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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03:5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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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陵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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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4

一夏晴深4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一夏晴深4作者:兰陵笑笑生排版:KK本书由北京阅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七十四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1

几声鸟鸣声滑落于窗外的槐树的繁花叶茂之下,阳光已经从窗漏处投了进来,照着袅然升起的水沉烟上,又是一个淡金色的静谧的晨曦。我蜷了蜷身子,朝着温暖的方向又挤了挤,触手是温热的绷紧的肌理,是什么轻柔地抚过我的发丝,是什么刺刺的磨砂般抵住我的额?我惺忪地睁开一缝,还没看清楚什么,温柔的声音便响起在我耳边,说:“乖,再睡一会儿。”他给我把薄薄的丝被拉至肩上,我这才意识到他不知什么时候给我穿好了衣服,当然了,是他的衣服,白色的丝质里衣宽大松垮地套在我身上,衣襟上直勉强地系了两个结,衣领处向下敞开着,身体的曲线轮廓若隐若现。纱帐透过的光线很好,不仅照着我微露的肩,还照着他……我低低地“嗯”了一声,拢好衣服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好像听到一丝微不可闻的笑声,他追了过来,贴着我的背,手臂落在我的腰上,低声喊我说:“晴儿?”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地蹭着。“嗯?”“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你,原来感觉有这么好。”他轻声说,“好得像在做梦。以前总觉得幸福离我很远,可是今天,”他拂开我肩头的发,一个吻重重地落在我耳垂上,“才发现,触手可及。”

我的心窝处传来一阵酸楚疼痛,夹杂着一点怜惜,转过身来伸手紧紧地抱着他,是啊,触手可及的幸福,只是当初,我们都不太珍惜。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弯,兜兜转转才回到原处。“我有什么好?”我伏在他的胸前,呓语一般。“继尧,不要说因为我美,因为我善良,这世间美丽善良的女子多了去了。我到底有什么好?害你周周折折地受了那么多的苦。”“你有什么好?我也没怎么考虑过。”他看着我有些许懊恼的表情,笑了,“爱就爱了,为什么要找那么多理由来掩饰或是说明一个事实呢?你害我吃苦?我也希望是你害的,内疚吗?那你就用一辈子的时光来偿还好了。”

我的脸色变了变,心里仿佛被锋利的刀锋刺过一般绞痛,五脏六腑都痛得翻腾起来了,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他怀里,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震动着我的神经,这一刻我无法言语,也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只记得以前在某本书上看过的一句话:让我在幸福的时刻里悄然死去……

这也许是最好的设想,可是那依然活着,依然爱着的人,将在余生中受着怎样的折磨?我终于了悟我一直害怕的是什么,我害怕给了他虚妄的关于幸福的承诺,后来却一手将他推入孤独无边的黑暗……“继尧,”我越发地把他抱得更紧,“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知道。”“我宁愿死都不愿意离开你,你知道吗?”“我知道。”他皱皱眉,伸手拭去我脸上大滴大滴的热泪,轻声问:“怎么啦?你……”“没有啦,”我眨眨发红的眼睛,笑着说:“昨夜,你弄疼人家了。”昨夜那撕裂一般的痛楚,至今还没有完全消退。

他的脸色忽而多了一丝赧然,嘴角一扬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伏在我耳边轻声说:“以后我温柔一些,嗯?”

幸福像花儿开放,但愿我看不到花谢的那一天。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忙碌不已,先是到宫中谢礼参拜皇上皇后,接着是和王丛王德他们叙叙旧,大乔原来快要成亲了,小乔告诉我她的未来姐夫居然是孟如敏。

原来孟如敏就是豫南城孟守备大人的公子,从小聪颖过人,因为被我爹拒婚,孟如敏气不过后来就跑到青林山想要看看那个名叫夏晴深的女子有哪般能耐。“他呀,当时见了我姐姐就以为是蜻蜓儿你,他一张口就说:‘我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原来也不过如此,若是才女,也不见有半点气质,夏晴深,你凭什么拒婚?!’”

我深觉好笑,连忙问,“那后来呢?”“我姐半个字没说,就往他的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的,我姐才慢条斯理地说:‘还敢向我家蜻蜓儿求亲?连我都看不上你,你准备做个剩男吧!”

我忍不住大笑,天哪,这两姐妹总是能把我传授的稀奇古怪的词汇用在适当的语境里。小乔又继续说:“孟如敏追上来死皮赖脸地问我姐姐什么是‘剩男’,我姐姐解释说:‘你看市场里面那些卖剩了的甘蔗和箩筐里最底层的橘子,就是这个意思咯……’孟如敏气极,跳起来说:‘你等着,我一定给你好瞧的!’”“这时,继尧哥哥经过,听到这话就把孟如敏请到议事厅里关上大门整整一个下午,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只知道大门开了孟如敏却不愿意走了,后来继尧哥哥回京,孟如敏二话不说自己打了包袱也追到了京城。当然了,他是怎么在青林山追到我姐姐的细节我就不说了……”

小乔拿过一个长长的毛布包裹给我,我打开一看,竟是一具古琴,上面刻着两个小篆:太一。“他说,这是送与你的礼物,希望你……快乐。”小乔说,脸上有一丝苦涩的笑意。“他在青林山好吗?”“他的眼睛是好了,可是……”小乔说:“却比以前沉默了。”“你什么时候走?”“我不走了,我已经跟继尧哥哥说了。”她嗫嚅道。“你马上回青林山!”我的脸色比晨霜还要冷淡,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如果你逼我走,我就告诉继尧哥哥!”她迎上我的目光,噙着泪,“就让我陪着你,我保证我半个字都不会透露,蜻蜓儿,我……”“怎么啦,静乔妹妹?”梅继尧走进嘉鱼水榭,就看见了泫然欲泣的小乔和面带寒霜的我。

小乔说了声“我没事”就匆匆离开了。梅继尧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又看看那具“太一”,我缓和下来,迎上他询问的目光,笑笑说:“这琴,是司马承中送我的。”“听说,他的眼睛好了。”“是吗?谁治好的?”我故作惊讶地问,他看着我,说:“章太医为他针灸治好的。他到了青林山,你可知道?”“小乔刚刚告诉我的。”我走到他面前,伸手缠上他的手臂,“我们别说他了,你一早出门都去了哪里了?”“走吧,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他拉着我就往外走。“去哪里?”走到府门外,宣阳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他把我抱上车,马车扬尘而去。我这才发现车厢里竟然已经备好了我日常用的物品和衣服。“你不是嚷着要渡什么‘蜜月’吗?我已经告了假,陪你十天,开心吗?”

我点点头,侧过身子依偎在他怀里,甜甜的笑了。

他把我带到了盈川别业。盈川别业建在京城近郊的青台山的半山腰上,山上遍植松柏翠竹,山高而不险,苍翠幽深而不失灵秀,偶见悬泉瀑布飞漱山崖之间。盈川别业不大,但是间隔布局精巧,庭院林木假山湖泊无一处不成图画,风尚雅致。最里间的易晖园更是引了山中的一脉温泉,设了两个天然的而成的池子。

山中的时间比平常更显得悠长,这一夜安然入眠后,醒来时竟然穿着棉衣,身在山顶的笠亭中了。继尧说要带我看看这里的日出,与平日所见景色迥异。果然不多时,一线亮光隐隐于云海间,雾气氤氲可终是敌不过那线光芒带来的热度,笠亭周围的树木小草上的浅霜渐化为露水,滴落消失了。红日喷薄而出,霎那间东方华光大盛,所有的云彩都染上了金芒……

你一路抱我上来,就是为了这一刻?我问。

带你看遍世间最美的风景,不好吗?他说。

当然好,我赖定你一辈子了。我说。

求之不得。他笑了。

回到盈川别业后,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别业里的风亭月榭前的绿水湖边钓鱼,为了方便我把梅子红单衫的袖子剪断了一截,他不满意地看着我裸露出来的半条藕臂,警告我不要造次,我笑嘻嘻的拿起一条尚在挣扎之中的蚯蚓往他的嘴边送去,他脸色变了变,别开脸之余终于还是闭口不言了。

我一挥长杆,钓钩落入远远的湖水之中,淡淡然泛过一圈浅绿细纹涟漪,与他泛出的那一圈涟漪泯然相交后渐复平静。

然后无声地靠着他,半眯着眼,问他:你说是你钓的鱼多还是我钓的多?

他笑了,得意地说:你这样性子的人也能钓到鱼?

没过多久,我的钓竿上的浮子动了动,我惊喜地直起身子准备起竿,不料那浮子沉了沉然后就没有动静了,我不服气地拉起钓钩,才发现钩子上的蚯蚓已经被吃得一点不剩了。梅继尧大笑出声来,我忿忿然地坐下来重新穿好了鱼饵抛了竿,这边却看见他的浮子有些动静,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动。

我凑过去,伸手搂着他的腰,仰起脸蹭至他的下巴,他的凤目眯着,仿佛了然于心。那浮子向下动了动,我连忙伸手绕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一啄,他眸色一深,俯身纠缠不放。心里偷笑一个,小样的,看你这回的大鱼上了钩你也钓不到!

不料那浮子猛地往下沉的时候,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鱼竿向后一拉,一条硕大的黑色鲤鱼便从水中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到他身后远远的草地上。我顿时呆住,他愉悦而得意地在我唇角印下一吻,说:没告诉过你?我闭着眼睛也能钓得到鱼!

哼,小人得志!我就不该跟你比钓鱼,我该跟你比绣花,比弹琴,某名人说过,青蛙跟牛相比不应该比谁大一些,应该比娇小!

我俯身浇起湖中清澈的水来洗手,自然,顺手浇了他一身的水。

梅继尧只是大笑,也不避开。站起来抄手把我拦腰抱起,我的余光还盯着那条在草地上苦苦挣扎跳跃的鲤鱼,傻傻地问道:不是说要吃清蒸鲤鱼吗?

是啊,只是吃晚饭之前想先吃个甜品……

他抱着我一直往风亭水榭里我们的卧房走去,直到帘幕纱帐纷纷落下,原来,这个时候我还成了一道甜品……

清晨,看着他犹在梦中的略带孩子气的睡容,我抓过一件外衫穿好,起来梳好了发,嘱咐在外间伺候的仆人不要打扰他后,便出了门,来到了风亭水榭外的清涧泉边坐着。

我想起了过去和他在青林山的生活,也是这般的快乐无忧,只是没有体会到他的用心,比如今少了甜蜜。他给我挽发画眉,替我穿衣结带,我为他整理书卷,陪他写文作画,他不是什么权倾天下的王爷,我也不是为世俗宫规所限的王妃,我们只是一对凡夫凡妇,偷享着片刻的温馨宁静。

夫复何求?

早饭后,他带着我到了以梅园,以梅园很大,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整座园子遍植梧桐,园中有块硕大的空地伶仃地种着一株树干干粗大枝叶繁茂的梅树。

为什么,只有一棵梅树?我问。

这梅树是我父王当年亲手为我母妃种下的。他拿起一旁的小锄头卷起衣袖微笑着对我说:晴儿,今日我要为你种一棵梅树。

我呆立在一旁,看着他掘土,看着他种树,看着他浇水……幸福感溢满开来,然而悲怆感也压抑不住在心底翻江倒海,我喜悦而忧伤地看着他向我走来,我喃喃地问:继尧,它会开花吗?

会,已经开花了,还会结果。他笑着把我纳进怀内。

这一瞬,我的泪水决堤而出。

接下来的几天,有时候我们会在清涧泉旁迎客松下放两张长长的藤椅,躺在那里看书;有时候会到绿水湖泛舟,采莲,缠着要吃藕羹;有时半夜不寐时他会带着我坐到屋顶上饮着女儿红,望望月亮清辉,讲讲故事……

讲司马轩和梅以心的故事。

像我曾经听过的那般,谢眉容珠胎暗结的事震惊了整个京师,可是司马轩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与梅以心的鸳盟。梅以心闭门不见,他调出东营的兵马重重包围了御史府,迫使梅以心不得不见他。梅以心决绝地让他别再纠缠,司马轩在她手中放了一把镶嵌着雪玉的匕首,对她说:来,剖开我的心来看一看。说着就抓着梅以心的手向自己的胸口刺去,鲜血迸溅,梅以心才明白面前这个连死也不怕的男子怕是自己今生也逃不过了,那样坚决的、不顾一切的爱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决意与他共偕连理……

那把匕首,叫寒梅玉雪。他淡淡地说,似在叙述一件与己身无关的事情,我心中一动,原来那时,在齐云山谷中,他的确是想过让我用这把匕首,杀了他的……

我的父王死后,母妃一直郁郁寡欢。她也想追随我父王,可是放不下我;她不是不知道谢眉容想要至她于死地,而是想放弃了。我还记得她安排好我逃生的路线时对我说,她和父王始终是欠了谢眉容一个情。当时她并不知道我中了毒……可是我比司马承中幸运,我的父母虽然早逝,但是他们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他们离开了我,但是他们把你送来了,晴儿,我曾经想过就和你那样,留在青林山直到须发皆白……

继尧,我的那张退婚书呢?你放哪了?

你还敢提?!

我伸伸舌头,头一歪倒在他的怀中,装睡去了。

两天后的傍晚,我带着两套替换的衣服到书房找他,打算去泡泡易晖园的温泉,还没有进门便看见宣平匆匆忙忙地闪身进了书房。我走进去,宣平对我行了个礼,继尧看看我手里的衣服,说:“我和宣平有事要谈。”“那,我在易晖园等你。”

丫鬟如意在一旁伺候,我身在浅白色的浴汤中泡着,双目微微闭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无比舒畅愉悦地开张着,身上轻薄的里衣贴着肌肤,我不由得提醒自己回去要把衣服重新裁成短衣短裤,以后泡起来舒服……

一双有力的手臂毫无预兆的从身后伸来抱住了我,我吓了一跳,然后扳开他的手,嗔怪道:“真是的,迟到了还吓人!”“你还说,我来了都不知道。说,你刚才在想谁,嗯?”

我转过身去看他,不期然看到他精赤的胸膛,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氤氲的水气蒸腾着,他身子靠在光滑的池壁上,惬意地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五官是如此的分明,还带着水气,凭空多了几分魅惑。我咽了咽口水,走近他,伸出手抚上他的薄唇,他长长的睫毛一动,舌尖伸出舔过我的手指,我的心脏被刺激得有些心律不齐,连忙缩回手指,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勾住了我的腰,用力一勒我便整个人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胸膛。

那层薄薄的、湿漉漉的里衣已经被他很“温柔”地撕扯下来了。他低头吻住我,他纠缠不休的吻掠空了我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气,我只知道有一霎那我呼吸急促困难身子发软,接着便两眼一黑,昏昏然地绵软着倒下……“该死,你究竟泡了多久的温泉了?!”

醒过来后,人已在风亭水榭的卧室之中。我身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服,梅继尧坐在床边舀起一勺鸡汤喂到我嘴边来,一边说:“如意说你足足泡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吃还敢泡那么久的温泉!”

我也暗自懊恼,那么好的一场风月情趣,就被这饿得发晕的自己毁掉了。“继尧,我们明天再泡一次好不好?”

他瞪了我一眼,我想着他又要说没有下一次了,半晌,他才说:“好,不过吃了点心才能去!”

我红着脸,笑得比盛开的花还要灿烂。他刮刮我的鼻子,无奈地笑着说:“你呀!”

如意进来,说是宣平在外候见。梅继尧让宣平进来,只见宣平把一小卷书札交给他,他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你先下去备马,我就来。”他对宣平说。“发生什么事了?”我连忙问,他要走了吗?“宫里出事了,我要立刻赶回去。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我派人来接你。”第七十五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2

我相信这一次宫里定是出大事了。第二天继尧遣了方鸿来接我回府,然而整整两天继尧都没有回过王府。我让成阅到宫里打探消息,成阅匆匆回来说皇宫已经戒严,连靠近都不可能,更别说是打探消息了。

第三天夜里,继尧终于回来了,身上还是那件已经有些污损的袍子,一脸的疲惫不堪的神色,还隐隐有一丝忧虑伤怀。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发生什么事,便听到一阵沉重悠远的钟声响彻了整个京城。我难以置信地问他:“真的是出事了?”

他点点头,说:“皇上薨了。”

兴德二十三年,太子辰恒登基,改国号为元熙,改年号为元熙元年。自此开始了东庭王朝的元熙盛世,此是后话。

为了兴德王的葬礼和新皇登基继尧忙碌了整整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早出晚归不说,有时候他是何时回来又是何时离去的我也竟不知晓。王府中的大小事务着实不少,有些是成阅打理的,而有些突发的事情成阅做不了主就会来问我。

时近深秋,凉意袭人。我坐在归澜亭中静静地听着成阅述说一些要务。“王妃,秋收将至,王府名下的二百七十三亩田地的租子是否要加收?”“今年收成如何?”“今年风调雨顺,收成甚丰。”“那就按往年的规矩办吧。还有,前月府中那个孙姓家奴仗势欺人的事处理好了吗?”“都按王妃吩咐的,已经送交衙门惩办。”成阅恭敬地把一叠账簿放在石桌上,“王妃,这是王府名下店铺这半年来租金的收支情况……老奴已经请工匠来废园测量过,两天后就会交上设计图样。”“嗯,我知道了,还有吗?”“王妃设计的图样我已经拿去天工坊,天工坊的人说半月后即可做好。”我嫌檀木床太硬,于是画了图样让天工坊的人用弹簧和椰棕做了一个床垫。“工部的侍郎张大人,吏部的侍中李大人想要见王爷,递了拜帖,老奴已经说了王爷不在府中。可是不识相的小厮自作主张地把他们的献礼抬了进府,现在张大人和李大人还在云海厅中等待王爷,王妃您看……”“你就替我转告他们一句话:路遥知马力,王爷必能体察二位大人殷勤为国效力之心。置于那些献礼,你该知道怎么办,也不要让王爷知道,省得他烦心……”“是。”成阅真要告退,我叫住他,淡淡然地说道:“成总管,其实以往你是如何处理这些日常事务的你就按着办就行了,王爷对成总管一直是很信任的。”“谢王妃信任,老奴以后知道该如何做的,老奴告退。”

成阅走了以后,我一本一本地翻阅着那些帐册,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已届西天,瑟瑟的秋风中就连晚霞也失却了些许妩媚。忽然觉得有些冷,就让杏花去给我拿件薄披风来,人有些困倦,便把头枕在手臂上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中一件披风披在了我的肩上,我“嗯”了一声还想多睡一会儿。可是,那个愠怒的声音清楚伶仃地响起了。“谁让你拿这些琐事烦扰王妃的?!成阅,你这些年的总管怕是白当的?”

我身子一动,接着便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继尧那张满是倦色和薄怒的脸,而一旁的成阅低头垂手跪在地上。我笑笑说:“不关成总管的事,是我终日无聊,想找些事干罢了,你别责怪他。”

梅继尧淡淡地扫了成阅一眼,伸手给我绑紧了披风,一边不悦地说:“秋风渐凉,你怎么敢就在外间睡着?”说着便牵着我的手走回了嘉鱼水榭。他知道我喜欢住在嘉鱼水榭,所以从成亲之日起他住的天心阁就变成了他和幕僚议事的大书房。外厅早已备好晚饭,我和他在水榭中的生活其实很简单,也没有什么一大堆的丫鬟仆妇伺候着,就只有杏花和内监小钦子。“皇上已经登基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吗?”“朝中一批旧臣离去,吏部的事情比较多。对了,皇上选妃了,晴儿你可知道你姐姐她被封为柔妃娘娘了?”

我摇摇头,“为什么不是皇后?她不是已经有了皇上的骨肉吗?”“你知道?”继尧眼神一动,看着我,若有所思。“你要去看看她吗?”“不用了,”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宫里那么多人照顾她,再说辰……皇上肯定比你我更紧张的,不用担心。”“可是我听说,她整整吐了半个月了,几乎吃不下东西,太医院的大夫们想尽办法仍是无法缓解。你真的不要去看她?”

他很聪明,我一直知道的,我不想他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不休,于是说:“好吧,只是明日我不想去,过两天再说,好吗?”“刚好下个月皇太后开家宴,到时你和我一起去吧。”

——————————————————————————————太后家宴,御花园中好不热闹,来往的宫娥太监络绎不绝,各色果品甜点琳琅满目,还有一些穿得娇俏艳丽的宫妃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莺声燕语。秋天的菊花尚未零落殆尽,御花园中用了各色花架摆放着各地进贡而来的珍奇菊花,黄白红紫,茎叶花色,品品不同。

继尧刚一进宫,便奉诏进了御书房议事,我被带进了御花园,随着我的只有小钦子。那些宫娥婢女妃嫔媵嫱我都陌生不已,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呼:“宣阳王妃到——”

花园中的众女眷的目光同时齐刷刷地投向我,我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而这时一个温和细腻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偏不倚地传了过来。“妹妹可来了,多日不见,姐姐我甚是想念呢!”水晴柔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身旁两个侍女陪伴着,脸上的腮红掩不住底色的苍白。她微微地笑着,一种亲切的眼神蔓延开来,我上前浅浅行了一礼,说:“柔妃娘娘有了身子,自当事事小心,切莫劳神伤身,一切以腹中小皇子为重啊!”

水晴柔伸手扶我,我巧妙的直起身子避开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又很快隐去。“柔妃姐姐,怎么不引见一下?妹妹我对这位宣阳王妃耳闻倾心日久,今日难得一见,芳龄很是盼望结识柔妃姐姐的这位妹妹。”

我的眉头忽地一跳,一张美丽素淡的妆容毫无预兆地映进眼帘,谢芳龄肤色晶莹如玉,眉眼盈盈细腻有致,嘴角带笑然而剪水般的双瞳却是冰雪密布,那寒冷的光芒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谢芳龄身上的华衣贵服告诉我,她已经是宫妃……“对了,这位是皇上亲封的谢贵妃,这是宣阳王妃,我的妹妹夏晴深。”水晴柔语气平淡波澜不惊,似在闲话家常。“我的妹妹生性活跃不喜拘束,以前在颢王府时常常为求方便男装出行,这样的性子也只有宣阳王能容的了她,芳龄妹妹不要失望了才好。”“怎么会失望?芳龄羡慕还来不及,同为女子,我似是井底之蛙,比不上王妃眼界开阔。芳龄当初还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差点错爱他人呢!听说宣阳王妃与柔妃姐姐的父亲夏泓是当世大儒,不知为什么夏先生宁愿隐居避世也不愿为朝廷效力呢?”

水晴柔脸色一沉,似有不悦,我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说:“如今盛世太平,朝政清明,在朝为官还是隐居山野又有何区别?更何况我爹爹在乡野以圣贤之书熏陶教育我东庭子弟,为国输送栋梁人才,这难道不是为国效力?报国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选择入朝为官,有人选择山居一方,只要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何尝不是报国?”

谢芳龄一时语塞,望着我,神色里有着一丝不甘和怨恨。“夏泓先生?就是那个写过《博观文论》和《粹玉诗选》的小泉先生?”

不知是哪位嫔妃惊讶地问了一句,我微笑着看向她,说:“正是家父。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我爹爹早已改号为‘雨泉’先生了……”天知道我有多不喜欢别人把我爹爹称作“小泉先生”。“宣阳王妃果然好才情,不如就陪本宫赏赏花吧。”

谢芳龄上前一步,手臂一伸便挽住了我的手,我愕然之际她已经迈着轻盈的步子拉着我走到那些菊花架子前面了。“晴儿不懂赏菊,谢妃娘娘错爱了。”第七十六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3“错爱了?”她忽然低声冷笑起来,“不懂赏菊,可是赏桃赏杏却很在行,王妃莫非忘记了?”

我皱眉,幸好此时身边没有什么赏菊的宫妃侍女。我把手从她臂内抽出来,说:“那一次是我的无心之失,很抱歉!”“你很骄傲吧?!”“此话何解?”“或许王妃是为了拒绝我的自作多情才从那一天成了宣阳王的男宠的吧?那日之后我已经不作奢望,可是,慕珏却拿着那方玉佩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竟以为慕珏当真是对我情深意重,可原来他看中的只是我们谢家的商脉!”“芳龄悬崖勒马,不失为明智之举。”

谢芳龄却笑得更大声了,笑声中满是讥讽嘲弄之意。“王妃怕是不知道吧?在慕珏离开东庭之前,我曾经把谢家所有银号的持有人信物交给他,惟一的心愿便是跟着他离开东庭到屹罗去,我甚至不要当他的王妃,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可以了。但是,”她盯着我,眼神中如有雪芒迸射,一字一句地说:“他拒绝了。因为他要带走的人是你!”

我僵住了,随即摇摇头冷淡地解释道:“你误会了,他对我好只是为了胁迫宣阳王,那不是爱。”“那什么才是爱?他为你改变了放弃了,甚至连最原本的动机都忘记了,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得不到就要摧毁,这样的爱,谁要得起?”我稍一欠身,“谢妃娘娘,晴儿也该去看看姐姐了,临走前送姐姐一句话: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幸福不在别人身上而在自己手里,万望珍重、惜福。”说罢不顾谢芳龄在原地怔忡便转身离去。

小钦子带着我到了永福宫,永福宫中早已经摆好两列长长的小方桌,正首位置坐的正是威严高华的王太后,家宴将要开始了。“皇上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在垂下头的我身前经过,辰恒每走一步都很稳,尽管看的只是他的背影,可是那种江山在握,睥睨天下的威严和气势半分不减。

我和其他王府的内眷同坐一列,开席之后,我和旁近的定南侯的夫人、永安王王妃不时地聊着九月的菊花那个品种最妖娆,或是重九登山的乐事,倒也相处得甚欢。定南侯夫人才十七岁,样子天真纯美心无城府;永安王妃年纪较大,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也和蔼可亲。我刚刚夹了一箸清蒸霸王鲈鱼进口里,忽然听得首席那边传来王太后中气十足的声音,说:“哦,那照你们说,宣阳王妃的琴技该是十分了得了?”“可是芳龄听说,宣阳王妃的舞技更胜一筹,太后如若不信,让她即兴表演一番便可知真伪了……”

那口鲈鱼呛在我的食管里让我差点噎死,永安王妃看着我如梗在喉的表情,既好奇又关切地对我说:“太后她们好像在谈论宣阳王妃你呢!”“太后,晴儿她舞技粗疏,难登大雅之堂,恐怕……”梅继尧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太后又说:“今日家宴,来的都是司马家的人,何来见笑之说?本宫对宣阳王妃过去怕是有些误会,听说她才情过人,精通音律舞蹈,本宫想消除偏见一饱眼福罢了,怎么?莫非继尧真如传闻那般对王妃呵护备至到了这个地步?”“继尧不敢。”

我马上把口里的鱼肉吐了出来,走到一脸威严的王太后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太后万福,先皇仙游,皇上初登大宝,王爷是怕晴儿一时得意忘形,罔顾太后娘娘的心情和宫中的气氛。若是太后想看,晴儿当然愿意献舞,请太后容晴儿准备片刻。”

王太后颔首,我站起来福一福身便退下去准备了。我到乐器房挑了一个大小适中的腰鼓和两柄细棒锤圆的长长的鼓槌,然后让人搬了两面高与人齐的大鼓到永福宫的大殿之上。换上窄身的上衣,在白色底印染上墨色荷花的水烟罗襦裙上加了两层浆硬了的浅绿薄纱,头发披散随意地挽成一条黑得发亮的发辫。

呵呵,这是谁?这当然是青林山的蜻蜓儿了。

永福宫开阔的大殿之上,我步履轻盈的几个旋身跳跃,手中的鼓槌轻敲出几个单薄却有节奏的音,我的手轻快灵活地上下舞动,那单薄的音符延绵下去竟成了朴素而生动的韵律。踩着略微生疏的步法,我优雅地微笑着,旋身,鼓点如雨一般密密落下,秋风抚过,那点点秋雨便了无声息地隐没了,而雷声却在闷闷作响……我的旋身越来越快,快得仿佛只有影子在动,身子前倾后仰之际,腰鼓和背后大鼓轻重不一的鼓点竟默契地融合在一起,激烈而紧张,有如暴风雨临近……鼓声渐渐回落,声音渐趋柔和,我的手开合如莲,优雅而妙不可言,最后以一阵急而短促的鼓声结束了整个舞蹈。

鼓声隐没时,满座俱寂,我累了,额头微微沁出汗水,灯火明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我不会跳舞,一点儿也不会。可是我会打鼓,以前和教音乐的成先生整天讨论乐器配合时被他强迫我学过,说对掌握节奏有益处。

现在看来,何止有益,还当了一回救命稻草!

颠簸的马车上,我躺在继尧的怀里小憩着,半闭着眼睛。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好笑,更多的是怜爱疼惜,我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带些不满地说:“太后就算再喜欢我的鼓舞,也不该赏赐这些东西呀!害得我连马车都坐得不舒服,又不成把它们马上扔了,真是后悔死了。”

马车上堆着两个庞然大物和一个庞然小物。猜到了吗?对了,就是我刚才表演所用过的两大一小三个鼓!太后看我的舞看得心花怒放,干脆把那些鼓赏我了,说是西乾进贡之物,不知是用深海某种巨鱼的皮精制的……“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擅长击鼓。”他把手臂收了收,紧紧地拢我入怀,低下头在我耳边说:“可是,如果你下次再敢在别人面前跳这样的舞给人这样的惊喜,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反而笑嘻嘻地伸手绕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说道:“我跳得好看吗?你喜欢吗?答案让我满意的话,继尧,我以后只跳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唇一动,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耳垂。“小妖精!”他俯身狠狠吻住了我。

他的这声“小妖精”忽然让我恍然起来了。我想起了那个断断续续的梦,还有那一身红衣似山间精灵的小鱼,那个白衣男子是谁?可惜,在梦中我总是看不见他的脸……这个梦,与我有关吗?我摇摇头,笑自己的多心。而继尧放开我后,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句:“晴儿,你记住,以后在这种场合,切勿再如此露锋芒。”“难道要驳了太后的面子吗?”“拒绝了太后,有什么责罚我尚可以替你担着,毕竟宫里宫外已是两重天地,她再有怒气也是鞭长莫及;你要记住,我的二哥,不再是以前的颢王,而是当今皇上,这个天下都是他的,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女子。他一时放开了你,谁知道他又会不会在某一瞬心生悔意了呢?你那样的灵动魅人,本是无心,可是落在他人眼里,那就成了有意。我的话,你明白吗?”

我坐起来,双眼定定地看着他,“你害怕了?”

他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坦然地看着我。“是的,我害怕了。”“可我不是什么小小的女子,我是你的妻,我是宣阳王妃。”“我是男人,我知道今晚二哥看着你的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你不是害怕,你是吃醋了!”“我从来没说过我不会吃醋。我甚至不希望他碰你一下,甚至一个拥抱,所以成亲那天,我迫不及待地到太子府把你抱走……”“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已经嫁给你了,是你的人了,一辈子都是。你不知道?嫁了人的女子不值钱的。”我笑了,原来他的小心眼还挺多的。“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害怕失去。”他浅浅地喟叹一声,说,“晴儿,你知道当年沈培方在青林山给我算了一卦,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我隐隐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对我说:你所爱的女子,必因你而受尽磨难,历尽生死难关。”“我本来不相信。想我生来便骄傲自负,天下的人或事有那桩不在预想计算之内呢?若我倾尽全力去护卫一个女子,她岂会受半点伤害?可是,在你身中失心散时,我便发觉了意外根本是无法预料的。”

我默然,半晌,抬起头眼神清澈地望着他说:“继尧,那沈培方有没有说,你所爱的女子,因为你,因为经历过的种种考验和磨难,她的生命开出了空前绝美的花朵?你不用愧疚,不用担忧,因为,这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我紧紧地抱住他,不再言语。

冥冥中注定了,他就是那个在忘川上等我千年的红尘摆渡人,只等我阑珊的步履踏上小舟,渡我至幸福的彼岸。第七十七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4

秋深意浓,微风中带着些萧瑟的味道,垂柳荷叶枯败不已,而花园中的枫叶染上了丝丝红意,正是属于它自己的美景良天。两棵高大的梧桐树间是一个宽大的秋千,我一身素绿水烟罗襦裙肩披绞纱巾坐在上面轻轻地摇晃着,墨色长发只梳着一条粗大的辫子,末梢的束发金丝带上垂着两颗硕大圆润的明珠。继尧常常笑我没个王妃样子,其实他也知道,这都是他宠出来的。

手里拿着一片榕树叶子,放到嘴边,撮着嘴费力地吹了几下,可是只响起了几个喑哑的声音,根本不成调子。暗笑自己的无用,我只好垂下手,头靠着秋千的藤索,秋阳仍旧灿烂,使得我半眯着眼睛看着满园花草该零落的零落该盛放的盛放。“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落叶犹开最小钱。”我轻声念道。“人若不自惆怅,又何来悲秋?”他的身影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笼罩过来,我怔怔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来的继尧,他一身青衫磊落,干净、温文,没有半点浮华之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人神情。

这就是他,真实自然的梅继尧,我的夫。

秋千很宽大,他坐在我身旁,伸手取过我手中的榕树叶子,对我莞尔一笑,叶子放到唇边,薄唇微动,一阵尖利而悠远的叶笛声悠然而出,刺破了园中蔓延着的轻寒之气。“人说精通叶笛之人可吹出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可是当真?”

叶笛的婉转流畅的旋律骤停,继尧侧着身子看着我,笑笑说:“想学吗?”他把叶子递到我唇边,“我可以教你。”

我看看那片光洁碧绿的叶子,忽然就想起以前他逼着我喝下他喝过的半杯青梅酒,不由得好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你吹过的叶子我再吹,这不等于是间接接吻?”

他怔了怔,随即大笑,“你不喜欢?那我们来个直接一点的好了!”

双手一抱,把我放至膝上,俯下头便贴住了我的唇瓣,温柔地迂回缠绵,双手不知何时滑落至我的衫内,一丝风扑了进来,我稍微清醒了一些,连忙推开他,脸红耳赤地说:“现在是大白天!你……”“我知道啊……”他仍是抱着我,隐忍着情潮伸出手指轻轻地拨开我的额发,细致地描绘着我脸上的轮廓,在我耳边喑哑着声音笑着说:“晴儿,我想你了,我……”还没说完,他的吻又像绵密的雨点一般落了下来,我胸腔里的空气再一次被抽空,忽然身子一轻他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说呢?还是你喜欢在花园里……”他低笑着,我的脸早已被全身的血液倒灌,红得见不了人了……

新皇登基了,很多事情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里都逐渐安定平静下来了。

我越发地缠着他了。天气渐渐寒冷,我便缠着他穿我一针一线纳好的填充了鸭绒的“棉衣”;还缠着他不让他早起上朝;我每天都到厨房去做一道自己新发明的菜,缠着他试菜;初冬阳光依旧温和,我便缠着他和我一大清早便去天一湖旁的落鸦山登山,看日落。

天工坊的人修改了好几次后,一张像模像样的弹簧床垫就送入了府中。天工坊的坊主李师傅想要跟我协商可否把这一设计卖给天工坊,我拒绝了。

我对他的这点小心思,是惟一的,没有复制品的。

继尧下朝回来便在房内看见这么一张新奇古怪的垫子,便问我:“这是什么?”“弹簧床垫。床板硬硬的,咯得我可疼了。”我说。“这个床垫舒服吗?”“坐一坐不就知道了吗?”我忙着看账簿,头也不抬地说。“做一做?”他好笑,凑到我身侧抱起我就往床榻走去,随手便把我手中攥紧的账簿一扔。手一挥,绡纱帐无声落下,我瞪着他,刚想大声抗议,他嘴角的笑意甚深,手指抵住我的唇说:“不试,怎么知道它好不好?”

我无语了,只记得这一试醒来后已是黄昏日落,看看身边的人竟然还拥着衣衫凌乱的自己睡得像个孩子似的,那长长的睫毛投下一道弯弯的阴影,像极了他偷笑时弯起的嘴角。

腊月将来时,山上的野梅花竟然先开了,我便到市集上找了一个买馄饨的老伯,让他挑着担子随着我们上山赏梅,饿了就让他做馄饨,我带了两壶酒,一壶青梅酒,一壶女儿红,遇到风景好的地方我们就停下来,一边温酒喝一边看风景。“你不能喝女儿红!”我抢回他手里的酒杯。“为什么?”他竟象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有些委屈,不忿。“你喝醉了谁背我下山?喝青梅酒吧,酸酸甜甜味道好!”我把青梅酒递给他。

他无奈失笑,伸手刮刮我的鼻梁说:“娘子,你那壶酒就算为夫全喝了也不会醉!”

那一天,我还是拗不过他,他真的也没有醉,只可惜,我喝醉了,据说山顶的野梅花开得更为灿烂。他背着我上了山,却唤不省醉醺醺的我。

后来,我得出结论,一定是他的女儿红掺水了,我的青梅酒酿得过头了。

继尧到了越关城督办城防的这一天,阳光正晴好时,我在屋外看书时不觉打了个盹,忽然手上落入了什么冰凉轻盈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天空忽而飘下了细雪,小小的六角形的冰晶看起来是那么的晶莹工巧。

只是,那雪花在我手心融成晶莹的水滴后,那种冰冷的温度竟倏的一下子顺着我的手心像针芒一般刺进我的血管里,短短的几秒间不断游走直至心脏,有那么一瞬,冰寒入骨痛彻心扉。

我跌坐在地上,脸色发青。杏花刚好进了屋给我拿披风,小乔远远地看见了,连忙跑过来扶起我。“蜻蜓儿,你怎么了?”她把我扶进卧房,看见我极难看的脸色,再摸摸我的手,大吃一惊,连忙让人燃起了炭盆。片刻之后,整个房间和和暖暖的,可是我的身子还是冷得发抖。

小乔拿过一杯热水让我喝下,“我去请章太医来看看!”

我一把拉住她,“不要!没有用的。”“蜻蜓儿,我不能眼看着你就这样下去!我要告诉继尧哥哥,我……”她死死地咬着唇,可是泪水还是无声地坠落在衣襟上。“你想让他把我送到屹罗慕珏手上吗?还是让他一辈子都因为我而受人胁迫?慕珏真为我解了毒,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你以为他还会把我送回来吗?”我眼眶发红,尽管我知道,慕珏若真要为我解毒,继尧是不会在意的;可是这件事传于天下悠悠众生之口,叫人情何以堪?“你让我看着你活活受折磨,看着你一步一步地朝死地走去,蜻蜓儿,这才是让人情何以堪啊!”小乔一把抱着我,在我胸前痛哭起来,“对不起,蜻蜓儿,都是我一时冲动,错了……”“情深不寿,也许是他待我太好,连上天都要妒忌吧。”我叹了口气,拿过帕子擦干净她的泪水,“若你真当我是姐妹,那么,不要告诉继尧,让我现在快乐无忧的日子再延长一些吧。我不怨你,真的。有些人共同生活了一辈子,思念对方的时间也许加起来还不超过一天,我很庆幸我和继尧不是那样有份无缘的夫妻。”“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吗?慕珏不会忍心看着你死的……他爱你……”“那样的爱,我不想要。小乔,你知道被一个自己已经不爱的人禁锢着是件多么恐惧的事情吗?每天都生活在抗拒中,你不可能坦然地对着他微笑,甚至连恨都显得那么多余……”

是啊,连恨都显得多余了,行云,你料得到你我之间也有今日吗?第七十八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5

小乔为我点了安神香,那热水给我拭擦了手脚,我的身子才暖和一点,迷迷糊糊地睡下了。到了半夜,忽然听到小乔的和一个陌生声音的对话。“成总管,你告诉这位公公,我们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好不容易才歇下。若是宣阳王此刻尚在府中,也不会让王妃进宫的!”“成总管,我是奉皇上口谕赶来的,立刻宣召宣阳王妃进宫,此事十万火急,万万不可耽搁啊!”“你家皇上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在夜深人静时宣我们王妃?传出去也不怕影响了王妃的清誉!”小乔也急了,声音大了不少。“柔妃娘娘难产,疼痛了一天一夜,宫中稳婆束手无策,太医出于避嫌也只能隔帘问诊,所以皇上急召宣阳王妃进宫……”“王妃!”成阅眼尖,马上就看见了披着紫罗披风站在外厅门口的我,而那位太监马上跪下行礼,我摆了摆手,说:“请公公回禀皇上,就说本王妃抱恙在身,怕耽误柔妃娘娘的凤体,还望皇上另请高明。相信娘娘福大命大,自能平安渡过。”

那太监面有难色,但还是转身离去了。“王妃可是不适?老奴这就去请章太医过府。”成阅关切地看着我。“成总管不必费心了,只是小小风寒,也不必惊扰了王爷,知道吗?”看见成阅点点头,我才放心地走回卧房。我说过,从那一天起,我和水晴柔再无半点关联。我不想去看她,我怕我自己会连她刚出生的孩儿都恨上了……“我要见你们王妃……”一个熟悉的声音又把我唤醒,我的头昏昏沉沉的痛,唤过杏花,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杏花还没回答,成阅微微发颤的声音便在入门处响起:“王妃,有客……来访。”

我浑身无力地拉过披风,走到外厅去,外厅的仆人竟然都隐没不见了,一个明黄身影背对着我,昏黄的烛光下,墨色金龙似要裂帛而出。“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我连忙跪下来。“你的眼里有我这个皇上吗?竟敢抗旨不遵?!”冷冷的语调中仍能听出他的震怒,“你这个宣阳王妃胆子还真大!”“皇上息怒,臣妾也知道柔妃娘娘难产一事,可是臣妾抱恙在身难免会力不从心,届时耽搁了娘娘,臣妾万死不足以辞谢啊!所以皇上还是另请高明……”

他霍然转过身来,那张俊逸有如谪仙的脸上满是怒意,“夏晴深,现在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是你的姐姐,不是别的什么人!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就算没有半点医术的姐妹,也会担心,也会想要看她哪怕是最后一眼了……你,怎么会这般铁石心肠?!”

辰恒从来没有这样骂过我,从来没有……“皇上恕罪,臣妾有心无力……”我神色不变,泪水却从眼角滑落。“有心无力?”他盯着我,“夏晴深,你可知道,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儿是我的血脉是继尧的侄儿?当你说出这个词时你不觉得有愧于你的父母有愧于司马家?好,很好,我不勉强你……”

他转过身去,高大而略显瘦削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寂寞、孤单,暗处的小太监走出来为他掌灯。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嘉鱼水榭了。“皇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臣妾知错了,臣妾整理好衣装马上进宫。”

辰恒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远远地凝视着我。“可是臣妾有一请求。”“你说吧。”“此事了结之后,皇上就是皇上,再也不是晴儿的姐夫,也不是晴儿的朋友。但凡与这个关系有关的一切,晴儿希望不再受到打扰了。”

我看不清楚辰恒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淡淡地道:“好,准奏。”

到了毓秀宫,早已有宫人带着我进了柔妃的房内。太医说她早已服下胎产金丹,我稍稍行礼后,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柔妃看见我,眼神忽然一亮,张口想说些什么,我笑着安慰她说:“娘娘放宽心,小皇子顽皮贪玩,不过很快就会出来的。”

拭捏她右手中指中节,果然突突跳动不止,她此刻疼得眼泪直流。把厚毛巾放到她口中咬着,告诉她先休息一下,避免精神困倦。然后让稳婆扶好她的体腹,以免胎儿转动不顺。

可是休息了一会儿,她又痛起来了,稳婆面有难色地对我说,胎位不正,再拖延下去怕是对大人孩子都不利,与其这样,不如……我瞪她一眼,她硬生生地把那半句话吞回去了。这时已经是东窗既白,过了一夜了。

再一次用酥油滑石涂产门、洗产户,我命人把八珍汤加益母草浓煎送上,让柔妃喝下去以助长气血。可是她脸色发白,浑身无力,连汤药都喝不上几口了。

傍晚时分,催产多时,忙着给她纠正胎位,我已几近虚脱,忽而听得稳婆嬷嬷喜道:“看见了,要出户了。”“给娘娘用参汤。”取出婴儿之后,拉下胎衣,我果断地剪断脐带,同时以右手二指紧跟脐带而上,带尽处,捺出余留她体内的胞衣。

我的手都是颤抖的,距离我曾经实习给人接生,已经隔了两辈子那么长。“是位小皇子!恭喜娘娘,平安诞下麟儿!”丫鬟仆妇跪了一地,我刚要收拾药箱离开,忽然听到稳婆一声惊叫:“血!娘娘血崩了……”

我一惊,回过身子去看柔妃,她的身下不知什么时候被血染红了,一张脸苍白的血色全无,失去血色的双唇紧咬着。我拔出金针刺向她的人中,再分别在她下腹的重要部位施针,一边焦急地道:“准备生化汤、益气丸。嬷嬷,跟娘娘说话,别让她睡着。”

血,终于止住了。我舒了一口气,柔妃已经疲倦地睡过去了,这时宫门打开,明黄色的身影匆匆走来,丫鬟仆妇们纷纷道喜,辰恒看过婴儿后,坐在柔妃榻沿,握起她的手,轻声地对她说着话。宫人们都很知趣地回避了。

小丫环帮我拎起药箱,我看了辰恒一眼,他侧身对着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告退的一礼。

走出毓秀宫的大门时,抬头望天,我见到的竟然是满天星斗,原来,已经过了两个夜晚了。

小乔该担心得不得了吧?继尧呢,他该在赶回王府的途中吧?

我微笑着,一步一步下了毓秀宫的台阶,可是明明近在眼前的宫门似乎浮动模糊起来,忽然眼前有黑暗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身子一软,就这样跌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掌心有股暖流缓缓流入,我的四肢百骸终于感觉到有丝暖意了。可是那道热流却无法触碰心脏,仿佛被什么挡了一下又退回原位,心,还是冷的,带着丝丝刺痛……

水沉香的气息飘过,我的意识渐渐回归,眼皮动了动,却疲乏得不愿睁开眼睛。“还是不是很冷?”一个低哑的声音问。“嗯,冷…..”我抓紧了胸前的被子,那只一直握着我掌心的手将我环入一具温热的胸膛,我微微睁开眼睛,那明黄绣金线的衣袖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霍地推开那手臂,才发现就连自己身上的丝被和旁边帐幔都是明黄色的。我惊惶地转头看着坐在床沿的辰恒,他静默地看着我,凤眸里尽是忧伤。

我正想下床跪地,他却伸手按住了我的肩,太极殿里的几个炭盆子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四周是水一般的沉静无声。我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可是这更增添了气氛的不协调。我居然就这么睡在了太极殿内室的龙床之上?!“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中冰芒雪魄之毒?”“皇上,臣妾惶恐。”我勉力下了床跪在冰冷的地上,“臣妾在此地逗留,有损皇上威严声望,请皇上允臣妾告退。”“告诉朕,你中这毒与柔妃可有关系?”他逼视着我。“皇上说笑了,臣妾身上哪有什么毒……”“别给我一口一个臣妾!”他霍然起立站在我面前,手一挥,打落了桌上的翡翠玉如意,“章太医已经来诊过脉了,你身体内的寒毒之深,连我的真气也无法渡入心脉……我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或是,你要我亲自去问继尧?!”

我站起来,对他苍白地笑了笑。“知道了又如何?皇上是打算让慕珏解了我的毒还是想在我身后为我报仇雪恨?不必了,我昨日说过,皇上再也不必为我做些什么,只求皇上只当今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再允我过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不胜感激。”“我再为你做些什么你都不放在眼内了,不是吗?”辰恒靠近我,眼眸深邃不可见底,“我只是要一个答案,我要你亲口回答我,这件事是柔儿所为?”“皇上错了,她并不想我死,她只想让慕珏把我带回屹罗。”我悲凉一笑,“我的好姐姐,只是太爱皇上了。”“皇上——”太监总管汪公公启禀道:“宣阳王殿外求见。”“皇上,今夜与臣妾秉烛夜谈,臣妾收获甚丰,不敢再打扰皇上休息,臣妾告退。”我下跪告退,心中一喜,知道继尧定是来接我的。“去吧。”辰恒似是有些倦意,我转身要走,忽然听到他在身后说了一句:“对不起……”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我身子顿了顿,随即疾步走出了太极殿。

殿外有一人独立中宵,衣袂迎风,姿容如玉,一双凤目狭长,褐色眸子流光璀璨。见了我,紧抿的嘴角放松下来,薄唇微启浅笑温文,他展开双臂拥我入怀。

晴儿,我们回家。他牵着我的手,向宫门一步一步走去。

我回过头,远远地看见太极殿门的那道孤寂而冷清的明黄身影,心中忽然庆幸,自己所爱的人,心中装得不是天下河山,而是满满的我,一个叫晴儿的平凡女子。第七十九章 游园惊梦,月照人离别1

天气还是很寒冷,即使关了窗,冷风还是无孔不入。窗外的两枝寒梅开得很盛,暗香随着风轻飏在嘉鱼水榭的每个角落。我穿着厚厚的衣裙,貂皮夹袄,手上戴着天蚕丝织成的手套,小乔还想要给我戴上耳套,我笑着把她的手推开了,问她:“外面的雪停了吗?”

她掀开门帘一看,“停了,积雪很厚呢!”

我把貂皮帽戴上,拉过她的手,“走,我们到园子里玩去!”

继尧母亲生前居住过的那一座荒园,我早已经重新种满了红梅,被火烧过的那排厢房,我让人把其中的两间修缮过,其余的一律拆了改建成亭榭,这座梅园,我给它取了个名字:月黄昏。

小乔带了茶具和火炉,我们就在月黄昏的小亭子处煮茶聊天。“小乔,你还喜欢你的继尧哥哥吗?”我看着身边一树殷红的梅花问道。

小乔笑嘻嘻地看着我,“蜻蜓儿,我问你,过去在青林山你每天看着我和姐姐那么依恋亲近继尧哥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真想知道?”我眼神带笑,亮晶晶地看着她,“两个花痴!”

小乔大笑,“那时我就知道,你不喜欢继尧哥哥,是嫌他太聪明长得太帅太惹女孩子喜欢,其实你心里一直很计较、很在乎。所以后来行云出现了,你才会眼巴巴地贴上那座冰山,百折不挠……”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小乔忽然明白自己失言了,也收敛了笑意。我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道:“我很笨,是不是?你一直看得清的事实我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看得清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你又有什么错呢?”她叹息一声,我默然半晌,喝尽了杯中的茶。“留下来吧,小乔,不要走了。”我说,“这里的梅花,会一年开得比一年好。”“好啊,我不走了。”小乔也笑着说,没有看我,只望着在风中飘扬的一抹红,“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赖着继尧哥哥的。”

一时间,我和她都不再言语。丝丝寒风过处时有落红飘至,我摘下手套捻起一朵半碎梅花,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手指轻弹,梅花便坠落地上。“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我轻声念道这一阙看似平淡却饱含真意的诗,“小乔,不论今日开的还是不是昨日的花,只要一样的灿烂悦目,便仍能成就最美的风景,不是吗?”

小乔身子一震,看着我的眼中隐隐有泪光,我微微一笑,替她重新煮茶。“王妃,”成阅匆匆走过来,“来了一位和尚站在王府门前不肯离去,说要见王妃您。”

我放下茶杯,奇怪的问:“哪里的和尚?见我做甚?”“他说他是真觉寺的无心大师,找王妃化缘……”“化缘?你去捐些香油钱给他吧。”“可是他坚持一定要见王妃您。”

我点点头,让成阅把那位大师引到月黄昏来。无心大师一身棉布僧衣,脚踏芒鞋,手持竹杖,头上戴着笠帽,年届不惑而脸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唱了一声佛号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无心见过王妃。”“大师不必多礼。”我看他身上衣衫单薄,忍不住说:“天气冰寒,大师不冷?”

无心微笑着说:“心暖,无惧天寒。”

我递过一杯热茶给他,“热茶赠热心之人,大师请坐,请用茶。”

无心接过茶,“谢王妃。”“真觉寺香火鼎盛,高僧云集,不知无心大师百忙之中来到敝府所为何事?若是捐衣赠物之事,宣阳王府定当……”

无心笑着摇摇头,“无心此来,确是化缘,可……”他看了旁边的小乔一眼,我心下会意,便让小乔回房把我的披风取来。小乔离开之后,无心饮尽了杯中热茶,见我询问的眼光,终于敛起嘴角的笑容,正色道:“无心奉真觉寺方丈无忧师兄的嘱托,到宣扬王府化缘而来。不过无心想化取的不是衣物银钱,而是一个人。”“一个人?”我脸上难掩惊讶之色,“是谁?”“宣阳王司马继尧。”

我脸色一变,霍然起立,冷冷地说:“大师开的这个玩笑未免太过分了!宣阳王是什么人?岂是你们能索要的?!刚才这话,本王妃就当从未听过,也不想责罚佛门中人,大师还是趁早离去,消退了这个念头!”

无心脸色神色依旧平静,“无忧师兄对怀心说过,宣阳王妃必定不舍得。他托怀心转告王妃,王妃想要消解眼前的困顿,惟一的办法就是把宣阳王送回佛门。因为,宣阳王他本来就是一心皈依我佛的人。”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请大师解释清楚,本王妃眼前的困顿是什么?宣阳王何以会是一心向佛之人?!”“王妃身上的冰芒雪魄之毒若是寒气侵体便会开始发作,出家人不打诳语,王妃本性善良,无心不忍见王妃命在旦夕。”“你怎会知道此事?”我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愤怒。“王妃莫要生气。今生的果来自前世的因,宣阳王天性聪明,极有慧根,前生的他曾在珞珈山紫竹林里潜心修佛,差一点便功德圆满佛心大成……”“前生的他?珞珈山,紫竹林?”我的脑中一个激灵,这两处地方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无心看着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小金鱼,你真的忘记了吗?珞珈山紫竹林,是谁为了你抛却多年的修为,脚踏凡尘,惹尽人世忧伤?你怎么能忘……”

灵台似被金光霹雳轰然击中,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心,数不清的梦境中的片段霎时间如潮水般涌进我的脑海,我喃喃地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只是梦,与我无关的梦……”“小鱼被双丝网所缚,碧玉青蛇以三味真火烧之,毁其元神;秋童催动天水咒想要救回小鱼,可惜无力回天,反而导致铺天盖地的暴雨连下三月,百姓流离失所尸横处处,秋童化掌为刃击杀青蛇之际,青蛇眼中笑着落下的漱漱泪水就是如今屹罗的奇珍异毒冰芒雪魄。”“故事总是说得无比撼动人心的。”我僵硬地笑笑,“大师可还有下文?”“迦叶菩萨赶到那里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情景。他正要将秋童带回紫竹林让他以修行化解罪孽,可是秋童却把自己承受着的千年福泽给了小鱼,请求菩萨让小鱼入轮回再世为人,而自己却坐化成一堆枯骨,灵魂坠入暗黑地狱……王妃莫非真的不记得地狱无常使者冥司?”“王妃,贫僧只能言尽于此。正月十五元宵日,贫僧师兄无忧方丈在真觉寺静候王爷到来。只要王妃能偕王爷到真觉寺一行,无忧师兄必定竭尽所能为王妃斡旋、化解。”“前生事前生已了。无忧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身中奇毒是我命数如此,我夫君是否与佛有缘也应该是他自己的选择,不烦大师费心!”我脸色大变起来,身子因震惊而颤抖着。可是不管我是不是小鱼,今生的事今生了,那些恍然的前世如此遥远,我已无心力再去追溯计较了。“王妃瞒着王爷一心候死,可有想过,王妃毒发后,王爷知晓此事将会有何后果?无忧师兄得悉天机,此番让贫僧来,只是为了免却将来的一场浩劫,众生无辜啊……”

我咬着唇,苍白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直在安慰自己,还有半年,那些身后之事我不去想也不敢想。可是现在从无心嘴里说出这番话来,我不禁有些惊惶了。“什么浩劫?”“天机不可泄露。请王妃记得,元宵日偕王爷到真觉寺,贫僧也希望王妃能吉人天相,从此喜乐平安一生。”

我怔怔地望着无心远去的身影,回过神来后走出了月黄昏的院门,对迎面走来的成阅说:“成总管,以宣阳王府的名义向真觉寺捐僧衣三百件香油三百斤。”“真的是来化缘的?怎么刚才就拒绝我了呢?”成阅领命后转身离开时还不忘自语了一句。

晚膳过后,天色是浓重的黑,甚至下起了鹅毛大雪。我斜靠在贵妃椅上看着一本诗集,实际上心烦意乱半个字也看不下去。继尧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问我:“在看什么书?”“姚远山的《品玉诗集》。”“好看吗?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掠起我鬓边的一绺黑发抚弄着。“没有什么感觉。”“没感觉?你今天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大好。”“我没事。”我放下书,伸出手臂绕着他的脖子,“只是有些累了。”“今天真觉寺的无心来过,单为了化缘?”他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跳动着的慧芒似是想把我的心看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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