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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5 13: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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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贾平凹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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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经典

贾平凹经典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贾平凹经典作者:贾平凹排版:暮蝉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8-05-01ISBN:9787559418159本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散文有大美——贾平凹散文整体导读

贾平凹,原名贾平娃,后改称“平凹”,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出生于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的一个乡村教师家庭。黄土高原、西北地域动人的山水草木、浓厚的乡土文化、淳朴的生活方式对他的一言一行皆有深远的影响。即便他以后身处城市多年,创作笔触仍离不开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笔触间流露出浓浓的乡音乡情(如本书中的《商州又录》《五味巷》)。可以说,有了西北黄土地的滋养和润泽,贾平凹的散文才显得厚重大气。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贾平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散文创作实践者更是一位有影响的散文理论的创立者。他从自己多年的创作经验和主编《美文》杂志的编辑实践出发,深感散文题材越写越窄,写作路数越来越模式化的弊端,提出了“大散文”的概念。他在阐述这个概念的时候称:“‘大散文’讲究的是散文的境界和题材的拓宽,它并不是提倡散文要写大题材,要大篇幅。”具体是指散文的内涵要有时代感,有生活真实;同时,散文的题材要拓宽,什么都可以写入散文。而在创作手法上,散文亦应转益多师、为我所用。贾平凹“大散文”写作观念的提出,对于当代散文创作内容偏浅、情感偏轻、境界偏小的趋向,是一种反拨,也引发了文坛的相关争论。

引用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郜元宝先生的话来做一个总结:无论对于时时反顾的隐秘沉沦的民间世界,还是对于时时瞻望的时代精神,贾平凹都十分认真,刻意的虚伪做作与他无缘,因此他的作品蓄积着当代中国丰富的精神文化信息,不管怎样,他仍然不失为一个有才气的值得尊敬的作家。

我们不妨从这本书的目录看起。所选二十二篇文章,分为三类。三类的标题分别是:“生活与记事”、“人物与精神”、“风物与民俗”。“生活与记事”所选七篇,大体为贾平凹对自己童年生活的回忆。其中不乏对幼时艰难的家庭生活的回忆(《纺车声声》),对幼时美好的人和事的回忆(《我的小学》《风筝》《月迹》《月鉴》),对成长过程中难忘的生活经历和情感的回忆(《祭父》《六棵树》)。散文是纪实的,作家又总是从写自己开始的,所以这一类从内容来说,可以看作是贾平凹的自述类文章,独立成篇固然可看,纵向观照,又成作家的生长编年史和精神发展史。在这一辑的文章里,我们可以看到艰苦的生活条件对作家的磨炼,我们可以看到慈爱的母亲怎么逼迫他幼时读书才不至于辍学,我们可以看到作者于艰难时代中仍然无悔地追求美和真。“人物与精神”所选五篇,前三篇可以看作是前一辑内容的延续:《初人四记》记叙了贾平凹少年时期生活中遇到的喜怒哀乐,以一个少年的视角记录了当时社会的状貌,这不也是“生活”的内容吗?当然侧重点在人。《我的台阶和台阶上的我》写自己从小到大,特别是大学以来,是如何一步步在追求文学的道路上无悔跋涉的,这和《纺车声声》、《我的小学》在时间线上不是一脉相承吗?《我不是个好儿子》和《祭父》在内容上堪称姐妹篇,是对自己母亲一生的深情回忆。这三篇确实可以归入“人物”,可同时也都是“生活”——这提醒我们,叙事类的文章,写人和叙事应该是统一的、融合的。这一辑的最后两篇的内容,用“人物和精神”来概括,才名至实归。这两篇的笔法不同于普通的写人文章,它们采用了类型化的手法,点面结合,努力勾勒某一类人的特点,笔触却并不粗放,反而细致富于个性;又在对这类人的刻画中,折射出时代的影子和社会的变迁,这确实是既有“人”,也有“精神”。“风物与民俗”里,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贾平凹“商州系列”的散文这是极富地域风情和生活体验的写作。《商州又录》就如作者所说,写的是陕西省商洛市(即作者的家乡)的“山光水色、人情风俗”,而下面几篇或长或短的文章,即使只看标题(《陕西小吃小识录》《吃面》《茶事》),也可看出端倪,无非是陕西一带的吃喝玩乐、世俗生活。对比前两辑,我们可以发现,自述类的散文,是对自己生活的回忆和梳理,这是从作家个人的内部视角出发而兼及对外部环境的叙写;“人物与精神”的后两篇,作者的视角已经由内而外,试图突破个体,写出某个人群的特征和他们所代表的文化精神;到了“风物与民俗”里,贾平凹可以说在出入之间达到了一种平衡——既有对外在山水民俗的细致刻画,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而存在;同时又有对世俗生活和民情风俗的切实体验,以一个体验者的身份而存在。两者糅合,才是贾平凹所谓“大散文”应有的视域:“写大的境界,追求雄沉,追求博大感情;拓宽写作范围,让社会生活进来,让历史进来。继承古典散文大而化之的传统,吸收域外散文的哲理和思辨。”

对这本书的内容进行了初步的梳理以后,我们进一步通过一些实例的分析,来看一看贾平凹散文的艺术特色。布封说:“风格即人”这句简短的箴言可以看作我们读文学作品的重要圭臬。文学是表现人的,不仅在内容上如此,在艺术风格上更是明白可见作家的性格、阅历、品味、兴趣。我们不妨通过这本散文选集窥得一个立体的贾平凹。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贾平凹散文的文体特点,在这里可以概括为继承和创新并重。

贾平凹提出“大散文”的概念,他说“散文是大而化之的,散文是大可随便的,散文就是一切的文章”。这虽然是自由而灵活的散文创作观,但却并不意味着贾平凹的散文是不讲规矩和章法的。相反,他的散文在中国古典散文写作中吸收了诸多营养,在文体选择层面尤其如此。比如,《我的小学》《祭父》《我不是个好儿子》这样的文章,就是吸收了中国古代散文中人物传记类或行状类的文章,回忆叙写身边一个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其文细节生动、情真意切。《祭父》这篇文章的标题,更让我们联想到古代文学史中的诸多著名的祭文,如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袁枚的《祭妹文》。再如《读书示小妹十八生日书》,此文以书信为体例,一则确实是致远方小妹的挂念劝诫之意的合适文体,一则是有意摹古。中国古代散文中,尺牍占有重要比例。这种私人场合(与亲朋)交往的文字媒介,常常真情流露,无所顾忌。贾平凹此文,从拟题到文字书写,都在向古人书信致敬。再如本书“风物与民俗”中的系列文章,如《河南巷小识》《陕西小吃小识录》,倡导“大散文”者落笔却不回避其“小”,这样的文体明显可以从众多的古代笔记中找到:一物一记,点到为止,绝无多言。

当然,贾平凹的散文文体,除了上述继承之外,还有一些仅仅借用评述言辞、文学史知识是无法归类、总结和指称的。比如他的代表作《商州又录》,往简单了说,可以说这是十一篇散文的组合。但是往细处看,却又发现如此判定仍嫌粗疏。比如,一二篇可以看作写景散文,三、四、五、六写人,都是常规笔调;但“八”忽然写了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采药老人,飞鸿雪泥,余音袅袅,直如前人笔记小说;回看“六”,又和海明威《印第安人营地》何其相似乃尔,可以看作是翻写外国小说的商州散文。难怪很多论者,对“商州”系列的文章究竟是小说还是散文争论不休。其实,这正是贾平凹散文的高明之处,在这里,他的创作不刻意讲究文体规范,却又幻化无迹,借用多种文体,从而打散文体带来的束缚,扩大了散文写作的疆域。他在《商州又录》的小序里说“我更不知道这算什么样文体”时,一定是得意多于困惑的。

其次,贾平凹的散文有着多样的语言风格,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他首要的语言风格,可以说是清新优美与质朴浑厚并重。《月迹》里写月亮,看上去几乎是孩童的稚拙语调:“我们就都跑出门去,它果然就在院子里,但再也不是那么一个满满的圆了,尽院子的白光,是玉玉的,银银的,灯光也没有这般儿亮的。院子的中央处,是那棵粗粗的桂树,疏疏的枝,疏疏的叶,桂花还没有开,却有了累累的骨朵儿了。用了多处叠词,并不刻意加上富丽的词藻,一派天真浑成,骨子里却是精心写作的态度,把月亮的纯净优美写到十分,语言本身也不带一点尘滓味道。这样的语言,在《月鉴》《风筝》等描写作者儿童时代、少年时代的文章里有多处体现,大家阅读的时候可以好好品味。”

贾平凹的散文,尽可能遴选质朴平易、亲切自然的文字来写人状物,文章自有一种厚度。《商州又录》的好几篇开头,都是平白如话“这个冬天里,雪总是下着”、“西风一吹,柴门就掩了”、“秋天里,什么都成熟了”,写得自然又随便,但下文语言描写的奇崛处,却往往与之相映衬(枯死的是软弱,柯枝僵硬……满山树的柯枝,使它分不清哪一丛是老鹿的角),质朴的词句里,可见丰富奇特的想象和宽广博大的人文视野。

但是,贾平凹的语言,也有贴近乡土人情、不避俚俗但求真切的那一面,比如《六棵树》里对于秃子的体征和言行的纯自然主义的描写既可说是优点,也可能被评论家诟病。

除此之外,贾平凹尚有夸张、幽默、风趣甚至略带荒诞的语言风格,使得我们在读完某些篇章之后莞尔一笑,乃至捧腹大笑。在这本书里,此种语言风格集中体现在《闲人》和《弈人》这两篇,作者简直是通过这两类人,写出了社会的一幕幕活剧!“闲人一气吃下一百二十串羊肉串,喝下十瓶啤酒”,离生活尚不远;“将老子端起来”,使其知道儿子的存在,有点离经叛道;为了逃避寂寞,挂在钟楼上自杀,“而且报话的大钟是每一小时要长鸣一次”。这样的了结生命的方法,已经远超常态,做了文学的变形,显示出属于哲学的荒诞意味,在读者的瞠目结舌、啼笑皆非之中,显现出作者非凡的文字表现力。

最后,我们应该认识到,贾平凹的散文,善于取譬设喻、随物赋形贯穿他多篇散文的几个重要意象,值得我们细细把玩咀嚼。

值得注意的意象之一是贾平凹散文中的“月”。“月”本是中国古典诗文中最常见的文学意象,其意义指称如故乡、团圆、相思、亲情等,前人之述备矣。但是贾平凹在《月迹》这篇笔调近乎透明的散文里,居然用最为童稚的笔调,写出了“月”之新意!如果要概括的话,那就是妹妹的一句话:“月亮是个好。”这么简单似涂鸦的话语,却又总结、提炼、升华了月之意象的几乎所有古典语义,还在新时代下(此文写于1980年)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诚哉!此文、此句不由让人回想起鲁迅当年所写的同样是简单稚拙的《好的故事》。我们甚至可以说,从这篇纯净的文字中,从月亮意义的重构中,已经可以初窥贾平凹的日后大散文观的雏形,比如对古典的继承和再创造。同理,《月鉴》中的月之内涵,大家也可以细细品味。

值得注意的意象之二是贾平凹散文中的“山水”。这在本书《商州又录》里体现得最为明显。我们可作如下几个层面的解读。其一是自然山水风光之美,这在《商州又录》一二篇里体现得特别明显。其二是人活动的背景,如第三篇写“女人从窗子里往外看,对面的山头上,孩子的爹正在那里犁地。一排儿五个山头上,山头上都是地”,写的是山里人家生活在怎样的一种环境里。其三是“山水”和人的生命融为一体,成为人的生命的见证、延续和归宿。如第六篇写一个山里男人艰难地等待他的儿子出生,最后一句话是“又一个山里人”;第九篇写“在水里钻了一生,死了却都要到山顶上去”的山里人,写在这同时妊娠的女人祈祷儿子顺利产下,“咱山上河里总盼着一个劳动力啊!”,到了这一层,山水有灵,即是人生。

还有一些意象,虽然不像以上所提那样在贾平凹的散文创作里具有整一性和连贯性,可也在文中或为线索,或有寄托,如纺车、风筝、台阶,都值得单独拿出来想一想。

在对贾平凹散文的艺术特色作了以上总结之后,我们最后谈谈该如何结合他散文的特点进行阅读。

一、长短拾取。贾平凹的散文长短皆宜且好写长文。这里短文不赘,单说长文。大家一定要学会“长文短读”,如果是组合式的(如《商州又录》),就先概括每一篇的含义,再看看篇与篇之间的关联为何;如果是单篇的,一定要注意节与节之间的“经脉关联”,甚至可以先采用速读、跳读的手法把握此篇的整体写作方向和脉络,再走向局部细品长文其实并不难读,适当的方法练习,加上经由阅读经验获得的对作者写作意图的某种预设和估计,使长文阅读变成一个有趣的探索文心的过程。

二、形象把握。上面已经说了,贾平凹的散文里有一些精心择取和营构的意象。除此之外,他的散文里还有各色人等,刻画如在目前这些都值得我们在阅读时去赏鉴。对于意象,除了把握形象本身的美,还得关注作者于其中的寄寓。而关注作者的寄寓,就必得在文本中了解作者的心胸——他与古人如何对话,他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如何创新,他属于自己的艺术生命究竟哪些继承了古人,哪些又脱化了古人。这样的问题,我们当然不要期望在某几篇文章或这本书的阅读当中就透彻掌握,但理应作为基本读书方法时时实践。对于人物形象我们可以去揣摩形象本身的特点,可以看看这是个体还是群体,可以找寻个体中的共性,可以找寻群像中的个性,可以看看人物和作者之间是什么关系,作者写人物事迹时,是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还是有意或无意地跳出来了。如此,对人物形象的把握,才算立体而完整。

三、语言涵泳。贾平凹散文的语言,风格多样,自成一家,这在上文已有评析。对一个作家语言最好的致敬方式,就是多读。默读当然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方式,放声朗读则可以从声音层面检验作家的语言有无美感,反复诵读其中的精彩段落直至能背,则是初步完成对美好语言的礼赞。下一步就是动一动笔头,抄写之,仿写之。特别是仿写以后,虽然纸上文字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但内心对遣词运句的方法理解,又会深入一层。最后,你放开这本散文选,去读其他书,似乎忘了你背过、抄过、学过,但是,随着时间的流淌,语言的灵魂会慢慢沁入你的骨髓。

四、参照比较。让我们偷懒引用本书中《读书示小妹十八岁生日书》一篇中提到的读书方法来说明此点:“多找这位作家的书来读”,“再读外人对他的评论,所写的传记”,“也可再读和他同期作家的一些作品”,“明白当时是什么社会,如何的文坛,他的经历、性格、人品、爱好等等是怎样促使他的风格的形成”。这就是精研文本之外的另一种重要的读书法,即“知人论世”,通过时代背景、文学背景来了解一个作家具体的写作风格作品。贾平凹本人读书极多,在散文文体和写作上有借鉴极广,因而他的散文集是一本能引发更多阅读的书。或者说,大家以后有了更广的阅读面之后,可以回过头来想一想,有哪些书,哪些文章可以和本书的写作互相参照验证。—— 贾平凹经典 ——生活与记事纺车声声

如今,我一听见“嗡儿,嗡儿”的声音,脑子里便显出一弯残月来黄黄的,像一瓣香蕉似的吊在那棵榆树梢上;院子里是朦朦胧胧的,露水正顺着草根往上爬;一个灰发的老人在那里摇纺车,身下垫一块蒲团,一条腿屈着,一条腿压在纺车底杆上,那车轮儿转得像一片雾,又像一团梦,分明又是一盘磁音带了,唱着低低的、无穷无尽的乡曲……

这老人,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没有文化的、普普通通的山地小脚女人。

那年月,正是“文化大革命”中期,我刚刚上了中学,当校长的父亲就被定为“走资派”,拉到远远的大深山里“改造”去了。那是一座原始森林林场,方圆百里是高山,山上是莽林,穿着“黑帮”字样衣服的“改造者”,在刺刀的监督下,伐木,运木,运木,伐木;即便是偶尔逃跑出来了,也走不出这林海就会饿死的。这是后话,都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他在那里“改造”了七年。七年里,家里只有母亲,我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没有了父亲的工资,我们兄妹又都上学,家里就苦了母亲。她是个小脚,身子骨又不硬朗,平日里只是洗、缝、纺、浆,干一些针线活计。现在就只有没黑没明地替人纺线赚钱了。家里吃的,穿的,烧的用的,我们兄妹的书钱,一应大小开支,先是还将就着应付,麦子遭旱后,粮食没打下,日子就越发一日不济一日了。我瞧着母亲一天一天头发灰白起来,心里很疼,每天放学回来,就帮她干些活:她让我双手扩起线股,她拉着线头缠团儿。一看见她那凸起的颧骨,就觉得那线是从她身上抽出来的,才抽得她这般的瘦,尤其不忍看那跳动的线团儿,那似乎是一颗碎了的母亲的心在颤抖啊!我说:“妈,你歇会儿吧。”

她总给我笑笑,骂我一声:“傻话!”

夜里,我们兄妹一觉睡醒来,总听见那“嗡儿,嗡儿”的声音,先觉得倒中听,低低的,像窗外的风里竹叶,又像院内的花间蜂群,后来,就听着难受了,像无数的毛毛虫在心上蠕动。我就爬起来,说:“妈,鸡叫二遍了,你还不睡?”

她还是给我笑笑,说:“棉花才下来,正是纺线的时候,前日买了五十斤苞谷,吃的能接上秋了,可秋天过去,你们又是一个新的学期呀……”

我想起上一学期,我们兄妹一共是二十元学费,母亲东借西凑,到底还缺五元。学校里硬是不让我报名,母亲急得发疯似的,嘴里起了火泡,热饭吃不下去,后来变卖了家里一只铜洗脸盆,我才上了学,已经是迟了一星期的了。现在,她早早就做起了准备……我就说:“妈,我不念了,回来挣工分吧!”

她好像吃了一惊,纺车弦一紧,正抽出的棉线“嘣”的一声断了,说:“胡说!起了这个念头,书还能念好?快别胡说!”

我却坐起来,再说:“念下去有什么用呢?毕了业还不是回来当农民?早早回来挣工分,我还能养活你们哩!”

母亲呆呆地瓷在那里了,好久才说:“你说这话,刀子扎妈的心。你不念书了,叫我怎么向你爸交代呀?”

一提起爸爸,她就伤心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我看得害怕了,就再不敢说下去,赶忙向她求饶:“妈,我再不敢说这话了,我念,我一定好好念。”

妈却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了我,搂得那么紧,好像我是一块冰,她要用身子暖化成水儿似的。油灯芯跳了几下,发出了土红色,我要爬过去添油,她说:“孩子,别添了。妈听你的,妈要睡呀。”

这一夜,她一直搂着我。

秋里雨水很旺,庄稼难得的好长势,可谁也没有料到,谷子饱仁的节候,突然一场冰雹,把庄稼全都砸趴到泥里去了。收成没了指望,母亲做饭更难了。一天三顿,半锅水下一小瓢儿米面,再煮一把豆子吃饭时,她总是拿勺捞着豆子倒在我们碗里,自己却撇上边的汤喝;我们都夹着豆子要让她吃,她显得很快活,却总是说:“我是嫌那有豆腥气,吃了反胃的。”

母亲那时是真有胃病的;可我们却傻,还以为她说的是实情哩。

日子是苦焦的,母亲出门,手就总是不闲,常常回来口袋里装些野菜,胳肘下夹一把两把柴火。我们也就学着她的样,一放学回来,沿路见柴火就捡,见野菜就挑,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能吃的菜很多:麦瓜龙呀,芨芨草呀,灰条,水蒿的。这一天傍晚,我和弟弟挑了一篮子灰条高高兴兴地回来,心想母亲一定要表扬我们了,会给我们做一顿菜团团吃了,可一进门,母亲却趴在炕上呜呜地哭。我们全都吓慌了,跪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一下子把我们全搂在怀里,问:“孩子,想爸爸吗?”“想。”我们说,心里咚咚直跳。“爸爸好吗?”“好。”我们都哭开了。“你们不能离开爸爸,我们都不能离开爸爸啊!”她突然大声地说并拿出一封信来。我一看,是爸爸寄来的,我多么熟悉爸爸的字呀,多少天来,一直盼着爸爸能寄来信,可是这时,我却害怕了,怕打开那封信。母亲说:“你五叔已经给我念过了,你再念一遍吧。”

我念起来:“龙儿妈:”“我是多么想你们啊!我写给你们几封信,全让扣压了,亏得一位好心的看守答应把这封信给你们寄去……接到信后,不要为我难过,我一切都好。”“算起来,夫妻三十年了,谁也没料到这晚年还有那么大的风波!我能顶住,我相信党,也相信我个人。活着,我还是共产党人,就是死了,历史也会证明我是共产党的鬼。可是现在,我却坑害了你们。我知道你和孩子正受苦,这是使我常常感到悲痛的事,但你们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所以,我求你们忘掉我,龙儿妈,还是咱们离了婚好……”

我哇的一声哭了,弟弟妹妹也哭了起来,母亲却一个一个地拉起我们说:“孩子,不要哭,咱信得过你爸爸,他就是坐个十年八年牢,咱等着他!龙儿,你给你爸爸回封信吧,你就说:咱们能活下去,黄连再苦,咱们能咽下!”

母亲牙齿咬着,大睁着两眼,我们都吓得不敢哭了,看着她的脸,像读着一本宣言。母亲的那眼睛,那眉峰,那嘴角,从那以后,就永生永世地刻在我的心上了。

这天夜里,天很黑,半夜里乌云吞了月亮,半空中响着雷,电也在闪,像魔爪一样在撕抓着,是在试天牢不牢吗?母亲安顿我们睡下了,她又坐在灯下纺起线来。那纺车摇得生欢,手里的棉花无穷无尽地抽线……鸡叫二遍的时候,又一阵炸雷,她爬过来,就悄悄地坐在我们身边,借着电光,端详起我们每一张脸,替我们揩去脸上的泪痕,当她给我揩泪的时候,我终忍不住,眼泪从闭着的眼皮下簌簌流下来,她说:“你还没睡着?”

我爬起来,和母亲一块坐在那里。母亲突然流下泪来,说:“咳,孩子,你还不该这么懂事的呀!”

我说:“妈,你儿子已经长大了哩!”

母亲赶忙擦了擦眼泪说:“孩子,我有一件事想给你说,我作难了半夜,实在不忍心,可也只有这样了。今年年景不好,吃的、烧的艰难,我到底是妇道人家,拿不来多少;你爸不在,弟弟妹妹都小,现在只能靠得上你了,你把书拿回来抽空自学吧,好赖一天挣些工分,帮我一把力吧。”

我说:“我早该回来了,你别担心,我挣工分了,咱日子会好过哩。”

从此,我就退学务农了。生产队给我每天记四分工,算起来,每天不过挣了二角钱。但我总不白叫母亲养活了!母亲照样给人纺线,又养了猪,油、盐、酱、醋,总算还没断过顿的。

但是,这年冬天,母亲的纺车却坏了。先是一个轮齿裂了,母亲用铁丝缠了几道箍,后来就是杆子也炸了缝,一摇起来,就呱啦呱啦响纺线没有先前那么顺手了:往日一天纺五两,现在只能纺三两。母亲很是发愁,我也愁,想买一辆新的,可去木匠铺打问过了,一辆新纺车得十五元。这十五元在哪儿呢?

这一天,我偷偷跑上楼,将爸爸藏在楼角的几大包书提了下来,准备拿到废纸收购店去卖了。正提着要出门,母亲回来了,问我去干啥我说卖书去,她脸变了,我赶忙说:“卖了,能凑着给你买一辆新纺车啊……”

母亲一个巴掌就打在我的脸上,骂道:“给我买纺车?我那么想买纺车的?!唵!”“不买新的,纺不出线,咱们怎么活下去呀?”我再说。“活?活?那么贱着活?为啥全都不死了?!”她更加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乌青,一只手死死抓着心口,我知道她胃疼又犯了,忙近去劝她,她却抓起一根推磨棍,向我身上打来,我一低头,忙从门道里跑出来,她在后边骂道:“你爸一辈子,还有什么家当?就这一捆书,他看得命样重,我跟了他三十年,跑这调那,我带什么过?就这一包袱一包袱背了书走!如今又为这书,你爸被人绳捆索绑,我把它藏这藏那,好不容易留下来,你却要卖?你爸回来了还用不用?你是要杀你爸吗?”

听了母亲的话,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不敢回去,跑到生产队大场上,钻在麦秸堆中呜呜地哭了一场。哭着哭着,便睡着了,一觉醒来,竟是第二天早上了,拍打着头上的麦草,就往回走。才进巷口,弟弟在那里嘤嘤泣哭,一见我,就喜得不哭了,给我笑笑,却又哭开了,说:“昨天晚上,全家人到处找你,崖沟里看了,水塘里看了,全没个影子,母亲差不多快要急疯了,直着声哭了一夜,头在墙上都撞烂了。”“哥哥,你快回去吧,你一定要回去!”

我撒脚就往回跑,跪在母亲面前,让她狠狠骂一顿,打一顿,但是,母亲却死死搂住我,让我原谅她,说她做妈的不好。

中午,隔壁刘五叔到家里来,给我们送了半口袋苞谷面,他是一位老实庄稼人,常常来家里走动,说他历史清白,世代贫农,到“黑帮”家里来,不怕被开除了农民籍。他问了父亲的近况,叹息了一番,就和母亲唠叨起家常,说到今年的收成,说到柴火茶饭,末了,就说起买纺车的事,他便出了主意:让我进山砍柴去卖吧。柴价上涨,一次砍五六十斤吧,也可以卖到二元钱哩。母亲先是不同意,我在旁紧紧撺掇,她沉吟了一会,说:“他五叔,这行吗?孩子太嫩啊,有个三长两短,我对得起他爸吗?”

五叔说:“这有什么办法呢?总要活呀!你放心吧,孩子交给我,我护着他,包没甚事的。”

母亲总算同意了,就帮我收拾了背笼、砍刀,天一黑,早早催我去睡了。半夜里,她摇我醒来,炕头上已放了碗热腾腾的糊涂饭,说是吃早饭。我怨她做饭做得稠,她说这是去出力呀,可不比平日。我给她盛了一碗,她硬不吃;逼紧了,扒拉两口,却把弟弟妹妹全摇醒,分给他们吃了。末了,我和五叔出门,她给我装了一手巾烤洋芋,一直送着出了村,千叮咛万叮咛了一番,方才抹着泪回去了。

在山上砍柴,实在不是件轻松事,我们弯弯曲曲地在河沟钻了半夜,天放亮的时候,才赶到砍柴的地方。我们将干粮压在石板底下,五叔说,这样才不会让老鸹叼走的,就爬上崖上去砍那些枯蒿野棘的崖很陡,我总是爬不上去,五叔拉我上去了,却害怕地挪不开脚来。一棵野棘没有砍倒,手上就打了血泡,衣服也划破了,五叔就让我别砍了,他身子贴在崖壁上,砍得很是凶,满山满谷都是回音。我帮他整理柴堆,整到一块了,他捆成捆儿,就从山上推下沟去了。中午的时候我们便溜下沟,拾掇了背笼,吃了干粮,欢天喜地地往回赶了。

回来的路显得比去时更长,走不到几程,小腿就哗哗直抖,稍不留神,就会跪倒下去了。路是顺河绕的,时不时还要过河面上的列石:走一步,心就在喉咙处跳一下;我一步一颠的,好容易过了最后一块列石,使劲往岸下一蹲,没想一步没踩稳,便“扑”地倒下了。五叔忙过来拉我,好容易从柴堆下爬起来,腿却碰破了,血水往外流。五叔就在山上撕一把蓖蓖芽草,在嘴里嚼烂了,敷在上面。血是不流了,但疼得厉害,五叔就让我只身走,他将两个背笼来回转背着。我看着心里不安硬嚷着要背,他便让我背了在后边慢慢走,他将他的背笼背一程了,回来再接我。这样一直到了太阳西下,我们总算钻出了山沟,离家只有八里路了吧。我心里很高兴,时不时抬头看看前边:过了这个村,到了哪个庄呢?离家还能有多远呢?这一次刚一抬头,就看见前边走来一个人,背着一个空背笼,头发被风刮披在后肩,样子很是单薄。啊,这不是母亲吗?我大声叫道:“妈!妈——”

果然是母亲!她是来接我的。一看见我背了这么多的柴,喜欢得什么样的,再一见我腿上的伤,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妈,这一定有六十斤哩,可以卖二元钱哩,再去砍上五六次,就可以买个新纺车了哩!妈,你也应该高兴呀!”

母亲就对我努力地笑笑,分了一半柴背了,娘儿俩一路说不完的话。

这背笼柴,第三天的集市上便卖了,果然卖了二元钱。一家人捏着那票子,一张一张蘸着唾沫数了,又用红布包了,压在箱子底里。打这以后,打柴给了我希望和力量,差不多隔三天就进一次山。头几次倒要五叔照顾,后来自己也练出来了。柴打回来,是我最有兴致的时候,总是不歇,借杆秤称了,一根一根在门前垒齐了,就给母亲和弟妹讲山上的故事。我讲多长,他们就听多久。

就在那月底,我们全家人都到木匠铺去,买回来了一辆新的纺车。最高兴的莫过于母亲了,她显得很年轻,脸上始终在笑着,把那纺车一会儿放在中堂上,一会儿又搬到炕角上,末了,又移到院中的榆树下去纺。她让我给爸爸写信,告诉他这是我的功劳,说孩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让他什么也别操心,好好珍重身子,将来回来了,儿子还可以买个眼镜给他,晚上备课就不眼花了。最后,硬要弟弟、妹妹都来填名,还让我握着她手在信上画了字。这一次,她在新纺车上纺了六两线,那“嗡儿,嗡儿”的声音,响了一天半夜,好像那是一架歌子,摇摇任何地方,都能发出音乐来的。

母亲的线越纺越多,家里开始有了些积攒,母亲就心大起来,她从邻居借了一架织布机,织起布来卖了。终日里,小院子里一道一道的绳子上,挂满了各色二浆线。太阳泛红的时候,就喜欢经线、经筒儿一摆儿插在那里,她牵着几十个线头,魔术似的来回拉着跑,那小脚踮踮的,像小姑娘一样的快活了。晚上,机子就在门道里安好了,她坐上去,脚一踏,手一搬,哐哩哐当,满机动弹:家里就又增加起一种音乐了。

母亲织的布,密、光,白的像一张纸,花的像画一样艳,街坊四邻看见了,没有一个不夸的。布落了机,就拿到集市去卖,每集都能买回来米呀,面呀,盐呀,醋呀,竟还给我们兄妹买了东西:妹妹是一人一面小圆镜;我和弟弟是一支钢笔,说以后还要再买些书,让我们好好自学些文化。

我照例还去砍柴。没想有一次砍了漆树,竟中了毒,满脸满身上长出红疹子,又肿起来,眼睛都几乎看不见了。不几天,弟弟妹妹和母亲也中毒,脸都肿得发亮。听人说,用韭菜水洗能治好,母亲就到处找韭菜,熬了水一天三次给我们洗。可她,还是照样纺线,照样织布,当织完一个布下来,她眼睛快肿成一个烂桃儿样了。我拿了这布去卖没想,那集上来了民兵小分队,说是要刹资本主义妖风,就开始包围了集市检查。集市炸了,人们没命地惊跑,我抱了布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巷去,那巷却是条死巷,就叫小分队将布收走了。我哭着回来,又不敢回家,只坐在村口哭。母亲知道了,把我拉了回去,弟弟妹妹在家里也哭作一团,眼看太阳压山了,中午饭也没心思去做。母亲让弟弟做,弟弟说他不饿,让我去做,我说肚子发鼓胀,母亲叹了一口气,自己去舀水起火,但很快又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盆韭菜水放在我们面前,说:“不许哭!都洗洗脸!”

我们都止了哭,洗了脸。

母亲就拉了我们向镇子上走去,一直走到镇中一家饭馆里,让我们坐了,买了五碗米饭,一盘大肉,一盘豆腐,一盘粉条,说:“吃吧,孩子,这饭可香哩!”

我们都不吃,她就先吃起来,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我们也就都吃起来,但觉得并不香。母亲问:“香吗?”

弟弟摇摇头,我赶忙递过一个眼色,于是我们都齐声说:“好香。”

吃罢饭,母亲说她到民兵小分队部去一趟,让我把弟弟妹妹领回去,再好好洗洗韭菜水。这一夜,她便没有回来,我们都提心吊胆的。第二天一早,她回来了,满脸的高兴,说她把布要回来了,可走到半路,就又出售,接着就手揣在怀里,说:“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烧饼!”我说。“再猜。”她笑着说。“帽子!”我想这一下一定猜对了。

母亲还是摇摇头,突然一亮手,原来是一本语文课本。她喜欢地说:“孩子,日子能过得去了,就要把学习捡起来,要不爸爸回来了,看见一个校长的儿子是文盲,他会怎么个伤心呢?”

我说:“学那有什么用场?!”

她生气了:“再不准你说这没出息的话!文化还有瞎的地方?”

我问起布是怎么还来的,她只笑笑,说句“我要的”,就罢了。后来我才打听到,原来母亲去要布时,人家百般训斥,拿难听的话骂她,她只是不走,人家就下令:要取回布,必须把分队部门前的一条排水沟挖通。她咬了咬牙,整整在那里挖了一夜……可她,我的好母亲,至今没有给我们说过这一段辛酸事儿。

有了笔,又有了书,一抽空,我就狠命地学习起来。每天晚上了,我要是看书,母亲就纺着线陪我;她要是纺线,我就看着书陪她。这样,分两处点油灯,煤油用得很费,母亲就把纺车搬到我的房间来纺,可那纺车“嗡儿,嗡儿”地响,她怕影响我,就又把纺车搬到院里的月光下去纺了。每当我看书看得身疲意懒,就走出门来,站在台阶上看母亲纺线,那“嗡儿,嗡儿”的响声,立刻给我浑身一震,脑子也就清醒多了,返身又去看书。

几乎就从那时起,我便坚持自学,读完了初中课程,又读完了高中课程,还将楼上爸爸的那几大包书也读了一半。“四人帮”一粉碎,爸爸“解放”回来了,那时他的问题才着手平反,我就报考了大学,竟被录取了。从此,我就带着母亲为我做的那套土布印花被子,来到了大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几年间,再没有见到我的母亲。后来,父亲给我来了信,信上说:“我的问题彻底落实了,组织上给平了反,恢复了职务,又补发了二千元工资。但你母亲要求我将一千元交了党费,另一千元买了一担粮食,给救济过咱家的街坊四邻每家十元,剩下的五百元,全借给生产队买了一台粉碎机。她身体似乎比以前还好,只是眼睛渐渐不济了但每天每晚还要织布、纺线……”

读着父亲的信,我脑子里就又响起那“嗡儿、嗡儿”的声音了。啊母亲,你还是坐在那院中的月光底下,摇着那辆纺车吗?那榆树梢上的月亮该是满圆了吧?那无穷无尽的棉线,又抽出了你多少幸福的心绪啊,那辆纺车又陪伴着你会唱出什么新的生活之歌呢?母亲!【导读】一曲由母爱谱写出的生活之歌

月儿吊梢,庭院朦胧,“嗡儿,嗡儿”的纺车声似低吟浅唱,领着我们进入贾平凹的孩提时代,认识一位用爱和汗水浇灌贫瘠生活的山地小脚女人——贾平凹的母亲。

故事由黑暗的文革让“我”的家庭陷入拮据写起,一个小脚、身子骨又不硬朗的母亲担起了生活的重担,从此,“嗡儿,嗡儿”的纺车声成了生活的希望。纺线是个疲惫活儿,但生活更是焦苦的,那些仿佛从母亲身上抽出的线也无法支撑越发不济的生活。但无论如何,母亲依旧在纺车上倾注着所有的汗水,只为让孩子有吃食、有学上。

纺车的“嗡儿,嗡儿”声却开始让“我”焦躁不安,心中燃起辍学回来挣工分的念头,这对母亲来说无疑是残忍的,身为校长的丈夫脱离了教育事业,虽与文化绝了缘,但她却深知念书的重要性,让子女读上书不仅仅是对丈夫的尊重与承诺,更是她生活的希望。冰雹打不垮她,丈夫的家书也让她越发坚定支撑住这个家的决心。但到底妇人家,纺车摇地再生欢,再无穷无尽地抽线,只得万分痛心地让“我”退学。这个决定在文章中虽只是一笔带过,“作难了半夜,实不忍心,却也只能这样”,道尽了一位母亲内心所有的不忍与亏欠。

母亲的汗水浇灌在这个家里,虽没让这个家里开出花,却也生了芽儿,生活总算开始过得去了。但纺车的罢工打破了生活的平衡,“嗡儿,嗡儿”声不再,生活似是又陷入僵局。“我”琢磨着把父亲留下的书拿去卖钱给母亲换一个新的纺车,却惹得母亲大怒。

文章至此,儿子为这个家的心意被无情斥责,总会让人有些许的心酸。而母亲一番“怎么活着”的言论却让我们警醒,在那样一个动乱的年代,唯诺和屈服不是唯一的选择,“贱着活不如死去”,能说出这样不屈话语的母亲,给予儿子的爱也绝不是平凡的。教训“我”“卖书”,是让“我”明白即使身处困境,即使被迫辍学,也决不能亵渎知识,知识文化才是立身之本,此是严母。“我”因犯错不敢回家,躲在草堆一夜,母亲急疯,“头在墙上都撞烂了”;因担心我第一次上山伐木,早起煮稠粥,走多远的路来接“我”,见“我”受伤就急流眼泪,此是慈母。年幼的我在严母慈母的教导下,明白生活的不易,学会尽力去承担、去珍惜。

这是一位不平凡的母亲,她带给孩子们的精神力量是无穷的。抽线织布是物质生活的支撑,而鼓励我们学习知识文化才是她生活的希望。这个小脚妇人,为了拿回被收走的布,默默挖了一夜排水沟,只为换钱给“我们”买书看;这个小脚妇人,在父亲平反后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是报答乡里乡亲一点一滴的恩情;这个小脚妇人,用纺车声声,告诉我们在逆境中不屈服、不放弃的真谛。或许,这也“我”的自学之路如此顺畅原因吧。

全文以纺车为线索,将母亲与纺车联系在一起,从母亲靠纺车艰难养家,到纺车罢工,我担负起买新纺车的重任,再到新纺车给家庭带来的变化,“我”逐渐走上自学道路,由此展现了母亲为“我们”,为这个家付出的汗水与爱。

纺车声声里承载着我和母亲不一样的情感。在母亲看来,那“嗡儿,嗡儿”声里,有让孩子们过活儿的粮食,有等待丈夫归来的希冀,还有让子女读上书、成人成才的梦想;而在“我”看来,那“嗡儿,嗡儿”声里,有母亲独自支撑家庭的艰辛,有母亲对“我”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心,更有激励我面对困境、自学成才、担负家庭责任的勇气。但无论这“嗡儿,嗡儿”声里是什么,对于“我”和母亲甚至整个家来说,这声儿里是有爱的,这声儿能抽丝剥茧,能为我们谱写一曲幸福的生活之歌。我的小学

小学是在寺庙里,房子都老高老高,屋脊上雕着飞龙走兽,绿苔长年把瓦槽生满,有一种毛拉子草,一到雨天,就肉肉地长出半尺多高来。老师们是住在殿堂里,那里原先有个关帝爷,脸色枣一样红,后来搬掉了,胎泥垫建了院子,那一对眼珠子,原来是两个上了釉的瓷球,就放大门口的照壁顶上,夜里还在幽幽地放光。两边的廊房,就是教室。上课的是高年级学生。台阶很高,我可以双脚从上边跳下来,但却跃不上去。每次要绕到山墙角儿,却轻轻松松地从那一边石头铺成的漫道上单脚蹦上去。那山墙角地是一棵裂了身子的老苦楝树。树顶上有个老鸦巢,筛筐般大,巢下横枝上吊着一口钟,钟敲起来,那一家老鸦却并无动静,这奇怪使我不解了好几年呢。

五岁那年,娘牵着我去报名,学校里不收,我就抱住报名室的桌子腿哭,老师都围着我笑;最后就收下了,但不是正式学生,是一年级“见习生”。娘当时要我给老师磕头,我跪下就磕了,头还在地上有了响声。那个女老师倒把我抱起来,我以为她要揪我的耳朵了,那胖胖的、有着肉窝儿的手,一捏,却将我的鼻涕捏去了。“学生了,还流鼻涕!”大家都笑了,我觉得很丢人,从此就再不敢把鼻涕流下来。因为没有手巾,口袋里常装着杨树叶子,每次进校前就揩得干干净净了。

因为学校教室少,因为我们是一年级学生,那寺庙的大院里没有我们的座位,只好就在院外的一家姓刘的祠堂里上课。祠堂里挂着一块黑板,用土坯垒起一些柱墩儿,村子里就将夏天河面上的木板桥拆了架,在上边作了课桌。凳子是自带的。我们那时没分家,堂兄堂姐多,凳子有限,我常常抢不到凳子,加上我个子矮,坐在小凳子上又趴不到桌面上,就一直站着听课。实在腿困了,就将家里的劈柴拿来一根,在前后的柱墩儿上掏出窝儿架好,骑在上边。这种凳子虽然不舒服,但坐上去却从来不打瞌睡。只是课余时间,同学们都拿着凳子在祠堂后的一个土坡上反放着,由上往下“开汽车”,我只好圪蹴上往下滑,常常把握不好,就一个跟头滚下去,弄得一脸的泥土。

家里没有表,早晨总估摸不了时间,有几次起床迟了,就和娘哭闹。娘后来一到半夜就不敢睡,一边在灯下纳鞋底儿,一边逮那学校的钟声。到了冬天,起来得早,月亮白花花的,我们就在村里喊着同学一块儿去。大家都有书包,我没有,娘将一个小包袱皮给我,严严实实包了,让我夹在胳膊下,我那时很要强,唯这一点总不如人,但娘说没有钱,我也没了办法。祠堂的门关着,班长带着钥匙,他还没有来,我们就在祠堂前跳起舞来。跳的是新学的《找朋友》:“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大家很快活,有时找着小霓,有时找着芳芳,就一对一对跳起来。到了三年级以后,这舞就不跳了,而且男的和女的就分开来。我曾经和芳芳一块踢过毽子,同学们都说我和芳芳好,是夫妻拿指头羞我,我便和芳芳成了仇人。等到班长来了,开了祠堂门,我们就进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祠堂里还黑隆隆的,因为没灯,少半时候我们点些松油节取亮,大半时候就摸黑坐着。黑板上边的墙头上,那时还留着祠堂里的壁画,记得是《王祥卧冰》,虽然不懂得具体意思,但觉得害怕。大家坐下后,都不敢靠墙,也不敢提说那壁画,就闭着眼睛把课文从第一课一直背诵下去。一旦一个人停下来,大家就都停下来,祠堂里静悄悄的。风把方格子窗上的麻纸吹得哗哗响,大家便又都害怕了,一哇声再背诵开来,声越来越高,全为了壮胆。要不,一个忽地跑出去,大家就都往外跑,我常常跑在最后,大呼小叫,声都变了腔。祠堂前的平台上就是荷花塘,冬天里荷花败了,塘里结了冰,大家就去那芦草窝里掏一种鸟儿,或许折下那枯莲茎秆儿,点着当烟吸,呛得鼻涕、眼泪都流下来。

在这个祠堂内,我们坐了两年,老师一直是一个女的,就是捏我鼻涕的那个。她长得很白,讲课的声音十分好听,每每念着课文,就像唱歌儿。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这么好听的声音,开头的半年时间里,几乎没有听懂她讲的什么,每一堂却被她的声音陶醉着。所以,每当她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我一句话也答不出,她就说:“你真是个见习生!”见习生的事原先同学们都不知道,她一说,大家都小瞧起我了,以后干什么事,他们就朝我伸小拇指头,还要在上边呸呸几口,再说两句:“哼,你能干什么?你真是个见习生!”我们就打过几次架。娘后来狠狠揍了我一次,罚我一顿不准吃饭。老师知道了,寻到我家,向我和娘作了检讨,说是她的不对,问我是不是听不懂课。我说:“我光听了你的声,你的声音好听!”她脸红红的,就笑了。从此,我就下了决心,一定不落人后,老师对我格外好起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但一下课,就来辅导我,惹得同学们都眼红起来。

一年级学完后,老师对我说:“你年纪小,不让你升级。”我当下就吓哭了。老师却将我抱起来,说她是哄我,宣布我再也不是见习生了。我一高兴,就叫她“姨姨”,叫完就后悔了。她却并没有恼我,还拧了我一下嘴:她笑了,我也笑了。下午,她拿着成绩单到我家,向娘夸说我乖,学习进步快,娘给她打荷包鸡蛋吃。我便大胆起来,说:“老师,你的声音好听,你能给我唱个歌吗?”她就唱起来,腮帮上深深显出两个酒窝,唱完就咯咯地笑。

到了夏天,学校里中午要睡午觉,我们就都不安分,总是等大伙伏在桌上睡着以后,就几个人偷偷到荷花塘里去玩水。胆大的都到深水里去,趴浮,立浮,还有仰浮,将小肚子露在水面。我因为胆小,总是在塘边抓住树根,双脚在水面打着浪花。那些女生就常常告发我们,老师就每次用手在我们胳膊上抓一下,看有没有水锈的白道,结果,总要挨一顿剋。但是,水里的诱惑力十分大,我们免不了还是要去,而且每次去时对女生晃晃拳头,再是去了将衣服藏在树丛里,跑到荷花塘深处去玩。有一次,竟被校长发现了,狠狠地批评了老师,老师委屈得哭了。我们知道后,心里很难受,去向老师承认错误。却恨起校长来,就在祠堂门前挖一个坑儿,用泥捏一个胖胖的校长,埋在里边。又是女生告发了,老师在课堂上让我们几个站起来,大发脾气,末了,查出是我的主意,就把我推出教室,将一颗扣子也拉扯掉了。下课后她给我缝扣子,我哭得泪人儿一样,连夜写了检讨书,一直在教室里贴了三天。

我那时最爱语文,尤其爱造句,每一个造句都要写得很长,作业本就用得费。后来,就常常跑黄坡下的坟地,捡那死人后挂的白纸条儿回来钉成细长的本子,一到清明,就可以一天之内订成十多个本子呢但是,句子造得长,好多字不会写,就用白字或别字替着,同学们都说我是错别字大王,教师却表扬我,说我脑子灵活,每一次作业都批“优秀”,但却将错别字一一画出,让我连做三遍。学写大字也是我最喜欢的课,但我没有毛笔,就曾偷偷剪过伯父的羊皮褥子上的毛做笔,老师就送给我一支。我很感谢,越发爱起写大字,别人写一张,我总是写两张三张。老师就将我的大字贴在教室的墙上,后来又在寺庙的高年级教室展览过。她还领着我去让高年级学生参观。高年级的讲台桌很高,我一走近,就没了影儿,她把我抱起来,站在那椅子上。那支毛笔后来一直用秃,我还舍不得丢掉,藏在家里的宋瓷花瓶里,到了“文化大革命”,破起“四旧”,花瓶被没收走了,笔也就丢失了。

从一年级到二年级,我的父亲一直在外地工作,娘要给父亲去信总是拿着几颗鸡蛋来求老师代写,教师硬是不收鸡蛋,信写得老长到了二年级下半学期,她说:“你现在能造句了,你怎么不学着给你父亲写信呢?”我说我不会格式,她说:“你家里有什么事情,你就写什么不要考虑格式!”我真的就写起来,因为家里的事我都知道,都想说给父亲听,比如:奶奶的病好转了,夜里不咳嗽了。娘的身体很好,只是唠叨天凉了,父亲的棉衣穿上没有。还有家里的兔又下了崽,现在一共是六只了,狗还很凶,咬伤了三娃的腿,其实是三娃用棍打它,它才咬的。还有我学习很好,考试算术得了一百分,语文得了九十八分,是一个字又写错了,信花了三天才写好,老师又替我改了好多错字,说:“以后到高年级做作文,或者长大写文章,你就按这路子写,不要被什么格式套住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熟悉什么就写什么,写清、写具体就好了。”我从那时起就记住了老师的话,之所以如今我还能写些小说、散文,老师当时的话对我影响很大。

这一年,我们上完了二年级。三年级学生可以到寺庙大院里去住了,我们都很高兴。寒假里,同学们都去挖药、砍柴卖钱,商量春节给老师买些年画拜年。到了腊月三十日中午,我们就集合起来,拿着一卷子年画,还有一串鞭炮去找老师,但是,老师却不在。问校长,原来她调走了。校长拿出一包水果糖来,说是我们的老师临走时,很想各家去看看我们,但时间来不及了,就买了这糖,让开学后发给我们每人一颗。我们就都哭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那位老师,在寺庙里读了四年书,后来又到离家十五里外的中学读了三年,就彻底毕业了,但我的启蒙老师一直没有下落。现在是二十五年过去了,老师还在世没有,我仍不知道,每每想起来,心里就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惆怅。【导读】犹忆童年,师恩难忘

这是一篇回忆童年生活的记事散文,作者以小学作为背景,分别记叙了“我”在小学时期经历的一些趣事儿及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带给我的深刻影响。文章既朴实又有趣,充分展现作者的童心意趣和与老师之间单纯而又深刻的情感。“我”的童年是纯朴的。没有环境优美的校园,只有利用寺庙做场地的简陋小学;没有舒适的桌椅,只有用柴火做的简易凳子;没有漂亮的书包,只有母亲给的包袱皮。作者用写实的描写手法,例如“瓦槽生满绿苔”、“弄得一脸泥土的游戏”等,将小学的老旧、课堂的寒碜、“我的拮据展现地十足。但这一切也没有影响到”,“我”上学的兴致,“我”的童年又是要强的。用杨树叶子代替手巾揩干净鼻涕、与母亲哭闹只为按时到校、被同学笑称“夫妻”就与女同学变为仇人。如今看来,为了这样的“好胜心”和“要面子”就让母亲熬夜逮钟声实不可取,但却也莫名地让童年增添了些许的可爱。无论何时,孩子总是希望着长大,把枯莲茎秆儿当烟吸佯装成大人,却又年少无知地被《王祥卧冰》这类赞颂孝道的壁画所唬住,如此读来,也着实有趣儿。作者在展现儿时的童心意趣时,并无过多华丽的辞藻,多是平叙写实,话语简单却真实可感。

我与一位年轻语文老师之间单纯而又深刻的情感则是小学时代又一值得铭记的事情了。

在作者忆叙的过程中,女老师的三次笑容值得注意。第一次笑是因为听到了“我”对她声音的夸赞,于是“脸红红的,就笑了”,这是一位腼腆的新老师;第二次笑是因为听到“我”不顾礼节叫她“姨姨”,“她笑了,我笑了”,这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老师;第三次笑是唱完歌后“咯咯地笑”,老师的开朗大方显露无疑。同时,这也是一位真心热爱学生的老师,她用既罚又赏的教育方式教“我”做人;鼓励我的“造句”和“大字”,让我保持对语文的兴趣;指导我不被束缚地写作等等,都对“我的一生影响巨大。作者未加重墨描绘老师的容貌,甚至连姓名也没有交代,只用三次笑容就鲜明呈现了女老师的特点,让女教师的形象跃然纸上”。最后通过写老师对“我”的影响及而后“未见最后一面的调走”,让“我”和这位老师所有的情感充满了难言的惆怅。

整篇文章语言简朴自然,技法简洁精妙,在阅读时既会被唤起记忆里模糊的童真,也会为最后与老师的遗憾离别所怅惘。读罢,仿佛与作者一同走了这一遭。读书示小妹十八生日书

七月十七日,是你十八岁生日,去旧迎新,咱们家又有一个大人了。贾家在乡里是大户,父辈那代兄弟四人,传到咱们这代,兄弟十个,姊妹七个;我是男儿老八,你是女儿最小。分家后,众兄众姐都英英武武有用于社会,只是可怜了咱俩。我那时体单力孱,面又丑陋,十三岁看去老气犹如二十,村人笑为痴傻。你又三岁不能言语,哇哇只会啼哭。父母年纪已老,恨无人接力,常怨咱们这一门人丁不达。从那时起,我就羞于在人前走动,背着你在角落玩耍;有话无人诉说,言于你你又不能回答,就喜欢起书来。书中的人对我最好,每每读到欢心处,我就在地上翻着跟斗,你就乐得直叫;读到伤心处,我便哭了,你见我哭了,也便趴在我身上哭。但是,更多的是在沙地上,我筑好一个沙城让你玩,自个躺在一边读书,结果总是让你尿湿在裤子上。你又是哭,我不知如何哄你,就给你念书听,你竟不哭了。我感激地抱住你,说:“我小妹也是爱书人啊!”东村的二旦家,其父是老先生,家有好多藏书,我背着你去借,人家不肯,说要帮着推磨子。我便将你放在磨盘顶上,教你拨着磨眼,我就抱着磨棍推起磨盘转,一个上午,给人家磨了三升苞谷,借了三本书,我乐得去亲你,把你的脸蛋都咬出了一个红牙印儿。你还记得那本《红楼梦》吗?那是你到了四岁,刚刚学会说话,咱们到县城姨家去,我发现柜里有一本书,就蹲在那里看起来,虽然并不全懂,但觉得很有味道。天快黑了,书只看了五分之一,要回去,我就偷偷将书藏在怀里。三天后,姨家人来找,说我是贼,我不服两厢骂起来,被娘打过一个耳光,我哭了,你也哭了,娘也抱住咱们哭你那时说:“哥哥,我长大了,一定给你买书!”小妹,你那一句话,给了兄多大安慰,如今我一坐在书房,看着满架书籍,我就记想那时的可怜了。

咱们可不是书香门第,家里一直不曾富绰。即使现在,父母和你还在乡下,地分了,粮是不短缺了,钱却有出没入。兄虽每月寄点,也只能顾住油盐酱醋,比不得会做生意的人家。但是,穷不是咱们的错书却会使咱们位低而人品不微,贫困而志向不贱。这个社会,天下在振兴,民族在发奋,咱们不企图做官,以仕途之路作功于国家,但作为凡人百姓,咱们却只有读书习文才能有益于社会啊。你也立志写作兄很高兴,你就要把书看重,什么都不要眼红,眼红读书,什么朋友都可抛弃,但书之友不能一日不交。贫困倒是当作家的准备条件,书是嫉富,人富则思惰。你目下处境正好逼你静心地读书,深知书中的精义。这道理人往往不信,走过来方才醒悟,小妹可将我的话记住,免得以后“悔之不及”。

兄在外已经十年,自不敢忘了读书,所作一二篇文章,尽属肤浅习作,愈使读书不已。过了二月二十一日,已到了而立之年,方更知立身难,立德难,立文难。夜读《西游记》,悟出“取经唯诚,伏怪以力”,不觉怀有感激,临风叹息。兄在你这般年纪,读书目过能记,每每是借来之书,读得也十分注重。而今桌上、几上、案上、床上满是书籍,却常常读过十不能记下四五,这全是年龄所致也。我至今只有以抄写辅助强记,但你一定要珍惜现在年纪,多多读书啊!

既有条件,读书万万不能狭窄。文学书要读,政治书要读,哲学历史、美学、天文、地理、医药、建筑、美术、乐理……凡能找到的书,都要读读。若读书面窄,借鉴就不多,思路就不广,触一而不能通三。但是切切又不要忘了精读,真正的本事掌握,全在于精读。世上好书,浩如烟海,一生不可能读完,且又有的书虽好,但不能全为之喜爱,如我一生不喜食肉,但肉却确实是世上好东西。你若喜欢上一本书了,不妨多读:第一遍可囫囵吞枣读,这叫享受;第二遍就静心坐下来读,这叫吟味;第三遍便要一句一句想着读,这叫深究。三遍读过,放上几天,再去读读,常又会有再新再悟的地方。你真真正正爱上这本书了,就在一个时期多找些这位作家的书来读,读他的长篇,读他的中篇,读他的短篇,或者散文,或者诗歌,或者理论,再读外人对他的评论,所写的传记。也可再读读和他同期作家的一些作品。这样,你知道他的文了,更知道他的人了,明白当时是什么社会,如何的文坛,他的经历、性格、人品、爱好等等是怎样促使他的风格的形成。大凡世上,一个作家都有自己一套写法,都是有迹而可觅寻,当然有的天分太高了,便不是一时一阵便可理得清的。兄读中国的庄子、太白、东坡诗文,读外国的泰戈尔、川端康成、海明威之文,便至今于起灭转接之间不可测识。说来,还是兄读书太少,觉悟浅薄啊!如此这番读过,你就不要理他了,将他丢开,重新进攻另一个大家。文学是在突破中前进,你要时时注意,前人走到了什么地方,同辈人走到了什么地方?任何一个大家,你只能继承,不能重复,你要在读他的作品时,就将他拉到你的脚下来读。这不是狂妄,这正是知其长,晓其短,师精神而弃皮毛啊。虚无主义可笑,但全然跪倒来读,他可以使你得益,也可能使你受损,永远在他的屁股后了。这你要好好记住。

在家时,逢小妹生日,兄总为你梳那一双细辫,亲手要为你剥娘煮熟的鸡蛋。一走十年,竟总是忘了你生日的具体时间,这你是该骂我的了。今年一入夏,我便时时提醒自己,要到时一定祝贺你成人。邻居妇人要我送你一笔大钱,说我写书,稿费易如就地俯拾。我反驳,又说我“肥猪也哼哼”。咳,邻人只知是钱!人活着不能没钱,但只要有一碗饭吃,钱又算个什么呢?如今稿费低贱,家岂是以稿费发得?读书要读精品,写书要立之于身,功于天下,哪里是邻居妇人之见啊!这么多年,兄并不敢奢侈,只是简朴,唯恐忘了往昔困顿,也是不忘了往昔,方将所得数钱尽买了书籍。所以,小妹生日,兄什么也不送,仅买一套名著十册给你寄来,乞妹快活。

1983年7月初写于静虚村【导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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