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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07: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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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炜炜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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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天涯(大结局)

半步天涯(大结局)试读:

我们都会幸福的

在爱情的伤痛中成长,或许是每个女人的人生中必经的旅程。当我们的水晶心肝被现实打碎,可能会一度不再相信爱情。但是在感情中退缩,不意味着我们在生活中就不再前进。没有人撑伞,我们也要有勇气独自走进风雨;不加糖的咖啡,我们也要用心品出另一番滋味。只有内心有力量的女人才是真正美丽的,即使是幸运的灰姑娘,也不可能永远依靠仙女的魔棒和王子的水晶鞋,真正璀璨不灭的光芒,永远来自自身。

所以苏画才会在漫长的三年后重新回归时,仍旧被等待被深爱,因为她拥有独立鲜明的个性,披荆斩棘的魄力和仍旧柔软细腻的心,这样的女子,值得被放在心里久久回味。但是她现在已经害怕投入注定伤筋动骨的爱情,因此她竭力逃开易沉楷,尽管过往的故事,依旧刻骨铭心。可是无论怎样,她却还是逃不开庐山那一场烟雨。古街,青苔,老电影,爱情像桂花香,重新沁入心间。

然而,一场烟雨一场梦,再美的旧梦,在现实中仍旧不得不醒来,千回百折之后再回到庐山,已经是龙首崖上的凄凉和悬索桥上的无助。云海中的朝阳和夕阳,美得一样惨烈。幸运的是,最终的诀别给未来留下了一抹希望。

当我在早晨六点半写完整个故事,久久无法入睡,站在阳台上,看天边破晓。我想,苏画最终会幸福的,一个对事业、生活和感情有执著信念的人,一个通晓世事却又能保持善良之心的人,没有人会舍得她不幸福。

我想,这部小说不是一个童话般的故事,灰姑娘的梦,早在苏画三年前离开时就已经醒了。现在的她,面临的是清醒而现实的生活,她不能生活在纯粹却虚空的梦里,她得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要吃饭,赚钱,谋生,要面对暗涌明浪的职海生涯,所以就算她前一晚痛哭到睡着,第二天早上,也仍旧得带上笑容去上班;即使前一刻,她已经快被心碎击倒,下一刻在对手面前,她仍然必须挺直脊梁。这就是人生,你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而逃避你必须担起的责任。没有什么会为你的眼泪让路,除非你真的打算放弃自己。

或许,看这本书的你,也会和写这本书的我一样,一路不自觉地流泪,可是我想当你合上这本书的那一刻,你的心里会和故事的结局一样,亮起希望的曙光。

我们都是坚强的好孩子,所以我们最终都会幸福的,无论以何种方式,无论要走过多长的路。清荷二零零九年冬日于西农

潮湿的空气

下了机场高速,苏画看着车窗外的这个城市,既有骨子里存着的熟悉,却又从心底透出些陌生来。当行至长江大桥,她想起三年前,离开的前一天,她曾经站在这里,看着远处许久,轻轻地松开手,掌心里的那枚戒指,在空中划过一条决绝的直线,逐渐在泪水里,模糊成看不见的点。她不知道,它是怎样接触水面,溅起水花,沉入水底。是什么样的泥沙,包裹了它,是什么样的暗流,带走了它。

她在心里轻叹一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光滑的左手无名指,已经没有任何印迹表明,那枚戒指,她曾经真实地拥有过。三年的时光,已经将过往刻骨铭心的故事,淡化成一场缥缈的梦。

此时,迎面开来的黑色车子里,易沉楷正在接魏庭的电话,当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一闪而过的侧影时,胸口顿时窒息般的疼,手里的电话已经滑了下来,他立刻想要调头,然而桥上都是单行道。等他从那一头绕回来,那辆出租车已经不见踪影。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恨不得勒进去。

他仰头看着车顶,不停地喘气,对自己惨笑。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你还不了解她吗?她一旦决定离开,就是横了心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又怎么还会回到这里?

大概,是你昨晚看她的照片,看得太久,今天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还是她站在鸽子群中,宛若天使的笑容。

三年来,多少次,他都是看着这个笑容入睡。

苏画,这思念,为什么不能随着时间,一点点变淡,反而一丝一缕,渗进骨髓里去,无法抽离……

到了下榻的酒店,苏画放下行李,就开始打电话给本地的维修工程师,姜工和小陈,约在酒店对面的醉江南吃晚饭,他们将是她以后的工作搭档。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苏画去洗澡换了衣服,就站在房间的窗边,俯瞰城市的街景。这个号称火炉的地方,由长江而来的湿气,带着夏天的酷热,密密地将人裹住,很快身上便又起了一层黏腻的细小汗珠。但是苏画没有关窗,也没有开空调,在北京三年,她始终无法习惯那种干燥的气候,好像使人的心都像皮肤一样,干得起了皱。她还是喜欢这样湿润的空气,渗入人的皮肤,让心也跟着温润起来。

这一次归来,她大概要停驻许久,也或许,从此就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她所在的BR公司,是一家美国实验仪器在华的代理商,最初只注重北京和上海两个地区的业务,再后来,随着国家对西部教育的投入,又在西安设立了办事处。对中部却始终不太重视,最后导致负责中部两省销售的李云飞,带着自己的客户源,转投了对手。公司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对手GK和HT公司,以及一些本土的二级代理商,居然在中部有那么大的业务量。这才如梦初醒,派苏画过来,拓展中部业务。而之所以选中苏画的原因,除了出色的业务能力,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她曾经在这个城市待过六年。

所以说,命运的安排,总是充满着奇妙的因果关系。

不过,苏画并不排斥这种安排。从她离开到回来,已经过了三年,无论多么重的伤,都已经结痂,时间是最好的金创药。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归来,只是为了工作,不为任何人。

她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手机,时间已经快到了。收起所有的心思,她开始准备出发。

马上要见的姜工,以前是一家国产仪器商的工程师,前年年底那家公司倒闭,是苏画的前任,离职的李云飞介绍他进了BR,姜工感念他的知遇之恩,一度甚至打算跟着李云飞转投GK,但是GK本身有固定工程师,不愿意再进别人抢他的饭碗,所以未能成行。即便如此,姜工和李云飞仍旧私交甚笃,称兄道弟。

这是梁曼丽说的,梁曼丽的小道消息,向来十分灵通,但是她告诉苏画的目的,并非为了助她一臂之力,而是幸灾乐祸。她一直觉得当初是苏画抢了她的好片区,后来才能业绩突出,一路青云直上。

苏画对于她的记恨,向来是一笑置之。片区的好坏,不过是相对而言,她片区里的那几块硬骨头,换了梁曼丽,未必就啃得下来。不是每个客户,都只看你甜笑时酒窝的深度,而不追究你的专业深度。比如说她的大客户陈教授,大概直到现在,也记不清她的长相。

他从来都是低头看着你带去的资料,不停发问,而他问的,从来都不是资料上那些你已经记熟的参数,而是实际问题:“这台仪器在具体使用过程中,遇到过哪些问题?”“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可以想象,倘若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梁曼丽,那么只能是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很明显,陈教授对于这些仪器的性能了解,完全是实践出真知,你妄图借着在资料和Google上看到的那点书面知识,在他这里蒙混过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苏画的优势在于,在做销售之前,曾经在售后部门待过大半年。那半年里,她跟着维修工程师,跑遍了北京城,每天带着小本子,详细记下遇到的各种故障和解决方式,并将这些烂熟于心。所以她对于陈教授问题的回答,即使得不到一百分,至少也可以打八十分。也正因为如此,她顺利拿到了陈教授回国启动基金的大单,成为当季销售的黑马。

这一次,她被调到中部,梁曼丽窃喜,终于可以接手她的“好片区”了。但同时又嫉妒,因为公司为了苏画开拓业务的便利,给了她一个地区经理的名头,并且将在这里设立办事处。所以,梁曼丽不遗余力地打击苏画,暗示有了李云飞的倒戈相向,姜工不会配合她的工作,她将前路艰险。

梁曼丽的话,虽然未给苏画造成负面影响,但姜工和李云飞的关系,她还是暗记在心,提醒自己要注意。

所以当她进入醉江南的包厢,见到姜工时,迅速而不露痕迹地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这是个衣着整洁的中年男人,作为每天接触机器的工程师,他的白衬衫上,仍旧没有一个未洗干净的油点,而且裤缝熨得笔直,这说明他有个很贤惠的妻子。但是,他的衣服和鞋子,看起来都是那种耐穿而平价的品牌,摆在桌上的烟,也只是最普通的红河,可见家境一般,并不宽裕。一个爱家而节俭的男人,除非有了确切的下家可以跳槽,不然绝不会轻易和自己的现任上司作对,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思及此,苏画笑容温和,语气谦逊:“姜工您好,我是苏画,以后很多事都要靠您帮忙了。”

倘若李云飞的知遇之恩,是让姜工进入BR,那么她也可以继续给他知遇之恩,让他感到自己被委以重任。

姜工此时的心情,颇有些复杂。前几天,李云飞在他面前愤愤不平,原因是BR居然派了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来接替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认为这是种藐视。姜工也有同感,李云飞怎么说也是被GK高薪挖脚的销售好手,BR却派这么个浅资历的人来,不仅是对李云飞不重视,也可以说是对中部业务根本不重视。这让他有些心灰意懒,GK没跳成功,BR又是日薄西山,他已年过四十,新工作也不太好找,每天心里都是七上八下。

现在见了苏画,不知为什么,她明明看起来很年轻,眼睛里却有某种东西,让他心里沉静了一些,不再那么慌乱。

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苏经理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个搞维修的。”

站在他一旁的小陈,看起来是个内向的男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插话。苏画也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小陈,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啊。”

他们隶属于同一个大学的两个分校,苏画学药学,小陈学机械工程。

小陈有些腼腆:“是的师姐,我今年刚毕业。”

听小陈叫她师姐,苏画微笑,果然是刚出学校的孩子,一见面就叫自己的上司师姐。

不过也好,跟机器打交道的人,就应该单纯些,将琢磨人际关系的心思,多用来琢磨专业,才能进步迅速。

一个晚上,还算相谈甚欢。苏画的随和,让姜工和小陈觉得她很好相处;而她的专业,又让科班出身的他们刮目相看。

姜工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总公司对苏画的派遣,应该是知人善任,而并非看轻中部业务或者李云飞。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三个人告别,苏画回酒店,站在观光电梯里,透过玻璃幕墙,看见姜工正在路对面的公交站等车。她心里动了动,其实公司可以报销一部分的士票,姜工却还是选择坐公交,大概是为了省下交通费贴补家用吧。寻常人家的日子,总是这样艰辛。不过她又想起他洁白的衬衫和笔直的裤缝,微笑了一下,大概他对家庭的付出,是值得的。

回到房间,她打开电脑,开始在搜房网上寻找出租信息,打算明天出去找可以设办事处的房子。

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倚在窗边,看了许久的夜色。

这个城市的灯光,还是那么像星星海。

为谁而归

第二天一大早,苏画就出门去找房子。科研院所大都集中在这个城市的江南区,为了以后开展业务方便,苏画设办事处的目标地也确定在江南,然而看了几处写字楼,不是位置太偏,就是租金太贵。跑了大半天,一无所获。

当她从兆新大厦出来时,长长叹了口气,九楼的那个单位很合她的心意,可是价钱却超出预算太多,只能放弃。她用手挡在额前,看着门外毒辣的阳光,苦笑一下,打算硬着头皮再次走进那片酷热。“苏画。”熟悉而迟疑的声音。

苏画转过头去,看见了秦棋,长身玉立,站在一辆白色越野车前。“好久不见。”苏画在微怔之后,对他微笑。

只是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容,却直击他心底,让他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容。

当他从江岷那里,听说苏画离开了这个城市。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离开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那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烟,为苏画,也为自己心痛。她宁肯一个人离开,也不要他相伴。

到了今天,看见在他面前微笑的她,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是装作无所谓,跟她轻描淡写打声招呼,还是干脆,紧紧地抱住她,说一句:“我很想你。”

苏画此时的心情,不似秦棋这般纠结。从她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在这个城市里,她随时会遇到故人,或者秦棋,或者魏庭,或者程惜雅,甚至,易沉楷。

因此她对于今天这一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走了过去,站在秦棋的面前,笑着回答他还没问出口的问题:“我回到这个城市工作了,秦棋。”

秦棋这才回过神来,勉强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对她笑笑:“你来这栋大楼办事?”

苏画叹了口气:“不是,找房子,我要租办公室。”“哦,不顺利吗?”秦棋问。“是啊,租金很贵。”苏画无奈地笑。“几楼呢?”“九楼。”

苏画的回答,让秦棋眼神闪了闪:“我的公司也在这栋楼,算是老租户了,我去帮你找房管科的人说说。”“这么巧?呵,你当老板了啊?”苏画笑着问。

秦棋也笑:“不过是十来个人的小公司而已,见笑了。”

气氛松了下来,苏画跟着秦棋上楼去房管科,有他的帮忙,价格终于降到了她的预算范围之内。

事情定了下来,苏画松了口气,这才想起问秦棋:“你的公司在几楼?”

秦棋的笑容中有一丝狡黠:“九楼,你办公室的对门。”

苏画惊讶,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自在,但仍旧神色如常:“邻居啊,那以后要请你多多关照了。”“没问题,今晚我请你吃饭吧。”秦棋顺水推舟。

苏画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总公司打来的,G大的范林实验室,离心机的转头甩离了转轴,盖子打不开。范教授打电话给当初卖给他仪器的李云飞,结果挟私报复的李云飞,直接告诉他,自己从BR辞职了,现在这边根本没有负责人,维修不了。范教授一气之下直接打电话到总部,要求马上派人去现场。

苏画听清楚了情况,对总部说自己马上去处理。挂了电话,她抱歉地对秦棋微笑:“不好意思,本来今天你帮了我这么大忙,该我请你吃饭的,可是我现在有点急事…… ”

秦棋心里有些失望,却还是笑着打断了她:“没关系,你去忙吧,来日方长。”

苏画顾不上多说,匆匆忙忙告辞,赶往G大。在路上,她给姜工打电话,让他也尽快赶到现场。

姜工却吞吞吐吐地说,他家里有点事情。

就在不久前,李云飞打电话过来,说给他找了点私活。现在苏画的电话一打来,他反应过来,那不过是李云飞为了支开他,让苏画孤立无援。

姜工既然能够察觉到李云飞的诡计,苏画自然也明白。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无论如何,你今天都要赶往G大,不仅是帮我一个忙,也是帮你自己一个忙。”

姜工心里剧烈一跳,刚想说些什么,苏画说了声“再见”,利落地挂了电话。他拿着电话,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犹豫不决……

苏画来到范林实验室,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师,正眉头紧锁,一脸怒气地盯着那台出事的离心机,旁边的学生低着头,心惊胆战地站着。那个发火的人,必定就是范林,她走上前去,微笑着自我介绍:“范老师您好,我是BR的中部销售经理苏画。”

范林的眼神,落在苏画脸上,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恼火。BR居然派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来搪塞他,什么销售经理?不过是个业务员!“你们的仪器质量怎么这么差?买了还不到一年,就出这么大事故!”盛怒之下,范林的口气十分恶劣。

苏画的笑容,仍然保持平静而温和:“请问一下,出事前操作离心机的是哪位?”

有个男孩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了苏画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是我。”“你在安装转头的时候,是垂直放下去的吗?有没有听见轻微的‘咔’的一声?之后有没有用手转动一下,看看是否能平衡转动?”苏画问他。

男孩子嗫嚅着说:“我……好像是直着放下去的,后来……后来我用手往上拔了一下……也没有动,所以我想……是安好了的。”

一旁的范林已经不耐烦:“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说怎么解决问题吧!”

苏画只是笑了笑:“即使不是垂直放置,只要转头和转轴卡住,也是拔不动的。如果转头没有安好,在高速离心的时候,是很有可能被甩离转轴的。至于离心机的盖子打不开,大概是转头打坏了盖子上的传感器造成的。”

也就是说,这次事故,完全是由人为操作不当造成的。这句话苏画没有说出来,但是范林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气势低了下去。

苏画伸手到离心机的右侧底面,按下应急开关,显示屏闪了闪,顶盖缓缓打开。

苏画拿起损坏的转头,仔细检查,然后指着底盘上细密的铁屑:“你们看,正常使用的情况下,是不会有铁屑的。正是因为转头和转轴结合不好,才会发生剧烈摩擦,产生这么多铁屑。”

她的手指又抚在转轴上凌乱的痕迹:“这就是转头飞出去的时候留下的,现在转轴本身也已经打歪了。”

事实摆在眼前,范林再无话可说。

苏画并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低头仔细检查仪器损坏的状况。

这时,姜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苏经理,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苏画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周围的师生笑了笑:“我们的维修工程师来了,他会妥善处理故障的。”

姜工的眼底,有一丝愧色。他检查之后的结论,和苏画一致:因为转头安装不当,造成飞离的转头打坏了顶盖上的传感器,并损坏了转轴。

苏画只是微微一笑:“那你打电话给总部报需要更换的配件吧。”

站在一边的范林,有些担心,传感器恐怕不便宜,再加上维修的费用……

他已经不好意思提一年保修的事情,因为这属于人为事故。

苏画看出他的担忧,却不动声色。填完事故报告,说三天之后带着配件来维修,让范林签字。

范林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那个肇事的学生一眼。

苏画看见了,温和地给在场的学生又讲解了一遍离心机使用过程中的注意事项,才带着姜工告辞。

走出学院的大门,姜工犹豫了一会儿,想要解释:“苏经理,我今天……”

苏画摆了摆手,眼睛看着前方笑了笑:“来了就好,你要记住,我们才是一个团队,BR的团队!”“团队”两个字,她说得很重,姜工低下了头。

他知道,今天即使他不来,苏画自己也同样可以处理这个事故,然后直接打电话让总部派工程师来维修。那样一来,他的工作,只怕就保不住了。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李云飞说起来对他好,其实今天的事,是在砸他的饭碗,苏画有足够的能力收拾他,却放了他一马。“苏经理,我记住了。”

他的声音很低,苏画却听得清楚明白,她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等物料一到,我们就马上过来维修,树立好口碑。”

两人在校门口,等来了一辆出租车,姜工坚持让苏画先走,自己等下一辆。苏画知道,他大概会为了省钱在自己离开之后坐公交,她没有多说,先行离开。

在车上,她看了一眼路边那个因为生活的压力,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在这里,必须有可以信赖的伙伴,如果今天姜工不来,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请总部开掉他。她只给他留了一个小时的机会,所幸,他抓住了。

苏画回去放下东西,换了条简单的棉布连衣裙,穿了双凉拖,一个人下楼去吃饭。

酒店不远处有个摆设干净的饭馆,苏画走进去,看见菜单上那些熟悉的家常菜,备感亲切。她在北京,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一道正宗的鱼香肉丝,或者豆瓣茄子了。

点好了菜,她靠在椅子里,静静地看着玻璃窗外走过的行人,在路的对面,有个娇俏的女孩子,正仰起脸对她男友微笑。

这一幕好熟悉,让她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曾经这样,撒娇地看着某个人。苏画别过眼去,心里微酸。

这时,铃声响起,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是秦棋。

怔了怔,她接起来。“在干吗?”话筒里传来带笑的声音。“正打算吃饭。”苏画回答。“在哪里?我过来。”

苏画略微犹豫了一秒,说了地址。

二十分钟以后,秦棋出现在她面前,她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粗茶淡饭,多谢你为我省钱。”

秦棋好笑:“你还真打算给我摆感谢宴呢?”

苏画眨了眨眼:“当然,欠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秦棋没有说话,他们之间,需要有情必还吗?

秦棋没有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坐在对面,抽着烟,默默地看着她。

曾经的长发,剪成了线条圆润的Bobo短发,利落而知性,将她原本就清秀的五官,衬得更加精致动人。眉眼间的青涩已经褪去,整个人变得淡定而自信。这样的她,很美,可是为什么,他此时却还是怀念三年前,那个爱哭的小女孩?

苏画在秦棋长时间的注视中,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干吗,是不是觉得我变老了,难看了?”

秦棋轻笑:“怎么会,大美女!”“不愧是当老板的人了,越来越会说话了。”苏画调侃他,招手埋单。

本来苏画想要在门口说再见,然后回酒店。可是,秦棋已经先一步提出:“我们去转转吧。”

苏画只好上了他的车。

秦棋的车,在夜色里慢慢滑行。

其实,苏画和秦棋,在这个城市里,并没有太多拥有共同回忆的地方,他们当初,好像只有几个浮光掠影的片段,戏便落幕了,来不及回味。

苏画对这个城市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似乎都是关于易沉楷的。

当车绕过那个广场,苏画想起了她和易沉楷在这里,宿命般的遇见,想起了那个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好鬼面具。

心里的某处,隐隐作痛,她低声对秦棋说:“送我回去吧,我今晚还有几封邮件要发。”

秦棋看着她眼底的忧伤,知道她想起了谁,心中也是一痛,不由自主问出了口:“你回来之后见过他吗?”

苏画一怔,笑了笑:“没有。”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似乎在给自己强调什么:“我又不是为他回来的。”

秦棋并没有因为苏画的回答而窃喜,更没有傻到去幻想,苏画的归来,是为了自己。

她离开,不是为了他而离开,回来,又怎么会是为了他而回来?

车到了酒店门口,苏画下车离去。

晚风扬起了她的裙裾,背影那样美,可是转瞬之间,就消失在玻璃转门里,给他空留下一心怅然。

爱情的傻子

第二天早上,当秦棋在兆新大厦的九楼,看到对门办公室里的苏画时,昨晚的怅然,又化作了希望。

上一次,易沉楷赢得苏画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这一次,距离的优势由他占据,他也同样有可能反败为胜。

他走进去,笑容和煦地问一句:“要不要我帮忙?”

苏画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不用了,我只要买点简单的办公家具就差不多了。”“那我开车带你去。”秦棋很主动地说。

苏画笑着推辞:“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可是秦棋不容拒绝,已经率先走在了前面:“走吧,你离开这里很久了,地方你找不到的。”

苏画无奈地跟在他后面,只是在心里隐隐觉得,如今的秦棋,似乎已经和过去不太一样。

一起去买了家具,顺路又去印了新的名片,到了中午,理所当然地一起吃饭。

不像昨晚的客气,今天的秦棋,似乎又恢复了最初他们在一起时的温柔。吃饭的时候,细致地将挑去了刺的鱼肉,放到苏画的碗里。她有点尴尬地笑:“我自己来就好了。”

秦棋却笑容自然,又给她手边的杯子里加满酸奶:“在北京辣椒吃得少,要是觉得这里的菜辣了就喝点饮料。”

苏画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埋头吃饭。

刚吃完饭,秦棋的助理就来电话,说下午有客户要到公司谈事情。秦棋本来还犹豫着是否要推掉,苏画却赶紧催促秦棋快回去,说自己正好要去附近逛逛,买些办公室用的文具。

秦棋终于走了,走时还叮嘱苏画有事就打电话给他。

苏画看着他的车离开,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一个人独立了太久,她现在已经不习惯别人太过温柔的呵护。

她在夏日的街上,悠闲自在地边走边看,然后进了路边的一家大型文具店,挑选完东西,排队付账的时候,她看见了货架上的一个小小的仙人掌盆栽。她的眼神停在那里,再也移不开……

当年,她离开这个城市,并没有回家,她害怕父母看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会难过。她孤身去了北京,在一个大杂院里租了间房子住下。

那个时候,她刚做过宫外孕手术不久,长途颠簸,水土不服,加上心情的极度抑郁,她的身体更加虚弱,每天只要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更不要说出去找工作。她渐渐感到无望。她甚至想,也许哪一天,她就这样一个人死在这个异乡的房间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曾经对人生有过怎样的期待和憧憬。苏画每次都在自己即将落泪的时候,去看那棵仙人掌,然后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告诉自己,第二天还是要加油。插画:马文丽

直到有一天,她在那个院子里的公用水池边刷牙的时候,目光瞟见了墙角那棵仙人掌。它茎片的边缘,已经有枯黄的痕迹,却还是孤独而倔犟地站着,在顶端,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花苞,透出一抹充满希望的嫩黄。

苏画就那样久久地蹲在那棵仙人掌的前面,当她站起来的时候,仍旧像平常一样,眼前一片漆黑,可是她扶着墙,仰起脸,当那阵黑暗过去,她看见了明亮的阳光。

从那天起,苏画开始坚持每天去菜市场买回来新鲜的材料,为自己熬汤,为自己滋补。最初的汤,常常咸得像泪,或者淡得像水,但是她都坚持全部喝完。慢慢地,她的汤熬得越来越好,脸色也渐渐红润。

终于有一天,她看见墙角的仙人掌开花了,鲜艳的黄色花朵,那样骄傲地接受阳光的亲吻,微风的祝福。

她在北京三月的阳光里,忍住泪微笑。

她也是骄傲的仙人掌,再艰难,再痛苦,也要等待绽放。

以后的日子里,尽管她已经有条件搬到更好的地方,却一直住在那个院子里。有时候,也会觉得孤独和疲惫,已经让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每次都在自己即将落泪的时候,去看那棵仙人掌,然后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告诉自己,第二天还是要加油。“小姐,你东西买吗?”收银员的声音,将苏画从回忆里拉回来,她看了看周围,排在后面的顾客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又看了一眼那个仙人掌盆栽,她伸手拿过来:“再加上这个。”

就让它代替北京大院里的那棵仙人掌,做自己沉默的朋友。

苏画下午回到兆新,打电话把姜工和小陈叫来一起收拾办公室。秦棋本来也想来帮忙,无奈太忙脱不开身,只好吩咐助理曾菲菲,去看看苏画需不需要人手。

曾菲菲清脆地答应,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委屈。从秦棋办公室出来之后,她来到对面,站在门边,看忙碌的苏画。

苏画察觉到了,抬起头对她一笑:“你好,有事吗?”

曾菲菲怔了怔,勉强笑了笑:“秦总让我问问你们需不需要帮忙?”“哦,不用了,也没多少事情要做,谢谢。”“那……我先过去了。”曾菲菲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深深看了苏画一眼。她眼神中的复杂情绪,初时让苏画莫名其妙,转眼又明白过来,莞尔一笑。这小姑娘,怕是喜欢秦棋,所以将自己当做了假想敌吧。

秦棋本就有让女孩子动心的特质,王子般的外貌,温和的个性,再加上他的秦风软件公司,在行内也算小有名气。这样的男人,即使算不上钻石王老五,也是黄金单身汉了。也难怪,小姑娘在秦棋身边出现女人时,会这么紧张。

不过,她真的是多虑了,眼下的自己,一心想的是怎么在这个城市迅速站稳脚跟,其他的事情,无暇顾及。

晚上,等秦棋送完客户回来,苏画已经走了。第二天,苏画出去给各个实验室送名片,又是一天没来。

到了次日傍晚,秦棋终于忍不住了,打电话约苏画吃饭。铃声响了两遍,却没有人接。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办公室里抽烟。一直磨蹭着没有下班的曾菲菲走了过来,强装自然地开玩笑:“秦总,等对面的美女姐姐啊?”

秦棋苦笑一下:“电话都没接,怎么等?”

曾菲菲心里一疼,却还是接着问:“你们……很早以前就认识吧?”“是啊。”秦棋简单地回答。他虽然跟下属一向没有距离感,但是并不愿意多说自己的隐私。

曾菲菲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了,咬了咬唇,说了句:“秦总,我回家了。”

她离去的背影,有些落寞。秦棋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从来没给过她机会。当年就是因为不忍心,接受了苏画,结果最后那样狠狠地伤害了她。所以后来,他再也不愿意去碰小女孩,空出来的心,只为等待真正爱的人。

现在,他要等的那个人出现了,可是即使他们的办公室只有一个走廊的距离,他和她遇见的机会,仍然少得可怜。

苏画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给他回电话:“不好意思啊秦棋,晚上和客户一起吃饭,没听见电话铃声。”“没关系。”此时的秦棋,刚刚踏出办公室,他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问她:“明天你来吗?”

苏画想了想:“明天我要去G大修离心机,恐怕也来不了,有事吗?”“没事,只是问问。”

秦棋说完就匆匆收了线,自嘲地笑了笑。

有事吗?

她在他心里,仍然是重要的人,可是他在她心里呢?也许就像她电话簿里的每一个人名一样,不过是公事公办的关系。

秦棋那样仓促地挂掉电话,让苏画也怔了怔。她端了杯水,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那片灯海。

或许,秦棋仍对她有心,可是她的心,并未做好接受谁的准备。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追她,其中也不乏条件不错的。她并不排斥恋爱,但一颗心,就是那样寂静无声,任谁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她不想承认,那是因为她忘不掉易沉楷,她只能自我安慰,不过是还没有等到命定的那个人。

当她重新见到秦棋,心里依旧是那样静,她就知道,他也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

大概,自己是不够成熟,所以还像个小女孩一样,认为爱情需要感觉。等再被现实磨上几年,就会彻底麻木,随便挑个条件相当的,也就把自己给嫁了,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普通妇人。

爱情,不过是年轻时的幻想,总以为你的白马王子,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接你。等到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原本周围和你一起站着的那些姐妹们,都已经挑了凡俗的男子结婚了,有家有夫有子,只有自己,还站在那群等待王子的小女孩中间,仰望着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王子的天空,像个傻子。

不想多等一秒

那晚,苏画并没有感慨太久,喝完那杯水,她就回到了现实。这几天的走访,得到的情况很糟。李云飞大概是早就谋划好要跳槽GK,近半年来,对BR的售后服务完全是敷衍了事,甚至还“推心置腹”地对他的某些老客户,透露了BR仪器的“不良内幕”。所以现在苏画一去实验室,人家不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就是抱怨他们不负责任,卖了东西就不管了。

毁掉的口碑,要重新树立起来不容易。但是苏画并不气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信任都是在点滴小事和细节中建立起来的。你用心认真地付出,别人迟早会看得到。

苏画打电话给姜工和小陈,叮嘱他们明天一定要在八点之前到G大。

暑假期间,学生早上去实验室一般都比较晚,苏画他们去的时候,实验室的门还没开。当范林在八点一刻过来,看见站在走廊里等待的苏画,愣了愣:“这么早就来了?”

苏画微笑:“物料已经到齐了,希望能早点修好,不要耽误你们工作太久。”

范林看了她一眼,打开了实验室的门,苏画示意姜工他们先去修,自己则留在门口,对范林说:“传感器加上本次的维修费用,应该是3800元。”

范林点了点头,虽然这费用有些让他心疼,但毕竟是操作事故,掏钱也是应当。

他却听见苏画接下去说:“不过因为你们的仪器只买了半年,我特地向总部申请减免费用,而总部也考虑到我们这次销售人员更替给你们添了麻烦,为了表示歉意,这次全部费用由我们公司承担。”

范林有些惊讶地看着苏画。

她在这个时候,又恭敬地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范老师,以后要是您实验室,或者是院上任何一台BR的仪器出了问题,请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马上处理。”

范林怔了两秒,微笑:“谢谢你,苏经理。”

他终于肯称呼她为苏经理了,苏画知道,真正的尊重和信任,从这一刻开始了。

上午在修理离心机的过程中,学生也陆陆续续都来了,在实验的间隙,也会过来看看。那个闯了祸的小男生,想要凑过来看,眼神却又躲躲闪闪。苏画在周围的学生散开,只有他在附近做实验的时候走了过去,笑着问他:“你是研几的?”

小男生微低着头:“下半年才上研一,我暑假来帮师兄做实验的。”“其实刚开始做实验,操作失误是难免的,我们在别的实验室,也经常遇到这种事。”苏画安慰他。

小男生抬起头,怯怯地问:“是吗?”

苏画点了点头:“平时没事就多看看各种仪器的说明书,这样用的时候就不会出错了。”

小男生的眼神,放松了些,有师兄叫他,他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给苏画倒了杯水端来,一溜烟地跑了。

苏画看着他的背影好笑,心里有些暖。

一直在忙碌的姜工,背后的衬衫,已经有汗浸湿的痕迹,她轻轻地将那杯水放到他手边的桌子上。

他察觉了,抬头对她感谢地笑。

苏画又转头去看小陈,他正认真地在小本子上作记录,如同当初的自己。

苏画微笑,她相信,只要待人以诚心,自己在这里,也同样能拥有好的伙伴和客户。

维修完已经快到中午下班时间,苏画拿着维修报告去找范林签字。可是他的办公室有人,门紧闭着,苏画只好站在门外等。

过了快半个小时,门才打开,走出来的人,看见苏画,眼睛眨了眨,摸着下巴装作自言自语:“咦?是不是我看错了,怎么觉得我面前这个人这么像苏画呢?”

苏画也回答得一本正经:“您没有看错,魏总。”

魏庭和苏画对视片刻,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画问他。“我姐的小孩上学的事,我来找范主任帮忙,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魏庭说这句话看起来轻松,心里却是沉重的叹息。当年她突然离开,他还以为,再也无缘遇见她。“我来帮他们实验室修离心机。”苏画回答,听见里面有收拾东西的声音,想着范林可能要下班了,赶紧扬了扬手里的报告,“我要去找范老师签字,先进去了啊,改天再和你叙旧。”

却被魏庭叫住,还是那样慢吞吞的语调:“你都没给我电话号码,我怎么找你叙旧?”“啊,我忘了。”苏画赶紧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哟,已经是经理了啊,怎么看着还是这么菜鸟呢?连名片都不知道主动给人发?”

苏画翻了个白眼:“是,让您见笑了魏总,以后请多指教。”

没空再跟魏庭继续磨牙,苏画匆忙进了范林办公室。

魏庭将手中的名片,死死握紧,迅速往外走。一出学院大门,他就打电话给易沉楷:“我碰到苏画了。”

电话的那一头,开始是死寂的沉默,然后,魏庭听见那个人,声音嘶哑,喃喃地重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魏庭深深地叹了口气,易沉楷失去苏画之后的心碎,只有他最清楚。易沉楷为了找苏画,甚至去找程惜雅,想从她的丈夫江岷那里,打听出苏画家的电话。

可是只得到一句冰冷的回答:“我们两家早就搬开了,断了联系。”

易沉楷又去翻苏画的人事档案,找到苏画父母的工作单位,打电话过去,被人告知,那个厂一年多前就破产了,换了新主人,原来的职工已经离岗。易沉楷放下所有的身段,再三央求那个人帮他查联系电话。

那是魏庭第一次看见易沉楷那样卑微地求人。

可是真的查到了电话,易沉楷却不敢打,怕苏画的妈妈听出自己的声音,想起自己的名字。

电话是魏庭替他打的,说自己是苏画公司的同事,问苏画在不在家。

却听见苏画的妈妈,惊诧地反问:“她不是在公司上班吗?过年都没回来啊。”

苏画的去处,居然连父母都没告诉。

电话还没挂,一边的易沉楷已经瘫在椅子上,用手抱住了头。

魏庭在那一刻清晰地看见,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苏画真的回来了。”魏庭无比肯定地对易沉楷强调,这应该是三年来,他对易沉楷说得最开心的一句话。作为朋友,他看着易沉楷心痛,也为离开的苏画心痛,他从来不曾想过,那样好的一对,会落得这么惨的结局。但是,他看着他们分开,却无能为力,为此他一直挫败而愧疚。

所以今天,他拿到那张名片的时候,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却让他觉得沉甸甸的。

他总算,可以为他们做一点事。

易沉楷听清了魏庭的话,呼吸变得急促:“我马上赶回来。”

他此时,还在外地出席一个活动,跟主办方打了个招呼,就即刻离开。

主办方负责人在他背后叫他:“易总,就要开始了啊,您能不能稍微等一会儿……”“不能等。”他头也不回。

三年了,日日在绝望中盼望与她重逢,如今,她终于真实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又怎么还能多等得起一秒?

易沉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一路上,他紧紧攥着手机,却始终不敢拨出那个号码。苏画曾经的突然消失,已经让他有了严重的心理后遗症。他无端地恐惧,如果他的电话惊动了她,会不会在他回到这个城市之前,她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一直到车过了长江大桥,他想着自己已经离她那样近,心才稍微踏实了些。

手心里的汗,让屏幕上的照片变得斑驳,她像是远远地站在一片水色之后,对他微笑。

他用指尖轻轻擦去那水色,她的笑容变得清晰。心里有止不住的狂喜,他却又在想,这会不会,只是个感觉真实的梦而已。

手指微颤地拨号,在等待她接起的几秒钟内,他发现脑袋里一片焦虑的空白,居然组织不起来一句要对她说的完整的话。

此时的苏画,正在看总部发来的新产品资料,听见手机铃响,随手拿起来,号码是陌生的:“您好,我是苏画,请问哪位?”

易沉楷的心被重重一击,三年来,他从未换过手机号,二十四小时不关机,每个陌生的未接电话,他都会回拨,每条不识名字的短信,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回短信问对方是谁,他一直在幻想,或许哪一天,她会和他联系,却原来,她早已忘了他的电话号码。

对方长久的沉默,让苏画手里的鼠标,渐渐停下了滑动,她开始意识到,电话那一头的人是谁。

给了魏庭电话,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心里有苦涩,微微地泛出来。

她假装不知地追问一句:“请问您是哪位?”“是我,画儿,我想见你。”他低哑的声音,瞬间划破了她脆弱得如蛋壳般的平静,疼痛开始在心底无边蔓延。

她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听见有人叫她画儿。

她的眼睛,看着窗外,暗黑的夜空,没有半点星光,犹如那个孤独的除夕夜,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到烟花燃尽后的凄冷。那凄冷笼罩着她,让她的心,好久都见不到阳光。

本在翻涌的情绪,迅速冻结,她的声音,平静而生疏:“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不方便面谈,要是有事,请在上班时间联系我,再见。”

没等他回应,她已经挂了电话。

他再拨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关机,在那个冰冷的女声里,他忽然想起了他最想对她说的话:“画儿,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还有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么想你!”

细雨湿流光

第二天早上,苏画第一次没有自动醒过来,而是被秦棋的电话吵醒的。

昨晚,她将手上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直到头脑疲倦才去睡,却还是逃不开旧梦。往日零星的片段,在梦中拼接成一部错乱的电影,最后结束的场景,还是那片冷寂的夜空……“苏画,今天该去办公室上班了吧?”秦棋带笑的声音传来。

苏画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今天这个状态,的确不适合去见客户:“嗯,去。”“那我来接你。”生怕苏画拒绝,又补上一句,“反正我顺路。”

苏画不好再说什么:“那……行吧。”

秦棋的车,在半个小时以后到达苏画酒店楼下,她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一上车,秦棋就笑:“你可以先化了妆再下来的。”

苏画苦笑:“黑眼圈很重是不是?刚才照镜子,简直媲美国宝。”“昨晚没睡好?”秦棋问。“嗯,睡得挺晚。”苏画避重就轻。“从这过去还有段路,你在车上睡会儿吧。”秦棋的语气里,饱含着疼惜。

苏画也的确有些想睡,何况今天早上,她并不想聊天。她靠着椅背,合上了眼。

秦棋将车里的音乐调低,在开车的间隙,不时地从反光镜里看苏画疲惫苍白的脸,轻轻地在心里叹息。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不必这样辛苦,他有足够的能力,给她安逸的生活。

可是,她愿意吗?

到了兆新,秦棋停了车,却不忍叫醒苏画,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忽然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她却在这时醒转过来,他慌忙避开视线。“到了?”她揉了揉眼睛,迷蒙地问。“嗯。”他下车,绕到这一边来给她开车门。

她还是有些不清醒,腰间安全带的结,怎么也解不开。

秦棋轻笑,弯下腰去帮她。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他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神思荡漾。

她并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看着结打开,就匆忙往车下跳,却不小心在车门上撞了一下,捂着头哀叫一声。

秦棋的眼神里满是宠溺,手不自觉去摸她的痛处。

苏画还来不及避开,眼睛就看到了前方的楼梯口,易沉楷错愕痛楚的眼眸。

她瞬间呆住,秦棋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身来,也看到了易沉楷,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三个人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画。

她的笑容,看起来极其自然,甚至连眼神都是坦荡地直视他,毫不躲闪:“好久不见啊,易总。”

这样的笑容,还有她那一声规矩的“易总”,让易沉楷心痛得快要站不住,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看来,他不用担心,她过得很好。

或许,昨晚她说的不方便,就是因为她和秦棋在一起。她回这个城市,是不是为了秦棋?还是甚至,离开他之后,她就一直和秦棋在一起?

他不敢再看他们一眼,怕自己会在这里发狂,迅疾上车,急促地倒车,转弯,差点撞到对面的墙上。

苏画站在那里,始终保持着同一弧度的微笑,似乎那笑容是用笔画在脸上的一样。

但是,当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就像有一阵风,悄悄地吹走了那笑容,她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走吧。”她低沉地说,率先走进了大厅。

在电梯里,她一直静默地站着,两只手一起抓着提包的袋子,过紧的力道,让指关节泛了白。

秦棋想要伸手揽住她的肩,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却又抬不起手来。

他知道,她宁愿独自处理所有的悲伤,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借谁的怀抱哭泣。

到了九楼,她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对秦棋点了个头,就紧紧关上了门。

秦棋看着那扇门半晌,才脚步沉重地进了自己的公司。

苏画坐到桌前,定定地看着那盆仙人掌。温和的深绿色,缓解了她眼睛的胀痛,让泪不至于冲出来。

她在心里默数着数:一,二,三……

当数到六十九的时候,她终于将胸腔里横冲直撞的痛,压服了下去。不敢有片刻的间歇,她开始给总部打电话,汇报自己这几天的工作进度。

一整个上午,苏画都是忙碌不停,不到中午,她就出去了,和客户吃饭。

她走的时候,秦棋正站在对面的玻璃门里,他一上午,不知道来外间取了多少次文件,心思始终在对面办公室的那个人身上。

见她离开,他想要追出去,可是没有勇气,她并没有打算要他陪。

苏画的悲伤,可以用工作来稀释,可是易沉楷回到那个他惯常用来逃避现实的地方,他和她曾经的家,却发现这里的一切,让他的悲伤愈加浓缩,无法释放。

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包括鞋柜上的那盆水仙,他每年都小心地处理鳞茎,为了等待次年的开花。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她的气息,完整地留在这里。

他心里的那个世界,也无处不是她的影子……

在电梯里悄悄骂他“毛病”的她……

肩头流着血仍然笑着说“不疼”的她……

手按在他的眉心说“你是我生命中谁也无法代替的人”的她……

抬起脸对他微笑告诉他“我幸福因为有你”的她……

抱着他说“小易以后有我来爱你”的她……

在他怀里痛哭着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的她……

每当他坐在这个房间里,闭上眼睛,看见心底的这一幕一幕,就会觉得,她其实没有离开,他并没有真正失去她。

可是今天,看见她在别的男人身边迷糊娇俏的样子,却像有一条残忍的鞭子,狠狠地甩过来,打碎了他的梦。

他留住的,是自己的回忆,却留不住她的时光。

她已经是别人的爱人,再也不是属于他的画儿。

他将脸埋进她买的蓝色抱枕里,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微弱压抑的哭声……

那一整天,没有人见到易沉楷,拨他的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魏庭默默地把所有该易沉楷处理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想,易沉楷和苏画,需要只属于他们彼此的时间。

可是第二天,当他在电梯里见到易沉楷,却觉得不对劲——易沉楷的眼神,平静得不像话,那不该是见过苏画之后的眼神。他想要问易沉楷,电梯里却有太多不相干的人,而有人要跟着他去办公室谈事,他只好在七楼下了电梯,临走时又看了易沉楷一眼,他却还是面无表情。

易沉楷上了十楼,问他的秘书,昨天都有哪些人找过他。那个拘谨的男秘书,总是那样诚惶诚恐,结巴着说魏总都已经处理过了,好像还在担心易沉楷会怪魏庭越权。

易沉楷懒得多看他一眼,准备进办公室,秘书却又想起了什么,慌张地叫住他:“昨天……易董事长也打来过电话,说您手机打不通。”

易沉楷进了里间,给易家奇拨过电话去:“爸,什么事?”

易家奇小心翼翼:“沉楷,你安阿姨来这边疗养,住在我们家,安安也来了。”

易沉楷没说话,他知道接下来他爸会说什么。“那个……你戚叔叔过世也三年了,你安阿姨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她不放心安安……你看你们的事,今年能不能……”易家奇的话,甚至有几分低声下气。

他的儿子,这几年性格越来越阴沉,甚至不像以前那样爱发脾气,除了必要说的话,他基本上是一言不发;除却工作和应酬,他剩下的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而他的家,不许任何人去,戚安安去过两次,他连门都没开;他甚至曾经打算将戚家的遗产物归原主,安安的妈妈苦苦哀求,才阻止了他。但是后来,虽然仍旧帮助管理戚氏,却将戚氏和华易的账目,分得一清二楚,似乎随时打算抽身离开。

这一切,都让易家奇觉得害怕,他觉得易沉楷,似乎就是在等待那个叫苏画的女孩子回来,然后一起远走天涯。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像这样,央求儿子和戚安安结婚,哪怕从来得不到他的回应。“行。”易沉楷的回答,让本来毫不作指望的易家奇呆住,不敢相信地又小声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我说行,就今年年内,把婚礼办了。”易沉楷冷漠地重复一遍,仿佛说的根本不是和他自己有关的事。

易家奇在那边,胸膛起伏了好几个回合,脸上现出狂喜:“好好好,我这就去跟你安阿姨说。”

不管儿子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这件事变成铁板钉钉。

易沉楷放下电话,嘴角有一抹惨笑。

他死心了。如果他的妻子,不能是苏画,那么是谁都无所谓,干脆顺了大家的意,落个耳根清净。

才过了一个小时,戚安安就从易家,赶来了华易,听了易家奇的消息,她和母亲,在房间里相拥而泣,觉得终于对得起父亲的死了。她一直觉得,她和易沉楷的婚约,是父亲用命换来的,像压在心上的山,搬不开。所以无论易沉楷怎样冷淡,怎样拒绝,她都锲而不舍,誓不放弃,用她的柔弱和母亲的装病,胁迫易沉楷,无法彻底抛弃对戚家的责任。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被伤害了,也觉得疲倦无助,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她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兴冲冲地站在上升的电梯里,等待见她的未婚夫,从今天起,他是她真正的未婚夫了,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这样说!

电梯到了七楼,门开了,走进来的人,一看见她,怔了怔。

而戚安安,在看见来人之后,也不自觉地收敛了得意,半垂下眼睑。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对这个叫魏庭的人,心生忌惮。

他其实看起来很温和,每次站在易沉楷身边,也并不多话。可是她就是觉得他不像华易的其他人,无论心里喜不喜欢她,总是恭敬的。他偶尔瞥过她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带着憎恶和鄙视,虽然只是眼底深处透出的一点光,她却总能深刻地感觉到。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魏庭除了刚进来时对她点了下头表示打招呼,就再没说过一个字,戚安安更是什么也不敢说,他站在她身后,让她觉得背脊发冷。

电梯门一开,她就赶紧跑出去,冲进易沉楷的办公室,甜蜜蜜地叫了一声:“沉楷哥哥。”

她以为,易沉楷今天待她,会和往日不同,他却还是那样,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多给一个笑容。

这时,魏庭也进来了,这让戚安安更觉尴尬,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魏庭看了她一眼,开始不疾不徐地向易沉楷汇报昨天帮他处理的工作,似乎戚安安,根本就不存在。

戚安安站了好半晌,最后在他们谈话的间隙,讷讷地开口:“沉楷哥哥……你忙……那我先回去了。”

易沉楷没有抬头:“嗯,婚礼的事,你们去准备就行了。”

戚安安一怔,随即笑开了眼,极其清脆地答了声:“哎!”

她出去的时候,有底气了许多,步子也轻飘起来,她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魏庭,觉得自己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可是她看到的,还是厌恶。心里一凉,脚步又沉了下来。

等她离开,魏庭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直视着易沉楷:“你要和戚安安结婚?”“是。”易沉楷仍然低头看着文件。

魏庭却一把抽走他手里的文件,他慢慢抬起头来。“苏画呢?苏画你打算怎么办?”魏庭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火气。

易沉楷居然笑了笑,眼神是绝望过后的死寂:“她已经有爱人了。”

魏庭怔住。“也许……你搞错了……说不定只是普通朋友……”魏庭想要安慰他。“如果是别人,也许我会这么想,但那个人是秦棋,和我在一起之前,他就是苏画的男朋友,直到苏画住院,他还去照顾过她。你觉得……会是普通朋友吗?”易沉楷把椅子转到一边,不再看魏庭,点燃了烟。

魏庭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陪着他,一根根抽烟。

那天下午,魏庭犹豫良久,给苏画打了电话。

苏画正在去人民医院的路上,天正在下小雨,她却忘了带伞,下了出租车就一路小跑,想找个地方避雨。

电话响了,她不得已,只好停下来,在包里翻出来电话,接起的时候还气喘吁吁:“喂。”“易总和戚安安要结婚了。”

魏庭的这一句话,让她本来因奔跑而急促的心跳,突然有了瞬间的停滞。

但是她最终回答的,却还是语气淡淡的一声:“哦。”

她冷漠的反应,让魏庭沉默了两秒,又问:“你有男朋友了是吗?”

苏画闭了下眼睛:“有。”

魏庭在那一边,也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不想让苏画听见,他沉重的叹息。

本是天生一对,却落得天各一方,再相逢时,已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遗憾?

苏画握着电话,看着脚边。

有映着白光的透明雨珠,落在碧绿的草叶顶端,只是一顿,便顺着草叶向下,悠悠划出一道水痕。

像一滴泪,滑落的过程。

她想起了冯延巳的一句词: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

别人的万家灯火

苏画走进医院大厅的时候,衣裳已经湿了大半,她在雨中,站得太久。

当看见指示屏上“妇产科”三个字,她的心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提醒自己:

苏画,你今天是来谈业务的。

昨天一起吃午饭的客户,告诉她一个消息,人民医院要买超高速离心机和紫外分光光度计。她打听之后得知,负责这次采购的副院长,正好是自己认识的人,曾经的老师,鲁承志。

这让苏画增添了信心,她希望能成功,这毕竟是她来这里之后的第一单生意。

照着提示,她来到八楼,刚要出电梯,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李云飞,看来他也得到了消息。

这也算是她和李云飞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吧,苏画更坚定了要拿下这单的决心。

上次范林实验室的事,李云飞未得逞,一直耿耿于怀。

他站定在苏画的面前,嘴角的笑容,带着不爽和讥诮:“苏经理,你好啊。”

虽然和李云飞以前在公司的年会上见过,但并未说过话。眼下听他这一声酸溜溜的“苏经理”,她知道,他是妒忌她一来中部,就得到了他几年来没得到的经理头衔。

既然你妒忌,就让你妒忌个够。

苏画并未表现出丝毫的谦虚和不好意思,而是微微点了个头:“你好。”

那样的架势,表明了她经理的身份,好像他不过是个小兵。

李云飞被激怒了,但毕竟是老江湖,他只是咬着牙,狠狠盯了她一眼,就进了电梯,门关的时候,她听见了他鼻孔里发出的冷哼。

苏画挺直了身体,微仰起头,微笑着走向副院长办公室。

刚一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还是那样带着方言味的普通话,苏画的心里涌起了亲切感,她推门进去,露齿一笑:“鲁老师。”

鲁承志从文件里抬起头,眯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苏画,觉得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苏画笑得有点调皮:“鲁老师,我们可是还合过影哪,您不记得我啦?”

鲁承志摸了摸脑袋,最后猛地一拍:“我想起来了,你是03级的,那个……”

他又想不起名字了。“苏画。”她嫣然一笑。“对对对,苏画,苏画,快坐,太久了,记不清了。” 鲁承志爽朗地大笑。

这笑声苏画太熟悉,大三暑假,他是她们班五峰实习的带队老师,每天一起去采样本,一起爬山,一起打牌下棋,这样的笑声,常常响起,当时她们班同学都亲切地叫他“鲁大班”。

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当听说苏画来是为了购仪器的事,鲁承志一口答应,说只要技术参数满足,绝对没问题。

苏画很开心,说要请鲁承志吃午饭,他还是大笑:“学生嘛,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苏画坚持,鲁承志似乎不好再推辞,说今晚已经有约,回头一定找她。

苏画愉快地答应,告辞离去,却没发现鲁承志的眼神,在她的背影上流连许久。

苏画从医院的大楼走出来,外面还在下雨,她急急地往的士站走。

有车在她身后按喇叭,她往旁边让了让,那辆车却开到她旁边停了下来。“苏画,上车。”是秦棋。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苏画没有多做犹豫,拉开车门爬了上去。

用秦棋递过来的干毛巾擦着头发,苏画随口问:“你怎么这时候才从家里出来?”

秦棋看着她满脸水珠的样子笑:“家里来了亲戚,耽搁了一下。你呢,来这里干吗?”“医院要买仪器,我来谈谈。”苏画擦完脸,将毛巾随手搭在椅子的后背上,转过身来坐好。“顺利吗?”秦棋关心地问。“还行吧,负责的是我以前的老师。”苏画回答得挺轻松。“那就好,总算是要开胡了。”秦棋打趣她。

苏画也笑:“是啊,哈哈。”

秦棋此时其实很想问,她昨天遇到易沉楷,今天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可是又怕破坏她此时的好心情。

所以在这个话题快要结束之前,赶紧又起了个新头:“既然谈成了生意,你该请客了吧?”

苏画撇了撇嘴:“八字那一捺还没写呢,就宰我!”“你这不是已经胸有成竹了吗?”秦棋笑她,“请客请客。”

两个人热热闹闹地讨论了一阵吃什么,最后决定去附近著名的小吃巷。“我要吃一碗地道的鲜鱼粉。”苏画舔了舔嘴巴。

秦棋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宠溺:“傻妞。”

苏画被叫愣了,半秒之后,不自在地转过头去看雨。

秦棋也沉默下来,心里却充满了微妙的甜味。

很快就到了,一下车,她看着摊位招牌上那些熟悉的小吃的名字,就把刚才的尴尬抛到了脑后,只剩下兴奋。

她在这里生活了六年,就像是她的第二故乡,这里的小吃,都是她的至爱,在北京的时候,不知道在梦里想念了多少回。“我要两块钱的面窝。”“一碗凉面。”“咸豆花,多加点香菜。”

秦棋看着像小孩子一样贪嘴的她,眼里的温柔更浓了。

其实,她有时候,还是像个小女孩,让人想要宠爱呵护。“你点这么多,待会儿还吃得下鲜鱼粉吗?”他在旁边提醒她。

她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她的粉还没买呢。

看着她傻眼的模样,他大笑:“你使劲吃吧,实在能力不够我帮你。”

看着秦棋毫不避嫌地帮她解决食物,她心里怪怪的,只是埋头苦吃。

从小吃巷出来的时候,秦棋自然地去拉她的手,她却在他的指尖碰到她手的那一刻,下意识地躲开了。

秦棋怔了怔,眼神暗淡下来。

蒙蒙的细雨中,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外人看来,他们是亲密的一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和心之间的隔阂。

到了路口,苏画没有上秦棋的车:“我两点还要去F大,干脆不回办公室了,直接去。”

秦棋没有说什么,只是为她招手打的,送她上车。

她坐在向前行驶的车里,没有回头看,因为她知道,他一定还站在原地,看她离开。

第二天就是周六,很多实验室虽然只有周日才休息,但是周六已经比平时清闲许多,所以苏画也随着清闲了些。到了下午,她接到鲁承志的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

苏画连忙说自己去订位置,鲁承志却说已经订好了,在某家四星级酒店的二楼餐厅。

鲁承志看起来是那个地方的常客,苏画刚在服务台报出他的名字,接待小姐就笑着说:“哦,鲁院长已经到了,在里面等呢。”

不知怎么,苏画总觉得小姐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才推开包间的门,就听见了鲁承志的招牌笑声:“来了啊?”

苏画走进去,没有任何陪客,只有他们两个人。

点菜的时候,鲁承志直接点了白酒,对苏画说:“今天陪老师痛快喝两杯。”

苏画没说什么。做销售这么久,苏画的酒量并不算浅,何况陪的是旧日的老师,喝一点也理所当然。

吃饭的时候,开始苏画还颇有兴致地回忆她们那一届的人和事,却发现鲁承志只是敷衍地打哈哈。苏画可以理解,毕竟他教过的学生那么多,又怎么会将年代久远的这一届记得太清楚。

她渐渐不怎么说了,席间只剩下鲁承志的滔滔不绝,从他的艰苦奋斗,到今日的成就。

苏画在一边乖巧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赞叹和佩服的话。

这样好的聆听者,更是激发了说话者的表达欲。

话题从事业转到了家庭。鲁承志收敛了刚才的意气风发,表情很苦闷。

他靠在椅背上,脸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的家庭,真的是不幸福啊!”

苏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知道,我家是农村的,出身苦。我爱人呢,是城市的,爸爸又是教授。当年我岳父,也是我导师,把我介绍给她的时候,她就看不上我。后来勉勉强强结了婚,她还是一直都瞧不起我,不管我在工作上取得什么成绩,她都会抬出个比我更强的人来,说我没用,我真是不想跟她过了。”

劝和不劝离,苏画也只能安慰他说:“也许……师母这是激将法……”

话还没说完,就被鲁承志愤慨地打断:“她哪是什么激将法?就算工作上需要激将,难道床上也需要折磨我吗?完全是个性冷淡!”

苏画大窘,她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居然会跟她叙述夫妻之间那方面的不和谐。

而她低着头,耳根微红的样子,却让鲁承志体内的灼热更加升级。他的手,搭上了苏画的椅背:“其实啊,找老婆就该找你这样的,又漂亮,又有气质,还善解人意。”

苏画一惊,身体坐直,远离椅背。

可是他的脸离她更近了些,喷出的酒气让她觉得恶心:“我现在当副院长,一年经过我手的仪器款就是几百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全部给你。”

苏画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是酒醉的男人力道特别大,苏画根本撼不动,他紧紧抱住她,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腿,猴急到了极点:“我从昨天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我已经在四楼把房间都开好了……”

苏画只觉得羞愤交加,想也未想,抓起离她最近的盘子,连同盘里的菜,往他头上扣去,顿时,肮脏的汤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

他跳起来,指着苏画的鼻子,勃然大怒:“你他妈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多少女人自己送上门老子都不要,你不过是个卖仪器的,还要求着老子呢!”“我是卖仪器,但我不卖身!”

苏画站了起来,眼神冷厉,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钱,狠狠拍在桌上:“这是今天的饭钱,多的,就算是你的干洗费!”

说完,她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椅子,“砰”的一声,椅子重重砸在地板上,连鲁承志也被吓住,呆呆地看着她。

她走出门去,正撞上进来送菜的小姐,望着这一地狼藉,惊愕无比。

苏画却在这个时候明白了刚进门时,接待员听她报出鲁承志的名字时奇怪的眼神。

她一定不是鲁承志带到这里来的第一个女人!

她真的觉得耻辱,不仅仅是为自己,也为所有那些曾经真心信任鲁承志的学生们!

他不配做老师,不配被她们亲密地称为“鲁大班”!他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

走出酒店,夜风裹着潮热,丝毫不让人觉得凉爽,只觉得胸口更闷。

作为年轻的女销售,她不是没想过,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给她这种糟糕体验的第一人,居然是她的老师!

过去单纯的美好,被他今日的龌龊,糟蹋得面目全非。

她想起了在五峰的那张合影,鲁承志一左一右揽着她和另一个女生。当时觉得那是师生之间自然的亲密,如今却不由得怀疑,那个时刻,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她还记起当时自己穿的是件无袖背心,他的手就按在她光裸的胳膊上,联想到今天摸她腿的肥厚黏腻的手掌,她一阵剧烈的恶心,本就被白酒刺激过的胃,再也禁不住,对着路边的垃圾桶狂吐。

吐完了,她已是头晕目眩,一步一挪地去路边的小店,买了瓶矿泉水漱净口。全身虚软,她没有力气再走,只能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

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她怔怔地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突然间有些想哭。

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单身女子,独自在这个世界闯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跤,什么时候会失败。没有家,没有男人,没有可以安心停泊的港湾。疼了,自己抚慰自己。冷了,自己拥抱自己。疼过了,冷过了,还得强打精神,继续赶路。

仰头忍回眼里的泪,她硬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打车回酒店。

不肯放开的手

第二天苏画痛痛快快地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她望着头顶的吊灯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知道,人民医院这一单算是黄了,她和李云飞交手的第一回合,赢不了了,但是总不能拿身体去换胜利,那是耻辱,不是荣誉。

在楼下吃了点东西,她出去找房子,来这个城市是要打持久战的,不可能一直住在酒店里,那地方偶尔想煲个汤都不成,没有一点烟火气的日子,过得太轻飘,落不到实处。

在兆新周围找了两三家房屋中介,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她在路边的麦当劳买了个甜筒,慢慢地边吃边走,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她忽然看见了一个叫水语花苑的精装小户型楼盘的广告牌。素白的底,用干净的湛蓝色,浅浅几笔,勾画出花和藤,犹如青花瓷。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却瞬间打动了苏画的心:

给你漂泊的心,安一个家。

看了眼地址,就在附近,她干脆步行过去。

售楼小姐也像青花瓷一样文雅,只是轻言慢语地给你介绍价格、户型、环境和服务,并不过多鼓吹,让人对这里更多了几分好感。

跟着小姐去看户型,一间间看过去,都很漂亮,但是总差了点归宿感。直到走进倒数第二间,苏画停住了脚步。

蓝和浅米的主色调,原木色的家具,有风扬起白色的薄纱帘,只是一瞬间,心就轻轻舒展开来。

这才是她想要的家。

在外面累极倦极,进了门,便将鞋子和烦恼一起甩掉,光着脚走到阳台上,安静地吹一吹风……“这么单调,谁买啊?”一个悦耳却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苏画的冥想,她回头去看,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穿着橙红色的吊带长裙,很热烈的波希米亚风情。

她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她嚣张的气场。

苏画却不知怎么,对她没有讨厌,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她的那种气场,和曾经的某个人,有几分相似。苏画微笑,带着些苦涩。

那美女瞟了一眼苏画的表情,大概觉得那种苦涩是出于对她的嫉妒,头一仰,骄傲地离开。

站在苏画旁边的销售小姐,尴尬地极力想弥补:“其实每个人性格不同,所以喜欢的风格也不同。”

其实她的担心完全没必要,苏画从来都不是没主见的人,她认定的事情,不会因为别人说不好就放弃。

苏画仔细看着房间,脑袋里迅速地考量:

一、格局精巧,功能齐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客厅一隅还用蓝色水晶珠帘隔出一个半封闭的工作区。

二、室内装修和家具家电的品质,值得起这个房价。

三、小区地理位置很好,交通购物生活医疗样样便利。

四、房屋总价不超过四十万,只相当于北京同等位置同等面积的房子的首付款。

五、自己的积蓄足以支付掉50%,再贷款10年,没有过大的经济负担。

六、即使有一天离开这个城市,以房子的水准和位置,也绝对不愁出租或出售,没有后顾之忧。

列完这几条,苏画下了结论:“就这套吧。”

她们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那个美女走出最后一套房,撇着嘴抱怨:“都这个样。”

她指着倒数第三套房:“算了,就要那套。”

她说的那套房,色彩对比强烈,有鲜明的个人风格。苏画觉得,和眼前这个张扬的美人,很相配。

签完认购协议出门的时候,她们又遇到了,苏画对她微笑地点了点头,毕竟,以后她们就要做邻居了。

那位美女看着她,突然冒出句话:“你认识我吧?”

苏画愣了愣:“不认识啊。”

那女人一副被冰砸到脑袋的表情,嘴角抽搐了两下:“看来我混得够失败。”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刮向她的红色小跑车,留下苏画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一直到晚上苏画无聊地坐在床上换电视频道,才终于明白了美女的挫败,抱着枕头闷笑不止。

原来美女是本市电视台的新闻主播,而自己来了这么久,还没时间看电视,所以没能及时地欣赏到她主持的精彩节目。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看了,也未必就敢相信,电视上这个穿着套装正经八百的淑女,居然是那个衣着性感性格火辣的娇娃!

新闻完的时候,苏画特地去看了她的名字:

林暮雪,林中暮色晶莹雪,十分静谧的诗意。

可惜,与本人十分不搭调。

苏画再次闷笑,忽然觉得,以后跟这个女人做邻居,生活挺值得期待。

买了房子,苏画好像有了精神寄托,每每想起来,都会微笑。她嘲笑自己,搞得跟谈恋爱似的,难怪报纸上说,女人现在宁可投资房子,也不投资男人,说的就是你吧?

人心情好了,做事走路都生风,苏画每日里风风火火地奔波在各个高校之间。再过段时间就要开学了,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仪器购置计划,得预先铺垫人脉。

刚走到F大生科院门口,就遇上了出门办事的实验员黄老师,她一见苏画就把她拉到僻静处:“跟你说哦,我们实验室二老板马上就从国外回来了,这次学校给了一百万,院里配了五十万,肯定是要买仪器的,你注意点。”“哎,谢谢,谢谢。”苏画连声道谢,又像才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拿出两个MP3,“这是我们公司的纪念品,拿回去给你家小孩玩吧。”

MP3做成了小企鹅的模样,圆乎乎的很可爱。黄老师笑着:“一个就行了,哪要这么多?”“小孩子总有同学朋友的嘛,这就是个小玩意,不过质量挺好。”苏画直接把MP3塞进黄老师手里的袋子里。

黄老师拍拍她的手:“到时候等小老板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我这会儿还有事,先走了啊。”

看着黄老师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苏画转身往楼上走去,给另外几个相熟的实验员送MP3。

在高校中这些资深的实验员,看似地位不高,实际上,往往都是有根基背景的人,或者是领导教授的老婆,或者是老教授的子女,就算两者都不是,在这个学校里混了这么多年,背后也总会积累一些枝枝蔓蔓的关系。所以,一般的老师都还要礼让她们三分,何况她们本来就是管设备的,在购买仪器的时候,往往都还要听取她们的建议。而平日里找她们的销售人员多了,你若是不合她们的眼缘,也就是冷冷淡淡的一句打发你:“某老师不在,你把资料放着吧。”

而从第一印象来说,苏画很占便宜,秀气的长相,温婉的笑容,再加上清爽的打扮,不涂脂抹粉,不嗲声嗲气。大气端庄的模样,正好符合这些四十来岁的阿姨们的审美观,再加上苏画待人周全,所以一来二去,很快就熟了,时不时给她透露点小道消息,帮她点忙。

一路MP3发下来,院里引进了哪些人,有多少基金,苏画心里大致有了个谱。

其中有的人员已经到位,开始着手添置仪器设备了,所以后来的几天,苏画忙得马不停蹄。直到周五早上,她刚从办公室拿了资料出来,就接到了售房小姐的电话,她这才想起来买房的手续还没办完。

今天还要去F大,只能赶着上午把手续办完。她低着头边想事情边急匆匆地走向电梯,和从里面出来的秦棋撞了个正着。

秦棋扶住被撞得要倒的她:“干什么去?这么急急慌慌的?”

苏画抱歉地笑:“去办买房手续。”

秦棋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她买房了?那她应该要长期待在这里吧,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他放松地开她玩笑:“看来你们这一行利润够高的啊,才做成了人民医院一单,你就敢买房了?”

苏画嘴角泛起一抹难言的苦笑:“那单我估计是做不成了。”“怎么了?”秦棋惊讶地问。“电梯来了,我走了,赶时间。”苏画并不想对别人说那晚的污秽。

秦棋看着关上的电梯门沉思。

到了第二个周一,苏画收到了条短信,居然是鲁承志发来的,内容只有五个字:

过来签合同。

苏画讶然,他那天气急败坏,怎么还会和她签合同?

莫非又是诡计?不过她倒也真想看看,揭掉了那身豺狼的皮,他还怎么装羊?

她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去了人民医院。

真是冤家路窄,刚到大门口,就遇到了李云飞,他看她的眼神,很阴很不爽:“苏经理你不简单啊,还请得动院长为你说话。”

一直到走进鲁承志办公室,苏画也没想明白,自己和院长连面都没见过,是怎么发生联系的?

鲁承志见到苏画,一脸铁青,连话都没说,直接把合同丢到了她面前,上面已经有他自己的签名。

送上门的单,没理由不做,何况还可以如此解恨地看到鲁承志的挫败!

苏画爽快地签了字,连谢谢都懒得说,带着合同潇洒离去。

在回去的路上,她仔细思索自己的人脉网络,最后想到了一个人,秦棋。

回到兆新九楼,她直接推开了他公司的玻璃门:“秦总在吗?”

站在不远处的曾菲菲,盯着她看了半秒,不情愿地说:“请跟我来。”

苏画坐到秦棋的面前,开门见山:“人民医院的事,是你帮的忙吧?”

秦棋笑笑:“我也没帮什么,我爸和院长是老同事,跟他说了一声而已。”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苏画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滋味。秦教授那样一个严谨刻板的人,居然会为了自己的这点小事去找院长打招呼。“我回头登门感谢秦老师。”苏画说。

秦棋微笑:“谢就不用了,不过我爸妈倒真是让你去我们家玩,说都几年没见了,挺挂念的。”

苏画想起自己和秦家人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轻轻叹了口气:“是很久没见了。”

那天下午,苏画去买了东西,跟秦棋一起回了家。

齐老师一见到苏画,就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叫“小画”,连素来严肃的秦老师,也满脸笑容。

对于这样的热情,苏画感动,却也有些尴尬,她早已不是最初来这个家时的小画。

吃饭的时候,秦棋细心地给苏画夹菜,一边的秦家父母,眼里满是笑意。

晚上在一起拉家常,齐老师忽然站起来走到房里,拿出一个影集,坐到苏画旁边翻开:“看,这是心悦的宝宝,混血呢,漂亮吧?”

苏画一怔,看向那照片。齐心悦一脸幸福,抱着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娃娃,旁边还有一个高大英俊的外国男人,温柔地揽着他们母子。“她……结婚了呀?”苏画问了句傻话。“一年多前就结了。”秦棋笑着接过话去,深深地看了苏画一眼。

苏画翻着那一张张照片,心中感慨不已。

原来,幸福真的可以重新再找,并不是只有某一个人才可以给你幸福,你会那么以为,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下一个。

从秦家出来,已经九点,秦棋却说:“时间还早,我们去江边转转吧。”

秦棋的车,停在大桥下。

他们伏在桥栏上,略带腥味的江风,给人以湿湿的暖意。“知道吗?送心悦去美国的那天,我曾经一个人来过这儿。”秦棋望着对岸的灯火,低声说。

苏画转过头来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要想明白,到底该怎样好好去爱一个人。”

苏画避开了眼神,看向对岸,没有说话。

秦棋却扳过了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苏画,我已经彻底放下心悦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苏画垂下睫毛,不去看他:“我目前的生活重心都在工作上……不想谈感情……”“我可以等。”秦棋打断她的话,坚定不移。“有些等待,不见得会有结果。”苏画低低地说。“没试过,怎么知道?”秦棋挑了挑眉,十足自信。

那一晚走在江边,秦棋一直固执地握紧苏画的手,她几次想要抽离,他却怎么都不肯放。

步步紧逼

从那天起,秦棋开始每天打电话叫苏画起床,然后在酒店门口接她上班;若是她中午在办公室,他会约她吃午饭;晚上她加班到多晚,他办公室的灯也会亮到多晚;假如她有应酬,他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打电话给她,等应酬完了好接她回家。

苏画数次明示暗示,说不用这样麻烦他,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但是秦棋却说,女孩子天生就是该被人照顾的。

苏画很无奈。

秦棋的温柔,有种不动声色的强势,他总是在微笑,却不容你拒绝。

苏画只能被迫适应这种温柔。日复一日,她渐渐麻木。

直到这一天下午,范林打电话来,说他要和企业合作,建一个研发平台,让她去谈仪器设备。

这是张大单,苏画赶紧带着资料过去。可是,当她推开范林办公室的门,却希望自己从未来过。

里面坐着的人,是魏庭。也就是说,要和范林合作的公司,是华易。

倘若苏画仅仅是苏画,她此时肯定会掉头而去。

然而她还是BR的中部区域经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叫了一声范教授,然后对魏庭微笑着点了点头。

范林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曾经在他的办公室外面相遇过。他给双方介绍:“苏经理,这是华易的魏总。魏总,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苏经理。”

苏画只能继续假装不认识:“您好,魏总。”

魏庭也很配合:“你好,苏经理,范教授说你很专业,而且负责,这次还要请你多费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画也就抛开了个人顾虑,开始认真地听他们说对设备配置的要求。

最后她站起来:“那我回去做个备选清单,下周一送过来。”

魏庭此时也跟范林告辞:“今天要不就这样吧,等苏经理的清单拿来我们再讨论。”

就这样,苏画和魏庭一起出来,长长的一段走廊,两人都是沉默不语。

到了学院门口,苏画说了声再见就打算离开,却被魏庭叫住:“我送你吧。”“不用了,我要去的,是华易的反方向。”苏画的话,似乎隐含他意。

魏庭却只是微笑:“苏画,我们还是朋友吗?”

苏画怔了怔:“是。”“那么朋友之间,照顾生意不是很正常吗?”魏庭眨了眨眼。“何况这是范教授亲自推荐的。”

苏画看着他,最后笑了出来:“好吧,你送我。”

魏庭那天请苏画吃了晚饭,两个人边吃边聊,却不敢回忆旧事,因为他们害怕提到易沉楷。

魏庭像个温厚的大哥,听苏画讲述她这些年所经历的大事小事,说到心酸的地方,他会宽慰,说到骄傲的地方,他会称赞。

苏画的心里,很温暖。她的熟人不少,真正的朋友却不多。魏庭对她,从来都不多话,但是每当他看见她脆弱不安,却总会适时地伸出手。

告别的时候,她在他的车窗外挥手,没有叫他魏总,而是说:“魏庭,再见。”

魏庭听见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笑得眼睛弯起来:“再见,小姑娘。”

她吐了吐舌,看着他的车离开,正哼着歌往楼上走,却听到包里的手机响,又是秦棋,而屏幕上,还有两个他的未接电话,大概是聊天太投入,她没听见。“你现在在哪?”“我已经回来了。”“怎么没叫我去接你?”“朋友送我回来的。”

秦棋突然沉默了,很久之后说了句:“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朋友?”

苏画也沉默了,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某种烦躁冒出头来,她说得很慢:“我也有朋友,有我自己的生活。”

那边没再说什么,很快,苏画听见了电话挂断后的忙音。

之后的那天是周六,秦棋的公司要上班,他也知道苏画只有周日休息,但是他早上没打电话给她。

这应该算是冷战,但是苏画并不打算道歉示好,她明白秦棋对她的好,可是她也希望秦棋明白,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需要有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

不过这个周六,苏画并没去办公室,因为她要搬家。

房门钥匙已经拿到了好几天,却一直忙得没顾上搬。她退了房,拖着自己本就简单的行李离开酒店。

她在出租车上,远远看见水语花苑的楼,映着碧蓝的天色,心里宁静安适,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不用再在庞大的城市里,像一粒没有归宿的浮尘。

上了楼,正在包里拿钥匙的时候,隔壁的门忽然开了,那个美人主播走了出来。

今天她没有戴墨镜,一双微挑的凤眼,妩媚至极,更显得她妖娆动人。

看见苏画,她怔了怔,接下来的反应居然是打算闪回房里。

苏画在心里再次闷笑一声,等她打算关门的时候,出声叫她:“林暮雪。”

本要关上的门,忽地一下又打开了,那美人的眼底有一丝惊喜,但是却仍然装得奇转无比:“干什么?”

苏画一脸平静:“没什么,就看看是不是你。”

敢情耍她呢!林暮雪恼火。

但苏画接着又说:“你比电视上漂亮太多了,我上次没认出你。”

这话说得够受用,林暮雪的怒火顿时消弭于无形,上次苏画没认出她,挫败了她很久。

但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兴奋表现得太露骨太显而易见,于是在酷脸没有崩溃之前,对苏画点了个头,就关上了门。

苏画再也忍不住笑意,这个林暮雪,真的是嚣张却单纯。可是转眼间,她又想起了某个和林暮雪有相似特性的人,笑容消失在嘴角,眸光也暗下去几分。

将房子收拾好,苏画又去超市买了家用品,拎着一大堆的塑料袋爬回家。

还没坐稳,就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看见林暮雪还是那么酷:“我要借东西。”“哦,借什么?”“酱油味精盐糖醋。”“厨房要借吗?”“不用,这个我有。”

苏画无语,默默地从地下的袋子里翻出她要的东西给她。

一个小时之后,门又被敲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盘子,里面是香喷喷冒着热气的土豆牛肉盖白米饭。

可是美女说的话很打击食欲:“看着很像给猫吃的对吧,我家只有盘子,没别的容器。”

不过苏画还是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

林暮雪撇撇嘴:“我从来不白占人家便宜。”

苏画微笑,邀请她:“进来坐坐吧。”

美女看起来有点认生:“我还要回去吃饭呢。”

苏画热情依旧:“端过来一起吃吧,我冰箱里有泡好的银杏茶,吃完一起喝了解暑。”不知道是被银杏茶诱惑了,还是被苏画的热情感动了,林暮雪犹豫了一下,跑回屋端了饭过来,就着苏画刚买的秘制黄豆浆,两个人埋头一起吃盖浇饭,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宿舍时代。

吃完了饭,苏画主动把两个盘子一起拿去洗了,林暮雪也毫不客气,因为饭是她做的,体力劳动当然要分摊。

一人捧着一杯冰镇银杏茶,微微的甜香味,让人倍觉清爽,去了秋老虎带来的燥热。

林暮雪也懒得回去,和苏画一起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电视,恰好又转到林暮雪的新闻节目,苏画问:“你怎么不去主持娱乐节目啊?”“切。”林暮雪鼻孔朝天,“你觉得我像那么没深度的人吗?”

苏画大笑:“我不是怀疑你的深度,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裹在这样刻板的套装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林暮雪斜她一眼:“算你会说话。”

闲扯一阵,扯到了房子上。“你为什么买这里?”苏画问林暮雪,她按理说应该有足够的能力选择更好的,即使她没有,她也绝对有足够的资本让男人为她买豪宅,毕竟,光她那辆小跑车就远超过了这套房的总价。

林暮雪看出了苏画的心思,自嘲地笑:“那车是我的青春损失费。四年的青春,换回来六十万,你说,我是亏了还是赚了?”

苏画看见那双美丽的凤眼里,有难以压抑的伤痛,瞬间明白了林暮雪之所以选择这里,一定和她一样,是为了那句广告词。

她们同样有颗漂泊的心,无处安放。“是他亏了,失去了你。”苏画将手放在林暮雪的肩上,轻轻地说。

林暮雪的眼睛里,刹那间有了湿意,她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夜,语气狠绝中带着哭的颤音:“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痛死哭死后悔死。”

苏画也转眼去看那夜色,良久,淡淡一笑:“其实只要你离了他也能快乐,你便已经赢了。”

有故事的人,很容易惺惺相惜。只是一个晚上的倾谈,苏画和林暮雪的关系已经从邻居上升到了闺密。

对女人而言,闺密比男人重要得多,因为男人随时可能移情别恋,闺密却永远和你臭味相投。

她俩工作之外都是宅女一族,好容易有个休息日,自然是懒得出门。

两个人的阳台挨着,只有斜斜的半墙之隔,这极大地方便了她们坐在各自家的阳台上,一起看风景。

地处五楼,视野开阔,却又恰好能看清下面院子里的人的外貌长相。于是,苏画的耳边,就萦绕着林暮雪丝毫不顾他人感受的评头论足:这个太矮,那个太矬,这个头顶半秃,那个身材发福。

苏画咬了口手里红艳艳的蛇果,好笑:“你这是选夫呢,打算看见个顺眼的帅哥,就拿蛇果当绣球砸人家?”

说话间,听见林暮雪叫起来:“你别说,还真有帅哥。”苏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那个身影,笑容就凝结在嘴角,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屋里走。

林暮雪在阳台那边大喊:“苏画,苏画,干吗呢?”

声音似乎惊动了已经走到楼下的秦棋,他听见叫苏画的名字,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和林暮雪四目相对。她怔了下,跑到苏画家去敲门:“你是不是和那帅哥认识啊?”

苏画心里的气还没平下来,板着张脸。她以为那天她说了那句“需要自己的生活”的话,秦棋至少会有所触动,没想到,他却更是逼得紧了,她看见他是和售楼小姐一起过来的,说不定也是要在这里买房子, 他是打算要渗透进她所有的生活吗,然后加以控制?倘若这是他表达爱的方式,那么这种方式真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林暮雪看着她的脸色,心里也明白了,伸手搂了下她的肩,吊儿郎当地笑:“要你不喜欢人家,我出马,下去收了他,这么个帅哥,不要挺可惜的。”

苏画又好笑又好气,推了林暮雪一把:“妖女,回家换衣服,我们逛街去。”

林暮雪知道苏画是怕那人借故上来找她,撇了撇嘴:“行,我陪你出去避避风头。”

苏画换好衣服,本以为还要等林暮雪梳妆打扮半天,没想到她也是速度型选手,套了件裙子,头发随便一束就出门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照样美得让别人有压力。好在苏画这人从来不介意自己是红花还是绿叶,坦坦荡荡地把她一挽就走。两个风格迥异的美女,在人进人出的电梯里,收获了不少同性异性的目光。

下了楼,林暮雪去取车,苏画站在大门口等,却恰好碰上看房出来的秦棋。

他似乎是在解释:“那天陪你过来拿钥匙,看了这里的房子觉得挺不错,离公司也近。”“哦。”苏画淡淡地答了声,便没再说话。

秦棋被她这样的反应弄得有点尴尬:“你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昨天。”苏画仍旧是回答简短。“怎么没叫我帮忙?”“东西不多。”

这样的对话,让秦棋的心里有一丝不是滋味,她好像真的是自己什么都能搞定,什么都不需要他,或者,想不到他。

这时背后响起了喇叭声,林暮雪的红色小车已经开过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苏画说完就转身离开,干脆无留恋。

秦棋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抓住她,却只是动了动,又放了下来,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他步伐沉重地跟着售楼小姐去大厅,当听见她问他:“先生,请问刚才那套房子您要吗?”“要。”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旧毫不犹豫。

错失过她一回,现如今,他已经不敢有丝毫闪失,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不若初见时

周日跟林暮雪超市商场胡逛一通,回来腿酸脚麻。“真是老了,街都逛不动了。”苏画揉着腿感慨。

铃声响起,她去接电话,居然是魏庭的:“易总说要亲自看设备清单,所以明天早上八点半直接在华易十楼谈。”

苏画火起:“亏我前天还觉得你像我大哥,居然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

魏庭在那边,感觉到苏画的生气,十分无辜地解释:“我也不是故意的,总要向上司汇报工作的啊。”

他就是故意的!那一晚,苏画跟他讲述了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却没有星点半点提到她的爱情,这不免让他生疑,苏画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但是这不应该由他来当私家侦探,而应该由易沉楷亲自去证实。

所以,他特地去“汇报工作”,果然,易沉楷一听见BR公司这个名字,立马敏感地抬起头,迟疑地问:“苏画他们公司?”

魏庭撇清了这事和自己的关系:“是范教授亲自推荐的。”

易沉楷很快就低下头去,笔在纸上画得沙沙响:“这事我要亲自把关,你们周一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谈。”

易沉楷说的是九点,但是魏庭通知苏画的却是八点半,他要留给那对别扭的人一段独处的时间。

不过无论魏庭心里是怎样的盘算,说出来的话听着却还是光明正大,苏画也不好再抱怨什么,只能闷闷地挂了电话。

时间订得那么早,连核对打印清单都来不及,苏画叹了口气,又揉了下腿,站起来换鞋去办公室。

隔壁的林暮雪听见门响,顶着面膜跑出来:“才回来你又去哪?”“加班。”苏画郁闷。“命苦的女人。”林暮雪撇撇嘴,结果嘴角的面膜移了位,赶紧伸手去抹,苏画好笑:“行了,好命的女人,赶快进去吧,别在这装鬼吓人了。”

林暮雪回屋,又探出一张鬼脸:“我做好夜宵等你回来一起吃啊。”

苏画笑着对她挥挥手,内心温暖。

到了办公室,仔细地一遍遍核对自己周五晚上就做好的清单。终于将清单打印好,苏画望着桌上的仙人掌,久久出神。

明天就要面对他了,既然要和华易做生意,迟早都会有这一天。她只能作好心理准备:

不要把他看做是和你有过故事的易沉楷,只看做你的客户易总。

只是理论目标再明晰,实现起来也还是有困难。

当次日清晨,苏画站在华易的大门前,觉得记忆的闸门正徐徐拉开,那些或快乐或悲伤,或温暖或绝望的片段像潮水,席卷而来。

已经有人认出了她,开始投以惊异的目光,她加快了脚步,走进了大厅的电梯。

所幸,电梯里空无一人,她仰着头深呼吸,默念:“他只是……你的客户易总。”

当她踏出电梯,已经换上职业化的笑容,问那个木讷的秘书:“请问易总在吗?”

秘书显然不知道今天早上的会面:“易总他刚到,我去问一下,请问您是哪位?”“BR公司的苏画。”

语音未落,里间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之间的气流,却是波涛汹涌。“您好,易总,我来送清单。”苏画微笑着开口,击碎了这一片沉默。“进来吧。”易沉楷迅速转身,不愿再去看她疏离的笑容。

苏画递上清单,坐到易沉楷对面,眼神下俯四十五度角,看着桌面,并不看他。“给我泡杯茶。”易沉楷突然说。

苏画一愣,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却还是停留在文件上,又重复一遍:“给我泡杯茶。”

苏画看了看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去找秘书要杯子和茶叶。

秘书很慌:“对不起,我刚才忙着……没顾得上……”“是给易总泡的。”苏画安抚他。

秘书却更加糊涂了:“易总从不喝茶。”

苏画怔住。

当她把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他忽然抬头望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茶的水汽,他的眼睛,像是湿的。

她看见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似乎那茶有多么珍贵。

心里突然疼起来,她在桌下,使劲用右手捏自己的左手,让自己平静。

易沉楷却在那一片茶香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沙哑地问:“你过得还好吗?”“还好。”苏画尽力微笑。“你知不知道……”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他想说: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苦?

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多痛?

假如她已经找到了她要的幸福,他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苏画右手的指甲,已经将左手掐得通红。她努力换了个话题:“魏总他们怎么还没过来?”“哦,我……给他……打个电话。”易沉楷的手,抹了把脸,让自己镇定。

魏庭在电话里说他和范教授马上就到,易沉楷和苏画都松了口气。他们谁也没把握,再单独待下去,还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有了易沉楷的催促,魏庭和范林很快就到了。

根本不需要讨论什么,因为苏画刚开口说了第一个设备名称,易沉楷就说:“整单都交给你做,要最好的型号。”

只有范林是诧异的,剩下两个人心里都很了然,苏画咬了咬下唇,魏庭的眼底有笑意。

但是范林似乎很快也明白了,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画一眼。

苏画明白那眼神的意义,却无可辩驳,倘若说这是潜规则,也并没有错,易沉楷给她这张单,的确不是平白无故。

他们离开的时候,易沉楷并没有叫住苏画,只是贪恋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下了楼,苏画看见了等在大厅里的王瑜、屈月和李舒,眼里一下子就热了,她请范林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她站在大厅中央,她的朋友们却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苏画,你怎么能连说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了啊?”王瑜使劲捶她。

一向坚强的屈月眼睛也红了,李舒已经哭了:“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画忍着不掉泪:“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当年走的时候,她真的打算一辈子,永不踏进华易,这里的过往,伤她太重。

然而世事难料,今天,她又回到了这里。

她环顾四周,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在楼梯的拐角,她看见了呆站着的程惜雅,刚接触到她的目光,她立刻假装向侧门走去。

王瑜也看到了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她现在混得很背,李总辞职了,她没了靠山,再加上离婚……”“离婚?为什么?”苏画惊讶地反问。“据说是李总要带她一起走,她老公误会,后来她就一气之下真跟李总那个了,再后来,他们就离了。”

苏画叹息。江岷有多爱程惜雅,她最清楚,或许,正是因为太爱,所以心里才容不得沙子。

越深的爱,越脆弱,就像她和易沉楷。“那她怎么还留在华易?”苏画逼着自己不要停留在感慨里。“她没地方去呗,李总和张总不是都去了柳氏吗?后来易总把柳氏搞垮了,而且在圈子里放了话,谁也不敢聘用那两个人,根本混不下去,都到外省避难去了,程惜雅还能跟着去啊?”屈月快人快语地说了一大通,苏画无语,这的确是易沉楷的作风,有仇必报!

屈月还在说:“你知道那个土地局的谢局长吗?据说那次整易总也有他的份,后来莫名其妙就被告了,关到牢里去了。”

苏画背后的汗毛倒竖,易沉楷这个人……太可怕!那种后台强劲的人,他竟然也照撂不误!“我一会儿还有事,回头和你们联系。”苏画留下自己的名片。

出门的时候,她又看到了程惜雅,远远地望着她。

苏画微微点了个头,往另一边走去。

即使她已经不再计较过去的事,却也无法再做她的朋友。

有些东西,一旦逝去,就被风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苏画赶回办公室,重新做了订单,下午给范林送去。

范林的客气里,分明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东西。苏画把清单递给他的时候,他笑了笑:“其实直接交给易总就可以了。”可等他扫完清单上的名目,却有些惊异地看着苏画。

苏画微笑:“我那天听您和魏总谈了下平台的要求,觉得其实主要工作都集中在上游的分子生物学部分,所以这方面的仪器应该配置高端,但是其他一些辅助的分析设备,我个人认为只要参数满足需要,性能品质稳定就好,您说呢?”

范林深深地看着她:“苏经理真是个实在人。”

苏画很坦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投桃报李,客户给了我们赚钱的机会,我们不能就想着宰一票算一票,又不是只来往这一回。”

范林也笑了:“你年纪轻,道理倒是想得透彻明白。”

苏画笑了笑,其实这道理十分浅显,人人都能想得明白,只是在能够多赚钱的时候,没人愿意少赚。苏画也不愿意,只是她学会了权衡。

少赚了钱,多赚的却是人缘,而就长远而言,人缘远比钱更值钱。

范林把清单发给华易的时候,特地强调,这是一张最合理的清单。

魏庭的眼神中有赞赏,易沉楷却冷哼一声,在心里轻骂:傻瓜,给你钱都不赚。

仪器配备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是签合同。魏庭很自然地把这件事全盘推给了易沉楷,自己跑到外地出差去了。

易沉楷真的是十分追求细节完美,或者通俗点说,吹毛求疵。

他总是纠结于那些细微的问题,比如:“这上面说人为损坏,那人为损坏的范围怎么界定呢?这个要加上。”“保修一年,那要从运行日开始,假如我们一开始用不上这个仪器,暂时搁置着怎么算呢?这个要说明。”……诸如此类。

好像他从来没签过合同似的。苏画无语,这合同的范本可以说通行于仪器行,从没有人如此“较真”过。

然而,客户是上帝,苏画只能忍气吞声,一遍遍回去改,一趟趟送来。

而每次过来,易沉楷都会让她给他泡茶,门外的秘书,已经惊异到了极点,易总居然喝茶,他以前从来都只喝白开水,而且,他居然会让客户给他泡茶!

他是苏画走后才来的,人又老实,不敢去跟别人打探各种小道消息,自然也不知道这位泡茶的客户,和突然变得爱喝茶的老板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

不过他的这种傻,也正是易沉楷选他做秘书的原因,他要的就是个不会嚼舌根不会斗心眼的——男秘书!

除了苏画,他不想任何女人跟在他身边。

苏画却对这种跟在他身边的事情烦恼不已,这几天正是在各大高校抢生意的时候,马上还有两个大型招标会,她忙得快要飞起来,偏偏易沉楷还揪着她找碴儿。

今天已经是她第四次来了,看着对面悠闲地喝着茶,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在合同上找错误的易沉楷,她心如火燎。

黄老师已经发了两条短信,催她去见她们小老板。可是这边看起来还要耗上半天,事实上,她每次来都要耗上半天……

铃声响起,黄老师的电话来了,苏画只好到门外去接:“你怎么还不过来啊,我们小老板可就今天上午有空,下午就飞北京了。”“哎,我马上就到。”苏画答应,进去跟易沉楷请假,“易总……我这会儿有急事,合同要不您先看一下,我明天再过来行吗?”

易沉楷看见她的脸色真急了,也不再拖延她,站了起来:“我送你去。”“啊?不用了。”苏画连忙推辞,易沉楷却已经拿了车钥匙,走在了前面。

这个人的霸道专行,她最清楚,她只好跟在他后面下楼。

隔着夕阳看你

车到了F大生科院,苏画说了声谢谢就打算要走,却被易沉楷在背后叫住:“你要多久?”

苏画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等你。”

苏画头大:“您去忙吧,不用……”

可是看了看易沉楷坚定的眼神,知道说了也没用,只好进去了。

回头看见他的车停在那里,自我安慰的庆幸,还好他开的是辉腾,看着也就像一帕萨特,不显眼,要是她坐着宝马奔驰来谈生意,呃……

等她上楼,黄老师他们的小老板开会去了,苏画在实验室等了大半个小时,好不容易等来了,又有别的老师找他谈事,又等了半个小时。等苏画和他谈完仪器已经快十二点。

苏画心想易沉楷肯定已经走了,毕竟凭他那个急性子,一个人苦等这么久,肯定要打电话抱怨,可是她的电话一直悄无声息。

等她到了大门口,看见那辆黑色辉腾,还像她离开时那样,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

她走过去,发现那个人已经趴在方向盘上快睡着了。她抬起手,轻轻叩了叩车窗。他抬起头来,满眼的迷茫,像个孩子。

苏画觉得情绪突然变得好柔软,声音也轻了:“走吧。”

在车上,易沉楷问她:“中午去哪儿吃饭?”

那么自然,就像以前一样。“随便。”苏画笑笑。

易沉楷带她来到了火锅城,苏画随口说了句:“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易沉楷怔了怔,眼眸深了:“陪你。”

苏画内心涌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单子上勾了鸳鸯锅底。

吃饭的时候,她涮着她的红汤锅,却也不忘给他的白汤锅下菜。

他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她给他涮的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辣椒太辣,反正苏画吃到一半的时候,眼角沁出泪来……

吃完饭坐着,易沉楷突然伸手,抹掉了沾在苏画脸边的一颗辣椒籽儿,自然而然,却让两个人都呆住。

易沉楷很尴尬地解释:“我看见你脸上……有东西……”“哦。”苏画平静地回答,其实耳根已经发烫。

出门上车,易沉楷又问苏画的行踪:“你接下来去哪儿?”

苏画深感无奈:“你不忙吗?”“不忙啊,这几天我都很闲。”

难怪有空找她的碴儿!苏画腹诽。“你去哪儿?”易沉楷又执著地问。

苏画只好说她还要去给C大的一个实验室试机。

易沉楷立刻尽职尽责地将她快速送达目的地。

姜工和小陈已经等在那儿了,苏画下了车,特地嘱咐易沉楷:“试机要很久,你别等了。”“知道了。”易沉楷点点头,苏画放心地走了。

今天遇上的这个于教授,是个从德国回来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据说到现在还没结婚。

苏画本不想把结没结婚和个人品质联系起来,但是事实容不得她不做相关推理。

可能是运输和搬运过程中碰撞了,灭菌锅的金属外壳上凹进去小小的一块,倘若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可是德国回来的人,就是细致入微,逻辑出众,人家不仅看到了这个瑕疵,而且迅速引申拓展,上纲上线:“我一直就觉得你们BR很差,以前你们在我们院的声誉真的是差到极点,就只卖东西的时候花言巧语,卖完了就手一撒,不管了。”

说到这里,她还夸张地做了个撒手的姿势:“这次要不是胡老师介绍,我打死都不会买你们的东西,看吧,我就说不好吧,送来个新的,居然是个坏的!”“于老师,这个并不是仪器的品质问题,只是物流公司运送的时候没有注意……”

苏画的话被打断,那位于教授的嗓音,尖利高亢:“不要自己的东西有问题,就只会把责任推给物流公司。”

原来就算遇上秀才,理也照样说不清。

苏画让步:“这样吧于老师,我和总部联系一下,看是给您换台新货还是给您一些补偿。”

于教授素来刻薄而爱贪小便宜,听苏画这样说,立刻口气强硬:“换什么货?我等着用呢,等你们换回来,我的实验还要不要做了?打个七折,不然我就退掉,不要了。”

说完一甩手就走了,根本不给苏画说话的余地。

七折?只是外壳的一个微小损伤就打七折?她怎么不干脆说把这灭菌锅送给她,来弥补她的精神损失?

苏画气极反笑。

一直坐在隔壁的实验员胡老师,这个时候才跑过来:“小苏,不好意思,本来我是好心给你介绍生意,没想到搞成这样。”

苏画笑着安慰她:“这是哪的话,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装机本来就折腾了半天,再加上刚才的争执,苏画觉得很疲惫。她慢慢地下了楼,却一眼看见易沉楷,靠在辉腾旁边抽烟。

身后还跟着两个下属,苏画赶紧支开他们:“你们再去三楼的孙老师实验室看下离心机,昨天他们打电话给我说转头有点问题。”

姜工和小陈走了,苏画走到易沉楷身边,语气中已经带了些嗔怪:“我不是跟你说别等了吗?”

易沉楷却只是笑笑,按灭了烟:“等得不算久。”

三年他都等了,何况这几个小时?

上了车,苏画靠在椅背上,倦意袭来,她半闭着眼,轻轻地揉额。“很累?”易沉楷低声问。

苏画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还好,就是今天的客户有点麻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倾诉,可是很容易就说出了口。

他深深地看着她眉宇间的疲倦,心疼不已。“睡会儿,嗯?”声音温柔地像在哄她。

很奇怪,秦棋的温柔,她总会觉得不适。可是易沉楷的温柔,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排斥,只觉得有种太熟悉的温暖,包裹住她。

她闭上眼睛,心如那雨中的碧草,幽幽滑下一滴泪。

醒来的时候,已在江滩。

她在车里,他在水边。

她没有下车,只是将头靠在车窗上,远远地看着那个背影,被夕阳的光,染成淡金色。

曾经,你的怀抱,是我的家。

可是现在,我只能这样,隔着夕阳,看你……

当苏画看见易沉楷转身,她慌忙闭上眼,靠回椅背。

他开车门的时候,她睁开眼睛,假装刚刚醒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易沉楷的笑容里,似乎有些伤感:“不久。”

他不敢留在车里,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吻她。

可是站在江边抽完半包烟,他却更想吻她。然而折回来,她已经醒了,他没有勇气在她清醒的时候吻她。“晚上……”易沉楷的话还没说完,苏画的手机就已经响了。

苏画看见屏幕上林暮雪的名字,嘴角弯起微笑。

而这种亲昵的笑,让易沉楷以为,打电话的人是秦棋,心蓦地沉了下去,他转过头去,看向车窗另一边。

苏画一接起电话,就听见林暮雪说:“我今天回家早,做好晚饭等你回来吃。”

苏画的声音里带了笑意:“你现在越来越贤惠了啊,都知道做好晚饭等我回家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话更加深了易沉楷的误会,秦棋和苏画,已经住在一起了吗?有关他们的那些亲密画面,易沉楷不敢想下去,心一阵阵剧痛。

就说了这两句,林暮雪说锅里还在煎鱼,急急忙忙挂了。

苏画还没放下手机,就听见易沉楷说:“晚上我有个饭局。”

苏画一怔,其实她刚才还在犹豫,是不是跟林暮雪说,今晚有事,不回去吃饭了。

现在……他说有饭局,那就算了吧。“要不我就在这下吧,江边挺好打车的。”苏画对他笑笑,心里却有一丝失落。“也好。”易沉楷并未多说,他没有那样的气度,可以送她回和别的男人的家。

她站在路边,看他的车混入茫茫车流,如一滴水融进江河,很快便消失了。

她惘然,走到刚才他站的位置,去看那一江斜阳。

没有等到黑暗来临,她便果断离开。

有些温暖,不贪恋,就不会在失去之后,那样冷。

戒不掉的你

第二天上午,苏画没去华易,而是先去了C大。

她敲开了于教授办公室的门,看见里面的人,一脸倨傲。

苏画反手关上门,走到于教授桌前,语气谦恭却不卑微:“于教授,我给总部打过电话,但是因为损伤很小,所以最多只能打九五折,很不好意思。”

于教授的嘴角顿时上挑起来,松弛的皮肤露出一条难看的斜纹:“哎,你们公司怎么这样的啊?你现在只看到外部有损伤,谁知道内部是不是也坏了啊?”

苏画镇定自若:“昨天我们试过机,功能一切正常。”“那也不行,买回来的新东西就是坏的,任谁心里都会受不了。”于教授理屈了,词却不穷。

苏画微微一笑,从随身的资料包里,拿出了一个纸袋,放到办公桌上。

于教授看见上面的雅诗兰黛标志,喉咙里那些激昂的措辞,瞬间卡住了。

苏画温和体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给您造成了不愉快,我很不好意思,所以买了点小东西,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这个套装,至少也得两千吧。自己这次也只是买了个六七万块钱的灭菌锅,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那点碰伤对方不可能给她那么高的折扣,何况就算是打了折,折下来的钱也是归在科研经费里。把国家的钱变成私人的,总要多道手续,还不如这样直接收东西来得方便实惠。

于教授的一腔怒火,就这样被平息了,可是脸上还要维持庄严:“以后你们做事真的是要注意细节,知道吗?”

苏画点头称是,退出她办公室,关门的时候,瞥见她正将桌上的礼品盒,往抽屉里放,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果真是行业不分贵贱。苏画的眼里,现出一抹嘲讽。

解决完了这边的事,她想起华易的合同,打电话给易沉楷:“易总,我现在过来华易谈合同,方便吗?”

易沉楷的声音很公事化:“我现在有事要出去,把合同签好了放秘书那里,你自己过来取吧。”“好的。”苏画答应,却为他的淡漠,感到有些难受,转眼她又自嘲,你们本就只是客户和销售的关系,这样的来往方式,才属正常。

去华易取了合同,下楼的时候碰到魏庭,苏画奇怪:“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魏庭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我刚回来。”

苏画了然,唇边有淡淡的苦笑:“不必这样,魏庭,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魏庭却深沉地看着她:“真的过去了吗?”

如果真的过去了,你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

苏画不想迎视魏庭那双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眼睛,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魏庭在她背后,双手插在裤兜里,仰头望着十楼叹息。

悲欢离合,往往决定在一念之间。往前踏一步,或许就是与爱相守的世外仙境,可惜,人人都害怕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宁可闭上眼睛往后退。

接下来的日子,苏画和易沉楷没有再联系,他们各自忙碌,忙得不留时间悲伤,不留时间想念。

人民医院的离心机到货了,苏画去装机,因为院长打过招呼,鲁承志自然不敢过于造次,但是也没给苏画好脸色看,还不时找点由头挑点刺。

苏画也不多说,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安装好出来,在一楼大厅里遇上了秦教授。

当他知道苏画是来试机的,便问她:“怎么样?没人为难你吧?”

苏画忙说没有。

秦教授语气一顿:“我们秦家的人,看谁敢欺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气愤,鲁承志的好色行径,在医院内部无人不知,上次秦棋回来说苏画的生意没谈成,秦教授就大概明白了个中缘由,当时就给院长打了电话,要他亲自过问这件事。“秦家的人”这几个字让苏画很尴尬。“秦老师,我和秦棋……”她还没说完,秦教授就摆了摆手:“你们那些小儿女的事,我也管不了,但是以后你在人民医院,还有本市的其他医院,遇到事只管告诉我,或者直接报我的名字。”

秦老师此时,就像一个维护儿女的父亲。苏画知道,他是真当她是自己人了,心里更是愧疚。

其实,她并不领秦棋的情,甚至烦躁,可是,她却承了秦家的大人情。

有学生在叫秦教授,他走了,只剩下苏画,心里如同压了块石头般的沉重。

此时的易沉楷,心情也并不比苏画轻松,因为戚安安来他的办公室,找他选婚纱。

戚安安也只能在这里,才找得到他,他的家,从不让她去。

从易沉楷同意结婚以来,她就一直想尽借口和易沉楷亲近,这当然也是她母亲和易家奇的意思,他们都欣喜着美梦成真,却又怕这梦醒在半路上。

戚安安站在易沉楷旁边,一页页地翻着画册。“沉楷哥哥,你说是白的好看还是粉的好看?”“都行。”“那是长款好还是短款好?”“随便。”“你结婚那天是穿黑色还是白色?”“无所谓。”

易沉楷的眼睛,并未在画册上停留过,心更没有。

戚安安渐渐感到无趣,合起了画册,又期期艾艾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挑戒指?”

戒指?这个词刺得易沉楷心里一痛。“你自己去买吧,我最近很忙。”他冷硬地丢出一句话,打得戚安安满心凄凉。

戒指她自己去买,是不是再自己给自己戴上?

这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婚礼,和他无关。

她戚戚然地离去。

易沉楷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指捂住了眼睛。

他要结婚了,她呢,是不是也快了,还是,已经结了?“给我泡茶。”他对门外咆哮。

秘书手忙脚乱。

可是泡好的茶水,易沉楷只喝了一口,就连同杯子一起摔进了垃圾桶。

不是那个味道,任何地方的,再好的茶叶,再好的水,都不是那个味道。

所以她走后,他戒了茶,三年未沾,可是她回来了,只是几天,他就再次上瘾,无法自拔。

苏画,有关你的一切,我要怎么才能戒得掉?

而此时,秦棋却找到了和苏画关系破冰的契机。秦教授白天在医院碰上了苏画,晚上秦棋回家,自然就跟他说了。从上次看房那件事之后,秦棋和苏画一直就处在不尴不尬的僵持状态。今天苏画和他爸见过面,秦棋知道她的态度必定会软化一些,所以趁热打铁,打了个电话给苏画,虽然只是闲聊,却缓和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但是有了之前的摩擦,秦棋对待苏画的方式,有了改变。不再每天固定接送,只是在恰当的时间约苏画吃饭,或者偶尔送她回家。他理智地保持着这种不松不紧的关系,却悄无声息地加快了买房进程,力求在十一之前,搬进水语花苑,对于那七天假期,他有他的安排。

苏画并不知道秦棋的心思,她也在考虑十一长假的事情,但那是和工作有关。

和华易的那单生意,和外贸公司的合同也签得相当顺利,是时候该感谢范林了。

本来以往遇上这种事很好办,直接从利润中拿出几个百分点,作为回馈就行。但是这一次,真正的买主是华易,而范林知道她和易沉楷的关系,也必定不会在她这落下口实。但是倘若她仗着和易沉楷的关系,就这么大模大样地把范林的帮忙一笔抹过去,那她就真的是不上道了。考虑再三,她决定趁长假请范林实验室的人去短途旅游一趟。这样,钱花了,却不是送的真金白银,自在畅快又没顾忌。

所以这天,她借着去给F大送资料,去找范林商量度假的事。可是却在学院门口遇到了李云飞,还有他的上级——GK的中部区域经理徐越。人家可是真正的经理,手下还有十几号人,不像她,其实是个光杆司令。

但是输人不输阵,苏画还是迎着他们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徐越是个保养得很好的三十多岁的女人,笑容温润,眼神犀利,一开口,便颇有些意味:“苏经理很厉害啊,来了不到两个月,就接了几个大单。”

苏画笑得谦逊:“也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而已。”

一旁的李云飞,冷哼一声:“撞得好不如撞得巧啊。”

徐越扫了李云飞一眼,他不敢再吱声。

苏画只是云淡风轻地瞟了李云飞一眼,在心里冷笑。

李云飞这样的人,她委实看不起。一个大男人,却比女人更鸡肠小肚,投奔了新主子,就恨不得把老东家一棒子打死,对于曾经的同事,也是陷害污蔑,手段恶劣。这种人,自以为聪明,其实比谁都傻。这世道,谁不是明目明心的人?日子长了,你的为人,大家都会清清楚楚。你的客户不敢信任你,你的上司担心你下一次背叛,你的同事不敢拿你当朋友。

所以李云飞,你就使劲作践你自己吧,加油!

苏画优雅地和他们告辞,飘然离去。

跟范林说起旅游的事,他思忖片刻,答应:“嗯,加了一暑假的班,放松一下也好,就是让苏经理破费了。”

相互客套一番,他们定下去距离不算太远的庐山,之后范林又提出十一出行人太多,就赶在长假前一周,周五出发,周日晚上回。

那就是说本周五,今天已是周二。时间很紧,还好长假前出游的人不算太多,折腾了一番,苏画总算订好了旅行社。

可到了周四,范林又打电话过来,言语之中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和魏总一起吃饭,无意中说起庐山旅游的事,他说他也想去,正好借这个机会和项目组成员熟悉一下。”“好的,我来安排。”苏画答应着,心里却在犯嘀咕,熟悉项目组成员,以后有的是机会,魏庭那个宅男,怎么会放着大好的周末不过,去跟着他们爬山?联想到他最近一系列可疑行径,苏画几乎可以肯定,他又在为她和某人创造机会。

果不其然,第二天苏画见到的人是——易沉楷。

爱情能否劫后余生

苏画走过去,易沉楷不自在地干笑两声:“魏庭临时有事,所以我替他来。”

范林笑眯眯地一句话化解了尴尬:“易总能亲自参加我们这个旅行团,我们都很荣幸啊。”

上了车,范林自然是特地安排苏画和易沉楷坐在一起。易沉楷将苏画让到里座,自己紧贴外侧的扶手坐着,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其实昨晚魏庭说让他去庐山,他本想一口回绝的,可鬼使神差,说出口的居然是个“好”字!明知她已心有所属,就是抗拒不了和她接近的强烈愿望。

一路上很无聊,又不知道该和他聊什么,苏画只好靠吃东西来打发时间。她打开一包薯片,递过去,他只犹豫了半秒不到,就伸手抓了一把出来。苏画看着他坐在一边乖乖吃薯片的样子,又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爱吃零食的小孩。

吃了会儿东西,苏画想喝酸奶,可是车有点颠簸,她的吸管怎么也插不进去。易沉楷伸手过来拿走了酸奶和吸管,“啪”的一声插好,递还给她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各自的心都是一颤。

走了几个小时,车上了盘山公路,随着急陡的七环八绕,不是苏画倒在易沉楷身上,就是易沉楷将苏画挤得紧贴车窗。身体的亲密接触,让人心生异样。

又是一个急转弯,眼看苏画的头就要撞上车窗,易沉楷顾不得许多,伸手去挡,就这样,她整个人跌进了他怀里。一瞬间,他们都呼吸发紧,猛烈的心跳,吓坏了自己。

接下去是平路,易沉楷松开了苏画,将身体坐直,平视前方,苏画也转头去看窗外的云雾缭绕。

终于到了目的地。下车的时候,两个女博士已经蹲在路边呕吐,本来就有些晕的苏画,看见那个情景,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易沉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及时地递过一瓶水。

她喝了两口,觉得好了些,看见易沉楷已经将她的行李都拿在了手上。她没有跟他客气,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自己背行李。她默默地跟在他身边,一路上,他不时地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只是摇头。

安排房间的时候,范林又把二楼紧挨着的两间房,留给了苏画和易沉楷,其他人都住在楼下,苏画无话可说。

回房换了衣服,苏画拿到浴室去洗。庐山的水都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沁凉沁凉,那股凉意,从手心直蹿脚底。衣服洗到一半,苏画忽然觉得不对,大姨妈来了。

苏画掩面哀叹,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根据日期推算,她还以为可以熬到下山后。老天,这两天可是有超大运动量啊!

过了一会儿,易沉楷来敲门,说该下去吃饭了。苏画只好换了条深色裤子随他下去。

吃饭的时候,服务员问要什么酒水饮料,苏画要了可乐,却又低声嘱咐:“不要冰的。”

易沉楷听见了,瞟了一眼她的深色长裤,就什么都明白了,直接跟服务员说:“给她一杯温开水,不要饮料。”

苏画顿时窘得耳根微红。

吃饭的时候,易沉楷又不顾四周暧昧的目光,给她盛了一大碗汤,还故意地在她耳边说:“你要多喝热的。”

苏画的脸都发烫了,只好把脸埋在碗里喝汤。

易沉楷看见她害羞的样子,嘴角有止不住的笑意。

下午是游玩附近的景点,虽然不用爬山,可是总路程并不算短。中途休息时,苏画不停地揉腿。易沉楷知道她的这个毛病,一到那几天腿就特别酸,觉得心疼,悄声对她说:“要不我们先回去。”

他这种默契的亲昵,让苏画无措,她只能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说:“没事。”

易沉楷无奈,这个笨丫头,就是喜欢逞强。

后来每走一会儿,易沉楷就会跟导游说要休息,一路走走停停,导游都有些不耐烦了。

苏画暗暗扯他的衣服:“我不要紧,别麻烦人家了。”

他却一脸理所当然:“是她服务我们,又不是我们服务她,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导游刚好听到,却也不敢发作,只是阴着脸。

苏画只能对导游很抱歉地笑。

这又让易沉楷不爽了,他的女人,干吗要跟别人赔笑脸?

他的女人?他被这个词吓到,随即又苦笑。她已经不是他的女人了。

他的情绪骤然低落,不再言语。

苏画不明白易沉楷为什么会突然不开心,以为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好轻声安慰:“我真的没事,别担心。”

她的温柔,略微暖了他的心,但还是面无表情。

走至庐山植物园,导游特地领着大家走到一棵造型怪异的树下,介绍它的故事:这棵树曾经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拦腰截断,只剩下焦黑的木桩,可是现在,却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苏画站在这参天古树下,仰望它翠绿的叶子间,泄漏的星星点点的阳光,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和易沉楷的爱情,一样曾遭受过致命的重创,还能复苏吗?

她不自觉地去看易沉楷,发现他也正在看她,眼神里似乎有和她同样的感慨。“我们进植物园吧。”导游的声音让苏画回神,她低下头,率先走了,易沉楷怔怔地看了会儿她的背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植物园内奇花异草,曲径通幽,苏画本已乱了的心绪,在这一片弥漫着雾气的安谧中,又慢慢沉静下来。

其实,她刚才看到的,不过是个绝无仅有的特例,绝大多数事物,在经过重创之后,都只有消亡一个结局,她的爱情,又怎么会有十万分之一的幸运,成为例外?

出了植物园,大家因为上午坐车的困顿,都已经懒懒地不想走,再加上刚才易沉楷一再要求休息,范林干脆顺水推舟,跟导游说今天就游览到这里。一行人打道回府。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的精神又回来了,先是范林站起来,说了一通感谢易沉楷和他们合作,感谢苏画请他们旅游之类的话;然后是易沉楷说了些精诚合作之类的场面话;轮到苏画,她只是低调地祝大家玩得愉快。

紧接着就是相互敬酒,苏画的手还没碰到桌上的酒杯,易沉楷就手疾眼快地给她换上一杯白开水,苏画只好心虚地举着白水当白酒,挨个敬酒,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没好意思为难她。

饭后大家聚到范林房间去打牌,九个人分成两桌打拖拉机,多出来的那个是易沉楷,他对玩扑克没兴趣。

一群逻辑能力出色的人打牌,自然是险象环生,精彩刺激,笑声叫声不断。易沉楷坐在苏画身后看了一会儿,实在不喜欢这种嘈杂的气氛,出去到走廊上抽烟。

山里的夜,静得出奇,越发让身后门内的声音显得分明,那么吵,可是他仍旧能清晰地分辨出苏画的笑声。他长长吸了口烟,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笑了。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这样近地听到她的笑声,她就在他的身边。

接连抽完了几根烟,夜已经越来越凉,他想起她还穿着下午出去时的短袖和七分裤,便上楼去拿了自己的外套,进屋后一声不响地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上。她身体一震,某种的熟悉的味道,似乎熏着了她的眼睛,酸酸地胀痛。她努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打牌,可是周围那种暧昧的目光快要把她淹没了。

打完那一盘,她站起来,抱歉地笑:“我有点困了,想去休息,不好意思啊。”

大家还是那般了然的眼神,范林也在笑:“没关系,他们三个可以打斗地主嘛。”

苏画在那些眼神中再也待不住,赶紧逃出那个房间,易沉楷紧随其后。

两个人上了二楼,易沉楷并无多话,直接去开自己房间的门,苏画松了口气,她现在心里很乱,真的怕易沉楷会对她说些什么。

可是她进房间不过半分钟,门就被敲响了,拉开门,易沉楷抱着毯子站在外面:“山里夜凉,你这几天又特别怕冷,要多盖点。”

苏画无奈,老大,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白?

可是易沉楷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要把背后和脚边都塞好,睡觉的时候不要乱踢被子,你睡相不好……”“总比你睡相好。”苏画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脸红了,拿走他手上的毯子,飞快地关上了门。

易沉楷在走廊昏黄幽暗的灯影里,愉悦地弯起嘴角。

庐山烟雨

第二天上午的安排是爬五老峰,易沉楷在吃早饭的时候悄声对苏画说:“今天我们不去了吧。”

苏画正在喝粥,一愣,放下了碗,假装夹榨菜,并不看他:“还是去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里都不玩多可惜。”

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总会心慌,她宁可去爬山。

易沉楷撇了撇嘴,起身出去了。

等到队伍出发的时候,易沉楷很自然地又拿走了苏画的行李,周围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在他们的眼里,易沉楷和苏画就是一对。对于这种暧昧不明的处境,苏画无可奈何,只能感慨易沉楷制造绯闻的功底之强。

五老峰,据说看起来就像五个老人,可是苏画横看竖看,就是觉得不像,叹了口气:“年纪大了,没想象力了。”

站在一旁的易沉楷接口:“谁说的,我都看得出来。”

苏画沉吟片刻,拿出个精辟的理论:“人家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大概老到一定程度,就又恢复了小孩的想象力了。”

易沉楷气结,她居然又明目张胆说他老,他扭头看她,见她一本正经地眺望远处,却明显在忍着笑意。

他忽然也忍不住笑了,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以前那个喜欢恶作剧的丫头,并非像她表面上这样温婉成熟。

情不自禁,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苏画吓得一下子跳开:“你干吗?”

易沉楷也装得一脸淡定:“你头发上掉了个虫,蠕虫哦,我帮你拿下来。”

苏画顿时毛骨悚然,眼睛在地上到处瞟:“哪里,在哪里?”

易沉楷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

苏画反应过来他在耍她,叉着腰气呼呼地瞪他。

他又笑:“茶壶姿势还是这么标准。”

苏画懒得再理他,一个人先跑了。易沉楷从路边揪了两朵粉红的野花夹在耳朵上,吊儿郎当地笑。

爬过了五老峰,又开始下石门涧,苏画真的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绝壁:一人宽的石阶,几乎和地平面成垂直的九十度角,只有细细的铁索充当扶栏,铁索之外,就是看也不敢往下看的深渊。

导游还在很敬业地说这个峰那个山,苏画根本没心思听,只顾像蜘蛛人一样扒着石壁,提心吊胆地往下走。“别怕,有我。”背后忽然响起易沉楷的声音,苏画怔了怔,心里慢慢踏实下来,绝壁仍然陡峭,她却不像先前那般害怕。

走了太长的下坡路,到中段休息的时候,苏画的腿已经酸麻,坐着的时候似乎都还在抖。易沉楷坐在她旁边,从包里拿出个杯子:“喝点,补钙。”

苏画接过来,发现居然是温热的牛奶,惊讶之后是感动,原来早上他提前离席,是去为她买保温杯冲牛奶。

温润的牛奶,沿着喉咙滑下去,似乎把那温暖带到了心里,她低声说:“谢谢你。”

易沉楷却只是弯着笑眼望着她,并不说话。

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前行,历尽艰辛,终于到了涧底,有供游人休息的亭子,还有商店,大家放松地坐了一阵,又发现附近的河水特别清澈,都脱了鞋袜去水里蹚。

苏画也很想去,可是她在生理期,不敢泡凉水,只好站在岸边羡慕不已地看别人打水仗。

易沉楷出现在她面前,笑着对她伸出手:“我抱你过去坐到那块大石头上。”

苏画脸热,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站在这里看。”

易沉楷根本不由分说,一把将她像抱小孩一样抱起来,那边玩闹的人都在往这里看,苏画整张脸都红了,只在心里怪易沉楷太莽撞。

还好路不长,苏画很快被放到石头上,易沉楷站在水里,仰着脸对她嘿嘿笑,有水珠沾在他上翘的睫毛上,晶莹剔透。他这样孩子似的笑容,任谁也无法对他再生气,苏画在心里很快就原谅了他,柔声对他说:“你去玩吧。”

易沉楷点点头,又跑去和那群人疯闹着打水仗。

她看着他难得放肆张扬的快乐,幽幽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还是让她心疼?

本来还要下三叠泉的,可是天色阴暗,导游说山里的雨来得很疾,所以大家只好扫兴地坐索道回去。

在房间里睡过一觉醒来,苏画到走廊上去看雨。易沉楷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清秀的女孩,斜坐在灰白的石栏上,凝神看着纷纷扬扬的雨,银白的天光,映得她侧面格外清晰,似乎连睫毛都能一根根数得清楚。

他竟然不忍开口打破这一片静谧,只是倚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她。

有雨珠从屋檐上滴下来,落到阳台边缘,摔成八瓣碎,瓣瓣晶莹。苏画望着那雨瓣微笑,易沉楷痴迷地望着她,她抬起眼的时候,正好撞上他的眼神。

苏画有些不自然地问了句:“你也起来了啊?”“刚起。”易沉楷走过去,坐到她的对面,两个人并不敢对视,默契地一起去看雨。

剩下的半个下午,就在雨声中度过,偶尔他会点燃一支烟,还是苏画熟悉的那个牌子,烟味干裂却并不呛鼻,这勾起了她心底那些隐秘的回忆,她以往,总是在散发这种味道的怀抱中睡着,醒来,或者哭泣。

她在这样的味道中,逐渐有了悲伤的感觉,为什么他们隔得这么近,故事却已经离得那样远?

易沉楷也逐渐发现,苏画的安静,已经不是刚才那种安静,他轻声问:“怎么了?”

苏画摇摇头,笑了一下:“没怎么啊。”

易沉楷却敏感地察觉到,她笑容的勉强。他坐得离她近一些,握住了她的肩,又问一句:“到底怎么了?”

这样近的距离,他身上混着烟草味的气息更觉强烈,连她的心也被紧紧缠绕住,她忽然想哭,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推开他,跑回了房里。

他愣愣地坐着,并没有去敲她的门。他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好像有些明白了她的悲伤,自己也惨然地笑。

他们现在的情境,不过是上天恩赐的一段,梦般的假期。过了这三天,他们还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她还是要回到别人的怀抱。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闷闷地不说话,其他人以为他们吵架了,整个气氛都有些沉闷。

易沉楷只吃了小半碗饭,就从后门出去抽烟,等众人吃完从大厅里出来的时候,他没看见苏画。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拉住一个人问:“苏画呢?”“她好像去镇上了。”那人回答,他看见苏画刚才从正门出去了。

他按灭烟,追了出去,看见苏画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他疾跑了几步,想要叫她,却又没叫出来,只是远远地跟着她。

她今天穿着一身紫衣裳,沿着青石板路,弯弯绕绕地走在如烟的雨里,影影绰绰,让他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

她就是他心里,那个紫丁香般的姑娘。

他看着她走进镇上的小店,去挑选那些蓝的白的景泰蓝镯子,她举起雪白纤细的手腕,借着光看花色,和老板讨价还价。

她买完了镯子,又在镇上无目的地逛,有时去看谭木匠的梳子,有时去挑石鱼石耳,有时候又会驻足在手织的土布前,细细抚摩研究它的纹路。

他始终跟在后面,躲在暗影里看她。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隐秘的偷窥者,偷偷地收集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留待回味。

逛完一圈,她走进镇上唯一的一家电影院,这里数十年如一日,放着同一部影片——《庐山恋》。

他看见她进了放映室,才从暗处走出来买票,进去之后,挑了隔她三排的座位,从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的侧影,在荧幕光线的明明暗暗中,隐隐约约。她时而靠着自己的椅背,时而趴在前排的靠背上,时而又撑在扶手上,像个小女孩似的托着腮。

他怔怔地望着她,放映着什么,浑然不觉。直到灯光亮起,他才惊觉电影已经结束,仓皇逃离。

还好她有大大小小的袋子要拿,所以等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并未看见他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他照旧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随她一步步穿过那雨巷。

突然,他看见她脚一崴,跌坐在石阶上,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一个箭步冲下去。

她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呆了,傻傻地望着他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低头检查她的脚有没有肿起来。

他的指尖,和她脚踝的肌肤相触,在她心里引发一阵酥麻,慌忙将脚缩回来:“没事,不疼。”

他瞪了她一眼:“你总是爱逞强。”

苏画赶快站起来,在他面前动了动脚:“看,我就说没事。”可是这一动却又扭到了伤处,她疼得皱眉。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背对着她蹲下。

她怔住,知道他是要背她,却没有勇气让他背。

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烦:“快点上来。”

苏画还是站着没动,易沉楷已经用双手环住她的小腿,她只好爬上他的背,却挺直身体和他保持距离,小心地攀着他的肩膀。

他走了两步,故意脚滑了一下,身体大幅度前倾,她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整个人紧贴住他。

他很满意这样的亲密度,背着她像跳房子一样,数着石板往下轻快地跑。

这样的雨,这样的他,她的心情也渐渐轻盈起来,将脸贴上他的背,感受那样熟悉那样想念的温暖。

湿润的空气里,飘来馥郁的桂花香,由浓,至淡,到最后,变成萦绕心间的,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甜……

梦中的轻纱

第二天早上,当两人不约而同地打开房门,看见对方,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昨晚他将她背进房里,帮她热敷之后就离开了,并未有过多的亲密举动。但即便这样,也让他们失眠了半宿,一遍遍回味这个夜晚的所有细节。“脚还疼吗?”易沉楷微笑着问。

苏画有些羞赧地轻轻摇了摇头。

两个人并肩下楼,肩膀的每一次轻微的摩擦,都会在各自心里引发一阵骚动,微妙的情愫,一直持续到他们和众人在餐厅会合。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有胆大的博士,还在跟范林开玩笑,说干脆多玩几天。

苏画和易沉楷此时其实也有同样的愿望,多么想,把时光就在这里留住。

这一天,他们去看了庐山的瀑布,当大家在感叹李白的诗句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有多么写实时,苏画却在失神,度过了最后一天,身边的他,又将是戚安安的未婚夫易沉楷,和苏画无关的易沉楷。

似乎有水滴溅到脸上,又似乎是,她的泪。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他搂住,她没有转过头去看他,怕他看见她眼里的悲戚。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背后响起了闪光灯的“咔嚓”声,随后是李博士惊喜的叫声:“易总,苏经理,你们看这照片多有意境。”

苏画不着痕迹地在起身时用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泪,易沉楷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并不揭穿。

他们一起去看那照片,的确别有意境。

从天而降的瀑布,像宽阔的白练,在这样的背景里,石头上两个相拥而坐的背影,显得那样渺小而单薄,却又让人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感动,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相亲相爱,相互依靠。

可是,当这张照片的温暖,和现实的冷酷相比照,却让人更加伤感,苏画不愿在别人面前流露此刻心底的脆弱,只是笑了笑:“回去了给我发一张到邮箱。”“我也要一张。”易沉楷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苏画的手。

苏画没有挣开,如果,属于他们的时光,只剩下这几个小时,她为什么还要逞强?

后面的路上,易沉楷再也没放开过苏画的手,他们一直十指紧扣,哪怕是在只有一人宽的山路上。

时间不为人停留,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还是到了告别庐山的时刻。

苏画在整理行李的时候,接到了秦棋的电话,他的语气有些急切:“苏画,你在哪里?”“庐山。”

那边是长长的带着失望的一声“哦”,接着又问:“什么时候回来?”从天而降的瀑布,像宽阔的白练,在这样的背景里,石头上两个相拥而坐的背影,显得那样渺小而单薄,却又让人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感动。插画:马文丽“今天晚上。”“那我去接你吧。”秦棋说。

苏画的眼前,晃过易沉楷的脸,她直觉地拒绝:“不用了,我和同行的人一起回去。”

没有和秦棋多寒暄,苏画简短地说了再见。

她私心里,不愿意自己和易沉楷的这段时光,被人打扰,也不愿意,易沉楷因为看见秦棋而受伤。

吃过晚饭,他们坐上了回程的车。

正是暮色渐沉的时候,在庐山看夕阳,和平日里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你仿佛站在云端之上,茫茫云海的边缘被染成浓烈的橘红色,那橘红层层叠叠地向上延伸,一层比一层浅淡,渐渐过渡成月白、浅蓝、海蓝,到最后,变成无边无际的幽蓝,每一处颜色的衔接,都细腻而流畅,仿佛是天上最好的工匠晕染出的绢布。“真美。”苏画喃喃赞叹。“以后我们再来看。”易沉楷在她耳边说。

还有以后吗?以后,他将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甚至是某个孩子的父亲。

可是她不愿意在此刻打破这样美丽的幻象,于是附和他说:“好,我们以后再来。”

他却是真实的欣喜,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舍弃一切相陪。

他拥她入怀,她柔顺地靠在他的肩上,默默地看夕阳。车环着蜿蜒的山路,一步步走下了云端,夕阳也在绚烂的回光返照之后,逐渐归于黯淡,最后熄灭,只剩下一轮冷月,寂寞地挂在天边,没有星光做伴。

回到城中已是半夜,下了车,易沉楷仍然紧紧牵着苏画的手,他此刻心里很矛盾,不想送苏画回她和别的男人的住处,却又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在深夜里独自离开。

最终还是心疼占了上风,他招手打车,和苏画一起钻进车里。

其实回到这个繁华却又冷寂的城市,苏画已经开始极力地想让自己清醒,然而内心深处,却又贪恋这温暖,所以还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易沉楷的相送。

车到了水语花苑门口停下,他们下了车,默默地走进大门,来到苏画楼下。

没有谁开口,却都停住了脚步。

苏画知道,自己不该邀请,易沉楷知道,自己只能停在这里。他总不能上楼,亲眼看见秦棋迎接苏画回家。

他紧紧攥着拳头,压抑着心里翻涌的嫉妒:“我走了。”“嗯。”苏画轻轻答应,低着头不看他。

他转身打算离开,却又在最后一刻,紧紧地抱住了苏画,似乎要把她勒进自己的骨肉里去。

苏画在这样的拥抱中,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就在她已经开始动摇,几乎想要开口留下他的时候,他却骤然放开她,疾步走向门外。

怀抱一空,夜风直袭胸前,苏画冷得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温暖之后的冷,让人更加难以忍受,她飞快地刷卡进楼,不敢回头看他的背影。

而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头,她已经不见踪影,他心里刺疼,她就那样着急地要奔向秦棋的怀抱吗?

路灯灰白的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备觉凄冷。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在侧面的五楼上,有一个人,也一样吹着冷风,心中凄凉。

那是秦棋,他今天搬进了水语花苑,兴高采烈地去找苏画,敲了半天门,却没有人应答,后来,隔壁的门开了,是他曾经见过的载着苏画离开的女人,毫无顾忌地上下审视他,冷淡地丢下一句“苏画旅游去了。”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在苏画家的门口,急切地给她打电话,得到的却是她淡漠的回应,说自己在庐山,并且不要他接,和同行的人一起回来。

可是原来,和她同行的人,是易沉楷。

秦棋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费尽心思,和她办公室门对门,和她住进同一个小区,以为地理位置的接近,可以让心也接近。到了最后,却发现,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易沉楷可以做得到,他却做不到。

一腔热切的坚持,在这风中,一点点凉透,他回身进了屋,关紧了阳台门。

旅途的奔波,再加上心中的伤感,让苏画疲惫不已,放纵自己一直睡到近中午才起床上班。到达兆新的时候,正碰上秦棋和他公司的人下楼吃饭,她打了声招呼,秦棋却只是冷淡地点了个头,就擦身而过。

苏画怔了两秒,继续向楼上走,她不知道,昨天还热情地打电话说要去接她的秦棋,今天怎么会对她视若不见。

然而,庐山之行,已经让她对自己的心无法再逃避,易沉楷仍旧是深种她心底的那颗种子,有一点春雨,就会发芽开花。所以对秦棋,她给不了他希望,也就没有立场去深究,他为什么对她冷淡。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苏画也没有接到易沉楷的电话。

或许,他也和自己一样,从山上回到城中,便从幻境回到了尘世,不得不从梦中醒来。苏画苦笑。

她不知道,易沉楷今天一整天,手指无意识地摸了多少次手机的快捷键,却最终没有按下去。

昨晚回头时,看到的那个空荡荡的楼道口,就像扎在他心上的刺。他在黑夜中,控制不住自己一遍遍去想象,她是怎么样带着甜笑,小鸟一般扑进秦棋的怀抱……就像,她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

庐山,不过一梦。烟雨,瀑布,夕阳,还有那个丁香般的姑娘,都只是梦中的轻纱,在身边萦绕片刻,就随风而逝。

她还是秦棋的苏画,不再属于他。

相对两无言

因为精神不振,苏画一个下午,只是将前段时间的成绩归了归总,写了个季度报告,五点多就早早下班回家了。路过小区门口超市的时候,她进去买了些菜和水果,还买了只鸡打算炖汤。平日里都是她蹭林暮雪的饭,今天好不容易清闲一回,总要回馈一下。

走出超市,她开始给林暮雪打电话,还没接通的时候,她看见一辆熟悉的白色越野车正从旁边的车道进入小区。

秦棋的车?他怎么会来这里?

苏画的第一反应,他是来找她的。

但是车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秦棋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喂……喂……苏画……你打电话给我干吗啊?”林暮雪的声音打断了苏画的怔神。“哦……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忙完……我今天下班早,做饭等你回来吃。”

那边的林暮雪一阵欢呼,宝贝甜心的乱叫。苏画笑着挂掉电话。

她走到楼下时,正逢秦棋从车里走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苏画迟疑地站住,秦棋却似乎根本没看见她,自顾自上楼。

苏画这个时候,才隐约反应过来,秦棋曾经来看过房,大概是也搬进来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脚步沉重地上了楼。

进屋把鸡块洗净除水,放进沙锅里炖上,她才慢悠悠地泡了杯茶,端到阳台上去喝。可是刚拉开门,就看见和她房间成对角线的那个阳台上,秦棋抽烟的身影。

一时之间,进退不得。犹豫了半晌,苏画还是端着茶坐回了沙发上,淡淡的茉莉花茶香,却没有舒缓她心绪的功用,反而让人觉得感伤。

其实,秦棋并没有错,即便他现在有些强势,也是真的想要对她好,而回想过去,他还曾经给过她那样雪中送炭的温暖。自己却出于主观,对他一再地抗拒冷漠。苏画抿了口茶,愧疚地深叹一口气。

此时的秦棋,站在阳台上,手上的烟半天都忘了吸,直到长长的烟烬“啪”地落到扶栏上,碎成白色的粉末,他才反应过来,把脸转向一边苦笑。

他刚才看见苏画推开阳台门,却又折身进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你已经和她这样近,却仍旧只能看得见她的背影,秦棋,你不觉得自己悲哀吗?

你甚至还傻乎乎地订了十一长假的青岛双飞游,幻想和她在碧海蓝天下互许诺言。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像个愚蠢的笑话?

他忽然觉得在这个能见到她的地方待不下去了,下楼匆匆离开。

他开车出小区门的时候,林暮雪正好回来,两辆车错身而过,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林暮雪上楼敲开苏画的门,第一句话就是:“那帅哥刚才又来找你了?”

苏画一愣。

林暮雪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自己也重重地跌进去,啃着苏画洗好的苹果,含混不清地说:“他昨天还来敲了你的门,我说你旅游去了。”“哦。”苏画轻轻地应了声。

林暮雪睨了睨她:“干吗?情绪不对啊!你开始内疚自己没接受人家的追求了?”

苏画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没什么不好……以前我有点……反应过度。”

林暮雪撇了撇嘴,开始见风倒:“本来就是,现在这世道,痴情又长得不歪瓜劣枣的男的不多了,你还挑三拣四。”

什么话从林暮雪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味。苏画很无奈,但也因为她的搅和,心情变得没那么沉重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准备晚饭。

享受完美妙的晚餐,两个女人懒洋洋地跌在沙发上看电视,苏画的手机却响起提示音,打开看,是她的VIP邮箱来了邮件,显示有图片信息。

她把笔记本拖到膝盖上,打开了邮箱,是范林的研究生发来的,主题是“照片”。点开来看,正是她和易沉楷在瀑布前相依偎的背影。

心里一阵阵痛,苏画想关掉,林暮雪却凑了过来,按住了她的手,眼睛发亮:“嘿,艳遇呀?这男的是谁啊?”“艳遇个鬼!”苏画强行关掉了界面。

林暮雪一只手搭到她肩膀上,贼兮兮地望着她:“难怪啊,苏画,原来还有帅哥等着你啊,光看这背影就知道此人必定气宇轩昂。”“你以为自己是看相的林半仙呢?看个背影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苏画笑得有点勉强。

林暮雪发现了她的难过,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开玩笑,换了个话题:“哎,过两天我们台要搞国庆晚会,你去看吧,我给你前排的票。”

苏画撇撇嘴:“我才懒得去,那些比业余水平专业不到哪去的歌舞小品,有什么看头?”“喂——”林暮雪拖长了声音,瞪大了眼:“你别这么不给面子行不?这可是我第一次担纲主持大型文艺晚会。”“呦,文艺晚会让你这个播新闻的去主持,没搞错吧?”苏画怪叫。

林暮雪咬牙切齿地挠了挠头皮:“居然连你也是这种反应!难怪我们台那些人都以为我潜规则台长了,NND!”

苏画失笑,拍了拍她:“算了算了,那是人家没有发现你文艺的天分,其实你是个标准文艺女青年!”“你这是讽刺我吧?”林暮雪恶狠狠地扑过来。

苏画赶紧讨好:“好吧好吧,咱们不讨论这个了,还是讨论一下那天你穿什么吧,是露背呢,还是深V……”

很快,苏画被人残忍地用靠垫消声了……

等林暮雪回了她自己的房子,只剩下苏画一个人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去开了邮箱,鼠标在那封邮件的标题上滑啊滑,却最终没有打开,她甚至有股冲动,想要把它永久删除。

可是她知道,那幅画面已经固执地映在了她心里,删不掉的。

那晚,怅然入梦,梦里却是一片空白,回不到那如画的庐山。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旧的生活又回来了,苏画再没有偷懒的理由,又开始了忙碌。

黄老师实验室的小老板打来电话,有些歉意地告诉她,原本打算给她做的荧光定量PCR仪可能要交给别家公司做。苏画客气地笑着说没关系,并不追问原因,却在当天下午去了F大生科院。

在下面的实验室晃了一圈,苏画上了五楼找黄老师,说自己今天来这边做仪器维护,顺道来看看她。

快放假了,实验室人烟稀少,黄老师把苏画拉到隔壁的小会议室,关上了门,小声对她说:“你不知道,GK的李云飞那个人真的是死缠烂打,天天来找我们小老板,说再怎么样也要照顾他的生意,小老板那个人脸皮又薄,昨天跟我说,实在不行把PCR仪给他做。”“是吗?”苏画不动声色。“唉,李云飞那个人我真不喜欢,做生意就做生意,一个男的,像个长舌妇,天天在背后说别家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还说你们BR的售后服务很烂。”

苏画笑了笑:“其实我们BR在其他地方的售后口碑都不错,就是中部不好,因为以前都是李云飞在管。他这么说,岂不是自己骂自己?”“就是啊。”黄老师随声应和,“其实售后好不好和人负不负责有很大关系,像李云飞那样的,我们买了他们GK的东西售后肯定也好不了。”

苏画并未接着黄老师的话茬继续批判李云飞,她知道若是那样做了,迟早也会和李云飞一样,在别人心里留下个长舌妇的坏印象。何况做生意,凭的是实力,不是诋毁。

黄老师就喜欢苏画这个沉稳大气的劲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这两天会再跟小老板说说,兴许他会改变主意。”

苏画诚挚地微笑:“黄老师,您给我帮过的忙,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这句话的潜含义,彼此心照不宣。

两人站起来一起离开会议室,出了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画告别黄老师,在电梯里遇上了上次拿灭菌锅找碴儿的那个极品于教授和她的学生。苏画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于教授却只是高傲地瞟了她一眼,点头都欠奉。看着那副极力和她这种俗气的生意人撇清关系的样子,苏画在心底讽刺地笑笑,很想问一句:“那雅诗兰黛用着还好吗您哪?”

黄老师办事很有效率,第二天下午,她的小老板就打电话过来,说考虑了技术参数和售后服务问题,决定还是买苏画她们公司的PCR仪,近期就可以签合同了。

过后,苏画又打了电话给黄老师感谢她,听她在那边得意地说自己是怎么说服了小老板,最后只给李云飞施舍了个几千美金的成像系统。

苏画心里暗笑不止,李云飞,向别人丢石头,没想到会砸到自己的脚吧?!

次日,苏画又趁热打铁,借送中秋月饼的名义再次拜访了小老板和黄老师,把订单的事夯实,她可以舒心惬意地过这个假期了。

今晚便是林暮雪主持的国庆晚会,既然是给她撑场面去的,自然得打扮美点,苏画从F大回来,干脆没去办公室,直接去了商场。

挑了一件紫色缎面的中袖连衣裙,配上白色的蝴蝶结手包和珍珠装饰的鱼嘴鞋,项链坠是一颗白色的淡水珍珠,像一滴泪,点缀在锁骨处,楚楚动人。

当苏画按照林暮雪的指示,出现在电视台的化妆室时,她顶着一脸的浓妆,正撅着嘴让人给她涂唇彩,只能抽空对苏画竖了竖大拇指,以示对她装扮的夸奖。

苏画忍着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条件很不错,不过人民不友善。特别是某些年轻女性,投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敌意和不屑,分明在说:“林暮雪那种人,居然也有朋友,肯定是一丘之貉。”

苏画丝毫不以为意,林暮雪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电视台,也依然是出类拔萃,难免招人嫉恨。不过,众人只看到了林暮雪风光的表面,只有苏画知道,她这几天是怎样在家熬夜一遍遍地背诵节目稿。

每个人台上的璀璨光芒,都来自台下的辛苦付出,无一例外。

当节目快要开始,苏画离开后台的时候,她拥抱了林暮雪,轻轻地说:“今晚是属于你的精彩时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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