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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5 20: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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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东野圭吾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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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球

魔球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魔球(2019版)作者:【日】东野圭吾译者:黄真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提供授权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序章

一阵春风从脚下扫了过去。[1]

昭和三十九年三月三十日——

须田武志站在投手板上。

这不是一块简简单单的投手板。如果想站在上面,不光得有一定的能力,还要有相当的运气。

武志一边用钉鞋踢了踢投手板上的土,一边低语:“运气到此为止了吧。”

武志并不厌恶危机,他一直觉得这就像是为获得快感而进行的投资。让心怦怦乱跳的紧张感也不是坏事,最起码,危机全无的道路上不存在成长的可能。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向了周围。

赛况其实很简单。

第九局下半回合,对方二人出局,满垒,武志所在的开阳高中队只以一比〇领先对手大阪亚细亚学园队,所以只要被一击逆转,就会遭到淘汰。这是个足以让电台的播音员充分发挥的局面,他现在应该正哑着嗓子唇舌飞舞吧。

武志再次观察了一下,各个垒上都站着对方的跑垒员,无论哪一个看上去都要比自己队上的守场员更成熟。

真难对付。他两手叉腰,叹了口气。到处都被严防死守住了。

当对战的另一方定为有望夺冠的大阪亚细亚学园队时,武志心想机会来了。在他看来,这个对手再好不过,既能让世人知道他的实力,又能让职业棒球界的球探们眼前一亮。要测量一样东西的大小,就必须要有合适的标尺。

他暗藏于心的目标已经在不久前实现了。今天早上的报纸为他打出了“本次大赛最大的亮点,大赛头号投手须田武志将迎战大阪亚细亚学园队强劲的击球手阵容”的宣传语,而且据赛前隐约听到的传闻,已经有好几个球探开始为他奔走起来。接下来只要紧紧地压制住大阪亚细亚学园队的击球手就没问题,而实现这个目标也十拿九稳了。

对方的击球手面对武志投出的球,完全抓不准时机,简直就像在演奏一架没有调好音的钢琴,错过时机的挥棒反复上演。到第八局为止,对方有两次安打,但都因接下来的击球手打出地滚球而被双杀。只剩下第九局下半回合了。

正当武志不禁想要在投手板上哼一首小曲的时候,比赛的形势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第一棒击球手打出的一记飘飘忽忽的高飞球根本不值一提,却只听啪嗒一声,球落在了三垒手面前。这是一记如老狗撒尿一般毫无魄力和气势的击球,甚至想象不到怎么才会失球,然而己方的失误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武志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三垒手,三垒手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久久地盯着自己的手套。

三垒手慢慢走上前,蹭掉球上沾着的土,把球交给了武志。“刚才是因为看见看台上那片穿白衣服的人了。”

武志默默地接过球,目光从三垒手身上移开,重新戴好帽子。三垒手似乎在等着武志说些什么,却发现武志并无此意,便迅速转身跑开,再次进入了防备状态。

其他守场员也以此为信号各自归位,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先前的状态,不同的是,垒上出现了跑垒员。

接班的击球手打出了一记触击球,这是个无论如何都要协助跑垒员上垒而打出的教科书式的一球。

接下来的击球手朝游击手打出地滚球,游击手接球失误,从这时开始,形势骤然变得奇怪起来。二垒跑垒员虽然还在原位,却有可能逆转局面。担任接球手的队长北冈来到投手板,将内场手召集在了一起。总之要冷静下来,得胜的是我们,就算丢一分也不等于输掉——

几个内场手的表情看上去既像是因恐惧而绷紧,又像是在怄气。恐怕两者都有吧,武志心想。至今为止未曾体会的紧张感和从刚才开始持续涌来的观众助威声,或许正侵蚀着他们脆弱的神经。而且,他们一定感到愤怒:为什么自己要受这种罪?

过了一会儿,守场员们散去,又各自归位。

接着上场的击球手被武志三振出局,但到头来,这却成了招致危机的祸水。守场员们刚因对方二人出局而松了口气,对方却决定来一个绝妙的上垒触击球。

虽说绝妙,但如果好好处理,并不是无法对付。然而三垒手就像被紧紧绑住一样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似乎要舔上三垒线的球滚过来。

一阵欢呼爆发出来,袭向站在球场中央的武志。因为有当地球队出场,一垒侧和三垒侧都没有己方的啦啦队。对大多数观众来说,武志除了是个值得憎恨的敌人,什么都不是。

第九局下半回合的局面就这样形成了——二人出局,满垒,只要被一击逆转,就会遭到淘汰。

武志把目光投向了三垒侧的看台,当地的球迷染成了同一片颜色,中间有一块污渍般又小又可怜的观众,那是从千叶的偏僻乡村过来的啦啦队。他们在面前放下一块垂幕,武志记得上面写着:“必胜!开阳高中!”然而那块垂幕现在却样子怪异地卷了起来,关键的字看不到了。

坐在最前面的就是校长“吊胡子”吧,武志想。他对校长新做的那套灰色西装还有记忆,据说是为本次大赛特别准备的。在动员大会上校长似乎就穿着那套西装。吊胡子是个外号,因为校长头顶光秃,却留着胡子。武志想象着,在目前的情况下,那引以为豪的胡子也在可悲地颤抖吧。

观众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第四棒击球手津山走进了击球区。这是个块头像山一样的男生,相形之下球棒显得格外短小。而他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看上去对武志怀着深仇大恨。

接球手北冈再次叫暂停,走了过来。“麻烦来了,怎么办?”他掀起面罩,抬眼看着武志。与一米七七的武志相比,北冈矮了几厘米,不过比武志壮实。“真想打四坏球保送他,”武志答道,“那种对手不好对付。”“如果保送他,对方就挤垒得一分了。”“这么一来,就没有胜算了吧。”

北冈把手叉在腰上,瞪着武志。“别开玩笑!”他说道,“让他打中吗?还是让他三振?”

武志向守场员那边一瞥,与刚才制造失误的游击手对上了视线。游击手将目光移开,右拳嘭嘭地叩击着手套。“还是让他三振吧?”

北冈似乎察觉到了武志的心思,没有回答,而是向武志微微一耸肩。“O——K——”北冈一边戴好面罩,一边走回本垒。他在套好接球手套之前,将右手的食指和小拇指竖了起来,大声喊道:“二人出局!”

比赛继续。

武志再次打量了一下击球区的第四棒击球手。据说他的名字已经被职棒球探画上了着重号,此人确实有着让人满意的体格,击球也准确。今天的两记安打都是这个人击出的。虽说不过是轻轻触碰的球穿过了守场员之间的空当,但这并非谁都做得到。

武志看到北冈的暗号后点了点头,用目光牵制住三垒跑垒员,动作稍快地投出了第一球。击球手目送着球低低地投向了外角。裁判宣告“好球”,声音里注满气力。看来感到紧张的并不仅仅是选手和观众。

第二、第三球都是瞄准同一个地方投出的,但似乎稍有些偏离,被判定为坏球。

第四球让武志吃了一惊。津山似乎正在等它过来,气势汹汹地猛挥了一下球棒。只见球狠狠地撞上了挡球网,仿佛要将它刺穿一般。时间和津山预测的精准吻合,只是击球失误罢了。他用球棒叩击着自己头盔的顶部,懊恼不已。

这个人能打中,武志心想。

这不是实力优劣的问题,他不知道下次比赛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但最起码今天的球能被击中。武志认为像这样超越人类力量的某种东西存在于投手与击球手之间。

这样下去会被击中——

接下来的球是投到内角的坏球。北冈点点头,把球投还给武志。他的心情与武志的相反,看上去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

武志朝三垒投了两个牵制球后,看了看击球区,津山依旧紧紧盯着武志,气魄丝毫没变。武志叹了口气,观察着北冈的手势。

他向武志要求一个低角度的外角直球。

武志点点头,做出了投球的姿势。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违背过北冈发出的指示。这是因为北冈的指示大多都是正确的,即便稍微出些差错,他的球也没有被对方击中过。

但是这一天却不同。

武志全神贯注地投出了一球,津山粗壮的手臂和球棒随即挥出。时间预测得基本准确,转瞬间,球从武志的视野里消失了。

武志感觉球飞向了一垒线,他看向那里。只见一垒手在垒包后方两三米处扑倒。而在更后面的地方,右外场手却呆呆地盯着骨碌碌滚到界外的球。

右外场手的旁边,司线员高高扬起手臂,宣告“犯规”。

球场全体观众爆发出一阵叹息,乃至投手板上空都能感到一丝微暖的气息。

北冈又叫了暂停,走向武志,他苍白的脸色在几米开外都看得出来。

传令员也从休息椅上走了过来。“领队说,干脆让他击中一球。”兼任替补投手的传令员神色稍显紧绷。

武志与北冈对看了一眼,接着,轻轻闭上眼睛,向传令员说道:“跟领队说,我知道了。”

传令员回到了休息椅上。椅子旁是森川领队像熊一样徘徊的身影,[2]他从未预想过球队能打进甲子园。“如果我干脆让他击中,”戴着棒球手套的武志一边摆弄着球,一边看着北冈说道,“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从领队的处境来看,只能这么做了。”北冈犯难似的皱起眉头,说道,“你没信心让他打偏?”“我倒是有信心不让他正中球心,”武志回答道,“可你看见他像猩猩一样的挥棒和击球了吧?要是球飞到前面就全完了。虽说我也想信赖防守队员,但大家都摆着一副球不会飞到自己这里的表情。”“他们实力弱。”“太弱了。”“你想怎么办?”“这样吧,”武志盯着自己的指尖,又将视线转回北冈,“能按我自己的想法行事吗?”“可以。”北冈答道。

武志将球拿在手掌上转了两转,接着用手套遮住嘴,小声地向北冈道出了他的打算。

北冈惊讶地皱起眉头。“究竟怎么回事?”“你别管了,照我说的做,行吗?”“可是……”

这时,裁判走了过来,催促他们快点结束。于是北冈似乎也下定决心,猛地点了点头。“明白,我下定决心了。”

北冈回到本垒,主裁判的声音传来。

武志深呼吸了一下。

第九局下半回合,二人出局,满垒——无论拖到什么时候,这个状况都没有变。

武志摆好侧身投球的姿势,注意着占据垒包的跑垒员的动向。球一投出去,他们一定也会同时出动。虽然有牵制出局的可能,但跑垒员离垒的距离并不远。不仅因为击球手是津山,武志的牵制球技术之纯熟也是他们所共知的。

武志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击球手上。

对方啦啦队轰鸣般的欢呼声直达耳根:“打飞它——津山!加油!打败他们!嘿!”

随你们去吼!武志全神贯注,投出了这一球。

看上去是个半速的直球。

津山表情扭曲着,以猛烈的速度挥出球棒。击中了——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但是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使出浑身力气挥出的球棒非但没击中球,反倒让挥棒的势头将他带得一屁股栽到了地上。

津山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挥空的球棒。

但比这还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球在北冈的手套前扬起尘土,刹那间又滚到了挡球网附近。北冈过了几秒才清醒地认识到现实。他扔下面罩赶紧追球,第一个跑垒员已回到本垒。

欢呼与混乱中,北冈终于追上了球,他回头朝武志看去。武志已经摘下了手套。

北冈也没有扔过球去。

第二个跑垒员完成了扑垒。

大阪亚细亚学园队和看台一阵狂喜。一条彩带横向飘过立在场上的武志和北冈之间。

北冈好像在小声说着什么。然而声音却传不进武志的耳朵。

武志双手叉腰,仰望天空。天空一片灰暗。

明天会下雨吧。

他把帽子摘了下来。

[1]日本昭和元年为1926年。

[2]日本全国高中棒球选拔赛的赛场。插话

三月二十三日,星期一,还有五天就是春季高中棒球选拔赛了。

东西电机资材部的臼井一郎从一早开始肚子就不舒服。坐在桌前,他的下腹一直疼痛不已,根本无法工作。虽然如此,他又羞于上班的铃声刚响就去洗手间,于是强忍了十分钟左右,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洗手间就在从资材部出去左转不远的地方,木门上镶着毛玻璃,上面用油漆写着“男厕所”。臼井急急忙忙推开门进去了。

洗手间里有两个隔间,其中一扇门上贴了张写有“故障”的纸。臼井一边咂嘴,一边打开了另一扇隔间的门。这个公司的厕所总是坏得很快。

而马上臼井又啧啧抱怨起来:他走进的这个隔间,里面的厕纸已经一无所剩。于是他打开那个故障隔间的门,准备拿一些厕纸过来。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那个隔间里放着一个黑皮包。

这是什么?如果是修理工的包,未免有些古怪吧?臼井思忖着。但他没再深究。现在他可顾不了这个。

时过正午,臼井又去了趟洗手间。写有“故障”的纸依旧贴在门上,他有些好奇,便打开门看了一眼。那个皮包果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那是一个用旧了的黑色皮包。这个时候,臼井也还只是歪着头稍加揣摩了一番,并没有碰那个皮包。

当他发觉这件事有些蹊跷时,已经是第三次上洗手间了。都故障这么久了,居然还放着不管,这种事到今天还是头一遭。而那个褪色的皮包还是和早上的状态一样,完全没有被触碰过的痕迹。

会不会是谁落下的?

臼井扫视了一下皮包,没有看到上面贴着姓名牌之类的东西。于是他决定将皮包打开来看看。这个包从早晨起就放在这里,就算被人看了也是没办法的事,臼井这样想着。在手触到拉链时,臼井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慢慢地移动着手。

岛津警察局接到东西电机株式会社总部内被人安放了炸弹的通报,是在当天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炸弹安放在五层楼高的事务总部的三层男洗手间里。发现者是资材部资材一科科长臼井一郎。

距离现场不远的会议室里,臼井的情况听取会正在进行。主持者是千叶县警本部搜查一科的上原和篠田。上原三十岁左右,身材结实,目光锐利。篠田则比上原年轻几岁,或许是稍胖的缘故,看上去更显稳重。

情况听取会采取上原提问、篠田记录、臼井回答的形式。根据陈述,臼井是最早发现皮包的人,时间在早上八点五十分左右。“往来于那个洗手间附近的人多吗?”上原问道。“很多,”臼井用手帕擦拭着并没出汗的额头说道,“资材部就在那旁边,那里又离楼梯很近……所以上班点那会儿特别混乱。”“你说‘上班点’是几点?”“八点四十,这个时间之前都很拥挤。”“在这个时间段,用洗手间的人也很多吧?”“嗯,很多。”“这样一来,如果其中一个隔间出了故障,那就更混乱了吧?”“是啊。不过,我刚才问过同事,那时候根本没贴什么故障的纸。”“原来如此,”上原点头道,“那么凶手是在八点四十分到五十分之间安放炸弹并贴上那张纸的吧?”“嗯,应该是。”臼井带着几分确信的口吻说。“那个时候,按理说现场附近的人应该变少了吧?”上原问道。“当时已经是人最少的时候了。”臼井以非常自信的语气回答道,“如果刚上班就跑去洗手间,会被上司注意到的。而且今天是星期一,所有部门都要行五到十分钟的早礼。”“哦……”臼井的话让上原陷入了思考。从臼井的话来看,凶手选择了一个绝好的时间段安放炸弹。如果这是最初就计划好的,那凶手很可能就是对内部情况比较熟悉的人。“对了,这是你们的制服吗?”上原指着臼井的上衣问道。[1]

那件上衣是白底的,胸前用红线绣着“TOZAI”字样。上原发现,其他职员也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啊,这个吗?是啊,这是职工服。”臼井捏起衣服上的绣字给他们看。“你们什么时候换衣服?”“到了公司马上就换。”“这么说,刚上班的时候,大家都换好衣服了吧?”“是的。”“如果不穿就会很惹眼吧?”“倒也不能说惹眼,如果都是熟人,我想不会有人留意。如果是个陌生人,就会引起注意了。”

上原一言不发,点了点头。如果是熟悉内部情况的人,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那个……”大概是因为上原陷入了沉默,臼井诚惶诚恐地开口了,“那个东西究竟怎么样了?看样子是处理好了吧……”“那个东西?啊,你说炸弹吗?”上原挠了挠鼻翼。

因为皮包里的东西是炸弹,一时间,又是公司全体人员跑出建筑避难,又是消防车出动,一片喧哗。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下,爆炸物处理组着手调查起了炸弹。“正在调查,不过从结论来看,好像没有引爆的危险。但因为上面连着几管硝化甘油炸药,也谈不上它是安全的。”“那,‘没有引爆的危险’是指……”“这我们也不清楚。”为了不让臼井再提问,上原严肃地回应道。

道谢后,上原和篠田结束了情况听取会,走向事发建筑的正门。正门旁有一间保卫室,两个门卫挤在里面。上原二人走进去向他们打招呼,年纪大些的男子做了回应。他一头白发却体形魁梧,看上去非常强壮。上原想起了那个传言:东西电机的门卫曾是陆军的勇士。“对非本公司的人员进出,你们是怎么查验身份的?”

门卫答道:“我们发放进门许可证,发放的同时对方有义务亮明身份,并在来客簿上登记。许可证在对方回去的时候返还给我们。”“怎么与公司内部人员区分?”“对于没有穿职工服的人,我们基本都会询问身份。”“离开公司的时候又怎么办呢?就算是职员也不穿职工服吧?”“离开公司就没办法了,如果要求所有人都证明身份,就会变得一团糟。”要是那样,就麻烦到家了——他的语调中似乎含有这样的意味。“这么说,开始上班后,没穿职工服的人出入时,这里是会检查的吧?”“当然!”门卫看上去有些恼怒。“上班时间内穿着职工服的人,也就是公司内部人员,出入的情况多吗?”“那可多了。去各地工厂的人都是从这里通过的。”“你们不会叫住这些人吧?”“不会,”门卫不快地说道,“要是做到那个份上,不知有多麻烦。”“你还记得今天开始上班后不久,从这里出去的人的模样吗?”上原问道。

门卫摆出不耐烦的神色,朝身旁的年轻同事看了看。年轻的门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目光一直停留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十分感谢你们。”在听到对方回答之前,上原就已站了起来。

回到警察局,上原向组长桑名报告了调查结果。而此时,关于炸弹的鉴定也基本结束,上原从桑名手中拿到了鉴定报告。“报告中的看法是,作为一场恶作剧来说,这实在是很精心的设计。”上原看报告时,桑名首先说道。“恶作剧?怎么说?”“凶手没有要让它爆炸的意思。”桑名将黑板拉到跟前,拿起粉笔,“炸弹分为炸药与点火装置(图1),点火装置的开关是这种构造(图2),这样,接点A与B一接触就会点火。”图1 炸弹的构造图2 开关的构造“真是奇怪的构造。”年轻的篠田谨慎地插话道。“根据报告,这只是个简单的定时装置。”桑名说完,在图中的接点A与B之间又画上了一个圆形的块状东西。“这里,如果夹上一块干冰,随着时间过去,干冰升华,A与B就会接触。”“原来如此。根据干冰量的多少,时间上的调整也能做到了吧。”上原抱着胳膊,一边看图一边暗自称奇。“不过,你说凶手没有让它爆炸的意思,又是怎么回事?”

桑名清了清嗓子。“也就是说,接点之间夹着的并不是干冰,”他说道,“而是一块破布。”“破布?”上原与篠田异口同声道。“嗯,所以永远也不会爆炸。说这是场精心设计的恶作剧,也正是从这一点得出的结论。”“真奇怪啊。”上原歪头思考着。他琢磨不出凶手的真实意图。就算是半开玩笑,那也过于危险了,对凶手来说也同样危险。“炸药方面,有什么发现吗?”上原改变了提问的方向。“来源还在调查。炸药是六管硝铵炸药,上面还接了雷管。详细来说……”桑名的目光落到了报告上,“这是A化工公司的新型硝铵炸药和六号混合雷管。导火线是速燃导火线,N化学药品公司的产品。点火装置由用点火药包着的白金针和低压电源组成。”

篠田飞快地将上述情况记了下来,上原则在一旁用余光看着。“拿它当恶作剧来看,确实是过于精心设计了。”他叹息一声说道。“我也这么觉得。”桑名撇着嘴点了点头,“不过,在考虑这个之前,先查出这些东西的来源才是首要工作。”“从皮包上发现了什么吗?”上原问道。“制造商虽然是知道了,不过这款产品在全国都有相当大的上市量,从这一点来追查恐怕不行。指纹方面,只检测出了发现者的指纹。”“嗯。”上原左右扭了扭脖子,肩膀周围咔咔作响,“我总感觉凶手是个与东西电机有关的人。”“熟悉公司内部事务的人,对吗?”“是的,而且凶手应该有一身东西电机的职工服。正如刚才所说,如果不穿职工服,既会遭到其他职员的怀疑,也会被门卫注意到。”“凶手是曾在东西电机工作的人?或者是在职人员……”“也可以认为是这些职员的熟人。”“可是,凶手究竟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篠田突然在旁边开口道。

上原与桑名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两个人都答不上来。

炸弹风波过去一周后,一个消息从岛津站派出所传到了上原他们那里——车站附近有个穿着东西电机职工服的流浪汉。岛津站是距离东西电机最近的车站,上原带上篠田,一同前往了那个派出所。

在那边等着他们的是个姓天野的年轻巡警。天野眼睛细小,长着一张和气的面孔。“我问过那个流浪汉了,他说衣服是上个星期捡到的。这让我想起了那个炸弹案,于是就联系了你们。”天野伸直脊背,声音都变得僵硬起来。“能让我们看看那件职工服吗?”上原问道。“好的,请稍等。”天野走进了里屋。

上原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桌子上的半导体收音机正响着,似乎在直播高中棒球赛。“这是开阳队的比赛。”篠田一边将音量调大,一边说。开阳高中是作为本地代表队出场的。“今天是首轮比赛,没想到跟有望夺冠的大阪亚细亚学园队成了对手。抽签真不走运。”“可是领先了呢,一比〇。”

这时,天野拿着一个包袱从里屋出来了。“须田吗?真是个名不虚传的投手啊,他现在的状态让亚细亚也奈何不了。”“那可真了不起啊!”

上原一边答话,一边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了些。他仅是知道开阳高中的须田这个名字而已。“真是个不错的投手。先不说那个,这是那件职工服。”

天野在上原的面前解开了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件已经发黑的上衣。前胸处确实绣着“TOZAI”的字样。如果没有绣字,或许根本看不出这是东西电机的职工服。“他说这是从哪儿捡来的?”“从车站的垃圾箱里。时间是上星期一,炸弹案发生当天。”“记得真清楚啊!”篠田说道。“他对这种事情的记性特别好。星期几,从哪家店的垃圾箱里能捡到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非常了不起啊。”天野的语气里透着一种纯粹的佩服。“这么说来,这件职工服被丢弃是在那之前的事了……”“或许是之前的星期天或者星期六。”

篠田刚说完,天野忽然说道:“不,我认为丢弃的时间是星期一。”他的语气颇为自信,“那些人每天都会翻垃圾箱,这么好的东西扔在那里,当天肯定就会被捡走了。”“也是。”

年轻巡警的话得到了上原的认同。或许正是这样。而且,如果这件职工服是在星期一被丢弃的,那它是被凶手丢弃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上原思忖着。“那个流浪汉在哪儿?”他向天野问道。“就在附近。他称那是他的专座,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指定的地方。把他带过来吗?”“拜托了。”

天野离开后,上原再次将那件破抹布似的职工服仔细检查了一遍。姓名牌之类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衣服散发出一股恶臭,可能是被流浪汉穿过的缘故。“我感觉眼前浮现出来了……”上原小声嘟囔了一句。“嗯?”篠田问了一声。“凶手的形象。那个人穿着这件职工服堂而皇之地走出正门的样子。”

说完,上原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播音员悲鸣般的声音跳了出来。“逆转,被逆转,惨遭淘汰!优秀投手须田!这成了他痛悔的最后一球!”

[1]日文“東西”的拉丁字母写法。接球手1

从云的走势看,雨滴似乎就要落下来了。大多数学生都带着伞,须田勇树将伞和书包一起绑在了自行车后架上。

勇树跨坐在自行车上,没有踩脚蹬。他一只脚着地,目光看向前方。不光是他,周围的学生都是这副姿势。

他们停在沿河堤的道路上。旁边流淌着的,是一条名叫逢泽川的小河。

沿这条路直走就能到开阳高中的大门,他们却在离大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很明显,事态并不寻常。几辆警车停在那里,很多警察正神情严肃地来回走动。围起的隔离带更是把本就狭窄的路面挤得只剩下四分之一宽,导致准备去上课的学生都堵在了这里。“是出什么事了吧?”勇树的朋友下了自行车,跳着望去,随即说道。但除了走来走去的警察,什么也看不到。

在警察的疏导下,道路终于畅通起来。经过似乎出了事的现场旁边时,勇树稍稍踮起脚看了一下,但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群目光锐利的男子正表情严肃地商讨着什么。

勇树从这片混乱中脱离出来,这时,他听见了旁边几个学生的说话声。“听说是杀人案。”一个留着平头的学生悄声说道。“杀人案?真的吗?”另一个学生小声问道。

接着,两个人就骑上自行车走远了,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杀人案?”勇树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重复着这个词。这是个唤不起他任何实际感受的词,里面似乎包含着他所不知道的大人世界的味道。

勇树走进二年级A班的教室时,同学之间正为这件事聊得热火朝天。他座位附近也不例外,以近藤为中心,一圈人正说着话。近藤平时并不是个惹眼的学生,但今天早上,他的眼睛却熠熠生辉。

勇树从朋友那里得知,因为近藤到校的时间比其他人早许多,在还没引起混乱之前就经过了现场,因此掌握了相当详细的信息。

据近藤说,他经过现场时,那里还残留着大量血迹。对于这个场景,近藤形容道:“那就像水桶被打翻,水溅了一地一样。血已经变干,颜色黑红,反正很恶心。”

好几个人听得直咽口水,而近藤接下来的话让大家更加紧张。他说:“被杀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真的吗?”不知谁说了一句,“难以置信啊!”“应该错不了。我经过现场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警察这么说的。”“女生吗?”“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听得那么仔细。”

一幅女生被虐杀的图景似乎在他们脑海中被勾勒了出来。说起来,最近“拦路杀人魔”这个词正频繁地出现在报纸上。“既然流血了,凶器应该是刀具之类的东西。”近藤旁边的学生说道。“不一定就是刀具吧,手枪也能致人流血呢。你没看过西部片吗?”另一个学生说道。

周围两三个人点了点头。“用手枪可不会让血飞溅成那个样子吧?”“是吗?”“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是这样。”

有关凶器与出血程度的知识,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因此没有更深入地讨论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学生自言自语般说道:“那段河堤,早上和晚上经过的人都很少,很危险啊。”

或许这句话让人想到这并非事不关己,大家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沉默不语。

勇树确认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便将抄有英语单词的笔记本取了出来。他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闲暇在这种事情上花费时间。

然而他好不容易才有的求学心,紧接着就被一个刚走进教室的学生打断了。“教物理的森川正跟警察面谈呢!”

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是个外号“温泉”的小个子学生。他是澡堂老板的儿子。“在哪儿?”近藤向温泉问道。“在接待室呢,我进去的时候看见的。是森川,千真万确。”“为什么森川会跟警察面谈?”“这个我可不知道。”温泉努起嘴说道。

森川是勇树他们的物理老师,三十多岁,以前打橄榄球,体格健壮,很受学生们的欢迎。让勇树在意的是,森川是棒球部的领队。“森川是棒球部的领队吧?”

大概是感觉到了勇树内心的波动,一个高个子学生朝他回过头来。这是篮球部一个姓笹井的男生,才高中二年级,却胡子浓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说不定,被杀的是棒球部的成员?”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但周围的学生都点头赞同。笹井似乎对大家的反应感到心满意足,微笑着对勇树说:“须田,你哥可能知道些什么呢。”

勇树一言不发,只是整理着英语单词的笔记,没有要答话的意思。明显看得出来,笹井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喂,须田。”笹井低声唤他。与此同时,大家开始慌慌张张地回到位子上。只见班主任佐野正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书呆子,真能装!”笹井扔下一句满载恶意的话,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班主任佐野教历史,平日里是个温和敦厚的中年男子,但今天他的眼神却严肃得出奇。平时多半是一边点名还一边开玩笑,今天却什么笑话也没讲。

点过名后,佐野宣布第一节课改成自习。他给出的理由是要召开紧急教职工会议。平时一听见自习就立刻表现出喜色的学生们,今天倒是特别仔细地听着佐野的话。

佐野正要出去的时候,前排响起了声音。是坐在前面第三排的近藤发出的。“谁被杀了?”

佐野闻言,对着近藤的脸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见佐野气势十足地径直走到近藤身边。近藤缩起身子,低着头。勇树想着近藤是不是会被佐野打一顿。但佐野什么也没说,只是环视了教室一周,告诫道:“保持安静,不要吵闹。”接着便快步走出了教室。

佐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全班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近藤。不过他表情虽放松下来,却还残存着几分紧张的神色,看来是正在周围人面前逞强。

勇树从包里拿出了爱伦·坡的英语读本,打算在自习课上看。将来要从事能用到英语的工作——这是他模糊的梦想。作为实现梦想的阶梯,他将考入东京大学作为首要目标。勇树自然不知道各大学之间的差别,但不管怎么说,进入那所汇集了日本最优秀人才的大学是不会错的,他一直这样坚信。

为了追求梦想,他决心不让自己的耳朵沾染杂音,但今天的杂音却格外多。勇树还没将《金甲虫》看完一页,手边的光线就暗了下来。抬头一看,笹井正泛着一丝浅笑俯视着他。

勇树极不自然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移回到了书上。但是这页书已经让笹井二十多厘米长的手掌盖住了。勇树仰起脸,对着笹井怒目而视。“走一趟吧,”笹井说道,“森川被传唤的事肯定跟棒球部有关系,因为森川并不是班主任。就请你到须田学长那儿走一趟,问问这事吧,反正三年级的人现在应该也在自习。”

有几个学生似乎听见了笹井的声音,都凑了过来。“你自己去不行吗?”勇树含着怒气说道。“我要是去了,你哥可能也不会搭理我。你去不挺好嘛,又没什么损失。走一趟吧。”“是啊,去一趟有什么不行的?”旁边的一个男生也附和道,“况且须田学长说不定也被警察叫走了呢。”“为什么我哥要被警察叫走?”

听到勇树的反驳,那个男生嚅动了几下嘴巴,默不作声了。看着这样的状况,勇树厌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是要去吗?”笹井瞪着勇树问道。“我只是不想在这种争吵中浪费时间。”说着,勇树便走到走廊,气势汹汹地摔上了门。

开阳高中校内,不消说,勇树的哥哥——须田武志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他是开阳高中棒球部的投手,球队以前连每年夏天县内大赛的第三轮都没进过,却在他的带领下,于去年的秋季大赛中夺得了亚军。大约十天前的选拔赛上,开阳高中虽然遗憾地输掉了,但他却近乎完美地压制住了高打击率的大阪亚细亚学园队,牢牢牵住了球探们的眼睛。他那旋转极佳的快速球和准确的控球技巧,据说很快就被职业球员借鉴了。

有一个天分如此之高的哥哥,勇树觉得很骄傲。选拔赛之后,他甚至想边走边举着一张写有“我是须田武志的弟弟”的纸。

但随着赞誉之词不断向哥哥抛来,在喜悦的同时,勇树也感到一种渴望逃脱般的焦虑。并不是因为他被拿来跟优秀的哥哥相比而感到不快。勇树心里明白,谁都没有拿哥哥和他比较的意思。他之所以会感到焦虑,是因为想到与哥哥相比,分配给他的任务基本上还没有完成。而哥哥也不过是将二人决定好的分工内容顺利地完成罢了。

勇树蹑足而行,顺着楼梯往上走。武志所在的三年级B班在三楼。

二楼的学生趁着自习吵闹起来,与之相比,三楼安静得甚至让人觉得一个人都没有。再加上三楼的走廊是木板的,勇树不管怎么小心,每踏出一步还是会响起木头被踩压的声音。

勇树一面竖着耳朵听动静,一面在走廊上前行。来到三年级B班的门口时,他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从教室里传来了异样的响动,他仔细一听,似乎是细微的抽泣声。勇树半弯下腰,从窗外窥探教室里面的情形。这个班有半数是女生,几乎所有女生,要么将白手帕蒙在眼前,要么伏在桌子上。男生则有的双臂环抱,有的用手托腮,有的闭着双眼……无不浮现着悲痛的表情。

武志坐在靠走廊一侧最后面的位子上。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两条长腿跷起二郎腿,锐利的目光在空中游走。

被杀的应该就是这个班的学生——教室里充满深沉的悲痛和凝重的空气,让勇树有了这样的直觉。

他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了,而一想起自己正在窥探别人,更是有了一种想要呕吐的厌恶感。

他悄悄地离开窗边,放轻脚步,顺着走廊准备回去。然而,他身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或许是门的开合状况不好,声音很响,勇树禁不住要喊出声来。“你来这儿干什么?”

勇树的头顶传来说话声。即便没看见脸,勇树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就是……”勇树低着头吞吞吐吐道。他想找一个能令人信服的借口。“找我有事?”“嗯。”勇树点了点头。

武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抓起勇树的胳膊,说:“到这儿来。”说完便走了起来。武志力气很大,勇树被拽着一直走到了楼梯平台。“找我什么事?”武志侧着脸问勇树。

勇树没能编出合适的谎话,只好将刚才与笹井他们的一番话向哥哥做了坦白。“这帮人,真是无聊!”武志厌烦地说道,但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平时的那种魄力。“算了吧。对不起了。”说完,勇树打算下楼。“等等!”这时,身后传来了武志的声音,勇树停住了脚步。“是北冈。”武志漫不经心地说道。

勇树看着哥哥的脸,发了一阵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还没有清楚地印入他脑中。“北冈学长怎么了?”他反问道。“他被杀了,”武志直截了当地说,“北冈被杀了。”“怎么会这样?”“真的。”武志说着,脚步转向楼梯,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弟弟,接着说,“行了,知道了就回教室去。别为这闲事操心,你应该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吧?”“可是……”“跟你没关系。”武志甩下这句话,径直上楼去了。

勇树目送哥哥的背影消失,带着快要令他窒息一般的混乱心绪下了楼。2

北冈明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四月十日,早上五点左右,那天是星期五。发现者是一个每天来往于沿河堤那条路的初中二年级的送报少年。他像往常一样,从逢泽川的上游跑向下游的时候,发现了倒在路边的尸体。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侦查员到达了现场。当时,送报少年和开阳高中的勤杂工正在离尸体一百多米的地方等待。少年在发现尸体后立即跑向开阳高中,从他口中得知情况的勤杂工报了警。勤杂工每天都从附近过来上班,但好像并不经过尸体所在的那条路。

尸体的身份马上就查明了,勤杂工证实那是棒球部的北冈。棒球部的成员是开阳高中最近的亮点,这些成员的面孔,勤杂工全都记得。

北冈明身着一件灰色毛衣和一条校服裤子,趴在草丛上。腹部看上去是被刀具所刺,大量失血。

此外,侦查员还发现了另一具尸体。距北冈的尸体不远处,还有一条身长七十厘米左右的杂种狗死在那里。狗的颈部被利刃割伤,流了很多血,被发现的时候,全身的毛都沾满了凝固的血。“情况很奇怪啊。”点上香烟,县警本部搜查一科的高间一边享受着今天的第一支烟,一边悄声说道。他刚刚从酣睡中被叫醒,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有点睁不开。况且,他一个年过三十的人还是单身独居,这个时候还没吃早饭呢。“看上去是被害人的狗吧。”一旁的后辈小野指着狗的项圈和与之相连的绳索说,“或许被害人是带着狗出来散步时被杀的。”“晚上九十点钟还出来散步?况且还是个高中生?”

根据辖区警察局鉴定科人员的陈述,从死后僵直的程度和尸斑的状态来看,被害人已死亡七八个小时。虽然根据随后的解剖结果,死亡时间可能会有所改变,但就目前而言,推定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到十点左右。“这也不是稀罕事,说起来,为什么连狗也要一起杀了?”“是因为凶手在刺向被害人的时候,狗很吵吧。”“真是残忍。”“对人都开得了杀戒的人,对一条狗下手不足挂齿吧。”“这么说倒是没错。”

这番话说完,高间二人的组长本桥走了过来,对二人说道:“辛苦了。”

与其说本桥是个满头白发的刑警,倒不如说他是个有着学者相的中年人。“来得真早啊!”高间钦佩地说道。“我刚刚才来……”本桥说着,打了个哈欠。

据本桥说,目前周围似乎还没有发现凶器。凶器被推定为很薄的刀具,妥当的推测是,凶手已经将其拿走。

此外,北冈明的父母也赶到了这里,对他们的询问已经告一段落。据说,北冈的母亲里子正发疯似的哭闹,暂时还处在不能问话的状态。不过总算是从他父亲久夫那里问到了一些情况:昨天晚上九点左右,北冈明说去森川老师的公寓,之后就再没回来。“森川是棒球部的领队?”

高间问完,本桥摆出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说道:“你知道得挺多嘛。”“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也是开阳高中毕业的。”“嗬,那真是巧。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以前还经常见面,只是最近有些疏远了。”“这样正好,你和小野一起去找那位老师问话吧。”“明白。”高间说着,心里产生了一股复杂的心情。当刑警也已经十年左右了,跟熟人打交道还是头一回,再说森川还是他从小的玩伴。“对了,被害人身上被取走了什么东西吗?”“没有,经过他父母的确认,好像没有什么被取走。”“其他伤口呢?”“也没有。只是地面上残留着疑似争抢过的痕迹。凶手的模样,目前无从把握。”

说话间,本桥紧锁双眉,露出一副学者模样的表情。

上学时间到了,往来于河堤的学生多了起来。高间和小野混在学生中,朝着开阳高中走去。“我才知道开阳队的领队是高间前辈的朋友。”小野一边走,一边以钦佩的语气说道。“选拔赛的时候我正好很忙,没有机会讲这个话题。”“他把开阳队送进了甲子园,真是了不起啊。可是,接球手北冈这一死,他一定很难受。能完美接住须田投球的接球手应该没有了吧。”“天才球员须田吗?这个投手真是厉害啊,不过我不怎么清楚。”“厉害着呢。所谓强速球说的就是他投出的那种球。”“你很熟悉嘛。”“棒球可是我的一大爱好。”“你好像是巨人队的球迷吧?”[1]“算是吧。今年的看点是巨人队的王贞治能不能拿下三冠王。他今年也是往常的单腿击球打法,状态看上去很不错。问题就出在打击率上,因为有长岛和江藤在。”小野看上去是真的乐在其中。

二人走到学校传达室,交代了要办的事项,等待片刻之后,一个女事务员带他们来到了接待室。这间屋子朝南,光线充足。高间在窗边伫立,眺望着操场。以前还是橄榄球部的成员时,他曾在这块十分喜爱的操场上反复练习抱人截球。操场与他记忆中的样子相比没什么变化,但今天看上去却莫名觉得疏远。

不久,校长来了,是一个姓饭冢的男子。他脑袋秃得很彻底,鼻子下面蓄的胡须却出奇地浓密。

一个体格健壮、晒得黝黑的男子跟在他后面。男子见了高间,显出一副吃惊的神色。此人便是森川。

一阵冗长的寒暄之后,饭冢提出了希望能列席情况听取会的要求,但高间委婉地回绝了他。“我们还是想尽量单独问话。如果您在,恐怕会给森川先生的发言造成微妙的影响。”“这样吗?但我想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饭冢似乎还是希望能留下来,但也没有强求,只是对森川说了句“拜托了”,便走出了房间。

高间坐回椅子上,面向森川说:“好久不见啊。”“差不多一年了。”森川答道。他的声音虽低,但足够清晰。“这次的案子由你来办吗?”“算是吧。”高间缓缓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记事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很震惊吧?”“我现在还无法相信。”森川摇着头说道。“有什么线索吗?”“完全没有。”“据北冈明的父母说,他是说要去你的公寓才出门的。”“应该是的。昨晚十一点左右,他母亲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家……”“北冈所谓去你那儿,最终去了吗?”“不,没有来。我也没听他说要来。”“那就是北冈对家人撒谎了?”“我觉得没有。北冈时不时会到我公寓来,事先不打招呼的情况也很多。”

这么一来,北冈明遇袭时,应该是在去往森川公寓的路上。“你住的公寓,好像在樱井町吧?”“是的。”森川点头道。

北冈明家所在的昭和町位于逢泽川的上游,而樱井町在下游,因此,他应该是走了那条沿河堤的路。“北冈明昨天晚上为什么非得去你那儿不可呢?”

高间问完,森川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来找我多是为了跟我讨论训练方法、比赛人选之类的事。昨天还真是想不到有什么特殊情况。”“他平时到访的时间,都是九点到十点这个时间段吗?”“不,平时来得比这要早,但也有很晚的时候。”“九点到十点之间,你一直都在你的住处吗?”“啊,是的。晚上一直都在。”“如果能证实,那真是帮大忙了。”

虽然高间问话的语气很轻松,森川的脸上却渗出少许紧张的神色。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对方在问他的不在场证明,表情才起了这样的变化。“不……很可惜,那时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啊。没关系,只是确认罢了,别在意。”高间还是有意用了轻松的语调。

即便如此,说到底,昨天晚上北冈明的行迹真的就没有半点值得怀疑的地方吗?高间有一种无法释然的感觉。“他与周围人的关系如何?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吗?”“你是想问,”森川明显表现出不快的神色,“有没有忌恨他的人?”“也包含这层意思。”高间说道。

森川长叹一声。“北冈那小子很出色。在棒球的球感上是如此,在统率力和指导力等方面也并非等闲之辈。他会依据交流的对象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态度。虽然大家都说,球队能进甲子园是因为有须田的强速球,但如果北冈不是队长,进甲子园或许还是很难的。不光是在棒球上,北冈在凝聚人心方面也十分出色。那样的人怎么会遭人忌恨呢?”“明明是好心,却招人忌恨的事也有。被人憎恨是无关人性的。”

森川摆了摆手,似乎要说“跑题了”。

高间却没有抛开这个定论的意思,他认为,表现完美的人有时会出人意料地遭到深深的忌恨。“棒球部成员里,谁跟他关系最亲密?”高间问道。“那一定是须田了,”森川立即答道,“能跟北冈对等说话的只有他,他们还是同班同学。”“我想见见他。”“应该可以,但不知校长会不会有意见。”

高间向一旁的小野使了个眼色。小野察觉到了,于是走出房间去交涉。室内只剩下这对曾经的橄榄球同伴了。“我听说你在做棒球领队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高间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一开始我并不是很用心。只是到了最近才强烈地感觉到有意思,也值得一做。”“因为球队打进了甲子园,对吗?”高间吐着烟说道。“所有人都说,有须田和北冈在,不管谁当领队都能打进去。接下来能在今年夏天的全国大赛上进军甲子园,是我最大的梦想,可是……”森川似乎忽然想起了现实里发生的事,他闭上了嘴,咬着嘴唇。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她还好吗?”高间的目光从森川身上移开,在烟灰缸中掐灭烟蒂。他本打算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最终语调还是稍微有了些变化。“哎?啊……”森川也有些吞吞吐吐,“好着呢。”“哦。”高间又取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却没点火,而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窗外的操场。

小野交涉完回来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有余。先是须田武志和北冈明的班主任——一个姓久保寺的男子走了进来,说最好不要做刺激或伤害学生的事情。他似乎十分担心。

高间保证说不会有问题,并希望在向学生问话时,老师能回避。久保寺十分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和森川一起走出了房间。

几十秒后,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请进。”高间应答。门被迅速打开,一个看上去将近一米八、身穿一身学生制服的高个子学生出现在眼前。

一瞬间,这个青年给高间以病态的印象。作为棒球部的成员,他的肤色并不黑。一双眼角细长的眼睛正充着血,显得有些阴暗。此外,高间还觉得他比想象中更成熟。

武志绷紧的身体几乎弯成了直角,开口道:“我是须田。”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意气风发的样子,自然地与他的形象贴合了。

高间看着他坐到椅子上。“选拔赛上真是可惜了。”高间舒缓表情对他说道。已经过去的选拔赛,以德岛海南高中获胜而闭幕。“最近状态怎么样?”“都还行吧,”武志说道,“到昨天为止。”

闻言,高间不由得和一旁的小野对视了一下。武志则面无表情。

高间故意咳嗽了几声,说:“北冈的事真让人难以接受啊。”

“……”

武志或许说了些什么,但高间没有听见。他知道武志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有关最近北冈的状态,比如说有什么变化,或者一些引人注意的情况……你能想起些什么吗?”

武志听了,换上一副略微愤怒的表情,移开视线说道:“我又不是他恋人,当然不可能连那种细节都观察得出来。”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反应。“但他总是你的搭档吧?按我的想象,比如说他发出的指示会不会反映出当时他的心境呢?”

听着刑警的这番话,武志微微叹了口气。“心境会通过他的指示反映出来,那就完了。”

高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凝视着面前这个被称作天才的年轻人的眼睛。他的眼睛总让人感觉是在看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问话的策略调整了。“目前来看,北冈昨天晚上是在去森川老师公寓的途中遇袭的。只是他去老师那里的原因,我们还不明了。关于这个,你知道些什么吧?”

武志面无表情,身子动也不动,摇着头说道:“队长和领队说了什么,我无从知晓。或许是要商量练习赛的参赛队员,也可能只是为了决定棒球部活动室大扫除的日程。”反正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谈话——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感受到这层意思。“他这个队长当得怎么样?”高间试探道。“干得挺好啊。虽然也有点过分认真。”“过分认真?”

武志稍微偏了一下头。“他过于尊重每个人的意见了,这样就会没完没了。”“他跟别人发生过争执吗?”“好像是有一些吧,可这跟我没什么关系。”“那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谁知道呢?”对高间的询问,武志只是兴趣全无地答道,“还是去问其他成员比较好。”

高间沉默地看着武志,武志的眼睛也朝向他。但还是老样子,武志的视线似乎聚焦得更远了。

此后,高间又问了其他成员对北冈的评价、北冈在班上的表现等问题,但武志的回答全都是这副样子。当问到除了他,还有谁是北冈的挚友时,武志说他跟北冈也并不是特别要好。

最后,高间问他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在哪里。虽然是尽量无心地发问,武志的神色还是变得有些愤怒。“与案子有关的人都要被问,”高间宽慰般地说道,“我们也问过森川老师了,他说他在自己家里。”“我也是在家里。”武志答道。“跟谁在一起吗?”“不是。”武志不假思索地答道。高间便没有再问什么。

武志行了个礼,走出了接待室。高间目送着武志的背影,觉得自己漏问了些什么,但也无可奈何。3

武志被刑警叫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勇树的耳朵里。第四节数学课自习时,一个爱多嘴的朋友特地告诉了他。

勇树已经料到武志会被传讯,所以并没有那么吃惊。他觉得同在棒球部又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一组投接球搭档的,或许可供参考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

勇树第一次知道北冈的名字,是在武志进入开阳高中第一周的时候,当时勇树上初中三年级。

那天,勇树一眼就看出回到家的哥哥心情很好。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武志,居然说起了俏皮话。勇树一问原因,武志便兴高采烈地回答说今天来了一个新的接球手。他难得对弟弟提起棒球的事。

当然,来了一个接球手并不至于让武志这么兴奋。一定是武志判断出这个接球手非常出色,是个能跟他配合得很好的搭档。

这是事出有因的。

在这一周之前,因为武志的加入,开阳高中棒球部忽然爆发出了活力。因为天才须田的名字已在初中棒球界声名远扬。但是大家也都感觉到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部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人满意地接住须田的球。倒不如说,自从担当主接球手的三年级成员转校后,部里就没有一个合格的接球手了。虽然从内外场里选了几个人训练,但要把武志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到底还是件难事。

那个时候武志的样子,勇树记得很清楚:他步伐沉重地回到家,一言不发地把饭吃完,然后拿起手套和棒球,走到附近的神社独自训练投球。虽然只是对着石造鸟居上捆着的笼子投球,但武志说,这才是能达到训练目的的方法。

这种状态下,曾在一所知名中学当接球手的北冈加入棒球部,对他来说是件无比高兴的事。

此后,须田与北冈的组合成为开阳高中棒球部的一对翅膀。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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