到的是,自己会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来。

这么些年来的写作生涯中,对这样的公共话题,我不是努力接近,而是尽量远离。在我的经验中,当一个话题裹挟了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媒体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话题的体积会迅速增大,增大到我们可以在这个体积中开掘出众多的迷宫,使制造话题的人和参与话题的人一起迷失其中。而引起话题的那个事件,或者说,话题企图干预或影响的那个事件,依然按照早先的设定发展,延伸,直到定局。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当同类事件再次搬演,依然坚定地自行其是,而未有结果的话题被所有人遗忘,悬置于空中,早已风干。

青藏铁路这个话题也是一样,当它尚是纸上蓝图的时候,一些讨论就已经开始。而铁路本身并不太理会这些讨论,而是按照预定的规划,走下了图纸,在高旷的青藏荒原上延伸。它自己在坚定推进的同时,也把围绕它的话题推向了高潮。但它只需要坚定地完成自己,直到亮闪闪的铁轨终于铺到了拉萨,这个在各种语境中都非常符号化的城市。一百多年了,外部世界有那么多人都把进入拉萨当成一个巨大而光荣的梦想,人们从四面八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实现这个梦想,这个过程因为艰难与漫长本身也成为了奇迹。到了今天,人类也就只剩下了一种方式,把铁路修到拉萨,坐着火车到达拉萨。好了,现在最后的一击已然完成,只待一个早已选定的吉日,一声长长的汽笛,旧拉萨曾经代表的旧的时代对整个世界关闭着的最后一扇门就訇然一声倒下了。

那扇门早已腐朽,却存在了比预想更长的时间。

我想,正因为早就腐朽而失去了重量与质感,所以,这门倒下去甚至都发不出什么像样的声音了。但议论声却轰然而起:欢呼、怅惘、哀惋、愤怒,而且,像我们已经经历过的所有新旧交替时的讨论一样,话题中所涉及的所有方面,所有新生与停滞的力量,都像第一次被发现,第一次被提出,第一次被讨论,真好像,这是整个人类初潮一样的新鲜经验。

其实,只要去掉背景上西藏这样一个无论在政治还是在文化上都显得敏感的字眼,去掉讨论这个话题时一旦关涉西藏时就容易脱离现实语境的奇怪冲动,就会发现,讨论这个话题的所有方面:政治、科技、文化、生态……所有方方面面的现实考量与发展伦理,都已经被不厌其烦地讨论过了。而其中有些问题本身已经不再成为问题。

更为重要的是,当我们把青藏线当成一个崭新的事物来对待的时候,甚至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现在已基本完工,并将在一个预定的日子正式通车的这一段,其实只是青藏的一个部分一一格尔木至拉萨段;这条铁路的另一部分——西宁至格尔木段,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完成了。今天,铁路既然已经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它在青藏高原的出现也是一种必然。更何况,当人们从任何一个方向进入拉萨,都会发现这座城市已经是如此的现代化。这一次,当我们一行从西宁出发,一路穿越了宽阔的柴达木盆地,穿过了昆仑山和唐古拉山之间那片更加空阔的高地,便发现这座城市夜晚的灯火是如此光怪陆离,你就是驾乘着一只银色的飞碟降落在布达拉官前的广场上,好像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这座城市本身的繁华相对于辐辏于四周的荒凉原野,已经显得有些突兀了,还有什么能为这份突兀增加一些戏剧性的因素呢?真正要发现这条铁路的意义,还得着眼于铁路蜿蜒而过的荒原。

而且,正像前面已经说到的,青藏铁路的西宁至格尔木段早就现身于荒原,并在荒原中运行好多好多年了。一切曾经预期的变化和一切未曾预期的结果早已经在铁路的起点与终点,在铁路漫长的沿线清晰地呈现。要想讨论青藏铁路新的一段那些预期中的变化与未曾预期的可能,只要略微考察一下早已通车的这一部分,这个巨大的话题所包含的部分就已经了然。《南方周末》对我们此行的设计,我想正是包含了这样一种认识吧。我很高兴我们是从西宁而不是从格尔木踏上了这次青藏线的考察之旅。

我在出发的头一天下午才到达西宁。第一件事是和组织者接上头,正式加入这支临时的队伍,并对他们的意图有所了解。第二件事情,就是寻找书店,搜罗一些与青藏线相关的资料,但是,很遗憾,没有找到。书店里热卖的书籍如果与本地相关,也大多是这些年来在读书界都很流行的外国人所写的有关外界如何“发现西藏”的图书,而且这些书里的都是一百年前的“发现”。而我所期待的,是本乡本土的“自我描述”,我特别期待的,是本土的族群如何感受这条铁路。但很遗憾,没有什么使人感兴趣的发现。于是,想起在当地出版机构工作的朋友,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一些资料。此行本没有打算叨扰。从酒店查到他所工作机构的号码,打过去,铃音兀自一遍遍震响,就想起一幢楼人去后空空荡荡的样子。明天就是五一长假,这个时候还期望有人坐在办公室里显然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照理说,一方乡土,一种文化,在这个除旧布新运动进行得如此剧烈的时候,总会在来自外部世界的一系列“发现”之后,无论是出于跟上时代前进步伐的迫切愿望,还是仅仅出于留恋旧时岁月的怅惘情怀;无论是因为发展的需求,还是出于更深刻的文化的自觉,都该出现出于本乡本土的“自我描述”。每到一地,我都渴望和这样的“自我描述”者在书本上倾心交谈。在关于青藏铁路的谈论中,“人流”、“物流”和“信息流”这样一些字眼很顺溜地出现在—些偏僻地区的官员的口中,仿佛铁路一通,这些“流”就来了,这些“流”一来,一切就水到渠成,就改地换天了(我在网上一个新华社记者的采访稿中看到新铁路经过的某县官员大谈铁路通车后将如何把这三流引到此地,然后此地将因此获得怎样的机遇,云云。但几天后,我们长途驱车到达这个县城,遇到的一件困难事情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下脚的公共厕所,而且公共厕所周围100平方米就根本无从下脚)。事情是不是如此呢?只要大致考察一下铁路已经运转了许多年头的那些地方就清楚了。官员美好想象中的那一切的“流”并未在铁路已经经过的那些城市自然呈现,最后化为一切“流"都要转化而成的“现金流”都要流向国库和老百姓的腰包。在我的经验中,即便就藏区而言,今天经济文化各方面发展较好,社会也较为安定繁荣的地区反而恰好都不在铁路线上,而且将来很长时间里可能也不会有铁路经过。

而那些知识阶层更为关心的环境保护的问题,文化多样性如何保持的问题,青藏线已经通车这么多年的这些地区也是一个很好的研究观察对象。就说说我在这次旅行中努力想在当地寻找一点“自我描述”文字的经过吧。离开西宁后,我们在青海湖畔的旅游酒店里住了一个晚上。酒店在小镇上5我没有期望有什么发现,但还是在小镇上溜了一圈,果然未有任何发现。想到明天到格尔木什么都会出现,心里就有些释然了。

在格尔木的两天时间里,我没有具体的采访任务,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就是寻找书店。这一天是5月2日,我在这天的日记里写道:“上午逛书店,一间在购物中心里,一间是席殊连锁。没有看到一本有关本地文化与历史的书,甚至是一本地图或旅游指南。这在中国土地上和外国土地上的购书经历中,是唯—的经验。也是可怕的经验。”那间席殊书屋是出租车拉着我找新华书店时发现的,就开在新华书店旁边,但新华书店在这个假日里没有开门。于是,就进了旁边那间也就三四平方米的席殊书屋,书屋摆的都是内地的流行书。下午再去新华书店,还是没开。第二天上午又去,还是没开。最后还是陈一鸣从当地一个记者那里弄到了一本本市新编的志书。看了一天和三个晚上,看到些什么呢?知道的,过去就大略知道,比如柴达木盆地中,过去一千多年来,藏人、蒙古人和哈萨克人以及更遥远的土著居民此消彼长,相互纠结的漫长历史。但一转入关于这个市的当代描述,他们的身影如果不是消失,也是相当模糊不清了。好像历史已经作出了判决,他们的存在就是过去时代的传奇,在现代化建设过程中,这人群将像传说一样曰渐远去。甚至在志书通常要包含的文化卷中,这些民族再次显身时,也是以民间文学的方式存在,而在当地的文学原创中,只有屯垦者高昂悲壮的声音。我看完这本书,想了很多,摘录下来的只有一首不完全的蒙古族的《打酥油歌》。

我想说的是,很多我们当成假设在讨论的问题,其实早已发生过了。那些期许未必达到,有些结果可能出乎我们的预料。一切,在青藏线的前一段已经有过预演,这些预演本身就是深切的启示。而在我看来,这些情况的出现,并不是一条铁路或者一种更现代化更强有力的事物运行的必然结果,真正的问题当然也不是需要那么多人空泛的讨论,而是这样一条能量巨大的铁路运行起来以后,所有已经置身其中的人——从决策者到实施者和所有将因为这条铁路运行起来以后必然关涉与冲击到的人群如何行动的问题。

如果说,这条铁路的建成,对建设者是一个胜利,而对这条铁路经过的高原,对这条铁路所冲击的古老文化,对当地政府与老百姓,这到底是一个天降的福音,还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全赖于面临这样一个新机遇的人们有没有准备好去迎接挑战。新的机遇当然会提供发展的机会,新的机遇也带着强大的达尔文式进化力量中无情的优胜劣汰的机制,关涉到普通民众赖以生存的生产方式,关涉到政府的管理能力。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上,更对当地文化的自我发展与更新能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所以,我在欣喜于这片土地上的巨变的同时也怀着深重的忧虑。

火车穿越的身心

变化,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是多么热爱这个字眼,而又深受着它的驱迫啊!半个多世纪以来,变化这个词,对青藏高原上的世代居民来讲,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一个又一个新事物的出现。

离开格尔木,从海拔4100多米的玉珠峰车站开始,我们一路都在用汽车追赶试运行的火车。摄影师是为了留下可以见诸媒体的精彩照片,就我自己而言,则是借此反复感受青藏髙原上从未有过的机械与钢铁巨大力量的冲击。这样的冲击中有一种超现实的美感。

车到沱沱河,年轻的司机有了高原反应。我非常高兴顶替上去,驾驶着丰田吉普在高旷的青藏路上奔驰。一次次,载着自己和同行的记者们冲到火车前方,等待火车婉蜒着驶近,感受火车从面前不远处轰隆着经过时,脚下的地面传导到心中的轻轻震颤,再目送它从某个山口处消失。

然后,一踩油门,开始新一轮的追赶。这样直到海拔高度达到5000米以上的唐古拉山。

当我看到铁路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下强劲地延伸,火车在亮闪闪的两股铁轨上呼啸而至时,内心的感觉远非兴奋这样的字眼可以形容。20世纪80年代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时,去一个地方,在今天也就百来公里一段公路,最多两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但在那个时候,公路正在修筑,一行人只能牵着马,驮着行李与一些书籍,翻越两座雪山,徒步行走一共三天时间。一年以后,我坐着汽车离开了那个地方。再后来,我坐着火车、轮船、飞机去过了很多地方。记得在科罗拉多州的某个地方,在美国的高原上,有一天开着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驱驰,公路两边的金黄秋草中不断有马匹出现,草原尽头是裸露着岩石筋骨的落基山脉,这景色自然就触发了一个旅人的思乡病,让我想起了景色相仿的青藏高原。在那片高原上,编了号的公路不断与别的编了号的公路相遇。有一次,在公路与铁路交叉处,我们停下车来,看长长的铁路线上,长长的一列火车在草原和积雪的山脉之间蜿蜒而过。那时,我就想,要是也有这样一条铁路穿过青藏高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当即,我就要求朋友帮忙退掉机票,要坐这条线上的火车,穿过落基山脉,直到美国的西部海岸。

这是一种情感的代入法,这样,几乎就有了在青藏高原上乘坐火车的感觉。没有想到的是,才过了几年,就在青藏高原真切地看到火车奔跑了。

就在上路开始此次青藏之行前,我在正在写作的长篇小说中,正好写到一种新型的交通工具马车在一个藏族村庄的出现:

此前村子里有马,也有马上英雄的传奇,但是没有车,没有马车。

其实,那里只是个村子,方圆好几百里,上下两三千年,这个广大的地区都没有这个东西。

但是,有一天,突然就有马车出现了。

我怀着欣喜的心情,用天真的笔调在小说中描述这些新事物的出现。而且,也正是在文字展开的时候,的确真切地体味到这个东西和别的东西——比如一座小水电站一出现,生活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一双从来没有写下过_个字母的手合上了电闸,并把整个村庄的黑夜点亮时,大家都有一种如在梦境的感觉。可这真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光亮。”…

这种光亮出现了,世界的面貌与人的内心都因此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是的,变化,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是多么热爱这个字眼,而又深受着它的驱迫啊!半个多世纪以来,变化这个词,对青藏高原上的世代居民来讲,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一个又一个新事物的出现。

在我的小说中,那个古老村庄每出现一个新事物,都带来了一些心灵上的冲击。当新事物带来变化的时候,却带来不同的结果。好的结果或坏的结果。结果的好坏,并不是事先的预设,而视乎人们作了怎样的准备。

不同的交通工具带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速度带来完全不同的时间感与空间感。从唐古拉山下来,离开藏北重镇那曲,我们暂时离开了铁路线,去到纳木措。坐在湖边,听水波拍击湖岸,非常有重量的火车所带来的速度感与因此而起的兴奋感就消失了。望着湛蓝的湖水,湖对岸念青唐古拉山那些亘古如此的雪峰就度到心中来了。晚上宿在帐篷中,听风声呼呼地从半空中掠过,恍然看见传说中的巨灵披着宽大的黑色大氅在星空下飞翔。于是,身心又重新沉浸在古老的西藏了。

醒来之后,似梦非梦的感觉消失了。穿上衣服来到曙色一点点降临的湖边,白天那些喧哗的游人消失了,湖岸深处,那些深浅不一的岩洞有修行者的灯火在闪烁,身体处于这亘古的寂静之中,脑子里却轰轰然有火车隆隆地奔驰。几天来高度的兴奋过后,这时,身体的内部突然有一种撕裂感。这在我,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从理性上讲,我们应该为每一件新事物的出现而欢呼,而深受鼓舞。与此同时,在身体的深处,血液中有种古老的东西会起作用,会拉响警报,提醒我们出现了某种危机。这种感觉的出现是因为一些具体事情吗?是的,就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就在纳木措,看到的种种情形,有理由让我们感到处理不好,好的变化也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关于这一切,大家都说得够多了。我真正想说的是,对本人这样的青藏高原的土著来说,选择的理性与本能的感性不需要理由也会在身体中冲突起来,让人体会到一种清晰的撕裂的隐痛。因为血液深处,会对即将消失的东西有一种深深的眷恋。整个青藏高原已经不可逆转地与现代文明遭逢到一起,而在身体内部,那些遗世独立的古老文化的基因总要顽强地显示自己的存在。

天一亮,当我们重新来到了路上,心中那些模糊不清的情绪就消失了。直到某一天面对某一种情形,置身于某一种特别的情境中间,这种情绪或者又会重新涌上心头。果然,当我们离开纳木措,回到青藏线上,一路往南,看到铁路在渐深渐低的峡谷中穿过一个个正在播种的村庄,直到拉萨在望,心情又像汽车得到越来越多氧气的引擎,欢快而高亢了。

政经之外的文化

文化当然是政治,文化当然也是经济,但文化在最终的意义上还是文化自己。

这些日子,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的一句话老是在脑子里萦绕。这句话是这么说的:“文化演进和集体进化是连带的。”

为什么老想起这句话?直接的原因就是短短两月间,先走了一趟青藏线,接着又游历了云南红河流域与哀牢山中好几个县,然后,又回川西北老家,从大渡河谷地到黄河边上的若尔盖草原。在这个过程中,看到各种媒体上关于文化的讨论铺天盖地,地方政府官员在畅谈当地拥有多么独特的文化资源,而且,名牌大学里的教授与博士们也出动了,他们出现在那些宁静僻远的地方。干什么去了?田野调查吗?不,知识经济的时代了,有偿帮助当地政府制订开发文化资源,投资文化产业的各种商业规划。

文化,地域的文化,民族的文化,茶的文化,酒的文化,产业的文化。吃不一样的东西,是食文化。靠四只橡胶轮胎走路还是四只马蹄走路,那也是一种在不同地理显示移动方式差异的文化。在所有的语境里,文化就是固化了的差异的同义词。

在这个有强迫征候的语境里,文化成为了显学,成为官场政治学和旅游经济学。

我并不反对人们这样做,在我看来,这就是文化在当代社会的命运的一个部分。但我当然可以问:这就是文化的全部?好像没有人思考这样的问题。

在我个人的理解中,文化更多的时候是处于一种隐约的状态,文化的感觉是在若有若无之间。文化是一种内在的力量,那些外化的部分只是那些内部力量的一种自然的外溢。但现在这些文化的焦点,好像都过于集中于那些外化的部分上。那些孤独的牧人在寂寥的草原上歌唱的时候,那些村寨里的农人在火塘中火苗与酒的鼓动下,开始舞蹈的时候,都是跟生活与情感相关的。那些吟唱与舞蹈,不过是深藏的情感像潜伏地底的矿脉在某个断层稍稍露一下头,又回到沉静幽暗的深处去了。多年来,我一直小心翼翼,不去碰触那些东西。虽然如此,我在诗句中这样描绘过它们:“更多的时候,矿脉是盐/在岩石中坚硬/在水中柔软/是欢乐者的光芒,是忧伤者的梦幻。”

但现在,人们只是集中在那些矿脉露头的地方,采集与开发。

在那些物质性的矿藏采掘者那里,早已频频传来一个个不幸的消息。虽然矿藏的种类不同,但消息都有同一个名字:资源枯竭。

文化呢?文化的资源呢?本来,这无形的东西是可以源源不绝的。可以发现,可以研究,当然也可以整理与观赏。但必须满足两个先决的条件:不破坏产生这种文化的自然与人文生态;在整理与观赏,特别是为了观赏而作的整理(提炼?)之前,要对这个文化的原生状态有充分的研究与尊重,并且不因整理之故而使原生状态受到损害。但情况往往不如我们期望的那样,市场经济体制激励的往往是不计后果的实施者,而且总是有能力让清醒的人们边缘化,让理性的看法沦为空谈。

现在,我也在这里空谈文化。其实,我早已失去了谈论文化的信心。所以写下这些文字,也是因为走了一趟青藏线,不能免费旅游,才来写下这些文字。

那么,就从这里导入正题吧。让这个话题与青藏铁路相关,也就是已经谈论很多的青藏铁路开通以后,对西藏文化(藏族文化)的影响问题。我想,讨论西藏问题并不需要另外一套逻辑与语法。即使没有这条铁路,西藏文化也早就面临了机遇与风险。

机遇是什么呢?机遇是发展。

风险则有两点。

一个是被固化。固化的形象就是色彩强烈的宗教建筑,是艳丽繁复的节曰盛装,是蓝天白云下的歌唱,是草地上豪放欢畅的圈舞、苦修者隐居的岩洞四处经幡飞扬。西藏自身在好几百年的时间里,一直顽固地想以这种固化的形态存在于雪域高原,在旧时代的高僧们的吟咏中,参差高耸的雪峰常常被形容为栅栏。雪山在阻止了外界进入的同时,也阻断了自己的眼界。在阅读19世纪的西藏史时,我们已经看到了那么多拒绝进入的故事,我想,这仅仅是对外国人,没有想到,甚至在西藏地方政府有效控制地区之外的藏族人进入拉萨,也会面临相当的困难。那个出生于青海的奇僧更敦群培步行沿着与今天的青藏线大致相同的路线进入拉萨,去著名的寺院研修佛学,就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他写道:“这里(那曲)是西藏的边境,我们在此待了将近一个月,等待西藏政府批准我们继续赶路。”但这种固守早已成为历史了。现在固化的呼声反而来自外部,这是个一旦展开就无法收拢的复杂话题,打住吧。

风险之二,来自发展。这篇短文冗长的开场白说的就是这个问题。文化从来就不是一个固定的形态,发展是一种必然,开发也是一种必然。如果这个问题在西藏有一点特殊性,就是这个文化对发展与变化的内在驱动不如其他地区来得主动与强烈。当一种文化的变化主因不是产生于内在的愿望,而更多依赖于(受制于)大势的驱迫,这个文化本身就面临了非常大的风险。

文章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把列维-斯特劳斯关于文化的话引用了半句,现在应该是将其补充完整的时候了。他说:“文化演进和集体进化是连带的。”他还说:“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

在绝大多数的讨论中,在正在施行的各种“文化工程”中,文化是固化的,而非“演进”的,同时,文化也被从母体中抽离出来,失去了与“集体进化”的“连带”性。所以,我们四处保护文化的时候,民族文化的神经与血脉却日渐麻木与萎缩。那么,在“后发”也成为一种优势的今天,很多文化保护与开发中已经发生过的窘况,西藏因为其后发,那些遗憾或者可以幸免!

文化当然是政治,文化当然也是经济,但文化在最终的意义上还是文化自己。

远望玉树

我以为,小说家也是一种艺人。大多数时候,他们需要世界宽广,他们需要独自流浪,去寻找自己的调子与歌唱,而不是急于去向很多的人传授或宣扬。

不止一次差一点就到达了玉树。

在为了写小说《格萨尔王》作准备的那两三年里,在康巴大地上四处行走的时候,好几次,从四川境内的德格县、石渠县,登上那些区隔开一片片草原的列列山脉的高处时,陪同的朋友指着西北方或西方,说那边就是青海,是玉树。在长达两三年的漫长寻找中,好多次,其实已经进入了玉树州的地界。为了寻访一个传说中曾经的古战场,一个古老史诗中关涉到的某处地理,某个英雄人物曾经驻留之地,或者,为了拜访一个在当地有名气的史诗说唱艺人。

前面所说,差一点就到了玉树,其实是说好多次差一点就到了玉树州府,如今被地震变成了一片废墟的结古镇。记得某个夜晚,有好大的月亮,可能在几十公里开外吧,我们乘夜赶路,从一个山口,在青藏,这通常就意味着公路所到的最高处,遥遥看见远处的谷地中,一个巨大的发光体,穹窿形的光往天空弥散,依我的经验,知道那是一座城,有很多的灯光。我被告知,那就是玉树州府结古镇了。但我终究没有到达那个地方。在青藏高原上,一座城镇,就意味着一张软和干净的床,热水澡,可口的热饭莱,但对一个写作者,好多时候,这样的城镇恰恰是要时常规避的。因为这样的地方常常会有与正在进行的工作无关的应酬,要进入另外与正在进行的工作相抵牾的话语系统。对我来讲,这样的旅行,是深入民间,领受民间的教益,接受□传文学丰富的滋养。但那时就想,终有一天,结束了手里的工作,我会到达她,进入她。

记得是前年的夏天,随格萨尔研究专家降边嘉措老师和诺布旺丹博士在甘孜州色达县做田野调查,出县城百来公里,到四川和青海边界去访问一个说唱格萨尔史诗的僧人。在寺院下方的河边,巧遇色达当地的格萨尔专家益邛老师。他刚好去结古镇参加一个格萨尔学术讨论会回来。正是从他那里,我知道结古镇上有一个以格萨尔命名的广场,于是,这个我没有到过的地方却给了我某些想象。

写作的时候,我让自己小说中的说唱艺人流浪到了那个地方。小说的主人公就在那个广场上与要向他学习民间史诗演唱的流行歌手分手。我以为,小说家也是一种艺人。大多数时候,他们需要世界宽广,他们需要独自流浪,去寻找自己的调子与歌唱,而不是急于去向很多的人传授或宣扬。我就这样未曾到达而把笔触伸到了一个地方,我至少已经用这种方式去过玉树,去过结古镇了。

如今,玉树地震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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